秘境,月夜。
悬崖边月光如水,泛着淡淡的银色,照亮了树丛中的每一个角落。站在悬崖边,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只能听到漫山遍野的云雾下方有轻轻的海浪声。
好像所有的危机都短暂地消逝在了其中。失去了喧嚣,只有无限诡异的宁静,甚至可以听到旁人的呼吸声。
“你知道我来了。”董欣瑶神情有些倔强,少女紧抿着唇。
山崖边太过安静对方敏锐的听力不可能错过人类的脚步声。粉发鲛人唯一没有回头的原因只能是因为对方不想。
董欣瑶有些自嘲地笑了一声。原是她自作多情,但是对方真的就如此没有怀疑吗?她想起鲛人眸光晶亮,提起心上人时难以抑制的激动。
“喂,我再问你一次,你说的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吗?”
她必须要确定,鲛人方才那些感人至深的剖白不是拒绝她的托词。如果是真的……少女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捏紧。
鲛人化成人形时依旧保留了一些种族的特征,听到关键词,他有些尖尖的耳朵微微抖了一下,显然是听到了她的话。可是也许是出于懒惰,鲛人并没有解释第二次。
董欣瑶从他的态度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悬崖边的草木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静静地伫立着。草丛中偶尔飞出可以发光的小虫,如果不是一个表白被拒绝的心碎场面,这里大概可以称得上是有情人幽会的最佳去处。
粉裙少女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鲛人笨拙又缓慢的解释:
——如果这是喜欢的话,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
——是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她期待着我,关怀着我
孵化你的……人吗?
——是的,她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视我的人
鲛人目光灼灼,好像前所未有地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宁枝于他是最特殊的神明,他于这个疼爱他的神明而言同样会是一个用心照料过的存在吧…
当时鲛人的话太过真挚,让董欣瑶瞬间明白二人之间从未有过可能。这个容貌瑰丽的生物也许从出生的那刻起就心有所属,为了那个曾属于他的全部的温暖。
但,真的是这样吗?
她想起秦以何的话,神色中不断闪过迟疑的挣扎。
她站的太久,粉发鲛人终于转过头来,神色中并没有不耐烦,只是淡淡的疑惑。好像在奇怪:你怎么还不走?
少女终于鼓起勇气:“我问你一个问题,不会影响到那个人。但无论你是否能够回答我,我都不会再纠缠于你。”
小鲛人歪了歪头,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小姑娘的心思其实非常单纯。她想要通过这个问题来判断一件事——如果鲛人能回答出来,她心甘情愿地退出,祝福他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可是,如果鲛人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那么那个神秘人这所谓六百年的羁绊和情深,只能用逢场作戏四个字解释。
眼见着小鲛人还在犹豫,少女终于勇敢地向前一步。风的呼吸声轻柔又安静,海浪像某种暗示性的鼓点在激励着她开口。
“你无论怎样都不吃亏不是吗?如果你知道答案,你也可以不说。你只需要让我问出这个问题。”她故意露出一副倔强倨傲的神情,用激将法:“你不会怕了吧?”
粉发少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见此,冷淡地回复:“你问吧。”
月夜清冷,散落在他的肩颈。
他,或者它,在六百年前被善良的神明孵化,又在六百年后的命运安排下重逢。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鲛人,能够得到那个人的轻言细语、耐心教诲。
宁枝会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地从她的名字写起。
然后顿笔落下重新转行,写山、写水、写花、写树。
他没有什么不知足的,也从未有过任何恐惧。
只因他心中虔诚地爱着那个同样爱他的神明,那个期盼着他出生,留下许多稀世奇珍为了守护他的美人。
小鲛人的手轻轻搭在衣袍间,上面那个丑丑的小铃铛还是宁枝亲手系上去的。
他坦然淡定的样子让董欣瑶又一次无言。
她沉默了许久,微微勾起唇角,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往往是人类相识时最先彼此询问的事情。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可是奇不奇怪,身为鲛人的你却无法回答。
清虚门的人叫你师弟。
亲近的人叫你喂,叫你粉头发的那个。
我被你所救,同行三天,向同门介绍你的时候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称呼你为鲛人哥哥。
那么你告诉我,鲛人只是你的种族对不对?那么你的名字呢?
你说你带着期望出生,你说你备受关爱和期待。可是你是否明白,对于人类社会而言一个孩子恐怕在没有出世之前就会有无数人在猜测着他的性别,用典故、诗句、美好的祝愿起好一个女名、一个男名。
你好像是宣纸制成的孔明灯,无根无依地飘在空中。绑住你的是你的种族,是你在宗门的身份。唯一没有印在你身上的,是你自己。
鲛人哥哥,你是谁呢?
那个疼爱着你的人,那个对你有无限美好祝愿和期望的神明。透过你,在看向谁呢?
你活了600年,纯洁的像一张白纸。
我本以为是对方细心竭力保护的结果……殊不知是否是那个人从来不屑去沾染描摹,只是用清水草草留下了痕迹。
她的敷衍之举,对你而言却是洇透了全部的心脏。
粉发少年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彻底顿住了,他微微张开了嘴,想说些什么可是又完全无从开口:“……”
我叫什么名字?
我…应该有名字吗?
少年迷茫地环顾四周。在小院或者妙峰山的时候,如果他有不认识的字、解不开的题,他就会直接冲到宁枝的房间。不管美人当时在做什么,他都能肆无忌惮地开口询问。对方也会不厌其烦地给他也许说了一遍又一遍还记不住的答案。
可是这一次,他真的不知道该问谁了。
董欣瑶讽刺一笑,甚至不忍心在看他的蠢样子。对方的反应已经证明了一切。如果传说中的神明有心,又怎么会从来都没有认真地给他取一个名字。
对方盼着他约束自己,变成像人类一样的存在。
可是呆笨的他却连名字都没有得到过。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我都要告诉你……你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是不正常的!”
“她把你当成人去要求,却从来没给你哪怕一点关于人的感情。”
剩下的话也许太残忍,这些猜测也不着边际。
她不明白那个女子为何要费尽心思把鲛人孵化又如此随意地对待。对方或许付出了一些情感,但这绝对不对等。是对待下属、对待后辈甚至是对待宠物的态度……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鲛人一厢情愿所信赖的那样。
“我不愿意去揣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只想告诉你,如果有空多去自己思考一下,也许事情和你记忆中或者想象里的并不一样。你沉重的感情也许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董欣瑶从某种程度上是对的。
在宁枝的系统世界,傻孩子是任务对象,鲛人可以用鲛人王来指代。她之前也从来不用替容卿、玄殷他们去操心这个事情。
但是在现实世界的第三视角,如果宁枝没有取名字,小鲛人的的确确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任何正式的称呼。哪怕是一个亲昵的绰号。
尽管美人并非有意,但是她潜意识中对于攻略对象戏大于情的态度成为了秦以何抓到的破绽。
对心上人说完这些残忍的话,少女一撩裙摆决绝地转身离开。
原处,只剩下粉发少年无助地站在悬崖旁。
崖下海浪滔滔,却分外汹涌。他唯一的浮萍是那个丑陋的铃铛。可是现在连它好像也快要被捏碎了。
…
宁枝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
她顺着系统的提示行走在山林之中,突然,身后传来了木质轮子滚动碾碎树叶的声响。她一顿,眸光流转:
“不会这是你的手笔吧。”
她不明白小鲛人到底出了什么事,正是因为不放心,所以才不得不改变计划趟这滩浑水。而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一定对此乐见其成。
秦以何轻轻笑了一声,她还是这么聪明。
“你的本事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自然清楚。”容貌瑰丽的美人勾起唇角,显然是变相承认了六百年前的渊源。
这个男人心机深沉到可怕,就算是游戏角色有时也会让她感到难以控制。与其继续像之前那样装疯卖傻下去,不如直接挑明来的简单。
秦以何听到她承认,还是微微怔愣了下。有猜测和被证实显然是截然不同的心境。男人捏紧了手中的佛珠。
“秦家昌盛,老夫人安泰,你还有什么所图的呢?”
美人笑眯眯地将手中的匕首转了个花,显然是将自由的谈判权交给了秦以何。只要对方在她任务最后的阶段不捣乱,那她就能极力满足他的要求。
秦以何望着她虽然放松,但依旧警惕的肢体。
微微一笑。
——他所图的,她恐怕不会想给
不仅如此,她恐怕还视他为洪水猛兽。
“秦某今日并非是来向宁姑娘讨赏的。”
他手中的佛珠转了转:“秦某夜观天象,觉得宁姑娘印堂发黑,似有血光之灾。”
他把抿都六百年后初遇时她可爱的恐吓还了回去。
宁枝冷笑。
如果她有什么灾,多半和这个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秦以何微微垂眼,似乎很委屈。
“现在别去见那条鲛人。”
“这么多年了,你总要听我一句劝。”
他现在可不太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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