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天色已晚, 张头领到山寨时王飞虎已经睡下,他原是江湖中人,现下又投了绿林, 没那么的规矩, 本想着直接把去王飞虎叫起来,向他告知这个好消息。
谁知却被王飞虎的亲信拦下,说是夜色已深二当家已经睡下, 他们不便打扰,有什么事情明天再来。
听得张头领心头火冒,他们在雁荡山时可没这么多规矩, 怎么换到了飞虎山就开始规矩连篇,连当家的都不能见了!
但再生气也只能憋着,谁叫他们不是亲信。
王飞虎自从在飞虎山重新召集旧部以后, 从前雁荡山的旧人便被他依着来投奔的先后分了亲疏, 先来的做了亲信,后来的只能在外围打杂。
当然像张头领这般过去便有些地位的, 虽然来得晚些了, 却也不像其他人一样被排挤到最外围,只是身份地位比起以前也是大大地不同, 叫他心里十分地不痛快。
前几日飞虎山做了‘大买卖’,王飞虎的亲信们把带上山来的‘货’守得严严实实, 半点不让他们经手。
本来是领着兄弟们去帮忙的张头领,受不了被他们防贼一般地盯着, 一时不忿从其中一个‘货’身上扯个块玉坠下来扬言:就要看看二当家会不会真的为了这点事情处罚他!
幸好王飞虎不是个糊涂的,知道谁才是老人, 知道事情始末后不仅没有处罚他, 反而呵斥了那几个不懂事的亲信, 将那玉坠送给了他,还让他这几日可以带着手下人下山去玩玩。
这才有了今夜山下一行。
二当家是个好的,只是被他手下这些狗东西给迷惑了!
张头领气冲冲地从王飞虎的院子外离开,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守在王飞虎房门外的喽啰。
这些人往日在雁荡山给他提鞋都不配,现在却敢骑在他头上耀武扬威。
想起刚才受的窝囊气,张头领不禁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他打定主意要把陆卓找回来,好叫陆卓把王飞虎带回正道,离了这些小人,重振雁荡山的威名。
主意一定,张头领也不愿再等着明日求见王飞虎,准备现在就下山把陆卓骗回来。
他带着手下匆匆下了山,前脚刚走后脚就被人报到了据说已经歇息的王飞虎那里。
对于这个仗着自己资历老便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张头领,王飞虎早有不满,现在又听闻他半夜求见自己,没有见到后就自行离了山寨,心中更是不悦。
“这个张洋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王飞虎拍桌。
有机灵的手下人立马接话:“当家的可要处置了他?”手下人向王飞虎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王飞虎皱眉想了想,用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说道:“张头领年纪大了,你们要小心照看着,别让他下次‘拿货’时出了什么‘意外’。”
他在‘意外’两字上咬重了音,手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笑着拱手应道:“属下领命。”
山下,陆卓和裴翊也做好了安排。
现在不知山寨里是什么情况,他们还随身带着一个小侯爷,若是叫他出了什么意外,真是对不起穆元帅和穆夫人。
他们让姜二和宋三先将穆晏送到店河城,最好联系上店河城的守军,将情况告知守军后,再来与陆卓他们来个里应外合。
本来念着裴翊的伤,姜二和宋三都不想让他涉险,姜二更是自告奋勇要与陆卓同去,但是不待裴翊开口就被陆卓拒绝了。
陆卓摇头道:“两位兄弟难道忘了,还有一伙杀手不知在哪里埋伏着,等着收割他的性命。现在他身边才是最危险的地方,在那群杀手被解决前,他还是就待在我身边哪都别去,我才能放心。”
姜二被他这一番话堵得说不出话来,但也只能顺从他的心意,带着宋三和穆晏划船走了,留下喝得烂醉的小山贼瘦猴和陆、裴二人在芦苇荡中等飞虎山的人。
今夜的月亮实在很亮,船划出老远,裴翊都还能借着月色看见船上的姜二回头望向这边。
裴翊忍不住叹息一声。
“好端端地叹什么气啊?”陆卓问他。
裴翊看了这‘不解风情’的男人一眼,又故意对着他大声地叹了口气。
好啦,这下陆卓知道他是冲着自己来的了,但还是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出声相询结果讨了好几个白眼,外加一句:“说了你也不懂。”
这不就奇了吗?
“就是不懂我才问你的嘛,要是懂了我还问什么?”陆卓摊手。
瞧着他脸上那块假皮,和那故作无辜的表情,裴翊就牙根痒痒,偏头瞟了他半晌,伸出手指对着他的脸上下指了指。
“你把这块皮揭下来,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陆卓吃惊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假皮,打着商量问道:“真话假话?”
“假话。”裴翊毫不犹豫。
他就知道。陆卓嘿嘿一笑,摸着脸上的皮笑道:“就是真话也不能揭,还要留着这张脸招摇撞骗呢。”
他倒是跟裴翊说了他和燕云飞、王飞虎的关系。
七年前陆卓因故离开塞北去了雁荡山,无意中在山中救了正在被猛虎攻击的燕云飞。燕云飞见他虽相貌古怪,但武艺高强、侠肝义胆,不过交谈两句便将他引为知己,知他无家可归,四海为家,便与他结了异姓兄弟,将他带上了雁荡山。
那时燕云飞已经和王飞虎拜了把子,陆卓上山以后便成了三当家,唤燕云飞做大哥,王飞虎做二哥,但说起来他和王飞虎其实并没有真正拜过把子,也并没有什么感情。
是以当年雁荡山一战后,王飞虎也没有寻过他,他也没有再寻过王飞虎。
他中间略去了很多故事,裴翊当然知道事情不会像他说得那样简单,但也没有细问,只在细节处挑些毛病。
“无意中相救?”裴翊挑起眉头。
陆卓无奈:“有意有意行了吧,大哥其实已经一掌击退猛虎,但因我有意与他结识,好借他的名头上雁荡山找一个人,才会抽剑去刺那头老虎——我以前还当自己的武功在年轻一辈中已经算是一流,后来山上的人把那老虎一分为二,我看见那老虎五脏俱碎,才知原来强中更有强中手。”
提起往事,陆卓有些失神。
他喃喃自语道:“燕云飞武功内力之深厚,只怕十年内我都难追上他。”
“可是你……”裴翊忍不住开口。
可是江湖传言,当年塞北客与燕云飞在雁荡山大战,最后的结果是塞北客杀了燕云飞。若是真如陆卓所说,这十年内他都难追上燕云飞,那七年前的陆卓如何能杀得了燕云飞?
裴翊不解,但知道再问下去,只怕又要问到陆卓不想说的话题中,便只能打住。
陆卓感激他的体贴,两人一起静静地等在芦苇荡中。
没过一会儿,裴翊又开口:“喂,那我这回怎么叫你?总不能还是叫你塞北客?”
陆卓笑了:“你这不是已经叫上了吗?”
他躲过裴翊的眼刀攻击,笑吟吟地正想跟裴翊报上自己在雁荡山的化名,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僵,半晌挠着脸支吾说道:“要不你就叫我大哥吧?”
他突然觉得这主意极好,从前裴翊不就天天管沈严叫大哥吗?现在管他叫两声大哥怎么了?
好啦现在沈大哥没了,从今以后,他就是裴翊的陆大哥了。
陆卓一拍大腿,就这么决定了!
裴翊全不知道这人在做什么妖,花了好些功夫,才在张头领到来前把陆卓的化名问了出来——若是他真的不知道,上山以后别人提起陆卓的化名,他却没有反应,岂不是全露馅了?
陆卓当然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不过负隅顽抗罢了,拼的就是那份晚死晚托生的信念。
抬眼看着在边呼唤边走近的张头领离两人还差几步时,陆卓搓着衣袍凑到裴翊耳边吐出两个字。
裴翊愣了愣,怔在夜风中,只觉得冷风吹得自己面颊微热。
张头领上前来携着陆卓的手,说道:“夜深露重,这芦苇荡哪是住人的地方,三当家还是早些跟我上山休整一番,明日好拜见二当家。”
陆卓现在就是想上山,自然不会推脱,只是张头领看见只有他们三人,奇怪地问起其他人在何处,陆卓只说他们确实要奔丧,便先走了。
末了,见张头领还心存疑惑,陆卓看了看裴翊,带着张头领往芦苇荡深处走了几步,压低声音向他说道:“不能再带着他们了,本来是受人所托护送他们去奔丧,但是里面有个小少爷硬是要跟着我,我现下借着要上山把他们打发走了,否则再护送下去……”
他向张头领暗示性地瞥了裴翊一眼,叹息道:“家无宁日啊!”
张头领随着他的眼神望过去,看到清冷月光下仍艳若芙蓉的裴翊,想起这位‘三当家’的那点小毛病,当即反应过来。
张头领向陆卓佩服道:“三当家,您可真是位风流人物!”
在城中同样有个彪悍姘头的张头领对陆卓表示理解,也不再多问,陆卓感激地向他拱了拱手。两人一齐走回原处,见瘦猴醉得不像样子,张头领不悦皱起眉头,叫人把他抗了起来。
众人拥着张头领、陆卓和裴翊三人往山上走去,路上张头领闲聊着向裴翊问起:“还不知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这时裴翊已经从陆卓的化名中回过神来,闻言望了望陆卓。
这一眼把陆卓望得心头一动,正想开口替他解围,便听他开口说道:“在下陆群。”
群?陆卓一怔,骤然想起在京城时与裴翊的一场对话,
那时他不敢以塞北客的身份与裴翊相认,便只能像初相识一般向裴翊通报自己的姓名。
“在下禁军陆卓。”
“陆卓?卓尔不群,好名字。”
陆卓突然低头笑了起来,旁边的张头领纳罕:“三当家笑什么?”
陆卓回头向他笑道:“让张兄弟见笑了,我只是因为突然和各位兄弟重逢,实在喜不自胜,情难自抑。”
说完他又陪张头领闲聊了几句后,方才靠近裴翊,在他耳边低声笑道:“真是好名字。”
裴翊瞥了他一眼,不知是否顾及着飞虎山的人在场,难得没出言讥讽他,只是被他呼出的热气打得耳朵有些红。
第32章
“裴翼?!他又从哪冒出的?”王飞虎吃惊地向来通报的人发问。
手下人禀报:“说是送朋友的弟弟去店河城奔丧, 在山下偶然与张头领碰上了。”
“我没问这些。”王飞虎不耐烦地摆手,在卧房中来回踱着步。
听到自家那位消失了多年的‘三弟’被张洋迎回了山寨,他的眉心全皱在了一起, 眼中显露出几分厌恶。
当年便是这人上山以后, 事情开始乱了套,先是燕云飞发现了他在山下用雁荡山的名头搞钱,罚他闭门思过, 然后就是塞北客因为杨傲找上门来跟燕云飞决斗。
燕云飞死了,雁荡山没了庇护,只能被如意楼和正道庄追着打, 最后偌大一个山寨土崩瓦解,燕云飞前半生的心血……不,是他, 他王飞虎前半生的心血付诸一炬。
一切都是从这个小子上山开始。
燕云飞死后这小子和地牢里的杨傲也不见了, 王飞虎简直怀疑这人就是如意楼和正道庄的内应,那杨傲说不定就是被他救走的, 那塞北客说不定就是他引上山来的。
如今他还敢找上门来!
想起燕云飞这个武痴对这位‘悟性极高’的三弟的喜爱, 王飞虎就恨得牙痒痒。
他早就说过,他早就说过!来历不明的人不可以相信, 但偏偏燕云飞那个傻子不信他!
听闻张洋已经领着人在外院住下,王飞虎猛地停下踱步, 想要前往外院会会这位‘三弟’,但刚刚抬起脚步, 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人未必不可以用。
燕云飞曾说裴翼的悟性极高,日后在武功上的成就绝不会低于燕云飞, 若给他几年功夫好好练功, 只怕连燕云飞都要自愧不如。
当然这话有燕云飞自谦的成分在里面, 在王飞虎这种二流高手眼中,燕云飞的武功已经是当世之最,裴翼这种在江湖上这么多年都没有名气的小人物,就是拍马一辈子也绝不可能赶上燕云飞。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连燕云飞这样的高手都愿意对他高看一眼,足以说明裴冀此人的功夫确实不错。
现在王飞虎虽又建了飞虎山,这些年来也劫了不少财宝,腰包较往日在雁荡山更是肥硕,但始终没有当年在雁荡山那种安稳的感觉,他思来想去半天,觉得就是缺了像燕云飞这样一位高手。
王飞虎思索着,没了燕云飞,又来一个裴翼……也未尝不可,只是这个裴翼究竟能不能为他所用?
裴翼……自然就是陆卓在雁荡山时的化名。
他当年虽是有意与燕云飞结识,但是路遇燕云飞跟猛虎对上,实属偶然。毕竟他再有本事,也没法随意去找只老虎来拦燕云飞的路——就算他能找来,也得老虎听他的不是。
他当时是没忍住出手相助,与燕云飞通报姓名时,才想起江湖上知道塞北客真名就是陆卓的人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未免暴露该起个化名才是,只是一时没想好该起什么名字。
那边燕云飞已经报出雁荡山燕云飞的大名,他正犹豫间,抬眼看见了天空中的飞鸟,不知怎么就想起塞北的裴翊。
也不知那小先锋现在怎么样了?
他突然离去也没有同裴翊说个清楚,前几日他才惹怒了裴翊,被他嘲讽了一番,现在又匆匆离开了塞北,留下的信也说得不清不楚,只怕两人要闹个大误会,回去也不知道该怎么哄这小先锋。
他心念一起,那边燕云飞请教他的姓名时,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裴翼。”
他怔了怔,而后向燕云飞微笑道:“在下裴翼,展翅高飞之翼。”
然后就换来了现在陆卓面对裴翊的坐立难安。
陆卓偷望旁边喝茶的裴翊,他们上山以后,张头领称天色已晚,安排他们先睡下,明日再见王飞虎。谁知王飞虎却派人来请他们去黑虎堂见面,路上裴翊悄悄跟陆卓嘀咕。
“山寨的名字叫飞虎山,会见人的大堂叫黑虎堂,你这位义兄也真够自恋的。”
陆卓顿了顿,忍不住嘴贱问道:“用自己的名字就叫自恋吗?”
那用别人的名字算什么?
当然后面那句,陆卓没敢说出口,不过裴翊想来是听出了他话中的余韵,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说道:“或许也不是,或许他只是一时兴起,谁知道呢?”
一时兴起正是陆卓拿来糊弄裴翊的,关于他用‘裴翼’这个化名的原因。
不知道裴翊信没信,反正他对陆卓说他用‘陆群’这个化名的原因,也是一时兴起。
裴翊放下茶碗,淡定地看向旁边的陆卓:“这么焦躁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怕见你那位义兄呢?”
“我怕他?”
陆卓正大光明地偏头看向裴翊,眼中露出‘你不是认真的吧’的神情,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神色变了变,抬眸望向裴翊身后,眼神中霎时添了几分凌厉。
裴翊随着他的视线转头望去,便见到一位长身玉立的灰衫书生从内厅走出,年龄约莫三十左右,气质儒雅,令人见之可亲。
裴翊还以为这人应是飞虎山的军师之类的人物,就听见陆卓起身道:“二哥,许久不见,你身体可还好?”
这人是王飞虎?!饶是向来淡定的裴翊都不免有些吃惊,毕竟一个行事张扬,极其自恋,做了山贼头子,还叫做王飞虎的人,仍是让他如何构想,他也没想过这人会是个书生模样。
他向陆卓望了一眼,见那人已经收起眼中的凌厉,笑着向王飞虎走去。王飞虎见了他,亦是眼泪盈眶,携着他的手上下打量,含泪欣慰道:“许久不见,三弟越发威武了。”
确实,陆卓本就生得高大,脸上又粘了一张形容粗糙的假皮,站在文质彬彬的王飞虎旁边,倒比他更像山贼头子。
看着看着裴翊背过身去,陆卓发誓,他听到了这人的窃笑声。
王飞虎自然也注意到了裴翊,他向裴翊望了好几眼,却是惊讶好一个人物。
这样的相貌人才,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却不知这样的人上他的飞虎山是为了什么?
他越发戒备,面上却装出和蔼模样,向陆卓问道:“三弟,这位兄弟是……?”
陆卓早已备好了说辞,不待王飞虎说完,便将王飞虎拉到了一边,压低声音向他说道:“二哥,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是我浑家。”
“他姓陆名群,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不知世事的公子哥。”
说着他解馋似的望了裴翊两眼,远处的裴翊被他看得恶寒不已。
陆卓说道:“你瞧瞧他那模样,跟天仙似的,我见了他一面便再离不开他,好不容易给骗了出来,他家里人现到处在找我们,我这正不知去何处落脚呢,幸而遇上张头领知道二哥在飞虎山,这才来投奔。”
这说辞可真是……让王飞虎信服啊,毕竟他也知道‘裴翼’就是个色中饿鬼。
王飞虎拍拍陆卓肩膀说道:“三弟,你可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啊——往日有个江公子现在又来一个陆公子,你这身边还真从没缺过人。”
江公子?陆卓愣了愣,一时没想起来王飞虎这口中的江公子是谁,而后突然反应过来,忙看了裴翊一眼,急急向王飞虎摆手道:“二哥可千万别在我家这位面前提起江公子,他醋性大得很,我是跟他发了誓这辈子就他一个,他才肯跟的我,若是让他知道之前还有位江公子,只怕……我就留不住人了!”
还真是一副没出息的妻管严模样,王飞虎暗含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心底对他当年勾结如意楼和正道庄的怀疑倒是少了些。
这种没出息的色鬼能成什么大事?也就燕云飞那没眼光的武痴,会把他当武学奇才供起来。
但王飞虎还是不信任陆卓,与他装模作样地寒暄一番后,命人将他们二人带回外院寒暄,又连夜派人赶赴店河城,查看他嘴里说的那几位奔丧的朋友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说去了店河城奔丧。
一进屋,裴翊就想向询问陆卓,他刚才跟那个王飞虎神神秘秘地在说些什么,谁知一转身就看见这人关上了房门,开始对着自己在解腰带。
裴翊吃了一惊,瞬间把自己想说什么都给忘了,脱口而出:“你干什么?”
还没等他问出其他的话,陆卓已经拥了上来,裴翊心跳漏了好几拍,整个脑袋介乎在给这人一拳还是给这人两拳的边缘徘徊着。
陆卓急色地对他说道:“我的心肝儿,快来让我亲亲,这几日跟那几个外人挤在一起,我都好久没碰过你了。”
陆卓的话让裴翊寒毛直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更多的是生气,是恶心,还是……其他的一些什么?他没法抽出时间去想了。
他能感觉到陆卓的呼吸在自己的颈侧流连,几乎快要碰触到,但又没有真实地碰触到。
这似是而非的感觉,给了裴翊一种更加真实的恐惧感,他捏紧陆卓肩上的衣服,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咬牙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嘘。”陆卓捏了捏裴翊的耳朵,嘴唇移到那周围,看似四处游走不老实的手在裴翊的身上画了个指向上的箭头。
裴翊立即明白有人在屋顶监视他们,但这不代表他明白陆卓为什么要这么做。想了想他抬起右手搂住陆卓的脖子,看似迎向陆卓,实际用另一只手做了锁喉的姿势,要看要将陆卓的脖子锁在手中。
陆卓急忙抬手,‘温柔’用五指缠住他的锁喉手,随后从前面拥着他,将他的左手背到了身后。
现在这种情况要是被裴翊拿住,喉咙都能给他拧断了。
陆卓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看了一眼已经被收拾好的床榻,暗示性十足地向裴翊说道:“我们到那边去。”
裴翊低着头埋在他肩上,从屋顶的瓦片中看过去倒是十分害羞,实则两人正在暗自较劲,比试着手上的力气。
屋顶上的人色迷迷地看着两人跌入床帐中,还想着今天能上一场活春宫,真是带劲。但紧接着床帐落下,就把什么都挡光了,屋顶上的人换了几个位置都再看不到什么,只能遗憾地听着屋内的动静,然后就听见那位‘三当家’叫了一声。
怎么是‘三当家’在叫?刚才那情形不该是……
屋顶上的人疑惑地偏头去听,就听见屋中‘三当家’低声笑了笑,声音低沉地说道:“你别咬我肩膀啊,等一下咬点别的。”
咬什么?屋顶上的人瞬间来兴趣,继续低头去看,可还是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透过床帐看到些影影绰绰的轮廓。
屋顶上的人正遗憾的时候,又听‘三当家’说:“行你别害羞,我把灯熄了,这样你看不清我,我也看不清你了。”
烛台在屋子正中央的桌上,要熄灯怎么也该掀了床帐走出来,想到这里屋顶上的人立即聚精会神地盯着床那边,只见床帐并未被掀开,只有一只手伸出床帐外向着桌边挥出一掌,桌面上的烛火立即熄灭。
屋中霎时暗了下来。
得!这下真什么也看不清了。
屋顶的人遗憾地垂下脑袋,听着屋内的动静,只听屋内木床摇动着,夹杂着令人浮想联翩的窃窃私语,多是些那位‘三当家’说的情话,那位公子话倒说的极少,要不是他亲眼看着他们两人一起跌入床帐中,都要怀疑是‘三当家’在演什么‘独角戏’。
突然,他听见那位公子闷哼了一声,不知怎的这声音竟比刚才‘三当家’那些情话还让人脸红。
屋顶上的人看着那顶还在晃动的床帐,想着那位公子现在会是怎样的情态,不由口干舌燥起来。
又偏头听了许久,屋顶上的人想起王飞虎还在等着自己的汇报,又望了一眼什么也看不清的屋子,恋恋不舍地走了。
屋中,床帐中与裴翊对坐两边的陆卓听到他离去的动静,向裴翊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放松下来。
待陆卓表示那人真的离去后,裴翊立即瞪向陆卓:“谁咬你了?!”
“是是是,我胡说的,你没咬我。”陆卓揉着腕子,心道:你是没咬我,就是差点把手给我拧断罢了。
揉完手腕,陆卓说道:“我再看看你的伤。”
刚才裴翊那声闷哼,就是因为陆卓见他面上不适,想查看他的伤口引起。
裴翊拍开他的手:“没个轻重缓急,我的伤重要还是去找青州的人重要?”
“这……”陆卓不好说,但他也知道当务之急是什么,当即起身把衣服翻了一面穿上,而后回身向跟着他起身的裴翊说道:“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若有人来你叫唤两声,就能把他们吓跑了。”
陆卓还想问裴翊知不知道怎么叫唤,被红着脸的裴翊瞪跑了。
再问下去,他的手腕和脖子,真得选一个断了。
第33章
夜很深了, 李劼今夜仍在等人来救他们。
地牢被窗口映射进来的月光割裂成两半,整个飞虎山已经陷入安眠,只有巡夜的喽啰还举着火把四处走动, 没人分心给地牢中点一盏油灯, 除了那小小的窗口映出的月光,所有人都被笼罩在一片黑暗的阴森中。
李劼知道其中有些人已经认命,放弃挣扎。
他不知自己是否该跟着他们一起绝望, 但至少此时,他还活着的时候,他并没有放弃希望。
不过, 到此时还没有动静,想来今日仍旧没有人来救他们。
李劼叹息一声,像往常一样靠在墙上, 闭上眼眸想要歇息, 突然听到外面一声石子划过地面的响动。
这石子的响动就像一种命运的暗示。
他瞬间睁开双眼,向发出响动的地方望去。
却见有一人靠站在墙上玩着手中的石子, 见他望来那人向他扬眉一笑, 赞道:“警觉性不错。”
那人脸上带着一块黑色的面巾,李劼看不清他的脸, 夜色中只能看清一双极亮的眸子,比之天上的明月更为生辉。
“你是什么人?”李劼站起身来, 戒备地看着来人,望向同伴们时才发现所有人都已经陷入了沉睡, 连两人的对话都没有将他们吵醒。
是这人搞的鬼!李劼心中一凛,对来人越发忌惮。
“你是李劼?”那人从黑暗中走出, 上下打量了李劼一番。
不知为何他眼神中虽没有敌意, 但李劼仍读出一种令人不适的审视。
李劼拧着眉头再次发问:“你是什么人?”
那人终于收敛起视线, 向李劼谈起正事:“是裴翊将军让我来救你们的。”
裴将军?李劼闻言一怔,继而便涌起一股狂喜,终于有人来救他们了,他急忙上前,把着牢门跟那位据说来救他们的‘侠士’说道:“侠士侠士,我看到他们把赈灾银放在哪个库房,你快带上我们和赈灾银一起走吧。”
陆卓却是没想到这人到这种时候还想着赈灾银,好笑道:“命都要没了,还想着银子呢?”
李劼急切道:“若不能将赈灾银送回青州为百姓所用,我要这条命又有何用?”
这句话倒是有些让陆卓对他另眼相看,他走近几步,耐心向牢房中的李劼解释道:“你们被关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事,不若先想办法逃走,赈灾银的事以后再从长计议。”
说完他问又李劼被抓的共有几人?是否都关在一处?可否还有在别处关押的?是否有伤患?伤势如何?
李劼一一答过,随着陆卓有条不紊地发问,心里也渐渐平静下来。因牢房之中人数众多,贸然带他们出去必会惊动飞虎山。飞虎山人多势众,到时候陆卓也护不住所有人。
两人商定,先由陆卓先回去将他们的情况告知裴翊,待明日与裴翊商量出对策,再来告诉李劼。
陆卓让李劼同其他人耐心等待,好不容易等来营救的人,李劼自然是他说什么就听什么,只是在听到裴翊的名字时心头闪过一丝酸涩。
陆卓留意到他的异样,说话的声音停了下来,李劼立即回过神来拱手向陆卓说了句抱歉,又试探性地问道:“敢问侠士,裴将军也在此地吗?”
陆卓闻言深深地看了他几眼,只把李劼看得心里发虚,不敢继续发问,陆卓这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扔给李劼,说道:“这药拿去给你们中的伤患用,别被人发现……如果发现了就说是你自己偷藏的。”
李劼手忙脚乱地接住药瓶,急急向陆卓点头,说着感谢的话,眼见陆卓要走,他又忙凑到栏杆那里问道:“还未请教侠士尊姓大名。”
陆卓侧身回头,向他笑道:“区区贱名,何足挂齿。”
说完看着栏杆后的李劼,陆卓眼中又露出些许犹疑之色。
李劼看着他垂下眉头,似乎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苦,正想出声询问,就见他回身大步走到自己面前,露在黑布外的眉眼显露出一丝凶狠。
眼见他走近,李劼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却被那人拎着衣襟拽了回来,那人冷声道:“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这种情况李劼哪里敢答是,他颤抖着发问:“在下并无、并无龙阳之好,兄、兄台为何有、有此一问,在、在下对、对兄台并、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不知怎的,李劼觉得那人听见自己没有龙阳之好后好像松了口气。
不待李劼细思,那人便沉声向李劼警告:“你若是不喜欢男人,就别去招惹裴翊,若叫我知道你敢玩弄他,你就是死了我也能叫你活过来再死一次。”
说完他扔开李劼的衣襟大步离去,李劼握着他留下的药瓶有些怔然:原来他说的是裴将军……
陆卓回到房中,就见到裴翊迎了上来,问道:“怎么样?”
陆卓跟他说李劼等人被关在飞虎山的地牢中。
这地牢位置隐秘,他差点也没找到,在寨子溜达了好几圈,突然发现这山寨建造的布局与雁荡山有些相似,推测王飞虎是以雁荡山为原型建了这山寨,便依着记忆中关杨傲的地牢去寻,果然找到。
也算杨傲在冥冥中帮了自己,陆卓有些感叹。
他向裴翊说起:“根据李劼所言押送赈灾银的官兵已经全部被杀,只有府吏被关押在地牢中,性命无忧,但是许多人受了伤不好移动。
闻言裴翊立即拧紧了眉头,开始烦恼起怎么带这群人离去,在心里始终觉得哪里不对。
陆卓见他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想起刚才自己回房时也曾见到他脸上闪过一丝忧色,心头一动。
瞅了裴翊半晌,陆卓猛不丁发问:“我刚才回来见你面露忧色——你是在担心我会出事?还是在担心我找不到青州的人?”
当然他那句‘青州的人’里面主要包含的是李劼。
裴翊的思路被他打断,不悦地抬头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但抬头见陆卓神情认真,裴翊愣了愣,正想回答又顿住,狐疑地看了陆卓几眼,心道:若是如实回答,岂不是太让他得意了?
裴翊抿了抿嘴唇,又望了一眼陆卓,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两个都担心。”
这回答可让陆卓有些不满,心道: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难道还比不上个小府吏?
他端了根凳子坐到裴翊面前,正想问:你是更担心我,还是更担心青州那个府吏?
裴翊却猛然站了起来,皱眉说道:“不对。”
陆卓点头:对嘛,我就说凭咱俩出生入死的交情,在你眼里我肯定比青州那个小府吏重要。
裴翊紧接着说道:“如果他们杀了护送赈灾银的官兵,为什么要留下这群府吏的性命?既然已经劫了官银杀了官兵,斩草除根不是更好?这年头四处都是山匪,若是飞虎山能把事情处理干净,官府不一定能查到他们身上,他们为什么要留下这群后患?除非……你怎么?”
“……没怎么。”陆卓摇头,跟上他的思路,思索道:“除非他们想要用剩下的这群府吏牵制什么人。”
或许就是那群被府吏们亲眼见到已经命丧黄泉的官兵?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察觉出这件事背后牵扯的绝不止一个飞虎山这么简单。
“我们得下山一趟。”裴翊说道。
陆卓点头,现在当务之急是联系上姜二和宋三,若是事情真如他们所猜测的那样,只怕姜二和宋三一将他们潜入飞虎山的事情告诉店河城的守军,王飞虎这边就会知道。
“二哥他们走水路要绕道,恐怕要再过一天才能到店河城,此地离店河城走陆路只要半日的路程,我们今日歇息一夜,明日再出发说不定还能赶在他们之前到。”
陆卓继续点头。
“你去我留下。”
这回陆卓不同意了:“你身上还有伤,我怎么能把你独自留在虎堆里。”
裴翊解释:“你脚程快,若是你自己上路,不用多久就能追上他们,带上我反而是拖累,何况……”
裴翊顿了顿,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凳子上的陆卓,调侃道:“我不是你的心肝儿吗?我在这里王飞虎才能放心让你下山。”
陆卓也知道是他说的这个道理,只是叹息了一声,说道:“既然你是我的心肝,那我没了心肝可怎么活?”
他这句话让裴翊浑身一震,明知他不过随口一说,却还是忍不住凝眸望向他,不过一眼又偏过头去,沉声说道:“别说玩笑话了,先想想明日怎么跟飞虎山的人说你要下山吧。”
陆卓点头应允,两人重新商议起来,只是裴翊的心仍狂跳着,久久不能平静。
破晓时分,狂奔了一夜的姜宋二人在看到店河城门的那一刻,终于松了口气。
昨夜他们划船离了裴翊和陆卓,才发现小侯爷穆晏不见了,又连忙将船划回去寻他,但是寻遍芦苇荡也没寻到人。
姜二猜他定是听到了几人的谈话,偷偷跟着裴翊他们上飞虎山去了,两人不禁同时为这位小侯爷的任性感到恼怒,宋三更是扬言若是让他抓到这位小侯爷,必要帮大元帅好好管教管教他。
但他们已经为穆晏耽误了许多时间,想到他若也上了飞虎山,那此事更不能耽搁下去,两人连忙弃船上岸,发足狂奔,跑了整整一夜来到店河城前。
现在他们必须马上向店河城守军求助,让他们发兵救援在飞虎山的裴翊和穆晏!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侠:谁若是敢玩弄裴翊,就是死了我也能叫他活过来再死一次!
裴翊冷笑:您老人家要不要照镜子的时候睁眼看看玩弄我的究竟是谁?
陆大侠:……
裴翊:记住,你要死两回。
陆大侠:……记住了。
第34章
陆卓能感觉到自己的鼻尖开始冒汗, 他转动了一下眼珠,看了一眼端坐上方的王飞虎,又看了看被人押着跪在黑虎堂中间的穆晏, 有些忍不住想扶额。
究竟是他退出江湖太久了, 跟不上这些年轻人的想法,还是他真的就不适合团队合作这件事?
陆卓真想问问这位跪在堂中还一脸愤愤不平的小侯爷,就你那半桶水都没有的武艺, 究竟是谁给你的勇气,敢单枪匹马夜闯山贼窝?
那边王飞虎假模假样地向他发问:“三弟,这位小兄弟昨夜潜入山寨被人发现给擒了, 询问过后他说是上山来找昨夜上山的两个人的,我想来就是你们了,不知你们是否认识这位小兄弟。”
陆卓不知他从穆晏那里究竟问出了多少事, 此言是否又是在试探, 一时没想清楚该怎么回答,正犹豫间突然听见后面的裴翊冷哼一声说道:“认不认识端看裴大爷怎么说了!”
裴大爷?哦陆卓在山上的化名是裴翼。
两人都是聪明人, 又是十足的默契, 裴翊这拈酸吃醋的口吻一出,陆卓登时福至心灵, 站起身来满脸为难地向王飞虎比了个手势,示意有话说, 将他拉至内堂。
王飞虎虽疑惑,但也想想看看他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便跟着他去了。
一进内堂,王飞虎便听陆卓问他:“二哥, 可知当年杨傲是谁救走的?”
杨傲!再次听到这个名字, 王飞虎内心一惊, 当年雁荡山的覆灭便是这个名字出现在他的生命的那一刻开始的。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即便江湖传言杨傲已经自裁,王飞虎的心头仍然有无尽的愤怒和怨恨在顷刻间涌了上来。
王飞虎咬牙问道:“是谁?”
没过多久,陆卓从内堂走出,王飞虎脸色铁青地跟在他身后。
裴翊跟陆卓交换了一个眼神,知道他把事情搞定了,心底放松了片刻。
王飞虎叫手下人把穆晏放了,陆卓将穆晏领到裴翊面前,向裴翊说道:“始终是朋友所托,还请贤弟帮我照料好小严。”
方才陆卓已经在王飞虎那里问出,穆晏被抓以后,除了一句‘来找昨天上山的两个人’,其余什么话都没说。
虽然不知王飞虎所言是真是假,但是以陆卓对这位小侯爷的了解,估计也八九不离十了。
何况若是叫王飞虎知道自己抓了镇北侯的那位小侯爷,现在不是已经把穆晏杀了灭口,就是已经在逃亡的路上——当然王飞虎更有可能做的是先把这位小侯爷杀了灭口,再逃往异地隐姓埋名一阵观望形势的,若是事情没追究到他头上,他定是要重整旗鼓,再做一次那占山为王之事的。
总传言之,王飞虎应该确实没从穆晏那里打探出什么消息,陆卓也放心地开始胡说八道,顺便给穆晏起了个化名小严——他们在山上都有化名,也不好厚此薄彼是不是?
何况因着穆元帅的原因,穆晏这个名字在大郑实在太有名气了。
陆卓称小严是他一位朋友的弟弟,前几日朋友在家中去世,偌大的家产便落到了这位不及弱冠的少年头上。
陆卓受托护送他回家奔丧,顺便占些便宜。
内堂之中,陆卓向王飞虎说道:“裴某毕生所求,不过财色二字,若能兼收岂不美之。”
此时他携着穆晏的手,满脸关切地说道:“既上了山便好好在这里玩玩,我先去向你家报信,免得让他们担心。”
他的话还没说完,裴翊已经猛然站起身来,甩袖而去。
陆卓话音顿时止住,望向裴翊的背影隐隐有些不满,但仍强自抑制着,转头王飞虎说道:“他就是这样的脾气,还请二哥莫要在意。”
王飞虎抬手说不会,陆卓便匆匆向王飞虎告辞,带着穆晏追了上去,对着裴翊伏低做小,各种小心哄着,倒真像离了他就活不成的深情模样。
手下人来问他难道真的就这样放陆卓下山,王飞虎冷笑:“一个色胚能成什么大事?”
但偏偏有时候有些人的大事,就是坏在了这些只图财色的酒囊饭袋手中!
王飞虎看着陆卓的背影捏紧了拳头。
店河城中,姜二和宋三正在小卒的带领下,往店河城守备的办公的厅堂走去。路过校场时,有一群伤痕累累、面容疲惫的兵卒正坐在校场旁叹气。
这场景实在太过奇怪,叫姜二都忍不住多看上一眼,一向爱碎嘴的宋三更是忍不住直接向领路的小卒发问。
“小哥,这群人是什么人?看着衣服不像你们店河城的守军啊。”
他一路已经问了不少问题,小卒已经见怪不怪,淡定回答道:“这是押送青州赈灾银的队伍,路上遭了劫匪,银子全被土匪抢了,听说那土匪残暴得很,跟着队伍的府吏们都被杀完了。”
说到此处,小卒叹息不已。
果然青州的赈灾银是遭了土匪。宋三一听立即握拳捶掌,怒道:“早晚灭了这群土匪!”
姜二却觉出不对来——这群人的眼神太不对了。
他多向那群人看了两眼,更觉不对。他是久在沙场浸染的人,太知道刚刚打完一场输得惨烈的战争的战士会是什么样。
空洞,麻木,悲伤,绝望……那是死一样的寂静。
或许每个人的表现都会有不同,但绝不会是这群人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仿佛只要叹上几口气,就能扫清战败的屈辱。
宋三正要跟小卒吹嘘自家将军已经打入敌人内部,就等着他们带兵过去,一举歼灭那群土匪。
姜二一把拉住他,沉默地向他摇了摇头。
宋三不明所以,但看到他的眼神时,当即心头一凛,闭上了嘴巴,戒备地望向四周。
飞虎山上,陆卓带着穆晏追着裴翊回了两人的房间,便将穆晏扔在外间,搂着裴翊在床边一阵伏低做小,只将美人哄得破涕为笑才算了事。
外间的穆晏见两人这种关头还在那打情骂俏,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自顾自坐到桌边开始喝茶。
却不知屋顶上有人在监视着他们,而在床边的看似在卿卿我我的陆裴二人则是在说正事。
所以说事情不能光看表面,有时表面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内里暗潮涌动;有时表面看似危机四伏,但实则对于某些人来说不过游戏一把。
总要再往深处去看,才能品到个中滋味。
床边裴翊问道:“老狐狸就这样放你下山?”
“他会派人跟着我,不过……他既然把你扣下了当做人质,难道还担心我会不回来吗?而且眼下山上还有一块肥肉等着我,我更不可能舍得走。”他向裴翊示意了一眼穆晏。
他跟王飞虎说,严家家财万贯,他想把这位小少爷留下来当做人质,由飞虎山出面向严家要赎金,到时候赎金他们对半分,他只要一半,拿到便与裴翊去浪迹天涯,再不打扰飞虎山。
“他能同意对半分?”裴翊拧眉。
像王飞虎这样在江湖上有些声名,却甘愿落草为寇的人,自是因为有一种贪性在作祟。现在他势强,陆卓势弱,固然两人是合作,但他也不可能让陆卓分去一半。
若是王飞虎同意只分一半,只怕事有蹊跷。
“赎金他分文不要。”陆卓摇头。
闻言裴翊心头一动,便听陆卓接着说道:“他要严家的全部家财和这位小少爷的性命。”
果然如此。裴翊眯起眼睛。
陆卓顿了顿,又道:“他要我亲自动手。”
裴翊闻言冷哼:“好贪婪的心思,好狠毒的心肠。”
要尽严家全部家财尚且不止,还要将这位‘小严少爷’赶尽杀绝,只为了让陆卓奉上一张可以被王飞虎拿来要挟的投名状。
裴翊追问:“若他派人跟着你,你要如何在店河城中凭空给他们变出一个正在办丧事的严府?”
陆卓笑道:“你怕什么?他最多派两个人跟着我,我自有办法应付他们,而且就算事情败露,两个人又能拿我怎么样?还不够我拿来练掌的,他唯一能拿来牵制我的只有远在飞虎山上的你……你们了。”
陆卓咳嗽一声,临时把穆晏加了上去。
听了他的话,裴翊自嘲一笑:“这么说来倒是我们给你添麻烦。”
“怎么会是麻烦?若没你在这里,王飞虎怎会信我?”陆卓反驳。他摩挲着裴翊的肩膀,突然说道,“你的伤口,记得要换药。”
不知话题怎么跳转到这里来了,裴翊怔了怔,抬眸望向陆卓。
两人为做出亲昵姿态也为谈话不被他人所得本就坐得极近,这下裴翊一抬眸就与陆卓对上了视线。霎时间感觉跌进了一抔湖水中,他听见陆卓在自己耳边说:“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什……什么?”裴翊咽了咽口水,却越发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他追问陆卓想说什么,但陆卓瞥了外间的穆晏一眼,止住了话语,向他说道:“时间来不及了,等我从山下回来再跟你说。”
裴翊:“……”
早晚有一日,他要把这爱卖关子的人狠狠揍上一顿,才能解气。
作者有话要说:
陆大侠挨打倒计时开始。
第35章
陆卓跟王飞虎借了三匹快马, 带着王飞虎派来跟着他的两个手下,一路往店河城飞奔而去,三人在路上竟还遇上了王飞虎早前派到店河城查探陆卓所言虚实的手下卫广。
卫广昨夜便下了山, 今日一早进的城, 在店河城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正在办丧事的人家,心知陆卓所言不实,上山必有所图, 便想着赶紧回山告诉王飞虎。
路上跟陆卓等人遇上,飞虎山的两人远远见了是他,便勒马停下同他打招呼。卫广亦勒马, 见到陆卓直接冷哼一声,拿剑直指陆卓问道:“你潜入飞虎山究竟有何意图?”
剑横在脖子上,陆卓丝毫不惊, 反而咧嘴笑道:“不知兄弟这是何意?”
跟着陆卓下山的两人一时不知该帮谁, 手握在刀上,也不知该不该出手。
卫广冷笑:“我今日已经查过, 店河城中最近根本没有办丧事的人家, 你护送的究竟是哪家公子?”
跟着陆卓下山的两人闻言对视一眼,分别驾马一左一右将陆卓夹在其中。
三人将陆卓包围起来。
“这店河城人口众多, 兄弟查漏一户两户也是常事,不过我知道那严家在何处, 究竟有没有在办丧事,兄弟随我们一同去看看就知道了。”
陆卓像哄小孩一样摇了摇头, 伸手将脖子上的剑拉开,又瞬间被移了回来, 无奈只能摊手随他去了。
卫广探究地看了陆卓许久, 其余两人觉得陆卓说得有道理, 便凑到卫广耳边同他商议。
“卫大哥,不若你就同我们去看看,若是假的一刀砍了他便是,若是真的可别误了当家的大计。”
这话传到陆卓耳中,他也只能望天掏了掏耳朵,当做什么也没听见,心道要不是裴翊想将你们一网打尽,你以为老子爱在这里受你们的鬼气?
卫广最终还是同意陪他们再走一趟店河城,几人马不停蹄往店河城而去。
到城中时正值晌午,陆卓半日没喝酒,嘴里寡淡得很,其余几人也饿了,因严家正在办丧事,上门估计也只能吃素菜,陆卓自言已经半月不知肉味,提议先去吃饭再去严家。
跟着他下山的两人难得下山一回,自然也不愿意吃素,便与他站在一边,卫广料想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耍不出什么花样,也随他们去了。
陆卓将几人带至一奢华酒楼,点了佳肴美酒,请三人自行动筷,他自己先夹一筷子酥骨鱼尝了一口,闭眸摇头道:“美味,真是美味。”
说完他转头看向三个山贼,只见三人都一脸‘这人也太没见识’的表情看着自己,尴尬地向三人一笑,抬手为三人斟酒说道:“三位不知,我家那位爱好清淡,我已经陪他吃了半个月的素,嘴里能淡出个鸟来,现在就是让我生吃活鱼,我都能说句美味。”
三人听他毫不避忌地提起‘自家那位’,再想想山上那位‘弱不禁风’的陆公子,眼中纷纷露出不屑。
陆卓全当没看见,举杯谢过三人陪他同来店河城,推杯换盏见他提起严家家财万贯,此番若能得手,必与兄弟们共富贵,把随他下山的两人鼓吹得热血沸腾。
卫广冷笑一声,只做冷眼旁观状。
飞虎山上,裴翊也在吃饭。
他看着张头领为自己张罗的一桌据说是自己喜欢吃的素菜,无奈地咬了咬后槽牙。
这姓陆的未免也太记仇,不就是从前他受伤时,因大夫说不能食油腻,裴翊给他多弄了几顿素菜吗?都七年过去了,他居然还记着,在山贼窝里还想着给裴翊使坏。
这一筷子肉都夹不到的饭,裴翊是吃不下去了。
他恼怒地扔了筷子向陪他吃饭的张头领说道:“张大哥,我实在受不了这个气,若真如他所说那姓严的小子只是个人质,那他把那小子放到我们房里又是为了什么?我瞧他分明就是想二美兼收!”
被迫吃素菜还要被砸碗的张头领:……你们这些断袖争风吃醋,可以不要把我扯进去吗?
张头领挠了挠头:“那陆兄弟想怎么处置那姓严的小子?”
裴翊出主意:“现在就把他砍了。”
张头领:娘的,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怎么比山贼还狠?!
张头领为难道:“这……这……二当家和三当家还留着这小子有用,不若我给他换个地方,不叫他在你跟前碍眼?”
裴翊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不叫他受受罪,难出我心头之气。”
张头领心道还真是个醋精转世,出主意道:“那我把他关到地牢里,那地方简陋得很,到处都是蛇虫鼠蚁,想来这么一个小少爷进去要遭不少罪。”
裴翊闻言想了想随后点头同意,然后刚刚吃上口热饭的穆晏就被张头领叫人抓住,送去了地牢,还是裴翊亲自给押送过去。
穆晏骤然被人掀了饭碗,心里只觉得裴翊是在借机报复。
早不来晚不来,非要在自己吃饭的时候来!
他不敢暴露裴翊和自己的身份,只能一路饿着肚子对着裴翊大叫:“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等着,我早晚要你好看!”
送到地牢门口,张头领没让裴翊进去。
裴翊也不在意,他此举本就不是为了进地牢看被关押的李劼等人。他站在地牢门口,认清此地方位,回忆起来时的道路,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副地图,心中渐渐有了成算。
那边王飞虎可没空去管这些争风吃醋的小事,卫广随陆卓在日暮前回了山上,为王飞虎带回一个消息:店河城中真有一个在办丧事的严家。
陆卓先是带他们上严家登门拜访,后又带他们在严家周围探访过,从邻居的嘴里知道,这严家虽然平日里在店河城中没什么名头,但真是个有钱人家,平日用的穿的无一不是上好的,若真能劫了他们家,飞虎山又能发上一笔横财。
陆卓的计划是让飞虎山的人扮作严家小少爷的护卫进到严家,待夜晚时分,动手杀了严府上下,第二日他们再扮作送丧的人,将严府家财装在严家大少爷的棺木和陪葬物中送出城去,然后溜之大吉。
陆卓问道:“二哥觉得此计可行吗?”
王飞虎不只有心发这一笔横财,还有心借此事除掉陆卓,自然同意他这个计划。陆卓可不管他心里打着什么坏主意,总之把人给他就对了,他自有用处。
两人各怀鬼胎,一切计划商量妥当才知穆晏被裴翊投进了地牢。
听到这个消息,陆卓猛然站起来:“什么?!”
他在原地转了两圈,脸上既羞又怒:“这个冤家!只知道任性坏事!我今日非得叫他知道知道厉害不可!”
说完他请王飞虎去将穆晏接出,自个儿怒气冲冲地往二人的房间去了。飞虎山的众人只见他大步流星往外院走去,许久不见人影,后来听闻他与那位娇公子发了好大一通火。
“听说还动起手来了?”
“动了!我听那位公子叫得好惨,我在院外听了都不落忍,也不知三当家怎么忍心下手的?”
“你是没瞧见,完事后三当家屋里端出的一盆盆血水,瞧着真渗人,听说到三当家走的时候,那位公子都还下不了地,真是可怜啊!”
陆卓和张头领领着飞虎山一半的人马下山几日,有关他和裴翊的各种传闻在山寨里乱飞,他们和那位小严少爷错综复杂的感情故事简直成了飞虎山茶余饭后的必谈话题,众人还暗自开了赌局,赌陆卓最后会选那位小严少爷还是裴翊。
不过这种闲适的氛围,没过多久就被山下传来的坏消息驱散。
山下传来消息,陆卓的计划失败了,官府不知如何察觉到了他们的计划,在他们动手的当夜围了严府,陆卓和张头领被射杀,其余兄弟都被捕了。
王飞虎闻听义弟死讯,当场泣不成声,仰头大喊道:“三弟是我对不起你!”
据闻那刚刚能下床的娇公子听到陆卓已死的消息,当场又昏死了过去。
黑虎堂中,王飞虎驱散手下人,自言要独自哀悼义弟和张头领。
待众人走后,王飞虎终于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死得好!死得好!”
王飞虎握紧拳头,望着黑虎堂的牌匾,目光凝在其中那个虎字上——那是燕云飞的字。
“燕云飞,你别说我对不起你,当年你最爱这位三弟,他却出卖了你,将塞北客和如意楼引上了雁荡山害死了你。现在我杀了他,既为你报了仇,也把他送到九泉之下来陪你,也算对得起你了!”
原来当日陆卓向王飞虎自陈是他为了钱财,将塞北客和如意楼的人引上山来,救走了杨傲,却没想到因此害死燕云飞。
王飞虎大笑:“他以为我恨你!他以为我恨你!不过……我也确实恨你,只是没有恨到要你死的地步罢了。我的好大哥,你这一生最蠢的事情就是认了我们这两个兄弟!”
自陆卓说出燕云飞的死与他有关时,王飞虎就没想过再让他活命。
店河城的守备与他早有勾结,严家外围着的官兵就是他让守备派过去的,陆卓和张头领也是他让守备杀的。
至于被抓的兄弟,他只需要想个说法把他们弄出来,他们自然会对他感恩戴德。
到时候,他们心里便不会再惦念雁荡山,燕云飞的痕迹会从他们心中根除,从今以后这飞虎山就彻底是他一个人的飞虎山了。
王飞虎独自在深夜中狂喜着。
而在众人眼中本该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的裴翊,此时却换了一身在夜色中不易被人发现的衣服,悄悄地出了房门。
他要去放一把火。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个感情流为什么要逞强写剧情!
第36章
秋冬山中多大雾, 宜探营,宜偷袭。
带着一小队人马偷偷潜入飞虎山的陆卓,现在真的开始怀疑小裴将军不会真的能通神吧?否则怎么能算着这么准?
裴翊说这几天山中会起大雾, 结果真的就起了大雾, 陆卓带人行在山间,心道若是在塞北算得准还可以说是经验之谈,他这来了飞虎山才几天就能算得这么准, 别是瞒着陆卓真去学了什么玄门之术吧?
陆卓一面琢磨,一面带着人来到山寨中关押青州府吏的地牢处。他带来的人都是江湖中的好手,众人行在雾中, 借着雾气隐藏自己的身形,半点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
众人落在地牢前,直接打昏了看守, 陆卓上前一把扯坏门上的锁, 牢房中的李劼等人抬头,因看不清雾中人是谁, 李劼胆战心惊地发问:“是谁?”
陆卓在雾中回答:“是来救你们的人。”
听到陆卓的声音, 李劼霎时松了口气,前几日穆晏被关进地牢时就已经跟他们说过裴翊和陆卓的计划, 这几日他们一直准备着,就是为了这一刻。
李劼带着同伴激动地上前, 待看清来人果然是前几日来看过他们的侠客,正要抒发感谢之情, 陆卓可没工夫理他,看了一眼牢房中人, 见人没少向带来的人点了点头, 又皱眉向李劼问道。
“裴翊来过没有?”
李劼更加激动:“裴将军果然在此!”
陆卓一见他的反应就知道裴翊没来过, 知道这人定又惹事去了,陆卓啧了一声,将青州府吏们托付给带来的人,准备自己去寻裴翊。
他带来的江湖人士向他拱手道:“侠士放心,既是塞北客所托,我等必定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他说的真诚,全然不知他面前这位伪病夫就是传闻中的塞北客。
陆卓倒是好意思,笑着向众人回礼道:“在下替塞北客谢过诸位。”
若是裴翊在此处,定要向他翻个白眼,骂道:“君子坦荡荡,就你这藏头露尾的德性也配称大侠?”
不过无所谓,反正陆卓也不当大侠好多年了。
陆卓坦然拜别诸位江湖人士,独自去抓那个受了伤还不让人省心的裴将军。
地牢的关着的人被救走的消息很快就被传到王飞虎那里。虽说众人将被打晕的看守塞进了牢房中,又把牢门原样关了起来。但是巡逻的人在外面没见到看守,打开牢门查看便发现了古怪,急忙来向王飞虎报告。
王飞虎闻言大惊,青州赈灾银本是他与店河城守备和押送赈灾银的官兵共同密谋劫的,原是说好三七分账,他占三成,守备和那群官兵占七成。
只是当日他看着一箱箱银车运上山,想着事情多是他在做,风险也是他在担,守备只是提供了个消息,那群官兵就装模作样挥挥刀枪,就要分他们七成,心里一时起了贪念,想要再跟这两拨人好好杀杀价,这才留下了这群府吏,就是为了手上留个好牵制这两拨人的棋子。
若是让他们跑了,这事可就难办了。
只怕到时候店河城守备和那群官兵为了灭口,会直接派兵来歼灭他的飞虎山。
王飞虎急忙派人去找逃跑的青州府吏,又想起这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书生能打晕守卫逃走,必是有人暗中相助,想来想去想到自己那位在前些日上山的‘弟妹’,王飞虎立即派人去寻。
未过片刻,便听人来禀报,说裴翊不在房中。
“果然是他。”王飞虎大怒,当即命人追杀裴翊,甚至说道,“其他的一概不管,先提他的头颅来见我。”
看着自己这位‘义兄’愤怒的表情,屋顶上的陆卓摇着头掩上了瓦片,心道:怪不得裴翊给他的评价是难成大事,就这份心性,能成大事才有鬼了。
也难怪离了燕云飞,江湖上再听不到王飞虎的名字,终究雁荡山只是燕云飞一个人的雁荡山,饶是两人结伴在江湖上闯荡多年,江湖上提起燕云飞的名号仍旧是劈山掌燕云飞,所谓燕虎双侠,对于江湖人来说只是个不伦不类的称号。
王飞虎如何能与燕云飞相提并论?
陆卓叹息着抬头,突然见不远处燃起火光,飞虎山的人也发现了这火势,纷纷呼喊着救火。陆卓一瞧就知道是裴翊搞的鬼,忙运起轻功,向着火光处而去。
果不其然,在离起火点不远处陆卓发现了裴翊——适时,这人正在准备放第二把火。
陆卓瞧他真是不知收敛,从房顶跳下一把拉住了裴翊的胳膊。他动作极快,裴翊至他近身时才察觉有人靠近自己,忙回身反击,一掌劈出却被陆卓抬手拦下。
因离得近了雾气不再模糊视线,裴翊看清来人是陆卓,登时放松下来,不悦道:“不声不响地做什么?若是动起手来伤了你怎么办?”
陆卓既好气又好笑:“你那三脚猫功夫也想伤我?”
裴翊哪里容得别人说自己的武功是三脚猫,瞪圆了眼睛,正要嘲讽回去。陆卓却是毫不客气地直接抬手点了他胸前、腰间几个大穴,裴翊登时动弹不得。
裴翊吃惊:“你干嘛?!”
“让你长长记性。”
说着陆卓上前一手抚上他的腰,一手抚上他的脸,还装模作样地摸了几下,一脸轻佻地说道:“受了伤还敢惹是生非,你瞧好了只要一个点穴,我现在想对你做什么不行?你真觉得自己在这山寨里能保护好自己吗?”
裴翊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想对我做什么?”
“……”陆卓表情凝滞了片刻,随即恶狠狠地说道,“我现在真想狠狠揍你一顿。”说完还捏了捏裴翊的脸。
裴翊深呼吸一口气,忍耐着脾气向他解释道:“别玩啦,我还办正经事呢。”
陆卓猜他说的正经事就是放火,不解问道:“人我已经救走了,你放火做什么?”
裴翊道:“我就是听到人被救走了才开始点火的。”
“你想制造混乱助他们逃跑?”陆卓推测,抬手给裴翊解穴。
“一半一半。”裴翊摇头道。
“你既然已经把人救走,那姜二和宋三两位哥哥定是已经领兵在下面等着了,大雾天宜逃跑,却不宜进攻,大火能驱散雾气,我点火是为了助他们进攻。”
裴翊松动着肩膀,似乎刚才的点穴让他血脉有些不畅。
陆卓心道不应该,他刚才也没用力呀,上前伸手帮他揉着肩膀。裴翊看他一眼,陆卓露了个讨好的笑容给他,裴翊撇了撇嘴没说话。
陆卓问道:“你怎么能断定他们二人一定能收服店河城的守军?”
“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趁早回家去吧,别跟着我去塞北送死。”裴翊冷哼一声,肩膀能顺利活动后就推开了陆卓,嘴上说道,“可以了。”
陆卓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可以了’,突然迎面而来一拳,幸而多年对战的身体反应让他迅速一侧身躲了过去。
陆卓吃惊地望向裴翊。
裴翊见一击不成,便收回了拳头,扔了个火折子给他,向他说明自己在山寨方便放火又不好造成过大火势的地方做了标记,让他按着标记去帮忙点火,说完便去继续点自己刚才被他拦下的第二把火。
陆卓抓住火折子,望着他忙碌的背影满脸难以置信地说道:“所以‘可以了’是‘可以动手打我了’的意思?”
裴翊点完火,回头向他说道:“怎么?就准许你对我动手动脚,不准许我对你‘动手动脚’吗?”
陆卓心道咱俩这动手动脚差得也太多了吧,当然他心里也知道自己更不占理,耸了耸肩不再反驳。
突然远处传来脚步,陆卓忙上前去一把揽住还没察觉的裴翊跃上了屋顶。
两人也是默契十足,刚才还在吵闹动手,但是陆卓一揽了上来,裴翊就知有情况,立即抬手搂住他的胳膊借力,好叫两人都能轻轻地落在屋顶上。
飞虎山的人寻到这里,发现这里也燃了起来,忙提水来救火。
陆卓看着他们底下的动静,凑到裴翊耳边说道:“我们兵分两头,点完就跑,山寨门口集合。”
裴翊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都打量着下面的喽啰们,趁他们最是杂乱之时,分别向山寨两头而去。
陆卓在点完火奔到山寨门口却没有看到裴翊时,不知为何心里用上一股‘我就知道’的无奈感。
他不必想便猜到裴翊此刻在何处,立即调转方向往黑虎堂而去。
王飞虎此刻就在黑虎堂。
陆卓运用轻功一路急行,甚至脚都未沾地,不过几下便到黑虎堂前。
只见裴翊站在堂中,手里着一把沾满血的剑,旁边还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王飞虎。
陆卓心里登时一惊,几步行到裴翊身边,望了一眼地上的王飞虎——这人已经没了呼吸。
“你杀了他?”陆卓问裴翊。
裴翊摇头,把剑递给他:“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陆卓接过他手中的剑看了看,那是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像是在街边的铁匠铺里随手买的一把,根本看不出来历。
见王飞虎死不瞑目,陆卓叹息一声,蹲下来合上了他的双眼。
低头看着陆卓的侧脸,裴翊皱眉:“你在为他可惜?”
陆卓摇头:“不,我在为燕云飞可惜,他也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却与这样的人做了兄弟,真是可惜。”
说完陆卓摇了摇头,将铁剑扔在王飞虎身边,起身开始对付这位不听话的小将军。
“我以为我们说好了在山寨门口集合。”陆卓目光如炬地盯着裴翊。
裴翊偏过头去,躲开他的视线:“我只是想问他几个问题。”
“几个问题?怎么?我在山下几天,你们俩倒成了知心好友?”陆卓嘲讽。
他不喜欢裴翊总是以身犯险,说话便冲了些。裴翊不爱听他冷嘲热讽,翻了个白眼,抬步往外面走去。
陆卓追上去问他:“你有什么话是王飞虎能听,我却不能听的?”
裴翊停下来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他:“我想问他七年前雁荡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卓愣住,裴翊继续道:“你不想说,我却想知道,他既是你的义兄,又是七年前雁荡山的人,我想着从他那里或许能问出一些实情,若是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陆卓,不等他的回答便转身走了,留下陆卓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语。
火势渐起,雾气散去,金戈铁马在山间显露,借着大雾的方便,等到飞虎山的人发现有敌来袭时,店河城的守军已经由姜二和宋三领着到了山寨前。
飞虎山现在只剩一半的人马,再加上前几日劫‘严家’失利,导致张头领和‘三当家’被杀,致使山寨内士气不足,守军出现山寨门口时,已经有许多人吓破了胆,姜二和宋三甚至不必费神就破开了大门。
飞虎山的人四散而逃,偌大的山寨转眼间分崩离析。
第37章
当日陆卓带人下山查探严家底细, 店河城当然是没有一个正在办丧事的严家——不过在店河城的如意楼有。
如意楼本就是江湖上一大势力,威风时连现今在江湖上正得意的细雨楼都要逊色他半分,五湖四海皆有如意楼可不是吹牛的话。
但自上一任家主杨老爷子大力培养的继承人杨傲死后, 老爷子伤心之下渐不管事, 如意楼被交到杨纯手中,便逐渐在武林中没落起来,唯有一些武林旧人还记得如意楼昔日的威风, 而今新入江湖的少年侠客们,却是对其全不知晓了。
五湖四海的如意楼?不过一座普通的酒楼罢了。
武林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属于如意楼的时代已经过去, 江湖上也再没有人记得劈山掌燕云飞和飞剑客杨傲。
两个已经死去的人属于那个已经死去的时代。
不过他们各自都给陆卓留下了点遗产,分别是以王飞虎为首的飞虎山和以杨纯为首的如意楼,一个拦路的小人, 一个投契的朋友, 为陆卓平淡的江湖生涯增色不少。
对此陆卓只能表示:多谢两位老兄了,来年清明给你们多祭两杯酒。
他拉着飞虎山的人去如意楼吃酒的时候, 先是找机会向如意楼的人示明了身份, 然后借着和山贼推杯换盏的时机,说出了自己的困境。
如意楼那边全是人精, 不等他把酒喝完,已经把正在办丧事的严家宅子布置好了, 就等着飞虎山的人上套。
陆卓借如意楼联系上姜二以后,知道店河城的守军果然有问题, 一合计干脆让他们来个狗咬狗,他上山找王飞虎要了人马, 表面上是为了劫严家, 实际上晚上就带着人夜袭了店河城守备的府邸, 刀架到那位守备脖子上的时候,陆卓还‘好心’跟守备透露出这是王飞虎的命令。
守备闻言一惊。
王飞虎暗中留下青州府吏一事早已令两人心生嫌隙,此时再听他派人来杀自己,守备登时信了七、八分,大骂王飞虎忘恩负义,连带吼出了两人这些年的勾结,全被姜二‘请’来的店河城县令听在耳中。
按理说,守备品阶比县令高,县令也管不到守备,但是两人俱是地方最高长官,军政互为牵制,店河城县令虽不能将守备问罪,却能将他拿下送往州府发落。
店河城守军没有最高长官,县令被姜二和宋三说动,带着守军往飞虎山发起进攻,当然这又是另外的故事了,陆卓没空去管,也懒得多说。
他现在的心思都在对面桌上全然对他视而不见的裴翊。
攻破飞虎山后,从山寨中搜出赈灾银和王飞虎多年搜刮的财宝,赈灾银还给青州,而财宝自然充公,陆卓感叹没想到王飞虎搜刮一生反而为大郑做了嫁衣裳。
因着灾情紧急,府吏们要押送赈灾银赶回青州,裴翊等人要回塞北,恰好要途经青州,见他们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因飞虎山之祸对店河城县令派来的官兵也十分戒备,于心不忍,便提出相送的主意。
有他们保护,府吏们当然更加安心。
裴翊一开口,青州的那些府吏便急忙答应了。
这也是现在众人会一起在官道边的茶寮休息的原因。
但是陆卓到现在也没搞清自己在这里的原因。
是裴翊答应了送青州的府吏,又不是他答应的,现在事情都解决了,他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陆卓抬头喝了一口闷酒,看了看在裴翊身旁献殷勤的李劼,不耐烦地抓了抓脖子,抬步上前坐到裴翊身边,把酒葫芦放在桌上,凝眸望向裴翊。
那人从李劼的殷勤中脱身,轻飘飘地抬头看了陆卓一眼又移开,陆卓心里有些生气,心道你屡次以身犯险,我都没生气,你倒先恼了。
“你说说你这是什么道理?”他脱口而出。
旁边的裴翊和李劼同时顿住,裴翊回眸看了看陆卓,又看了看身旁,发现陆卓只可能是在跟自己说话,皱眉道:“什么什么道理?”
“我究竟哪里惹你生气了,你总该讲出个道理来,我才好跟你分说,这无缘无故地就生起气来,你要我如何是好?”
裴翊不耐烦地睨他一眼:“谁要你如何了?又是谁说你惹我生气了?”
陆卓不言语,心道你看你那张脸黑的,哪里还需要旁人来说。
裴翊冷哼一声:“我没有生气,不过惯常喜欢冷脸罢了,你不必在意。”说罢又向李劼说自己歇息够了要去喂马,请他自己在这里暂坐,而后猛地起身离去。
陆卓一个探身,险险接住被他扫落的酒葫芦,震惊地望着裴翊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你这还不叫生气,那我真不知道生气二字要如何写了。”
他心有余悸地摸着怀中的酒葫芦。
李劼欲言又止地在他们两人之间看了又看,只觉得这两人之间,定有自己无从知晓也不能参与的故事。
他低下头去,捏紧裴翊还给自己的那枚玉坠。这玉坠曾被山贼夺去,又被裴翊送还给他。他也曾想过将这玉坠送给裴翊,但究竟裴将军并不想要它。
飞虎山上陆卓曾问过李劼是否喜欢男人,李劼也弄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想法,只是突然觉得可惜。
可惜这玉坠终究不能送到他想送的人手里。
李劼正惆怅间,陆卓突然放下酒葫芦满脸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李劼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犹豫呼喊道:“大侠……”
李劼正想问他意欲何为,却见陆卓深深地望了路边喂马的裴翊一眼,右手食指放到嘴边仰天打了个呼哨。
突然从远处奔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向着众人疾驰而来,众人齐齐一愣,陆卓在众人反应过来前,已经轻轻一跃,跃上骏马拉着缰绳再度回眸,看向路边的裴翊。
裴翊也愣住,他大抵没想到分离来得如此之快,连生气也再顾不上,下意识放开手中的白马向前走了好几步,像是想来拦下陆卓,又像是只是为了上前来送送陆卓。
陆卓远远看着他怅惘的表情,心里一时觉得畅快,心道叫你不理我,我现在也不理你了,又一时觉得难过。
这些天他胡思乱想了许多事情,这许多里面未尝没有过一个长长久久地留在裴翊身边的念头,折磨得他心神难定。
只是不知老天予不予他这份幸运?
他再度深深地望了裴翊一眼,‘吁’了一声驾马离去,留下裴翊独自在原地看着他远行。
一如当年他离开塞北。
第38章
店河城的如意楼今日迎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
按说世人来酒楼不过就为来吃喝二字, 若再有情致些叫上两个小唱来佐酒,风花雪月一番,也不过是为了一个玩字。
酒楼可不就这么一回事?
偏偏今日有人来如意楼, 也不点菜也不叫酒, 独自要了视野最好的雅阁,拿着把铁剑凭栏沉思了一日,毫无动静。
晚上小二去敲门询问:“陆爷, 可要为您上些酒菜?”
陆卓回头看向小二,胃里的酒虫倒是真被勾起了几分,但是想了想还是拒绝, 他将手中的铁剑递给小二,嘱咐道:“将这把剑送去京城交给你们东家,跟他说我一桩大事要办, 恐怕短时间内不会再回京城, 望他珍重。”
小二接过铁剑看了看,只觉这剑普通得很, 不知陆卓将这剑送给杨纯的是何用意, 正想询问一二,抬头一瞧屋中却已经没有陆卓的身影。
雅阁的窗户大开着, 吹进几许凉风,小二忙奔向窗口察看, 只见窗外月朗风清,却寻不到半分陆卓的身影。
小二吃了一惊, 赞道:“真是好轻功!”
这样的轻功,只怕是当年以轻功闻名江湖的飞剑客杨傲都要自愧不如。
惊叹完, 小二低头看向手中的铁剑, 还是想不到这剑的来历, 心道恐怕只有送到京城让东家分辨了。
裴翊等人骑马行在官道上,押银车被护在他们之间,由官兵和青州府吏守着。
只见众人小心翼翼地在官道上前行,一路都警惕地看着路旁大树。
有路人见了心觉古怪,抬眼去瞧才发现那一排排的树上竟都蹲了两三个带刀的人。那些人身上尤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一看就来着不善。路人倒吸一口凉气,生怕被卷入什么不明的厮杀中,忙拉着身旁人跑了。
裴翊抬眼望着树上的人,心里倍觉无奈,飞虎山的事一出倒让他们把细雨楼的杀手这茬给忘了。
这群人还没放过他,他们护送押银车刚走出店河城几十里,这群人就跟了上来。青州府吏们还当又来一群劫银的,给吓得不轻,有几个差点当场昏厥过去。
幸而有令他们十分有安全感的裴翊挡在他们身前,才让他们没有那么害怕,结果末了才知道这群杀手就是这位裴将军招来的。
府吏们吃惊地看着裴翊,面上的表情一阵欲言又止,犹豫着要不要向裴翊提出分道而行。
现在提好像有点忘恩负义,但是不提又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提还是不提?这是个问题。
还没等他们思索明白,那边李劼已经慷慨激昂地表示必定与裴翊共进退,府吏们跟看傻子似的看自己的这位同僚,心道:我们就知道你早上头了。
而那边的杀手却没急着动手,反而向众人表明,裴翊护送赈灾银往青州救助灾民是一件大好事,他们虽是杀手却也不是不明事理的,裴翊护送赈灾银期间他们不会与裴翊动手。
但是一码归一码,赈灾银送到青州后,裴翊即刻就要死。
就这样来了一群杀手每日蹲在树上啃着大饼守着裴翊,就等着他们把赈灾银送到青州后动手杀人。
裴翊几人没想到一群杀手居然还讲道义,就这么被留了几天的命下来。裴翊倒也坦然,现下把银子送回青州才是正经事,能不动手最好,至于送到青州之后……
他嘱咐姜二和宋三二人养精蓄锐,到时候好好跟这群杀手杀上几场,就算真被这群江湖人砍死了,也不要堕了塞北军的威名。
他们三人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年,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有大敌在侧照样谈笑风生,有时宋三见到那群杀手吃的实在太差,还会将自己的干粮和肉干扔给他们。
姜二看了都翻白眼:“你是嫌他们拔刀砍你的时候力气太小是吧?”
宋三嘿嘿笑着没说话,不过姜二也就是说了几句,却没真的阻止他。
他们是毫不在意,旁边的李劼却急坏了,生怕真到了青州裴翊就要赴死,悄悄拉着裴翊商量要不要走慢些,然后再暗中派人去请救兵。
裴翊看他一眼,不赞成道:“灾民要紧。”
若因他一人,害了青州灾民的性命,不若叫他现在就死个痛快。
正说着突然远处奔来一行人,领头的是一位身穿白衣的青年,看着与裴翊年纪相仿,面如冠玉,气质清雅,行在这满路烟尘中,真叫人眼前一亮。
正有人心里嘀咕着,没想到还能再这旷野中见到这样的人物,就见到那白衣青年气势汹汹地向着押银车而来。
难道又是一个劫道的?!
众人当即绷紧身子,手拿武器警惕地盯着这一行人,连带树上的杀手们都紧张起来。
各路武器正要出鞘,却听那位青年喊道:“裴翼大哥可是在这里?”
众人闻言一愣,视线纷纷投向裴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心道原来是一桩感情纠纷。
不怪他们多想,毕竟小裴将军花名在外,远的不说就说最近他们见到的——裴将军与那位已经离去的侠客和青州府吏李劼之间就明显有些纠缠不清的事。
他们在旁边瞧着,只觉得裴翊把那位侠客和李劼都玩弄在手中,手段高超得叫他们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真不愧是裴将军啊!
裴翊被众人意味深长的表情盯得不适,皱起眉头驾马上前,向来人问道:“在下裴翊,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来寻裴某可是有事?”
“你是裴翊?”那青年见到裴翊,脸上霎时浮现出浓重的失望,却还是有礼地拱手答道,“在下济州府江玉泽,在下找的并非是公子,而是一位与公子同名的侠士。”
同名的侠士?裴翊怔了怔。
那边江雨泽顿了顿,不死心地问道:“这可是去往青州赈灾的押银车?”
“正是。”裴翊点头,心里对来人的身份已经有了点底。
江雨泽闻言抿了抿唇:“我从江湖朋友那里知晓,数日前曾有一位面容古怪的侠客在店河城外的飞虎山出手救回了青州被劫的赈灾银,不知那位侠客现在何处?”
说着他望裴翊身后望了望,似是想从押银车旁的人群中找出自己那个寻了许久的人。
见他面容悲切,想来是已经知道自己的期望落空,只是仍不愿意放弃可能会有的一丝希望。
裴翊叹了口气,说道:“他已经走了。”
“公子可知他去了哪里?”江玉泽急急追问。
裴翊摇头:“我亦不知,或许……哪处有热闹的地方吧。”
陆卓是个爱凑热闹的人。
第39章
陆卓此刻确实是在一个热闹的地方——均州南城。
均州从没出过什么有名气的大人物, 也没几处名胜古迹,但确实是个热闹地方。全因此处是渭水、汉江、洛河三江交汇处,每日有无数南来北往的商人在此落脚, 城中各处酒楼、赌档、妓馆林立, 沿街都是叫卖的商贩,热闹得很。
陆卓刚刚踏进南城,就看见有茶铺老板将客人没吃完的剩菜倒在地上喂狗。
因水灾而每日有无数灾民饿死的青州与这里就像两个世界。
陆卓移开视线继续向前走着。
他手中拿着一样由长布条包着的东西, 吸引着路人的注意力,不断有人向他投去视线,想看清那东西是什么。
他今日做的是塞北客的打扮, 一个胡子拉碴,面容丑陋的江湖客若换在别处大抵是很惹人注目的,但在人来人往的均州, 奇怪的人太多了, 反而显得他十分正常,只有那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让人忍不住好奇。
路边有闲汉凑上前来问他:“这位爷可是要找地方喝酒啊?可有相好的姑娘?若没有, 不如往逸仙楼去?逸仙楼最近出了种新酒, 好品得很,逸仙楼的翠红姑娘……”
闲汉向他挤眉弄眼:“也好得很。”
这种闲汉都是收了酒楼妓馆的钱, 在此处帮忙招揽客人的。可莫要小看这种人,他们同时与多家酒楼妓馆都有合作, 每日往各处领去客人,手里往往有许多别人不知的内幕消息。
别的不说, 就单说找人这一项,只要你找的人是在均州南城的各大妓馆酒楼, 问他们准没错。
陆卓停下脚步, 向那闲汉笑了笑, 说道:“我却不是来找翠红姑娘的。”
他这面具许久不戴更显僵硬,这一笑着实有些吓人,乍一看有点像是埋在地里的僵尸活了过来。
但那闲汉仍旧凭着优秀的职业素养,面不改色地谄媚问道:“那不知爷是想找哪位姑娘?”
“我要找的却不是位姑娘——”陆卓拉长声音。
闲汉接道:“公子也能行,昱广楼的穆柔相公吹箫弄玉的本事可是一流。”
陆卓双手抱胸,将那长布条包裹的东西把在胳膊上,向闲汉笑道:“我找的是细雨楼的楼主赵元明。”
语惊四座,四周的人向他投来惊恐的眼神,纷纷与他拉开了距离,像是怕跟他离得近一点就会沾上什么晦气一般。
“爷怎么好拿来赵楼主讲笑!”那闲汉的笑容也僵住,苦着脸说道,说完就想开溜。
陆卓一把搂住闲汉的脖子,笑着向他说道:“谁同你讲笑?我有要事要见赵楼主,还不快带我去找他。”
他的动作看似极轻,但被他拿住的闲汉却半点动弹不得,只觉得自己像被一块巨石压住,再过一时半刻就要喘不过气来,魂归地府去了。
闲汉忙喊道:“赵楼主今日在逸仙楼。”
“逸仙楼在何处?”
闲汉忙抬手向他指明方向,陆卓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见到逸仙楼的招幌远远在风中招展。
陆卓笑了笑,松开箍住闲汉的手,从怀里掏快银锭扔给他,抬步往他指的方向走去。
闲汉眼见他真要去逸仙楼,擦着额上的冷汗摸了摸手里的银锭,忙一路连滚带爬跑出了均州城,生怕慢一点细雨楼杀手的剑就要架上他的脑袋。
是的,细雨楼也在均州,楼身坐落在均州西城,占了好大一块地方,无论从均州何处望过去都十分威风。
用赵元明的话来说,做生意就是要选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把招牌做得大大的,好叫世人都看见。
细雨楼当然也是做生意的,不过做的是杀人的生意罢了。
今日陆卓就是来与赵元明打个商量,请求他放弃杀裴翊的那一桩生意。
陆卓走进逸仙楼,楼中的人霎时安静下来,纷纷将视线投向他,眼中露出警惕与不屑。
想来他在街上向闲汉打听消息时,已经有人来逸仙楼报过信。
赵元明从二楼的一个房间出来,站在楼上居高临下地打量陆卓,半晌才认出他是谁,疑惑道:“塞北客?你来找我干什么?”
这位细雨楼楼主是个面上有须、身材略微有些发福的中年人,此时同陆卓说话,怀里还搂着一位美丽的女子,看上去实在很像那些脑满肠肥,贪财好色的中年富商。
若是不说,只怕没人能看出他是个武功高手。
陆卓含笑向他拱手道:“见过赵前辈,小子不敢有隐瞒,今日前来是想请前辈帮一个忙。”
他向赵元明说明来意,赵元明闻言不悦地皱眉道:“屁话!我细雨楼做生意从来童叟无欺,既然收了钱,就绝没有反悔的道理。”
他不耐烦地挥袖道:“看在你师父的面子上,今日我不同你计较,赶快滚回去替你那位朋友准备棺材吧。”
陆卓也知道细雨楼的规矩,今日本来也没打算就靠着轻飘飘的几句话解决事情。他举起手上用长布条裹着的东西,边拆着上面包裹的布条,边向赵元明说道。
“前辈是个讲诚信的生意人,我却是个不讲道义的江湖人,既然前辈不愿讲情面,那咱们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他将布条拆下露出一把三尺来长的长剑,剑锋隐在剑鞘之中看不清锋芒。
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手中的长剑上。
据闻塞北客手中的乌铁剑是他师父天峰道人,以二十年前颍州落下的天外黑铁所铸,不只剑锋削铁如泥,剑身更是光华夺目,无光自明。
陆卓抽出长剑,众人纷纷屏住呼吸,却见那剑虽磨得光亮,却也……
“没什么特别的啊,不过就是把普通的剑罢了。”有人说出声来。
楼上的赵元明更是直接哈哈大笑起来:“你就拿这把剑来对付我?”
他与陆卓的师父天峰道人是故交,自然看出陆卓手中的剑不是乌铁剑,不过是路边铁铺里一把普通利剑罢了。
陆卓却想用来它来跟赵元明对战,难道不好笑着吗?
赵元明手下虽然都是二流的杀手,但他本人却是一流的高手。若今日来的事陆卓的师父天峰道人,他还会忌惮几分,但是……陆卓?
恕他直言,塞北客在江湖上的名头还排不上让他忌惮的号。
赵元明不解道:“你何必为了个裴翊豁出命来?”
说完他又想起近日江湖上的传言,说是塞北军的人在公堂上供认裴翊和塞北客有一腿。
赵元明有些明白过来,感叹道:“原来是为了个情字。”
陆卓笑了笑没说话。
赵元明拍着栏杆笑道:“还真他娘是个情种!老子喜欢!小子,今日你若能赢我半招,无论生死,我向你保证从此细雨楼再不接跟裴翊有关的生意。”
赵元明身旁的美人翠红姑娘亦捂着嘴唇陪他笑了起来,趴在栏杆上向陆卓说道:“这位大侠还是快些离去吧,赵楼主厉害得很,到时候把你打趴下了,你可要哭鼻子的。”
众人闻言笑了起来,她向陆卓挥着帕子,让裴翊快些离去,看似嘲讽但心里却是真的希望这位大侠快些离去。
她陪伴赵元明也有好几年了,如何不知他的厉害。
这位大侠若是现在不走,只怕就活不成了。
她在逸仙楼亦听过塞北客和裴将军的事,也算不上什么感人至深的故事,那裴将军风流韵事可多得很,这人却有一片真情,只是长得丑了些,不至于就该去死。
她虽时常觉得人世可恶,但想想又还是觉得活着比较好,也希望世人都能好好活着。
她盼望着这人快走,这人却是不慌不忙地向她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姑娘挂怀,能在动手前见到像姑娘这样的美人,今日莫说被打趴下,就是要我即刻去死,也算不枉此生了。”
这话轻佻至极,配上他那副丑陋的面具,实在令在场人士有些不适,但翠红看着他明亮的双眸,却仿佛能从中看到真诚和感激。
她心头一动,突然有些明白为何那位花名在外的裴将军会与这样一位丑陋的男子纠缠不清。
听闻那位裴将军的年纪也不大,想来若是少年人,会陷在这样一双眼眸里,也是极为正常的一件事。
楼下陆卓举剑指向赵元明:“请前辈指教。”
第40章
裴翊下马, 偏头看了一眼队伍最后的江玉泽,这位江公子仍旧穿着他那一尘不染的白衣,带着三四个家仆跟在他们后面。
也不知这位公子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认为裴翊同他要找的那位‘裴大哥’关系匪浅, 从三日前就缠上了他们,想要从裴翊这里得到那位‘裴大哥’的消息。
但裴翊实在爱莫能助,一来裴翊不知道陆卓与这位江公子究竟有什么纠葛, 自然不能轻易将陆卓的下落透露给他,二来……
裴翊也不知陆卓现在何处——这人向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若裴翊能知道他的去向,往日也不必派人在江湖上苦苦追寻他的消息。
想到此处,裴翊捏紧拳头, 若是陆卓在此处裴翊怕是要直接一拳揍在他脸上, 好叫那人知道一言不发地离去,让别人为他提心吊胆是多么可恶。
他又看了那位江公子一眼, 见他因寻不到陆卓的踪迹神色憔悴, 眼角瞥到正在拴马的姜二,想起那惯爱拈花惹草的人, 裴翊突然又觉得这位江公子有些可怜。
他在飞虎山上时也曾听那些山贼说过陆卓和这位江公子的故事,虽不知内情, 但现在见到江玉泽如今这般模样,裴翊也能猜中一二, 心中难免有些为这位江公子叹息。
那人或许不是故意,但就是喜爱做些暧昧举动来戏弄人, 若不是裴翊深知他的性情, 只怕有时也会错觉那人是爱极了自己。
而这位江公子……他与陆卓相处的时间应该不长, 也不知他能否分清侠客的哪些话是真心话?哪些话是玩笑话?
听江玉泽的仆人说,他们的公子已经在江湖上找了那位‘裴大哥’好几年,每次一听到什么消息就立马带着人日夜兼程地赶过去查探,但每每都是失望而归。
都是那人惹下的风流债!
不知是否是因为与江玉泽年纪相仿,听到这故事时裴翊分外感同身受,恨恨地卸下马鞍,大步走进路边的酒家,一拍桌子让店家上两斤牛肉,半斤烧酒,把牛肉当作陆卓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宋三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戳了戳姜二的肩膀,小声在他耳边问道:“谁又惹他了?”
“多吃点肉,少管闲事。”
姜二斥了宋三一句,宋三耸了耸肩,倒满满一碗烧刀子一口饮尽,大声赞道:“痛快!我今日算是知道陆兄弟说的一酒能安天下是什么意思了。”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二翻了个白眼,而后看了一眼邻桌的江玉泽,没再多说什么。
裴翊冷笑:“一个酒鬼说的糊涂话三哥还当真了,说不定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信口胡言不就是那人的本性吗?七年前他还说过会平安回塞北,结果呢?整整七年不见人影。
还惯爱藏头露尾,他说过燕云飞武功比他高强,那七年前雁荡山一战若他没侥幸取胜,裴翊不是到他死了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想到这里裴翊又是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来,把同桌的宋三和姜二都给吓了一跳。
“我……我去喂马。”
裴翊抿紧嘴唇说了一句,正要抬步往门口走去,却见有几位拿着刀剑的男人从门口走了进来,看打扮应是江湖人士。
裴翊注意到邻桌的江玉泽自那群人进门后便绷紧了身体。
奇怪地向江玉泽那边瞟了一眼,裴翊重新坐下,向姜二和宋三递了个眼神。
两人会意,宋三站起身来笑着端起酒碗,走到青州府吏们坐的那一桌,向他们敬酒。
押送银车的官兵头领也坐在这一桌,宋三敬完酒笑嘻嘻地揽着那头领的脑袋,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听完他的话,那头领看了他一眼,而后站起身来努力不将眼神投向那群江湖人士和江玉泽,直直走出门口。
他们此时离青州虽不过十余里,却也要加倍小心才是。
裴翊端起酒碗放到唇边,看似毫不在意四周之事,耳朵却留神着那群江湖人士的动静。那群江湖人似乎在谈论最近江湖上的一桩大事,裴翊只模糊听到均州、细雨楼等字样,听着并不像是暗语,看来这群人不是来打灾银的主意的。
裴翊正要收回放在那桌江湖人士身上的注意力,却突然听其中一人说道:“你说那塞北客真的死了吗?”
裴翊愣住,又听旁边的人接道:“只怕是真的,听说是被赵元明一剑当胸刺过,死透了,连坟都被老婆子掘了,刚刚下葬就被挖出来验尸,我有朋友正好在均州看见老婆子挖坟,说是验完尸老婆子直接一掌把塞北客的头骨都给拍碎了。”
有人叹了口气:“想那塞北客从前也是一代大侠,现在却落得这个下场,真是叫人心里难受。”
与他同桌的那群江湖人亦有此叹,他们还在说些什么,裴翊却没工夫再听。
他直直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陆卓死了?怎么可能?他不信陆卓会这么轻易死去。他怎么会信?这些消息他从前难道没听过吗?他难道没担忧过吗?但是结果怎么样?
陆卓还不是逍遥自在地活着,还有工夫到处招惹风流债。
这七年里难道只有江玉泽一个在江湖上找他的‘裴翼大哥’吗?这七年里,亦有另外一个少年在江湖上苦苦追寻着这人的踪迹。
只是那少年没有江玉泽自由,不能得到一点消息便亲身赶往查探,但是他一直相信着,相信有一天那人会遵守承诺——平安回到塞北。
裴翊的脑海充斥各种杂乱无章的思绪,他一时理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等到被姜二一声呼喊唤醒神智时,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跃上了马,连马鞍都来不及套,就要驾马而去。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裴翊茫然回头,见到姜二跨出酒家门口担忧地看着自己,轻声唤道:“将军!”
他身后站着不明所以的青州府吏,众人都吃惊地看着他。看着他们,裴翊霎时想起自己的责任——即便离青州只有十余里路,也要倍加小心才行。
他走不了,与过去七年一样,他哪里都去不了。
裴翊重新在桌旁坐下,麻木地往嘴里塞了口牛肉,太大块的牛肉哽得他喉咙生疼。
姜二再次担忧地唤道:“将军……”
裴翊打断姜二的话:“二哥快些吃吧,吃完我们好赶路。”
均州并不算远,若是能快些赶路,或许他还有时间去看看那被拍碎的脑袋到底是不是那人的。
他是说……或许会有时间。
他的表情仍旧平静,只是声音中有股奇怪的凝滞感,叫姜二听得心酸不已,眼角瞥到邻桌那位仍一无所觉的江公子,姜二突然觉得有些羡慕。
什么也不知道难道不是件令人羡慕的事吗?至少此刻不会担忧,至少心里还有希望。
用过午饭过后,众人再次上路。
裴翊面无表情骑马跟在队伍中,队伍中最为关心他的李劼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却看不出他有何异样。
他在酒家时的异常举动仿佛只是众人产生的一个集体幻觉。
李劼忧心忡忡地收回视线,心里琢磨着怎么也要让裴翊在青州休息一段时间。众人在路上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左右,终于到了青州。
远远望着熟悉的城门,李劼终于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众人忙加紧脚步。离城门越来越近,众人才发现城门口不知为何停了辆马车。
那马车也不进城也不往另一方向走,只是停在城门前,马车的车辕上还躺着一个男人,那人正闭着眼睛枕在自己的手臂,跷了个二郎腿,嘴里叼着根野草在哼着歌谣。
这场面看上去十分之古怪,众人警惕起来,
唯有塞北的三人在看清那男人的长相后变了神情,宋三更是热情地大声喊了起来:“陆兄弟,我就知道你早晚要来找……找我们!”
裴翊早在宋三开口前已经驾马跑了上前,当他勒马停在马车前时陆卓正懒洋洋地睁开眼睛。
两人的视线撞在一起。
那人也不起身,就躺在车辕上含笑上下打量了裴翊一番,问道:“许久不见,将军可还安好?”
话音未落,裴翊已经丢开马鞭,从马上跳到车辕上,跪在陆卓两侧,提起拳头狠狠地对着他那张好看的脸揍了上去。
好你个大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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