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夕阳西下(二更)
(八十一)
朔夏城长街,酉时,丹霞如稠。
沈檀漆和方问寻,一人手上牵着一个小崽在街上闲逛,今天的试炼还未结束,他本打算把林檀玖和萧清羽一起邀来沈家吃个饭,可奈何他们俩明日还有试炼,需得勤勉练习,只好请了有闲空的方问寻一人。
“方师兄,为何你不参加宗门大比?”沈檀漆觉得奇怪,论资排辈,方问寻身为内门大师兄都是有参加宗门大比的资格的。
方问寻摇了摇头,叹气道:“参加试炼有什么用,我天资不够,想来就是参加也只能当人家的垫脚石,还是不去为好,省得给嵘云宗丢人。”
他的确没什么天份,能当内门大弟子,全都仰仗自己进门早,在嵘云还未像现在这样有如此庞大规模之前,就已经被宗主收做了徒弟。
当初宗主对他的评价是,为人谦谨,心善仁慈,恢廓大度,最有师兄风范,便这样稀里糊涂地让他当了十几年的大师兄。
他自觉自己已经是幸运之至,至于在宗门大比夺魁,方问寻是想也未敢想过的。
“这是哪里话,”沈檀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但凡有一点机会,就不要放弃,只要不放弃,总会有看到希望的时候。”
闻言,方问寻似是很困惑地看向他,问道:“师弟,你这些年可还没我修炼得多,怎么反倒劝起我来了。”
听了他的话,沈檀漆有些恍惚,惊觉自己从前就是和方问寻一模一样的想法,他不争不抢,是因为知道自己争不到抢不到,所以就躺平做一条咸鱼。
从什么时候,他也开始变了,竟然能对方问寻说出这种话来。
沈檀漆刚想再说些什么安慰他,手心里牵着的小金鱼忽然出声道:“爹爹,我想吃橘子。”
小孩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小摊,摆着两三筐黄澄澄的橘子,看起来叫人垂涎欲滴。
方问寻连忙掏出自己的钱袋,说道:“叔叔给你买,金鱼去挑。”
沈檀漆挤到他面前,说道:“哎,怎么能总让师兄破费。”
“给孩子买点橘子算什么,师弟你真是,我来。”
两人正争抢着付钱,谁也没发现一道悄然立在他们身后的身影,缓慢靠近。
沈檀漆急得满头大汗,按住方问寻的胳膊,说道:“这几天师兄帮忙带孩子已经费了很多心力,再花你的钱,师弟良心不安呐!”
他刚说完,便听身后传来一道淡淡声音。
“良心不安?”
“我竟不知,沈师兄还有良心。”
霎那间,沈檀漆和方问寻同时停下来手中动作,猛地回头,两个小崽也循声望去。
咣当一声——
沈檀漆没拿稳,手心掉了个橘子。
他看着面前人,眉头蹙起,问道:“你怎么在这?”
金鱼咬了口糖葫芦,有些懵懵地看着他们:“哎?”
那人面色沉冷,一把抓住方问寻的胳膊,将他拉到身后,说道:“当心,他心思叵测,莫要被他外表所惑。”
沈檀漆默了默,伸出手,抓起一颗橘子,丢向面前人,咬牙道:“你脑子抽了,说什么胡话?不去准备明天的试炼,跑到这干什么?”
他面前的,正是去而复返的郁策。
分明走之前说好了,让郁策好好请教丹峰长老,准备炼丹试炼,怎么还偷偷跟过来了?
郁策眉头拧紧,一只手稳稳接住他丢来的橘子,刚想说些什么,却被沈檀漆又扔过来的一筐橘子给打断,他下意识伸手再将那筐橘子接过,而后便听方问寻笑呵呵道:“师弟怕是小别胜新婚,心里舍不得你呢,正好,咱们一块回去吃饭。”
郁策不可思议地看了眼方问寻,试图理解他们口中的“小别胜新婚”和“心里舍不得”是什么意思。
沈檀漆无视掉郁策脸上愕然的神情,轻哼了声,说道:“算了,难得我今天想亲自下厨,少练一天也没事,回家吃饭吧。”
“回家?”郁策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再次掐断脑海里那道吵吵嚷嚷的系统提示音,看向面前十分陌生的沈檀漆和方问寻,说道,“你究竟在说什么?”
上次同沈檀漆见面,还是宗门大比那日,沈檀漆以宗主之命做幌子,将他骗到血寞崖上,背后偷袭,若非他反应敏捷,强接下一招反杀,当时恐怕就要葬身血寞崖,死得无声无息。
虽然不知道为何自己突兀地出现在这个世界,沈檀漆还死而复生,但郁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
他和沈檀漆,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那个名叫系统的东西,一直试图左右他的想法,被郁策强行屏蔽压下,他现在只想让嵘云宗所有人看清沈檀漆的真面目,远离这个阴险毒辣的小人。
不得已,他也会亲自出手,除掉沈檀漆。
“什么说什么?”沈檀漆垂下眼,难得耳尖红了红,“你昨晚不是还说没尝过我的手艺,我今天本想练练手,改日再做给你吃的。”
白皙耳尖上的那抹红晕,让郁策如遭雷劈,一时连自己来时的目的都给忘了,震愕地看着沈檀漆付过钱,有些羞赧地转头走在前面,声音低低道:“行了,别说废话了,一块回家吧。”
郁策茫然地后退了半步:“我是不会跟你……”
话还没说完,只见沈檀漆手边的两个小团子朝他跑过来,将郁策轻轻牵住。
“父亲,听爹爹说晚上我们会吃火锅哟,”金鱼笑起来,眼睛弯弯地,可爱至极,“我从来没吃过火锅,父亲你吃过吗?”
父、亲。
父、亲???
郁策眼睛微微睁大,于他而言,这已经是他唯一能做出可以表达惊恐的神情,他像是触碰到滚水般,倏地松开了两个小崽的手。
“你们……”
芋圆见到他的反应,轻轻瞥他一眼,又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沈檀漆,凑到他身边小声道:“父亲,你今天怎么这么心虚,怪怪的,是不是又做什么事情惹爹爹生气了?”
郁策面色发白,脑海里出现一个令他极其不愿面对的念头,他眼睫微颤,低声道:“你们说的父亲是……”
“你啊。”两个小崽异口同声地说,歪着脑袋,有些困惑。
父亲脑袋是坏掉了吗?
芋圆嗅了嗅郁策身上的气息,绝对是本人没错,不可能被人掉包。
郁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再问:“那你们说的爹爹是……”
芋圆瞪他一眼,指向沈檀漆,气鼓鼓说道:“你是不是故意在耍弄我们玩,爹爹是谁你还不知道吗?”
循着他的手指看去,郁策心如死灰地想,这定然是一个可怖的幻境。
简直荒谬。
哪怕他见过滔天血海和绝望的过去,却从来没在幻境里碰到过这样的情况。
郁策轻轻捂住自己的心口,安抚狂跳的心脏,冷静地告诉自己。
先忍下来,看看沈檀漆究竟是想耍什么花样。
不管是什么,他都绝不会再落入沈檀漆的圈套!
待沈檀漆买完那名叫“火锅”所需要的菜和调料,一行人总算回到沈家。
立在沈家门前,郁策脑海里出现了无数沈家人凶神恶煞冷冷嘲笑的面孔,那些脸,此生难以忘怀。
他眉头微蹙,从储物戒取出一顶帷帽来。
沈檀漆居然会把他带回沈家,难不成是想要让他在沈家受人羞辱?
是了,一定是了。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沈檀漆带他回家的任何理由,沈家何其排斥妖族,凡是见到妖族必定嘲讽辱骂,更有甚者还会直接动手。
沈檀漆,果然要露出真面目了。
他眸光暗下,准备见招拆招,刚要把帷帽戴上,沈檀漆却嗔怪地看他一眼,说道:“干嘛,你见不得人啊?”
说着,从他手心夺过了帷帽,塞回储物戒里。
郁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顶着小龙角的金鱼大步踏到门边,奶声奶气地喊:“开门,蛋蛋回来啦!”
这孩子!
他也是妖族,会被沈家家仆直接打死的!
他察觉到一股化神期的气息袭来,郁策瞳孔微缩,一把把无知无畏的小孩抱进怀里,却见大门敞开,里面走来两个沈家化神期客卿,笑呵呵地说:“少爷,小少爷,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见郁策还抱着小金鱼,两个沈家客卿连忙凑过来,笑着道:“姑爷,我来抱就行,你们快进家歇着。”
郁策:……?
为何,跟他想象中的,略有出入?
他被两个客卿推进门里,这还是第一次,郁策见到了沈家里面的模样,假山流水,小桥回廊,奢华尊贵至极。
他看着两个小崽轻车熟路地跑上小桥,朝郁策招了招手道:“父亲快来!”
郁策听到这两个字还是有些头痛,可是,那两个孩子的模样,的确一眼便知是他的孩子。
那样玉雪可爱,天真烂漫,头顶龙角还未褪去绒毛,脸蛋圆嘟嘟的,声音软糯娇甜,实在叫人看了喜欢。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还是走到孩子们身边,立在桥上,金鱼抱着他,甜甜笑着说:“父亲还记得吗,那天我跟弟弟吵架在桥底下哭,父亲哄了我好久,还说让我在小河里洗澡澡。”
郁策默了半晌,他没有一丁点有关这孩子的记忆,可是听到这些话,心头却微微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撞。
“哥哥你还说呢!”芋圆把小脸拄在桥栏上,望向桥下的小河,吐槽道,“去洗澡也不喊我,自己玩得开心,叫我自己在房间生闷气。”
金鱼赶紧松开郁策,跑过去抱住了芋圆,说道:“好好,是哥哥不好,下次洗澡一定叫你。”
芋圆本想再装作瞪他一眼,可瞪着瞪着,又忍不住笑起来,“我才不要跟你洗澡呢,哥哥每次洗澡都要泼我水,不跟你玩!”
“不行,你要跟我玩嘛……”
“不听不听,就不跟你玩。”
郁策静静地看着他们在小桥上嬉笑打闹,夕阳下,如同一场无法触碰到的幻梦泡影,他竟真的有一瞬恍惚以为,自己真的生了两个孩子,而且和他们一直相处到今天。
可是,像他这样的人,怎配过得如此幸福?
藏龙谷也好,嵘云宗也罢,独身至今,他从来没有过真正的家。
对他而言,这里的一切太过美好,美好到像是假的。
郁策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一定是幻境,他不能掉以轻心。
他收回目光,刚想去看一眼最厌恶的沈檀漆让自己清醒清醒,却忽然感受到一阵气息缓缓靠近,郁策警惕地回头,正巧撞进沈檀漆浅笑盈盈的眸子里。
落日余晖盛在他的眼底,泛着细细碎碎的金光,像是粼粼的秋日湖光。
他登时愣了愣,居然就这么眼睁睁地任由沈檀漆一步步靠近。
耳边传来沈檀漆极轻极淡的声音,带着些微微笑意。
“今晚上留下来,我把孩子支走。”
“在我房间等我哦,你懂的。”
郁策:???
他应该懂什么??
第82章 享受其中(三更)
(八十二)
沈檀漆说完,便脚步轻快地从他身边掠过,嘴里还轻轻哼着歌,看来心情好极了。
郁策怔在原地,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沈檀漆方才的话。
晚上,在房间里等他。
要做什么?
郁策不敢再细想下去,甚至想要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如果这是幻境,快让他醒过来吧,他不能再待下去。
郁策终于忍不住,打开了那一直被他屏蔽的电流声。
滋啦滋啦……
“宿主你总算打开了,”系统无奈地说,“你的任务就是要除掉这个世界的bug,由于一些问题,导致这个世界的剧情已经发生了极大偏转。”
郁策看了眼走在不远处的沈檀漆和方问寻,压低声音问:“什么剧情?”
这个名叫系统的东西,说的话如此云里雾里,叫人琢磨不透,他只能勉强听懂一些词。
见他问及,系统立刻倒豆子地说起来:“这个世界的沈檀漆因为一些事情,和这里的你生下孩子,刚刚的宗门大比关键剧情里,又一个失误拿下了除魔试炼的第一,你的任务就是除掉那在这个时间里本应死掉的沈檀漆和那两个不该有的孩子。”
担心郁策知道沈檀漆不是原装货后会狠不下心下手,系统特地没有告诉郁策,此沈檀漆非彼沈檀漆。
听到它的话,郁策神色微顿,看向夕阳下奔跑打闹的两个孩子,低声问:“除掉他们,这是我的任务?”
系统肯定地回答:“对,你也不想让自己的人生被沈檀漆扰乱成这副样子吧,等任务完成,你会取代这个世界里的郁策。”
闻言,郁策握紧了些手中的剑,又问:“若我没能完成呢?”
脑海里的电流声弱去些,半晌,沉声道:“如果没有完成,作为原书主角的你,人生已经被篡改,自然也就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你会永远的消失。”
一瞬怔忪,郁策松开了手中的剑。
系统浑然不觉地继续道:“所以,为了自己不会消失,宿主你要努力除掉沈檀漆和bug,到时我会动用权限,让你取代这里的郁策,改变事情的走向,让剧情回归正常。”
闻言,郁策不知听没听懂,只淡淡应声下来道:“我知道了。”
说罢,他便立刻关闭了系统的声音,不想再被它操纵自己的意志。
循着沈檀漆的脚步,郁策一路跟在他和孩子们身后,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看,看他牵着孩子轻哄,看孩子们依恋地往沈檀漆怀里钻。
方问寻慢悠悠地走在郁策身旁,说道:“你之前在外游历那一年,真是可惜了。”
听到他的声音,郁策偏头看向这个自己唯一可以信任的师兄,问道:“师兄,此话何意?”
他在外游历是为除魔卫道,有何可惜?
“你是不知道,师弟那饭做的,那叫一个香!”方问寻眉飞色舞地跟他形容起来,“可惜你当初不在宗门,尝不到师弟的手艺,咱们后山上全是师弟种的菜,尤其那个……”
他一时卡壳,“那个娃娃菜,对,师弟种的娃娃菜,估计你连听说也没听说过,拿来涮锅子香死个人!”
郁策敛眸,神色不明,低低道:“他很会做饭?”
为何跟系统所说的不同,他可从来不知道沈檀漆会做饭,更不知道沈檀漆做饭很美味。
“对啊,”方问寻想起那难忘的味道,咽了咽口水,说道,“说真的,你能有师弟这样的道侣,的确是你的福气。”
郁策天资好,修为高,还有这样家世雄厚的爱侣,这样乖巧伶俐的孩子,真是叫人看了艳羡眼红。
“我的……福气。”
郁策反复把这两个字在心里念过,忽地像是自嘲般轻笑了声。
他的福气,是因为沈檀漆。
这话说来,实在可笑。
就算真的在这个世界里,他和沈檀漆有了孩子 ,郁策也并不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
靠孩子就能让沈檀漆一改从前对自己的偏见?
绝不可能。
而且,依照沈家那副排斥妖族的架势,怕是他在这个沈家连头都抬不起来,沈家家主不会允许他在沈家生活的。
这个世界的郁策在沈家,一定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这样屈居人下看人脸色的人生,他不想要。
沈家小厨房里。
沈檀漆把锅子支上,发现两个小崽还在围着自己转圈圈,抬头朝厨房外喊了声:“郁策。”
郁策眼睫微颤,听到沈檀漆叫自己的名字,还是会从心底里的升起不妙的预感。
每逢这种时刻,沈檀漆下一句一定是要找各种理由责罚辱骂他。
他身子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檀漆从厨房走出来,腰上围着一块暗红麻布,两侧系着红色软绳,显现出那细瘦腰身,抹起袖子,懒洋洋地倚在厨房门框边,瞥他一眼。
“想偷懒啊?”沈檀漆轻轻地笑。
郁策:“……没有。”
沈檀漆收起笑容,“那还不进来洗菜。”
郁策下意识点头:“哦,这就去。”
半晌,立在厨房里认真洗菜的郁策,猛地回过神来,他不是来想办法除掉沈檀漆的么,怎么就帮沈檀漆洗上菜了?
刚刚沈檀漆突然不笑的表情,感觉比之前直接发火的沈檀漆更叫人害怕,郁策的身体不由自主就跟进了厨房,而后接过菜叶不知不觉地洗了起来。
郁策对自己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把菜放下,看向旁边的沈檀漆。这一刻,他突然想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究竟为什么能够忍受沈檀漆,难道只是因为那两个孩子么,还是有更深刻的理由?
锅子热起来,沈檀漆切好肉片,搁在盘子里,精心用小油菜摆了个盘,笑着道:“完美。”
他的笑容那样灿烂,好像自己做了一件非常开心的事情——尽管只是把猪肉切成了一条条的肉片。
郁策又忍不住出神片刻,望着沈檀漆的侧脸,沉思不已。
他认识的沈檀漆,只有在弟子比试时将他暗算到浑身是伤时,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不过,两者也不太一样,沈檀漆这时的笑容更纯粹,更干净,也更灿烂夺目。
只看一眼,他便忍不住看得更久,就像沈檀漆有什么独特的魅力,能够将他的目光黏在身上似的。
难道是什么幻术?
锅子甫一热好,沈檀漆便洗了几个碗,招呼家仆把桌椅板凳都搬进厨房,一家人准备吃饭。
郁策看着面前咕嘟冒泡的热烫食物,没有拿起筷子。他已经辟谷多年,沈檀漆竟连这也不知道,以此可见,沈檀漆根本就不关心他,只是看在他给沈檀漆生下两个孩子的份上,才没有对他再动辄欺辱。
桌上的火锅香气扑鼻,简直比他们平日吃过所有的美食都更要香,这香味一直飘,飘到沈家院子里,所有家仆都忍不住朝小厨房看过去。
“好香啊,少爷这是在煮什么?”
“不知道,就连少爷会做饭我都是头一次知道呢。”
“太香了,我忍不住了,一会换班我要去酒楼大吃一顿。”
郁策耳力过人,将外面的声音尽数收于耳底,心中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很吃惊。
沈檀漆会做饭,而且,做得非常好。
比他要好的太多了。
“爹爹做的饭好香呜呜呜,”两个小崽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比父亲做的香太多了!!”
郁策:?
“我做的饭,很难吃?”
虽然郁策知道自己的水平,但他平日里做给自己吃,自然是随便糊弄,难道这么多年有了孩子也一点进步都没有吗?
两个小崽分外不舍地把目光从火锅挪向郁策,极其嫌弃地点了点头。
“就是为了不吃你做的饭,我才努力修炼辟谷的。”芋圆想起来那段悲催的过去,一阵唉声叹气,“转眼间,我都已经化神期了,没想到父亲做的饭还是那么难吃,毫无进步。”
郁策:……
金鱼还算给郁策留些面子:“其实也不是很难吃啦,就是不好吃。”
郁策:…………
好吧。
他无法否认,看来两个孩子跟着他应该没少受罪。
沈檀漆被他们逗笑,把洗干净的筷子分给他们,说道:“好了,别气你爹了,肚子饿就快吃饭吧,菜叶随便涮几下别涮太久,我去调个麻酱出来。”
郁策看着他在桌案边静静调麻酱的背影,忽然心尖软了一下,一种奇特的感觉涌现出来,他觉得,好像沈檀漆就是他的道侣,而这里真的就是他的家一样。
两个小崽抓起筷子,说道:“方叔叔和爹爹快吃!”他们从小被郁策教过,大人不动筷子不能先吃,这时候只能眼巴巴望着郁策和方问寻。
方问寻早也就迫不及待了,笑着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师弟款待啊!”
眼见他一筷子下进锅里,郁策欲言又止,他下意识地想,万一沈檀漆在里面下毒了怎么办。
可转念看到两个快要流口水的孩子,这个想法立刻烟消云散了。
虎毒不食子,沈檀漆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郁策沉默良久,突然对不远处还在洗手调羹的沈檀漆心生愧疚。
沈檀漆做好了饭,自己居然在怀疑这饭里有没有下毒。
说起来,他又何尝不是对沈檀漆有偏见呢?
他罪恶了一阵,耳边传来方问寻惊喜的声音。
“好吃!”方问寻眼前放光,连声大赞沈檀漆,“师弟你这火锅,太好吃了!!”词语贫瘠的方师兄,只能尽力用好吃二字来形容自己内心的激动和满足。
两个小崽见状,紧跟着下了筷子,涮着肉片。
“哥哥,那肉片还没熟呢!”
“呜呜呜,我都要饿成片片了!”
“那也不能吃生的!”
听到他们的争论,郁策犹豫了下,片刻,伸出手,轻轻环住了金鱼,将他抱在腿上,垂眸道:“我帮你。”
金鱼立刻乖乖地依偎在他身上,软绵绵地开口:“好,谢谢爹爹。”
好乖。
好……可爱。
小孩的声音那样温软,像是将他一下子浸泡在蜜糖罐子里,轻飘飘,甜腻腻。
郁策忍不住把孩子又抱紧些,低低道:“想吃什么?”
“肉肉!”
小崽握拳,咽了咽口水。
郁策夹起肉片下进锅里,待肉煮熟,轻轻捞出吹了吹,搁在金鱼的嘴边。
金鱼像是等待投喂的小鸟,微微张着小嘴,“啊——”
郁策把肉喂进他口中,看到金鱼吃到美食高兴地手舞足蹈的模样,唇角微微有了些弧度。
顿了顿,那丝弧度收回。
郁策愕然地看着怀里抱着的金鱼。
他怎么,把需要自己除掉的任务对象给抱在怀里了?
“还要还要嘛~”
郁策登时把方才的困惑抛至脑后,勤勤恳恳地为小崽夹起肉来。
直到把小崽肚皮喂得圆滚滚的,郁策才反应过来自己都在做什么——他居然什么都没做,一晚上都在帮这个世界的郁策带孩子。
而且,他竟然享受其中。
第83章 他怎么裂开
(八十三)
火锅蒸出的水雾袅袅徘徊,香气久久氤氲不散。
吃过饭,沈檀漆把两个孩子的小嘴擦干净,跟方问寻交换了一个眼色。
方问寻立马会意,牵住两个小崽,笑眯眯道:“金鱼芋圆,晚上跟方叔叔住好不好?”
金鱼和芋圆有些舍不得地看向沈檀漆,沈檀漆才回来一天,他们还想多陪陪爹爹。
可方叔叔人也很好,两个小崽犹豫片刻,还是乖乖开口:“好——”
见沈檀漆要支走两个小崽,郁策心头警钟敲响,他后退半步,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跟方师兄……”
沈檀漆奇怪地看他一眼,待方问寻把小崽领出门去,解下围裙,勾住了郁策的腰带,把他往身前带了带。
“说什么呢,你晚上真不想住在这?”
他眸子清澈见底,带着若有似无地隐隐笑意,悄然凑近,郁策心跳怦然一动。
耳边传来沈檀漆轻轻的声音:“别走啦,好夫君。”
“晚上陪陪我,好么?”
郁策呆滞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才听到了什么。
是幻听吗?
连声师弟都不肯喊他的沈檀漆,如今喊他夫君。
他现在希冀自己是个聋子。
腰带被沈檀漆勾住,郁策慌乱地伸出手轻轻扣住了他的手腕。
那截白皙皓腕,细腻柔软,刹那间,郁策像是触电般瞬间缩回了手。
他们之间除却刀剑相向,和沈檀漆单方面对他的羞辱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场景。
郁策从未碰过沈檀漆,尤其以这种方式。
他脸色微微涨红,竟然就这么任由沈檀漆勾着他,一步步走进沈檀漆的房间。
尽管他试图挣扎过了:“你别……”
“不许拒绝。”
“我真的不……”
“再玩欲擒故纵我真要生气了。”
“……”
半晌,郁策放弃了抵抗,在沈檀漆走进房间后,他默默地将自己的腰带自身后系紧些,打了个结,好像这样就能守护住什么似的。
沈檀漆坐在床边,松散开一头墨发,缓缓把外衣褪去。
郁策的心跳随着他的动作,逐渐加快,快到令自己手足无措,慌乱如麻。
他转身想走,却听到沈檀漆道:“去哪?”
郁策脚下顿住,不敢回头,更不敢出声。
身后传来沈檀漆轻笑声,“今天你倒害羞上了,过来,陪我聊会天。”
“……”郁策咬了咬唇,脑海里天人交战。
只是聊天而已的话,应该没什么。
他在心底安慰自己,缓缓回过身,只见沈檀漆立在桌边,从酒壶里倒出两杯清酒,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来啊,”沈檀漆眨了眨眼,“好久没喝酒了,陪我喝点?”
上次喝酒的惨痛经历,沈檀漆至今还记忆犹新,他和萧清羽喝了点酒,结果被郁策抓个正着,吵了好大的架。
不过这次肯定不会再有问题,毕竟这次可是郁策陪他喝。
郁策眉头微蹙,看向那杯酒,摇了摇头:“我不会喝。”
他没有说谎,嵘云宗有门规,饮酒会紊乱道心,所以门中弟子皆不可饮酒。
郁策的确是没有喝过也不会喝的。
沈檀漆抿了抿唇,有些不高兴似的,低声说:“就陪我喝一点,你也不愿意么?”
闻言,郁策踟蹰了下,回身道:“我真的不能喝,我去叫方师兄陪你。”
话音落下,房内静若空谷。
沈檀漆站起身,缓缓朝他走过来,而后一把攥住他的小臂,将他带回桌边,按在座上。
“郁策,你今天很奇怪。”他声音淡淡,却令郁策莫名有些冒汗,“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
直到手心被塞进酒盏,郁策挣扎着想说些什么,被沈檀漆一个眼神制止。
“既然没有,那就好好坐着,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你确定不听?”
原来真的是有要事相商,郁策心头的石头稍稍落下些许,坐如针毡地离远沈檀漆些,小声道:“我听,你说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现在没法回头,那叫系统的东西交给他的任务,他还得仔细思酌是否可信,且看看沈檀漆到底要说什么吧。
听到他答应,沈檀漆这才落座在他对面,心满意足地端起面前的酒盏,举向郁策:“来,干杯。”
郁策有些不情愿地举起酒盏,敷衍着配合他,“你要说什么事?”
沈檀漆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满足地喟叹一声,被冰凉的酒激出眼底淡淡的水光,轻声道:“上次跟你说过,家主吃过那南国庸医的仙丹,我在想是不是能够借你的龙珠帮我爹续一下性命。”
如此一来,家主应该就会对妖族改观,那些城中排斥妖族的设令,也可以从此入手,慢慢废除。
听到沈檀漆的话,郁策手中的酒盏微颤了瞬,荡开一圈圈微弱的涟漪。
果然,沈檀漆还是暴露出了真正的目的。
为了用他的龙珠给沈家家主治病,所以才一直以来对他温柔体贴,让他掉以轻心么?
沈家这么多年对妖族做过的事,也配让他拿出龙珠去救家主的性命?
当年,沈家大夫人之死,沈家家主仅凭身边小厮的一面之词,说大夫人身上发现了些许鲛族的鳞片,便下令所有妖族一旦出现在朔夏城,格杀勿论。
原本在城中安居乐业的妖族一朝被悉数驱赶出去,成为流民,遭人唾弃。
他凭什么要救沈家人,他有什么理由去救沈家人?
郁策眉眼压低,袖内的手缓缓蜷紧,目光在沈檀漆的脸上审视过。
“你想让我救他?”
酒意迷醺,沈檀漆拄着下巴,轻轻点头,看起来格外乖巧。
郁策眸光暗了暗,低声道:“代价呢?”
“代价?”沈檀漆有些茫然地看向他,指了指自己,“你是指我要付出的代价?”
他为了妖族考虑,怎么付出代价的还是他?
郁策漠然地收起眸光,冷声道:“自然,他是你爹。”
沈檀漆顿了顿,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试探着一点点靠近他。
郁策警惕地抬手,后撤几分,“你要干嘛?”
“代价啊……”沈檀漆猛地扑进他怀里,有些迷茫地看他,“你不是这个意思么?”
郁策现在开玩笑越来越正经了,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看着还真唬人。
要不是之前郁策也这么板着脸故意跟他玩欲擒故纵,他几乎都要当真了。
“代价就是,我今天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他轻轻笑着,伸出手,环住郁策的颈子,坐在他的腿上,感受到郁策倏忽僵硬如木的身体,忍不住道:“而且,如果你帮家主的忙,说不定家主高兴,就同意我嫁给你了呢?”
嫁给他??
怎么可能,他绝对不会和沈檀漆成亲,更不会娶沈檀漆回家!
郁策咬紧牙关抬头,伸手抓住沈檀漆的胳膊,刚想将他从身上推开。
吱嘎一声——
身后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来人一身雪衣,目光落到坐在郁策怀里的沈檀漆,眯了眯眼,浑身涌动着凛冽可怖的剑气。
沈檀漆呆滞在原地,手还环在身边“郁策”的颈间,瞬间弹起身。
怎么有两个郁策!
这场景好像似曾相识,怎么每次一喝酒就被逮住啊!
“我竟不知天下有人和我长得如出一辙。”郁策自身侧抽出长剑,指尖划过,覆上一道致命剑气,冷冷地看着那假货,低声道:“阿漆,他是假的,快过来。”
“你才是假的。”沈檀漆身边的郁策同样拔剑相对,推开沈檀漆,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为沈家卖力,你简直丢尽妖族的颜面和自尊!”
长剑相交,剑气相撞,迸发出一道龙吟虎啸般的沉重声音,沈家楼阁上风云骤然变色,暗夜里的闪电像游蛇探出积云,昭示着大雨将至。
沈檀漆看着他俩跳出屋外,丝毫不留余地的打起来,招招下足死手,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下更分不清哪个是真的郁策了。
“靠。”
他低骂了声,这时候哪还不明白一切,刚刚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郁策其实是个假货!
怪不得今天他总感觉“郁策”奇怪得很,他应该更早发觉出来的。
可是这个假货究竟是谁,又为什么到他身边,难道是魔族披着郁策的人.皮.面具,故意潜伏到他身边有什么阴谋诡计?
但这个假郁策一晚上除了带孩子,什么有用的事情都没干啊?
不,不对。
如果是魔族假扮,芋圆化神期的修为不可能分辨不出,至少说明这个假郁策绝对不是魔族。
沈檀漆百思不得其解,抬头望向天空中还在打得胶着的两条白龙,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赶紧用内部语音联系系统,急切道:“系统,主机那边有发现剧情崩坏吗?”
那边滋啦滋啦响了一阵,好久才连上沈檀漆,系统在他脚边幻化出实体,说道:“没有啊,没人通知我。”
沈檀漆指向天空,抿了抿唇:“……那,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循着他的手指看去,看到天上剑气如龙的俩男主,差点当场死机:“有一个、有一个是原书男主啊!”
在系统的视角里,两个郁策头顶都明晃晃标着【男主】二字。
它听说过,如果小世界崩坏,主机不会告知系统,而是直接按下一键修复bug按钮,由其他系统来负责解决小世界的剧情崩坏。
有可能是派来新的穿越人员,也有可能是……让原书角色来取代崩坏的角色。
看来现在的情况,就是后者了。
系统面如死灰地道:“是主机派来的,那个原书郁策,一定是被派来消灭bug的!”
消灭bug,也就是要消灭金鱼芋圆和眠眠。
即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沈檀漆的脸色仍然白了白。
只是剧情稍稍变动,他夺下了一门试炼的第一,主机竟然这么快就察觉到了。
他努力镇定下来,说道:“冷静冷静,如果他是原书的郁策,现在一定很恨我才对。”
可是从今晚原书郁策的表现来看,他似乎暂时没有要将他们一家赶尽杀绝的意思。
会有办法的,他是原书郁策,一定会有办法的。
“都别打了。”
沈檀漆回屋里抄起一把长剑,用灵气御剑飞行,挡在了他们二人中间。
甫一看到沈檀漆出来,两个郁策手中长剑即刻分开。
见他们停下,沈檀漆无奈道:“有话不能好好说?”
对面二人看他一眼,异口同声地回答:“不能!”
在外面辛苦炼丹一整晚,脑海里想得都是回家之后可以和阿漆好好温存,结果一进门看见个冒牌货,顶着自己的身份,占着自己的位置,抱着自己的人,这谁忍得下去?
另一个郁策更是恼火至极,对这个世界的郁策只剩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鄙夷,居然心甘情愿屈居人下,还是与自己有仇的沈家沈檀漆,连尊严都不要了么?
堕落!可耻!同流合污!
话音落下,他们看向对方,眼底皆燃烧着熊熊怒火,二人执剑相抵,难分上下。
兵刃相接的龙吟声,将不远处厢房里的金鱼和芋圆自梦中惊醒,从床上爬起来,看向窗外,身边方问寻还睡得死沉。
“咦?”金鱼揉了揉眼睛,指了指窗外在天上飞着的两个郁策,慢悠悠说道:“弟弟你看,我梦见有两个父亲在打架耶。”
芋圆瞪大双眼,一瞬间瞌睡全醒了,一把扯住了哥哥的胳膊,朝外跑去:“傻哥哥,不是梦,是真的有两个父亲!”
他得赶快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就知道白日里那个“父亲”很不对劲,可是身上的龙息又和真正的父亲别无二致,他本以为对方是假扮,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人身上任何破绽。
如果其中一人真的是假扮的父亲,恐怕爹爹会有危险!
待两个小崽着急忙慌穿着单衣跑进院子里,看到天空中插不进话的沈檀漆,努力挥手喊道:“爹爹,爹爹你没事吧?”
半空中,沈檀漆听到院子里,似乎有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声音传来。
但离得太远,他听不真切,低头看去,发现那两个小鸟似的声音,竟然是金鱼和芋圆。
他神色陡然沉下来,拧起眉头,对两个郁策道:“快点,停手,我只再说一遍。”
两个郁策已然打得难舍难分,他们师出同门,道法修为都如出一辙,也算是难得一遇的好对手,正是上头的时候,哪里听得见沈檀漆的话。
见他们无视自己的声音,沈檀漆眼睛微微眯起,深吸了一口气,俯身凑上前,攥紧拳头——
不一会儿,两个郁策立在了院子里。
一人头上一个大包。
“好痛。”
额头一阵阵的隐痛,郁策觉得自己简直是被沈檀漆打落下来的,他委屈地嘟哝了句,得到沈檀漆一记眼刀。
“当着孩子的面还打,我先把你俩弄死。”
他小时候就是看到父母打架才留下了心理阴影,沈檀漆可不想让金鱼和芋圆也受到这样的伤害。
原书的郁策咬了咬唇,方才那记沈檀漆灌满灵气的一拳,打得还真疼。
但是他才不会跟这个世界卑躬屈膝的自己一样,屈服于沈檀漆的淫.威。
这点小疼,他忍得了。
沈檀漆俯下身子,把两个小崽抱在怀里哄了哄,柔声道:“金鱼,芋圆,先回屋睡觉好不好,今天太晚了。”
金鱼紧紧揪着沈檀漆的衣襟,颤抖着声音问道:“爹爹,父亲怎么裂成两半啦?”
“……”沈檀漆把小崽抱在怀里揉了揉脑袋,说道,“没有裂成两半,是你们父亲闲得没事干,搁这练分.身呢。”
“原来是分.身呐,我就说,怎么会有两个父亲呢。”
金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抬头对两个郁策说道:“但是父亲,你不可以欺负爹爹哦,之前你答应过蛋蛋的!”
两个郁策垂眸看向他,当着孩子的面,也不好再动手,只得轻轻应声下来。
得到郁策的承诺,金鱼才放心地牵住身边芋圆的小手,准备回去睡觉。
然而,芋圆立在原地,目光在两个郁策的脸上看过,咬牙切齿地低声道:“父亲,别让他伤到爹爹。”
他知道,有真正的父亲在这,爹爹不会有事的。
可那个可恶的假郁策,居然欺骗了他的感情,希望真正的父亲狠狠揍他一顿!
小孩握紧拳头,脸上仍然怒冲冲的,被金鱼拉着拽着回了厢房。
尘埃终于落定,夜空里的积云也缓慢散开,露出那弯明亮的月牙。
等到把孩子们送走,沈檀漆终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目光在两个郁策的脸上梭巡过。
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两个人,发现他们居然长得一模一样,比金鱼芋圆更像双胞胎。
当务之急是得先分出哪个是真的郁策,哪个是原书郁策。
沈檀漆小声对脚边的鸡仔问道:“系统,你有办法分辨出哪个是真的郁策吗?”
系统讷讷道:“没办法,我这里只能看到他们俩头顶都写着男主二字,”顿了顿,系统灵光一闪,说道,“不过,宿主你可以问真郁策一些问题啊,只有真正的那个可以答出来,不就一下子分出来了么?”
闻言,沈檀漆略微思索片刻,朝着对面二人轻声问道:“郁策,大崽二崽叫什么名字?”
两个郁策十分自信地脱口而出。
“金鱼芋圆。”
“蛋蛋二蛋。”
沈檀漆:……
很好,一秒分辨出来了呢。
第84章 再见(二更)
(八十四)
分出真正的郁策,沈檀漆手疾眼快,一把将真郁策拽到了身边。
原书郁策面色冷然,立在院中看着他们二人,说道:“分出来又能如何,我决不允许你们成亲。”
“成亲?”郁策看向身旁的沈檀漆,眼睫微颤,有些惊喜道,“你爹同意了?”
上次险些害死沈檀漆,沈家家主现在对郁策从头到脚都看不顺眼,之前所说的成亲一事也再也没提过,他还以为此事再也没可能了。
沈檀漆伸手替他理好因为打斗凌乱的衣襟褶皱,轻轻道:“没呢,今晚本来要跟你商量,没想到说了半天,都说给他听了,他是主机派来的维修人员。”怕郁策听不懂,他又仔细解释,“是另一个世界的你。”
想想还有些好笑,原书郁策居然是主机派来消灭bug的人,主机难道不知道郁策这人的本性吗?
不义之举,郁策是从来不会做的。让他杀掉三个天真无罪的稚童,对郁策来说绝对是不可能去做的事情。
想笑之余,沈檀漆还有些庆幸。
多亏是主机不清楚这个世界的情况,把原书郁策送了进来,要是换做其他穿越人员,穿到郁策身上,他可能就永远再见不到郁策了。
思及此处,沈檀漆看向原书郁策,轻声道:“不过他也没做什么伤害我和孩子的事。”
还乖乖帮他洗菜带孩子呢,真像郁策会做的事。
郁策眯了眯眼,把袖子挽起,露出今晚炼丹时的烫伤,低声道:“我在丹峰苦苦炼丹,阿漆倒是一点没想我。”
沈檀漆心疼地抚过那道烫伤,道:“怎么没想,你和他也没什么区别,都长一个样嘛。回屋我给你上药。”
“我跟他,怎么没区别……”
郁策刚要再说什么,就被原书郁策冷声打断:“够了,我同你的确是有区别的,我不会做出给沈家和沈檀漆献殷勤的事,你难道都忘记曾经沈檀漆是如何对你的么?”
“他这样的人,冷情冷血,阴险毒辣,只是为了利用你而已。”
九万八千字的陈罪书,严冬大雪,冰冷崖头,他虚弱期发作,高热不止,一个不慎跌落悬崖,险些死在崖下。
宗门大比调换弟子名单,让他对上比自己高一整个大境界的对手,差点被对手打死,见他没死成,又以宗主之命叫他去血寞崖上,从背后暗算,直取他的龙珠。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沈檀漆做的。
如今这算什么?
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浓情蜜意,一口一个成亲,一口一个阿漆,他便觉得作呕至极。
“你想清楚,”原书郁策眸光似沉冰,毫无感情,“如果你真要和沈檀漆成亲,我一定会杀了你,在这个世界取代你的存在。”
郁策瞥他一眼,半晌,收回目光,牵住沈檀漆的手朝屋里走:“别理他。”
他竟不知道,原来的自己看起来居然这样蠢。
是非不辩,好坏不分,不是蠢是什么?
沈檀漆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回头,看到原书郁策铁青的脸色,小声说道:“跟他说清楚不好吗,我觉得原来的你,也不是那种听不进道理的人。”
不管原书郁策也好,现在的郁策也好,只要能拿出道理说服他,他便不会再一味固执下去,这是沈檀漆最喜欢郁策的优点之一。
郁策把他抱进怀里,淡淡道:“多谢夸奖,不过今晚我不想再看到他。”
想起这个假货抱着沈檀漆喝酒的模样,他便恨不得想扒掉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分明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付出,竟然想就此享受阿漆的好。
就算真是他自己也不行。
沈檀漆忍不住回头,从郁策的肩头去看原书里的郁策,这种感觉很奇妙,他觉得自己在冥冥之中,在机缘巧合里,见过了郁策的一生。
小时候的郁策,长大后的郁策,以及如果没遇到他的郁策。
原书郁策立在空明如积水的月色里,眉头仍然紧蹙,目光冷冷地盯着他们,似乎发现了沈檀漆在偷看自己,抬眸望向他。
沈檀漆和他对视上目光,眼睛弯了弯,悄悄跟他招手,用口型说:“嗨。”
他还没跟原书郁策好好打个招呼,现在就当是第一次见面吧。
虽然时机不是很好。
但是原书郁策,沈檀漆也很喜欢,只要是他,沈檀漆都喜欢。
立在院中,原书郁策看到他笑眯眯地跟自己打招呼,微微怔了怔。
沈檀漆,这是挑衅么?
可是他笑得那样温善,自己感受不到一丁点的冒犯。
脑海里浮现出傍晚时分,沈檀漆在厨房为他认真做饭,他被拽到旁边洗菜,天光柔软,夕阳温柔,空气里似乎飘着金色的小小尘粒。沈檀漆切完肉片,高兴地弯下眼睫——就和现在的笑容一样。
刚才自己分明对沈檀漆说了那么多难听话,沈檀漆却仍然这样温柔地对他笑。
他驻足半晌,耳边传来一道剑风破空的声音,原书郁策偏头躲过,却发现那并非一把剑,而是一块石子。
他转头看去,只见回廊下,芋圆气鼓鼓地站在廊柱边,用自己能做出的最生气的表情瞪着他。
“你……”
不是听沈檀漆的话,去睡觉了么?
芋圆从地上又捡起一块石子,朝他丢过来,愤怒道:“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假冒我父亲!”
而且还装得这么像,如果今天这人真的对爹爹下手,他岂不是会完全察觉不到危险?
爹爹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不会原谅自己的。
这样想着,芋圆俯身又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起身刚要再扔,却发现院落空地上,早已没有了那假父亲的身影。
他愣了愣,随后察觉到身后逸出冰冷的龙息,瞳孔疾缩,芋圆下意识用手肘去攻击,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抓住胳膊。
“灵气不错,功底差些。”对方淡淡的声音在暗夜里响起,似是单纯在评价他方才的动作。
芋圆反手又是一个手刀劈去,结果另一只手也被他攥住腕子。
“架势可以,反应很慢。”
居然还在评价!
芋圆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容,总也下不去狠手,自然处处受制,他忍不住道:“你不要装得跟我父亲一样了,我已经知道你是假冒的!”
分.身这种谎话,骗骗哥哥还行,想要骗过他,怎么可能。
月色下,郁策的面容像是笼罩着一层模糊的雾,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我没有说过,我是你父亲。”
听到这话,芋圆的小身子颤了颤,抿紧唇瓣,有些难过地道:“你欺骗我和哥哥的感情,知道我们不是你儿子,你还抱着哥哥喂他吃饭,如果哥哥知道真相,一定会难过的。”
闻言,郁策动作微滞,轻轻放开了芋圆。
金鱼那样天真无邪的信任他,可他的任务是,除掉他们。
想至此处,他低低道:“你叫什么名字?”
芋圆把自己的衣袖理好,瞪他道:“我才不告诉你。”
“唔。”郁策沉思了下,想到自己方才被沈檀漆提问时,露出的破绽,轻声道,“你叫二蛋,对不对?”
芋圆的脸色瞬间黑了:“我叫郁渊!”
话音刚落,芋圆立马捂住了小嘴,有些懊恼自己竟然就这么被人把话套了出来。
可是对着郁策的脸,他实在很难提起防备。
他和哥哥从小就是被郁策亲手带大,普天之下只有他们是最熟悉的人。
熟悉到,连对方身上的气息都能记得一清二楚。
芋圆低下头,有些难过,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难过因何而生,只是方才听到郁策说不是他的父亲时,他就已经有点想哭了。
他讨厌这个人。
尤其讨厌这个人顶着父亲的脸,说出那种伤人的话。
郁策不知道芋圆在想什么,月色如水,他敛起衣摆,坐在廊下。
他努力地想要捋清楚这里发生的一切,郁策总觉得,系统所告诉他的话,是隐瞒了什么关键的。
就比如说,这个世界里的他,为什么会和沈檀漆生下孩子。
难道只是因为贪图沈家的家世荣光?
怎么可能,他最了解自己,只这点绝无可能。
再比如说,这个世界的沈檀漆为何和他印象里的沈檀漆截然不同,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
郁策想不通,头疼。
他偏头,看向还在气冲冲从地上捡石子的芋圆,忽地失笑:“别捡了,以你现今修为,你永远打不到我。”
芋圆眼睛睁得圆圆的,随手朝他扔过去一块,说道:“你不要小看人,我可是化神期修为。”
郁策缓缓抬手,漫不经心地接下那块石头,低声道:“我知道,所以才那么说。”
“你……!”芋圆咬了咬牙。
这张嘴,倒是跟他真父亲学得很像嘛。
可恶的假父亲。
郁策轻轻拍了拍身旁的台阶,示意他坐下,见小孩不动,只好出声道:“我有话想问你,来。”
芋圆撇开脸,哼声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他在这里只是为了替爹爹和父亲监督这个冒牌货,防止他做出什么对大家不利的事情而已。
郁策拄着下巴,沉沉地看他,莫名觉得这孩子还真的很像他。
不仅是眉眼,还有……
这嘴硬的毛病。
他伸出手,把小芋圆拉到身边坐下,“好歹也当过你半天父亲,陪我聊几句吧。”
芋圆挣扎着想逃脱,手心刚攒起来的石子没攥住,散了一地,他有些生气地说:“你怎么这样。”
郁策失语半晌,即便他不太会和孩子相处,也能看出芋圆这次真的生气了,顿了顿,他默然地从地上帮芋圆捡起石子。
捡完之后,摊开手心,带着些歉意,轻轻道:“还你。”
芋圆看着他低头为自己捡起地上石子,抿了抿唇,接过来。
“你是坏人吗?”
小孩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问题。
听到他的话,郁策思索片刻,对于这两个孩子和沈檀漆来说,他背负着要除掉他们的任务。所以,应该是个坏人。
于是,他点了点头,“嗯。”
见他点头,芋圆那点最后的期待也被磨灭,他气愤道:“你怎么能用我父亲的脸当坏人!”
郁策愣了愣,低声道:“什么意思?”
“我父亲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善良的人,你用他的脸做坏事,就是想败坏他的名声。”芋圆把手心的石子都扔向他。
这次,郁策没躲。
石子砸在头上,不痛不痒,郁策从身上缓缓捡起那些石子,逐一拾回手心,重新递给了芋圆。
芋圆微愕:“你干什么?”
郁策轻声道:“还你。”
“你是在把我当小孩子逗吗?”芋圆困惑地看他一眼,真想打开他的脑袋,看看是不是和真父亲一样里面都是糊糊。
郁策摇了摇头,说道:“你说你父亲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而我是坏人,该打。”
芋圆无话可说了,他气馁地坐在郁策身边,双手拄着小脸,说道:“可是我看你也不像坏人,你以后能不能别再干这一行了?”
他能感受到面前这个人,没有任何邪恶的气息,所修灵气也是至纯至正的清澈灵气,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做坏事呢?
郁策静静地看着他,答非所问道:“我想听你讲一讲他们。”
芋圆抬眼看他,疑惑不解:“讲谁们?”
“你的父亲,”郁策望向那烛火未熄的房间,低低道,“还有你的爹爹。”
“哦~”芋圆若有所思,简单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跟他讲起来,“我父亲是龙族,我爹爹是人类,他们都是很善良很温柔的人,父亲除魔卫道,心系苍生,路见不平必定相助,让魔族闻风丧胆……”
“沈檀漆呢?”郁策并不想听芋圆夸赞这个世界的自己,听起来怪怪的,他还是更想了解这个世界的沈檀漆。
芋圆提起爹爹,脸上立马有了笑容:“爹爹对我们更好啦,我和哥哥吵架,爹爹会教我怎么让哥哥不再生我的气,他是第一个在我难过的时候告诉我,要当小孩子,想哭就哭,想撒娇就撒娇。”
听他滔滔不绝地讲着,郁策眼前仿佛能看到这个世界的沈檀漆是如何对待他们的。
“爹爹还会经常给我们做好吃的,陪我们玩,监督我和哥哥的功课……”
顿了顿,讲到这里,芋圆又悄悄看他,“我父亲和爹爹都是很好的人,你可不要害他们啊。”
郁策眸光微微沉下些许,没有作声。
他不知道,是芋圆对沈檀漆的想象太过美好,还是这个世界的沈檀漆本就如此。
和他认识的那位,竟如此反差。
他想不通。
郁策看向手心的剑,这把剑,没有名字,是他入门时受人排挤,别人挑剩下给他的。
但在他拿到这把剑的那一天,他便发誓,此剑只除魔诛恶,绝不会用在其他任何地方。
如果,沈檀漆是好人,不是他所认识的沈檀漆,他还能用这把剑刺入沈檀漆的心口吗?
郁策扪心自问,他做不到,对着那样清澈的眼睛,他没有任何办法,将这个世界的沈檀漆,和他所认识的沈檀漆混为一谈。
那个叫系统的东西说过,他生活在一本书里,他是书里的主角。如果他没能完成任务,书里的剧情会被篡改,他的一生将会改变。
因此,他也会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界。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郁策垂下眼睫,看向身边眼巴巴望着他,希冀他能给出答案的小孩。
他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像他这样的主角,本来应该也是不太讨人喜欢的。
冷硬固执,不懂变通。
如果就这样消失在这个世界,挺好的,这本书的主角应该是一位强大温柔的父亲,有善良体贴的道侣,和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而不是像他这样的人,他的一生都是无趣的,本就不应该成为什么主角。
良久,郁策站起身,揉了揉芋圆头顶软软的发丝,轻声道:“谢谢。”
芋圆不明所以地看他,说道:“谢什么?你还是打算当个坏人吗?”
刚刚他都说了那么多,这个人怎么会一点没听进去呢。
月色落在雪衣之上,树影婆娑,叫人看不真切他脸上的神情。
他身影微顿,背对着芋圆,低低道:“不了。”
芋圆欣喜地站起来,说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是坏人。”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是芋圆偏偏就觉得眼前人一定很好很好,就跟真正的父亲一样。不,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应该就是他的父亲。
对方轻笑了声,没有回头,缓缓离开。
只是临走前,朝芋圆挥了挥手。
“再见,儿子。”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能够融化在风里,随风飘远。
声音这样低,芋圆没能听清楚,他焦急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然而一阵晚风吹过,芋圆刚想追上去,眼睛却忽然眯了些细沙,他揉了揉眼,再睁开眼时,对方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原地,再也看不见了。
小孩怔怔地立在原地,除了手心攥着的一把小石子,那人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没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芋圆瘪了瘪嘴,突然没来由的有些难过,他像是在跟自己说话似的,小声地说,
“再见,父亲。”
第85章 鸡蛋糕
(八十五)
天色晴早,朔夏城街头陆陆续续地出现水果摊子,打起个简陋帐篷,几个青壮汉子从驴车上搬下一箱箱从城外果林新摘的瓜果,用水盆轻轻泼过,新鲜的果香瞬间洋溢在街头小巷。
一道雪色身影茫然若失地走在街上,单衣素色,铁剑悬身,长身玉立。
离开沈家,郁策已然在朔夏城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从天黑走到天亮,只为再多看一看这个从前不被允许进入的城池。
这个时辰,百姓们都已经醒来,朔夏城和他从前想象的差不多,作为五城里最富足的城池,这里的城门一年四季都有数不清的马车牛车拖着要贸易的货物进城。
这样好的地方,却是沈家一手扶持经营起来的。
郁策敛起眸光,打开了那名叫系统的东西,昨夜屏蔽了它的声音,郁策还没有告知对方,自己不打算再除掉这个世界的沈檀漆和两个孩子。
系统甫一得到说话的机会,便开始滔滔不绝地数落起昨日郁策的心软来:“我就没见过你这样不务正业的宿主,昨天那么好的机会,那小孩坐在你身边你都没有下手!你怎么能因为那小孩的几句话就心软呢,这样下去,任务作废,你可是要彻底消失的!”
从来没有宿主会不害怕它的威胁,没有人想让自己消失。
系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说道:“这可是你的世界,你的人生,你要拱手让给你最讨厌的沈檀漆吗?”
郁策抿了抿唇,毫不在意似的说道:“他不是我认识的沈檀漆,你明知这点,却没有告诉我。”
芋圆和金鱼看起来不过三岁左右,孩子们流露出的对沈檀漆的真情和依赖,他能够感知到,这个世界的沈檀漆是个很温柔的人。
系统的声音卡壳半晌,似乎有种被戳破的尴尬,它讷讷道:“那你也不能……不能就这么消失啊。”
郁策摇了摇头,说道:“如果这世间只需要一个主角,那么这个世界的我,比现在的我要更合适。”
他看向漫长吵嚷的街道,看向那充满烟火气息的百姓生活,他所求的,不正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么,既然这里的郁策也能做到,那么他也没有什么存在的理由了。
系统被他的逻辑震撼,死机三秒,绞尽脑汁地寻找理由:“可是沈檀漆可是要和郁策成亲的,你希望看到他们在一起吗……”
“他们你情我愿之事,我又能做些什么,我不是这里的郁策,沈檀漆也不是我认识的沈檀漆。”他淡淡开口。
系统焦急道:“你这人怎么一点志向也没有……”
系统的话还未说完,郁策却忽然被旁边小摊的摊贩猝然抓住了腕子。
他正听着系统的话,没有对街上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多加防备,一时忘记躲开。
郁策心头一紧,想到记忆里十岁时,他初次来朔夏城,被这里的百姓围攻,他们拿着棍棒和烂菜剩饭,叫嚣着让妖族滚出朔夏城。
他刚想抽出自己的手,却听到那摊贩惊喜的声音:“果然是你,真的是你!”
郁策眉头微蹙,有些不解地看向他,那是一个头发灰白的老汉,天干日晒,面容粗糙黝黑,脸上挂着激动兴奋的泪水,死死抓住郁策的胳膊,像是害怕他下一刻就会离开。
“你……认识我?”
他的确有段时间常常游历除魔,有百姓能认出他来并非罕事,可朔夏城,是他唯一游历时避开的城池,概因这里的人们不欢迎妖族。
那老汉重重地点头,腾出只手,抹了把眼角的泪,声音哽咽地说道:“恩公,你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俺了,三年前,你到城里来买杨梅,结果那可恨的沈家少爷——”
说到这,老汉压低声音,继续道:“那可恨的沈家少爷沈之廓,他家那个小妾也怀了孕要吃梅子,他大手一挥把俺摊上的梅子全搬了走,一分钱没给,还支使手底下小厮险些把俺打个半死。”
郁策微微怔住,不是因为他记起来了,而是因为,他明白,这些事不是他做的,而是这个世界的郁策做的。
“后来你拿着沈家大少爷的五帝钱来,说沈家人从今后再也不能欺压百姓,要老实给钱,不能在城里闹事。要不是你,俺当年恐怕直接被打死,连个棺材钱都拿不到!”老汉眼底流下泪来,紧紧抓着他,“多谢恩公,多谢恩公,三年过去,我身上的毛病虽然没好全,但是靠着沈家还回来的那笔钱,俺家三个孩子都活下来了。”
说着,老汉连忙朝身后的牛车喊道:“大苗,二牛,幺妞,出来给恩公磕头!”
三个小毛头从牛车里钻出脑袋,一路小跑到郁策面前,对着郁策便跪下磕头。
郁策连忙将他们扶起,“不,不用……”
根本不是他所做的事情,他不能无功受谢。
街上的街坊乡亲都注意到这里的动静,纷纷围过来道:“这就是那个救了老杨头一家的仙长啊!”
“没错,仙长长得俊,俺记得真着哩,就是他!”
“仙长可不仅救了老杨头,咱们城里乡亲哪个没受过沈家欺负,自从仙长那□□得那两个纨绔混账下跪认罪,咱们再也没受过沈家人欺负了!”
“对,仙长也是我们的恩公!”
众人纷纷回过头,从自己的小摊上抱来自家种的瓜果蔬菜,争着抢着要塞给郁策。
郁策恍惚地看着他们,有些手足无措地立在人群中央,怀里被热情的百姓们塞满了各种东西。
就在十二年前,他来这里时,百姓招待他的还是放臭的鸡蛋和烂菜汤。
这一刻,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世界的沈檀漆和郁策都做了些什么,以及……
朔夏城真的会因为他们两个,慢慢改变么?
妖族和人类的矛盾,会因为他们,慢慢解开龃龉么?
他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些希望,这么多年,尽管他一路修炼变强,已经做到令沈家人不敢再惹的地步,可朔夏城的境况没有因为他的变强而发生任何改变。
人类对妖族的偏见从未消除。他变得再强大,在人类眼里,也不过是强大的妖。
想要消除这样偏见,只靠他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只有人类当中有人站出来,和他一起,才有可能慢慢改变。
“仙长,你怎么没去参加城西头的那个什么大比去?”一个大娘抱着怀里的孩子,笑呵呵地问郁策,“俺听说那块都是仙长在比赛,你也去试试,听说还有奖励哩。”
郁策垂下眸子,刚想拒绝,却听到脑海里的系统大喊:“去!!!现在就去,阻止沈檀漆再拿到试炼头名,否则你的任务真的会失败的!”
系统的声音吵得郁策有些头痛,他皱了皱眉,把系统给屏蔽掉,对那大娘低声道:“我知道了,多谢提醒。”
大娘笑得和蔼,从身后糕点铺摆着的盘子里,抓起几块鸡蛋糕,一把塞进郁策手心,说道:“你快去吧,路上吃点东西垫一垫!”
郁策欲言又止,他顿了顿,看向那三个给自己磕过头的小孩,孩子们嘬着手指,各个干瘦可怜,看起来日子过得很是贫苦。
郁策思酌片刻,临走时,使了个咒法,把乡亲们送的所有蔬菜瓜果都搁进了牛车,只留下那几个热腾腾的鸡蛋糕,搁进储物戒。
他想,把这三个鸡蛋糕还给这个世界的郁策,就当转达了百姓们的心意吧。
念诵出缩地成寸术,郁策眨眼间便来到了朔夏城城西郊的宗门试炼台。
按照记忆里宗门大比的流程,郁策依稀记得,上午应该是除魔试炼的第二轮,安排昨日的弟子继续上场决出总积分前十。下午将会转移地点,到闻秋城的炼丹试炼台去,开始炼丹试炼。
他从储物戒取出帷帽,戴在头上,默然地穿梭在人群中,静静地走着。
嵘云宗弟子自成一队,在试炼台之北,郁策循着记忆找去,果然看到了在台上立着的那道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身影。
比试已经开始了。
郁策的目光随意地掠过台上的自己,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都会用什么招式,不出意外的话,不到半炷香时间就能解决。
他更想看的,是沈檀漆,目光在台上看遍,却没能看到沈檀漆的影子。
听系统说,昨日第一轮比试,是沈檀漆拿了头名,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沈檀漆究竟有什么样的进步。
不过,以昨日之见,好像才只是升到了元婴期。能拿到头名,想必也是费了不少心血的。
郁策正琢磨着,忽然察觉到有一股气息在靠近自己,他眸光微沉,故作不知。
忽然间,一只手攥住他的腕子,郁策毫不犹豫地刚要拔剑,面前人以手抵唇,低低道:“嘘——”
他愣了愣,入目的,是一顶和他一样的帷帽。
“你也来督战啊?”
对方笑意盈盈,在他不远处的身后,方问寻牵着两个小崽在看台上给真郁策呐喊助威。
郁策不习惯他的触碰,蹙起眉,推开他的手,说道:“别碰我。”
昨夜他都撕破脸皮说了那种话,沈檀漆是怎么做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嘻嘻地凑到他身边。
“好好,我不碰你。”沈檀漆抱臂立在他身边,有些自豪地给他介绍着台上的郁策:“怎么样,他是不是超厉害,我天天陪练挨揍帮他练出来的哦。”
郁策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台上的“自己”,默了默,看起来和现在的自己没有任何区别。
他低声道:“他会打你?”
“稀奇。”沈檀漆皱了皱鼻子,“他试炼台上揍我揍得可狠呢,所以我打算剑术试炼要对打的时候,直接称病不参加。”
郁策想象着“自己”在试炼台上教训沈檀漆的模样,唇角不知不觉有些上扬起来。不过很快,他又压下来,说道:“你为何不参加二轮比试?”
沈檀漆瞥他一眼,说道:“昨天第一轮不小心拿了个头名,主机这不立马派你来消灭我们了么?”
“你……都知道?”郁策哑然地看着他,“既然知道我是要来杀掉你们,你为何还…一点也不害怕?”
沈檀漆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伸出葱白如玉的指尖,点在郁策的心口,憋笑道:“就是知道是你来,所以才不怕啊。”
郁策不明白。
直到沈檀漆悄悄靠近,轻声附在他耳边道:“因为,只要是你,就绝对不会伤害我和孩子的。”
耳廓被呼吸扫得泛些痒意,郁策下意识后退半步,低声道:“你自作聪明。”
沈檀漆伸了个懒腰,才不在乎郁策的嘴硬,听到不远处金鱼的可怜哀叫声:“好饿。”
沈家在朔夏城最东,试炼台在朔夏城城西郊,他们早上起得太早,两个小崽都还没吃饭。
沈檀漆压了压帷帽,说道:“不跟你说了,去给孩子买早饭吃。”
闻言,郁策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扯住了沈檀漆的衣袖。
做出这个动作几乎是不经思考的,郁策自己反应过来都有些懊恼。
“我…”郁策垂下眼睫,自储物戒取出那用油纸包着的热腾腾的鸡蛋糕,声音很低,“我这有。”
沈家人会吃这种东西吗,他自己吃倒是没什么所谓,可沈檀漆和两个孩子都是金枝玉叶精心伺候着养大,大抵不会吃吧。
不仅不会,说不定还会在心底嫌弃他送些拿不出手的东西,这样岂非糟蹋那位大娘的心意?
想到这,郁策立刻又把那鸡蛋糕收起来,眸光微黯:“算了,你还是去买吧。”
沈檀漆低下头,去看他的眼睛,看到郁策有些别扭窘迫的躲闪,忍不住想笑。
无论哪个郁策,都很喜欢钻一些奇怪的牛角尖。
见他犹豫,沈檀漆一把从他手心夺过那鸡蛋糕,随手塞进嘴里一个,模糊不清地说道:“费那个劲干嘛,你也算孩子半个爹,我就不客气啦,多谢款待。”
郁策怔忡地看着他捧着那包鸡蛋糕,小跑到孩子面前,给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崽一人手心塞进一个。
“小心烫,金鱼吃慢点哦……”
“好吃好吃,呜呜。”
“够吃吗,不够爹爹再去买……”
心神向往。
一瞬间,脑海里只剩下这样四个字。
郁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看着他们,看到他们脸上的笑容,他便很想留下来,留在他们的身边。
终究只是痴想妄念吧。
郁策默然看了一会,将沈檀漆的笑容牢牢记在心底,转身要走,刚抬起脚,却险些踩到脚下飞蹿过来的一只鸡。
一只……鸡?
第86章 承蒙厚爱(二更)
(八十六)
那鸡仔抬头看他,突然震惊地开口说话:“是你!”
郁策没见过会说话的鸡,也是妖族么?
不过能开口人言的,一般也都是成精开智的妖了。
他有些困惑,低声问道:“你也认识我?”这朔夏城怎么走到哪里都有人认识这张脸。
“当然认识,”那鸡仔突然抱住他的衣角,喊道:“把你系统叫出来,快,不然我就跟你、跟你同归于尽!”
系统。
这个词郁策还是听得懂的,他眉头微皱,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有系统。”
鸡仔死死叼住他的衣角,大有一副他不把系统喊出来,就要缠他一辈子的架势。
郁策回头看向沈檀漆,他不能再在此久留了,他不想让沈檀漆和孩子们看到他在这个世界消失的样子。
尤其不想看到孩子们为自己掉眼泪。
他伸出手,刚要把那鸡仔抓起,那鸡仔瞥见他看向沈檀漆的方向,灵光一闪,喊道:“你不把系统喊出来,我可要喊沈檀漆了!”
闻言,郁策动作微滞,有些无奈地打开了对系统的屏蔽:“你威胁我也无用,系统的声音,只有我一人可以听到。”
那鸡仔哼笑了声,说道:“那可不一定。”
一道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响起,系统的声音终于响起。
“宿主,你怎么还没杀掉沈……”
郁策系统的话刚吐了一半,扫描到面前的小黄鸡仔,忽地停住了,“大、大哥?”
鸡仔绕着郁策走了两圈,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4540你个臭小子,出来。”
4540化作一道灵光从郁策身上脱离,落在地上变出了实体,是只绿色毛毛虫。
鸡仔看它一眼,毫不犹豫地下嘴要叨它,却听毛毛虫惊慌失措地喊道:“大哥饶命,都是主机派我来的,我不知道这里是你负责的世界!”
万千系统中,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有个叫3530的系统,权限很高,可以自己自由挑选想要负责的宿主,ai智能的进化速度也比其他系统快得多,甚至能进化出自我意识,是主机最得力的助手,任务完成的又高效又准确,战绩履历上至今未尝一败。
就比如说……其他系统的实体都是毛毛虫和飞蛾这样不起眼不会引人注意的生物,只有3530,可以化身一只黄色小鸡。
郁策的视角里,小黄鸡绕着毛毛虫转了一圈,冷笑着威胁道:“主机派你来干什么?”
毛毛虫连头也不敢抬起,倒豆子似的把事情经过全部说给了鸡仔听:“主机收到剧情崩坏的提示,点了一键修复的按钮,派我来修正剧情。”
此时,沈檀漆喂饱两个小崽,也慢悠悠地赶到,有些新奇地看着自家系统在和一条毛毛虫说话:“怎么了?”
鸡仔见到沈檀漆过来,胸脯又挺高些,自信地说道:“没事,我教育教育小弟,这小子刚入门的时候我还给它发过任务。”
说罢,它逼近那条毛毛虫,压低声音说道:“既然到了我的地盘,就要听我的规矩,这个世界现在归我所管,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鸡仔张开翅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小小芯片,语气极尽诱惑道:“这是新开发的芯片,能够让你的权限更上一层,只要你答应不再跟主机汇报这个世界的一切,这芯片就当大哥送你了。”
那毛毛虫眼前一亮,咽了咽口水,说道:“大哥当真给我么?”
“当然。”鸡仔晃了晃那芯片,甩到毛毛虫的面前,说道:“你走吧,回去就跟主机说,原书郁策的任务已经彻底完成了。”
毛毛虫叼起那枚芯片,重重地点头,说道:“大哥放心,以后主机那里再弹出信号,小弟直接给它屏蔽!”
一鸡一虫达成了共识,立马亲昵地开始称兄道弟。
“大哥,你怎么会为这个世界付出这么多?”芯片这样的好东西,那可不是完成几个任务就能得到,得需要系统长年累月的努力,是得到主机的青睐信任的奖励。
鸡仔看了眼不远处凑热闹的沈檀漆,吹了吹头顶的鸡毛,笑道:“你还年轻,不懂,等你进化出自我情感后,你也会变成大哥的模样。”
人类的确是很难懂的生物。
但说真的,它很喜欢这些难懂的生物。
毛毛虫似懂非懂地看了眼郁策,它想,它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连消失死去也不怕,甚至还想把自己的人生拱手送人的宿主呢。
如果等它进化出自我情感,是不是也能明白这个宿主到底为什么这样做了?
可是能做到进化出自我情感的系统,到现在,还只有3530一个。
“大哥,再见!”
“拜拜,工作加油啊。”
待到毛毛虫叼着芯片离开这个世界,沈檀漆从地上捞起鸡仔,笑着问:“你都搞定了?”
鸡仔自豪地在他怀里拱了拱,说道:“那当然,咱这系统也不是白混这么多年的。”
原书郁策立在不远处,刚刚那鸡仔和毛毛虫说的话,他没有听明白那些晦涩难懂的词汇,但看到毛毛虫消失,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也不见了。
这是不是代表着,他也很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郁策垂下眼睫,从沈檀漆和鸡仔身上挪开眼,顾自转身要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离开。
还没走远,却听到沈檀漆在身后喊他。
“等等。”
郁策没有回头,“事情既已了结,我也没有存在于此的必要了。”
听到他的话,沈檀漆绕到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想去哪儿?”
郁策避开他灼灼的目光,低声道:“与你无关。”
“你和这里的郁策本来就是同一编码,4540说你会消失,其实意思是,你会和现在的郁策融为一体,共享记忆。”鸡仔从沈檀漆怀里冒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说道,“你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如果你杀掉这里的郁策,你会取代这里郁策,可如果你不杀他,也不会对你有任何伤害,因为你们本就是同心一体,你就是没遇到穿越者沈檀漆的他而已。”
这个4540为了完成任务,简直煞费苦心,奸诈至极,不仅没有把沈檀漆是穿越者的信息告诉他,还骗郁策不做任务就会死,硬逼着原书郁策去完成任务。
不过……
鸡仔哼哼笑了两声。
不过4540不知道的是,姜还是老的辣,它给4540的芯片根本不是什么可以升级权限的芯片,而是可以操纵4540的病毒木马。
这样一来,如果4540回去之后想反悔,它可以直接操纵4540按照它的想法去做,当然,如果4540没有反悔,它也可以不启动木马。
“准备一下,”系统看向台上刚刚结束试炼的郁策,说道,“等郁策过来,我就把你们两个的源代码编到一起去。”
原书郁策抬眸,看到试炼台上那块透明的面板,上面自己的名字已经一跃向前爬了几十名——这次,拿了第一啊。
良久,他缓缓后退半步,低声道:“还是不了,就算要让我与他融合,也要问问他愿不愿意。”
系统焦急道:“只是记忆融合,这有什么不同意,他就是你,你就是他啊。”
郁策淡声打断道:“我不是他,我没有那些回忆。”
没有那些回忆,他有什么资格和这个世界的郁策融合,让他不劳而获得到沈檀漆和孩子们的喜欢么。
他做不到。
沈檀漆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那你现在打算去哪,自己一个人找个犄角旮旯默默消失吗?”
他太清楚郁策的做法,不管是哪一个时空,哪一个郁策。
袖内的指微微蜷紧,郁策看向沈檀漆,淡淡说道:“你很了解我?”
熟料,沈檀漆只是摇了摇头。
熙攘人群在身边穿梭而过,有的欢庆着自己在除魔试炼拿到了好名次,有的黯然神伤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努力,有人悲喜有人愁。
无数吵闹的人群里,沈檀漆将帷帽缓缓摘下,那双璀璨剔透的眸子涌动着浅浅微光,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我并不了解你,你和我认识的郁策本就不同,不一样的经历,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结局。我了解我的郁策,却不了解你。”
他轻声念着,我的郁策。
郁策脑海里回忆起那日,沈檀漆勾着他的腰带,想哄他喝酒,他情急之下,伸出手扣住了沈檀漆的腕子。
那是他第一次碰到沈檀漆,这个世界的沈檀漆。
也是最后一次罢。
柔软的,温暖的,就像沈檀漆这个人一样。
和他常年冰冷的指截然相反。
“你说得对。”
郁策敛起眸子,说道:“我和他记忆不同,如何能融在一起,为你付出,和你经历磨难,得到你青睐的人是他,并非是我。”
他顾自轻笑了声,似是随意,又字字真心,“像我这样冷硬无趣的人,能得你喜欢,的确是一种福气。”
“承蒙厚爱,沈檀漆。”
他规矩礼貌,相敬如宾,像是在对陌生人说话。
沈檀漆点点头,毫不客气地应承下来,说道:“确实,你遇到我是你的福气。”
闻言,郁策想要离开的脚步微顿,身后传来沈檀漆极轻极缓的声音,仔细回忆着:“你十岁那年,我穿到你的过去,见到了十岁的你,还没有我胸口高,一见面就把我绑起来,用剑指着我,好不容易相信了我是你夫君,结果走时死活不肯看我一眼,绝口不跟我告别。”
“后来我又穿到十五年后,孩子们都长到十八岁,我没有见到你,孩子们说没有我之后,你郁郁寡欢,把他们养大后就自己离开了伤心之地,再也没回来。”
“再后来我遇到了现在的你,你的人生里没有我的痕迹,没有我,没有孩子,没有让你牵挂的一切,现在也要自己找一个地方随意消失。”
“你以为只要不看、不告别,就不算离开。”
沈檀漆一步步向前,轻轻伸出手,抱住了他,哽咽着低声道,“郁策,你这只傻龙。”
怀抱那样冰冷,却是他最温馨幸福的港湾,只要见到他,沈檀漆的心不管遭遇多少狂风巨浪,都能瞬间安稳下来。
因为他知道,郁策就是郁策,不管变成什么样,不管认不认识记不记得他,永远都是他喜欢的那个郁策。
这一点,永生永世都不会变。
“如果你真的没有那些回忆,我可以一直跟你讲,讲到你全部知道为止。”
“不管你的记忆里有没有过我的存在,我永远都会反复爱上你。”
“我喜欢你。”
只因为是你。
心口颤动,像是有一束烟花在夜空盛大绽放,碎光漫天,如流星坠落,经久不息,目眩神迷。
郁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把他抱进怀中。
和他想象中一样,温暖,柔软,一触难分。
沈檀漆擦掉眼泪,说:“孩子和我你都舍得不要么,别走了。”
良久,他在沈檀漆在心头点燃的烟花声中,找回自己的声音,低低道,
“好。”
第87章 回忆(三更)
(八十七)
沈檀漆得到他的允诺,轻轻松开了原书郁策,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阿漆。”
他转过身,笑着跟刚从试炼台上下来的郁策打个招呼:“快来,有事跟你说。”
郁策本来看到他们相拥有些不爽,可看着他的笑容,又生生忍了回去,走到他身边,宣示主权般把沈檀漆拽到了身侧:“抱他做什么?”
沈檀漆瞥他一眼,说道:“你连自己的醋都吃啊,醋坛子。”
郁策抿了抿唇,说道:“就算是我,也不行。”
“好啦,”沈檀漆抬眼,看向那块积分面板,郁策已经一跃到了前排,放心下来,笑着道,“别吃醋了,他本来就是过去的你,系统说要把你们两个的编码融合到一起。”
怕郁策听不明白,沈檀漆又仔细解释:“就是说,让他的回忆融进你的记忆里。”
闻言,郁策的目光掠过沈檀漆头顶,看向头戴帷帽的原书郁策,低声道:“我要过去的记忆有什么用。”
沈檀漆扯住他的衣袖,把他拉到身边,轻声道:“可是我真的不想看到你离开,哪怕是过去的你。”
每次和郁策告别,心头就像被割掉块肉似的,明明知道郁策还在身边,可是那种分别的痛楚却那么真实。
郁策伸出手,在沈檀漆的脸侧蹭了蹭,小声轻哄道:“我怎么会离开你,你刚哭过?”
沈檀漆摇摇头,说道:“那你愿意融合吗,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只能送他走了。”
听到他的话,郁策静默了片刻,轻声道:“愿意。”
接受过去的自己有何不可,只要阿漆是因为喜欢他才这样做,他什么都愿意听的。
只是没想到,阿漆对他,用情至深,居然连融合这种点子都想出来。
原书郁策缓缓抬头望向他们,对着郁策用低到听不清的声音,唇角微勾,说道:“谢了。”
这个世界的他。
系统听到郁策答应,立马开始着手将他们二人的编码编回一起。
不消半刻钟,系统便飞快处理好一切,高兴地说道:“大功告成!”
沈檀漆回头去看,人群在眼前交替走过,原书郁策的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身边传来郁策有些头痛的声音,
“他的记忆……”
沈檀漆立刻回神,转眼看向郁策,紧张问道:“怎么了,有什么感觉?”
郁策轻揉额角,默了默,道:“疼,阿漆给我按一按。”
沈檀漆睁大眼睛,连忙伸出手给他按了按额头,焦急自责地问道:“好点没有,都怪我,早知道我就……”
见他着急,郁策轻笑了声,说:“骗你的,无碍,什么感觉也没有。”
本来就是他自己的记忆,能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沈檀漆磨了磨牙,给他胸口来了一拳。
郁策吃痛,握住他的手腕,从沈檀漆清澈的眼底看到自己的脸,颇显无奈地道:“不过,唯一的感觉就是现在看到自己的脸,心底还是有些不爽。”
沈檀漆:……
那看来是一点事都没有。
方问寻正好带着芋圆和金鱼去买了糖葫芦回来,乍然看到郁策试炼结束,连忙牵着两个小崽来道喜。
“恭喜师弟,接下来两场,嵘云宗看来都要靠你了!”方问寻欣喜自豪,跟自己上场夺了第一似的。
两个小崽也高兴地晃着手心里的糖葫芦,争着要给立下大功的郁策先吃。
郁策垂下眸子,目光落在芋圆身上,盯了半晌。
芋圆本来还兴高采烈的小脸上,笑容渐渐消失,被郁策这么盯着,脑海里把自己最近做过的错事全过了一个遍。
他最近做什么了吗,为什么父亲要这样看着他,眼神好深沉,好严肃,好可怕……呜呜。
难道是昨晚跟那个顶着父亲的脸的男人说话,被父亲知道了?
可是那个人不是已经离开了吗?
芋圆想不明白,身子颤抖着,刚想问问郁策自己究竟做什么事了。
忽然间,郁策俯下身子,把两个小崽都紧紧抱进怀里,挨个揉了揉他们的脑袋。
郁策很少对他们做这样亲密的动作,顶多也就是幼时不会走路时抱一抱。
芋圆怔愣着被他抱住,听到郁策在耳边低低道:“多谢二蛋。”
“嗯?”芋圆困惑地眨了眨眼,父亲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他把糖葫芦往郁策手心一塞,小声道,“谢什么,父亲你真奇怪。”
郁策起身,笑而不语。
这一刻,他明白了沈檀漆的用意——阿漆是要给过去的他一个机会。
浓日正烈,嵘云宗派来接送弟子前去闻秋城的马车已经到了,足有二十来辆,皆围在朔夏西郊的广阔空地上,等待所有弟子都从除魔试炼中结束,便一同赶赴下一场炼丹试炼。
郁策的确为炼丹试炼做足了准备。
但在此之前,他暂时还有事要办。
这段所谓“原书”里的记忆,叫他真知道了不少东西。尤其是其中一段,令他实在不得不在意。
关于那原书里死后的沈檀漆……
记忆里,原书郁策在沈檀漆的尸体掉下悬崖后,便独自离开了。
沈檀漆失踪。
沈家人遍寻自家大少爷不见,沈家家主一怒之下,斥重金请来了金光寺的圣僧,世间唯有金光寺僧人能算八字,通阴阳,知天命。
那位圣僧做法搜寻沈檀漆灵魂的去向,却得到了一个惊乱所有人的答案——
沈檀漆的灵魂,早已经在十岁时,消失于世。
原书郁策的这段记忆断然不会有假,郁策隐隐感觉其中必定有什么缘由,不过也只能待到人少寂静处,再跟阿漆详谈了。
一阵嘈杂声响,是城外的马车赶到,嵘云宗这边派来的是萧清羽接人,小师弟甫一下了马车,便遥遥地同沈檀漆他们招手。
“师兄,快来。”
萧清羽带了不少炼丹用的灵草仙水,全是宗主和长老们不放心,自掏腰包叫人特地装上马车给他们带来的。
沈檀漆见到他,有些新奇地走近,说道:“怎么就咱们的马车这么大,跟欺负人家别人似的。”
“师兄这是哪的话。”萧清羽凑近他些,用手挡住嘴,低声道:“你以为人家别的宗门就没带存货么,丹峰长老说了,炼丹试炼看得就是宗门底蕴,俗话说得好,有金刚钻才能揽瓷器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听他在耳边絮叨,沈檀漆禁不住想笑:“你怎么跟方师兄学起话多这毛病了?”
萧清羽故作生气地瞪他,说道:“千万不要大意,积分排名我看了,郁师兄虽然名次考前,可你看看现在排行榜上第一位是谁?”
沈檀漆压根没在乎过第一是谁,随意看过去,只见排行榜第一位,明晃晃地印着三个大字:“林檀玖?”
那敢情好啊。
他骄傲起来,说道:“第一我也认识,是我妹妹呢!”
萧清羽被他这幅乐天派的样子气笑,无奈地道:“可是师兄,你表妹是飞鸾宗的人,不是咱们嵘云宗弟子。若是让飞鸾宗夺去头名,宗主得气得七天七夜睡不好觉,届时哪有咱们好果子吃。”
这倒也是。
关键现在没有了那剧情崩坏的威胁,沈檀漆已经不太在意这宗门大比的输赢,他随意道:“人家能赢那是人家的本事,咱们只要尽力就好。”
闻言,萧清羽张了张嘴,无话可说,良久才憋出来一句,“师兄你真的尽力了吗?”
沈檀漆面色稍顿,垂头道:“你觉得我尽力能赢?”
郁策和林檀玖,那可一个是男主,一个是女主,都是天道之子。
他哪有那个本事赢过郁策和林檀玖?
“有什么不能,”萧清羽似是很困惑地看他,“师兄,你天资较之我和方师兄都要好,这段时间也常常努力,有何不可?”
他经常看到沈檀漆和郁策一起看丹谱,虽然一般都是沈檀漆握着书卷提问,郁策故意答错逗弄沈檀漆。
但沈檀漆的确是没有比郁策少背一点书,所以,依他之见,沈檀漆未必就会输给郁策他们。
听到他的话,沈檀漆缓缓抬眼,复又看向了那块积分面板,自己的名次远在林檀玖和郁策之下,但夺过试炼头名的弟子,名次旁边都会多一朵赤练花的标志。
他的名字后面,就有那么一朵。
是他拿了除魔试炼第一名得来的。
沈檀漆不敢去想,自己是否真正能超过林檀玖和郁策,尽管,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尽力。
他一直用剧情崩坏做借口,却从没有问过自己的内心究竟想不想要成为第一。
或许,是有想过的吧。在郁策笑着说,“兴许那站在顶端的人是你呢?”的时候,他也曾幻想过一瞬自己持剑除魔的景象。
前半生受挫太多,他几乎失去了付诸行动的勇气,人生信条即是只要不做就不会失败。
他是不是……也可以在自己的人生里,放手一试呢?
沈檀漆自那块积分面板上收回目光,再看向萧清羽时,眼底坚定许多:“多谢师弟!”
萧清羽愣了愣,摸不着头脑地看沈檀漆高兴地跑回郁策身边,似乎要跟郁策商量一件大事似的。
他好像也没说什么别的吧?
沈檀漆跑回郁策身边,眼睛仍亮晶晶的,像是找到胡萝卜的美滋滋的小兔子,激动说道:“郁策,我决定了一件事。”
说起来,他的人生也很少决定过什么,就像一条小船,被风浪推着走。
真打算决定起什么来,居然这样开心。
在郁策认真聆听的神色中,沈檀漆看着他的表情,忽然又莫名羞赧起来,气势也变弱许多,轻声道:“下场比试,我…我想要拿第一。”
话音落下,郁策似是笑了,不知想到什么,又忍了忍,把沈檀漆拉到身边,说道:“好,我支持你。”
“你笑什么。”沈檀漆耳尖更红,更感觉自己像是个小学生似的。
平日里无所事事,突然考试前跟自己的学霸同桌说要超过他。
好丢脸,好中二。
可恶,他以后不再说这种话了。
郁策捧起他的脸,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没有笑你,我只是觉得,你认真起来特别……”
沈檀漆有些羞恼,抬眼瞪他:“特别什么?”
郁策把沈檀漆手心的帷帽伸手接过,缓缓戴在他头上,而后俯身,在帽纱下轻轻吻在沈檀漆的唇角。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笑意沉沉。
“特别可爱。”
第88章 蛋蛋蛋
(八十八)
除魔试炼的弟子们陆陆续续结束了试炼,其中除去郁策拿下的第二场头名,就是排在第二位的林檀玖,虽然没能拿到头名,可林檀玖的积分相加起来,仍然稳稳坐在排行榜第一位。
待林檀玖下场,沈檀漆立马从马车上跳出来,第一个冲上前恭喜。
“打得太好了!”沈檀漆毫不吝啬地大肆赞美,把林檀玖的耳根都说得有些泛红,又拉着林檀玖和小玉,让她们一起坐上嵘云宗的大马车,说道,“咱们一块走,嵘云宗派来的马车敞亮,都占得下。”
林檀玖望向那的确说得上奢华的大马车,有些犹豫地道:“这……怕是不太好吧?”
她贸然过去,会不会打扰表哥和郁策一家人?
沈檀漆牵住她的手腕,笑了笑道:“这有什么不好,多些人还热闹。”
在他们身后,小玉的眼睛微微睁大,目光在沈檀漆和林檀玖身上转来转去,意味深长地凑到了林檀玖身边,低声道:“姐姐,你这表哥,对你可真是不一般啊。”
林檀玖早就习惯这小丫头天马行空的想象,咬着唇,压低声音道:“胡说什么,表哥早有家眷,孩子都有了。”
“姐姐你这是哪里话,”小玉不以为然地晃了晃手指,目光盯着沈檀漆的侧脸,嘿嘿笑了声:“上次那郁策逗弄你,姐姐你还真信,男人和男人哪生得了孩子,我看你是话本子偷看太多了。”
林檀玖挣开沈檀漆的手,一把拍在小玉身上,似怒似嗔道:“你才偷看那东西。”
她、她都是明看好不好。
直到走进嵘云宗的马车,看到马车正中正在玩闹的两个玉雪可爱的小崽时,小玉目光呆滞,脑袋一片空白,不可思议地在那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上反复看过。
沈檀漆浑然不觉般把他们请进马车,掀开车窗帘子透透气,回眸,看到小玉脸上震惊的表情,问道:“怎么了,是太热了么?”
小玉缓缓摇了摇头,在林檀玖的偷笑声中回过神,她坐到林檀玖身侧,神情僵硬:“不是,他们来真的啊?”
林檀玖连忙捂住她的嘴,憋笑道:“早跟你说过了,表哥和郁策两情相悦有三个孩子,你偏生不信,现在知道了吧?”
闻言,小玉嘴角又抽了抽,说道:“第三个呢,我怎么没看到,这不是两个么?”
话音刚落,马车的轿帘被人掀起,一道清如山雨的薄凉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仿若置身于晨光未熹的海面早雾里,雪衣清冷,眉如远山,周身气质淡漠而缥缈,似是天上谪仙落入尘世。
来人眸光淡淡掠过她们,落在马车内的沈檀漆身上,低声道:“眠眠带来了。”
小玉呆了呆,看到来人怀里襁褓中的圆滚白皙的蛋。
那一刻,小玉的世界观被短暂的颠覆了一瞬。
身边林檀玖乐不可支地窃笑起来,“你看,我都说了,你偏不信。”
见到郁策抱着三蛋进来,沈檀漆眉眼弯了弯,轻声道:“好,跟我爹交代过了么?”
那天跟原书郁策商量过,劝说家主停用仙丹,而后用郁策的龙珠替家主好好调养身体,看看能不能趁现在毒性不深时,把家主的身体给调养好。
于是沈檀漆便打算在临走前,让郁策去试一试,看看家主会不会改变主意。
郁策把三蛋塞进他怀里,低低道:“交代过了,但是他不肯用我的龙珠。”
沈家家主的性子太过固执,对郁策的偏见也不是一日两日,拉不下脸抹不开面子,只答应了不会再吃仙丹,便催着郁策滚蛋。
不过这次见面,较之之前的态度还算好的,至少沈家家主没有见他第一面就抄起玉拐杖要打死他。
见他语气委屈,沈檀漆忍住笑意,接过三蛋,说道:“没事,不急于一时,等宗门大比结束再回来,到那时我去劝他。”
郁策落座,沈檀漆看向瞬间有些拘谨起来的林檀玖和小玉,轻声道:“对了,还没介绍。”
林檀玖和小玉抬眼看来,沈檀漆把金鱼和芋圆拉到身前,笑着道:“这是我大儿子,郁今,叫金鱼就行,眼角有颗小痣的是我二儿子,叫郁渊,表妹你们喊芋圆就行。”
顿了顿,又对两个小崽道:“叫姐姐。”
金鱼和芋圆好奇地盯着面前的两个漂亮姐姐,脆生生开口:“姐姐。”
小玉眨了眨眼,用手肘碰了碰面露紧张的林檀玖,说道:“金鱼芋圆,叫我姐姐可以,你们可得叫我姐姐一声小姑姑才对。”
林檀玖脸上红了红,她这辈子还没被人喊过姑姑呢,嗔怪地揍了小玉一巴掌,耳边却传来金鱼软糯糯的小奶音:“小姑姑好。”
她回过头,金鱼已经新奇地跑到她面前,从衣兜兜里掏出几块小饼干,递给林檀玖,小孩还有些羞涩似的,嘟嘟哝哝道:“小姑姑,你长得真好看。”
林檀玖脸颊更烫,伸手从小崽手心接过那几块小饼干,小声道:“谢谢金鱼。”她没有跟小孩子相处的经验,此时竟然连自己该说些什么都不知道,只得把通红的脸埋得再低些。
小玉被她的表情逗笑,又对金鱼道:“小姑姑好看,我就不好看了吗?”
金鱼眨了眨眼,从另一个兜兜里掏出几个黄澄澄的小橘子,轻声道:“姐姐也好看,蛋蛋没见过像你们这么漂亮的姐姐。”
一番话说得小玉心花怒放,忍不住上手把金鱼抱进怀里,若不是沈檀漆和郁策还在,她真想捏捏金鱼的小脸蛋,看看是不是真得能掐出奶来。
“小嘴这么甜,谁教你的?”小玉把金鱼抱在腿上,扒下自己的储物戒,塞进了金鱼的手心,大方道:“你送姐姐礼物,姐姐也送你礼物好不好?”
储物戒都是修士用来储藏奇珍异宝的,哪能这样随意送人。
沈檀漆吓了一跳,连忙道:“金鱼还小,你送储物戒做什么?”
小玉不以为意地哼哼了声,说道:“怎么,你觉得我储物戒里没有好东西呀?”
沈檀漆:“……我可没说。”
林檀玖见到这一幕也有些吃惊,捂住唇,对沈檀漆道:“小玉出身炼丹世家,她储物戒里都是世间难寻的丹谱。”
小玉得意地笑道:“怎么样,沈檀漆,可不是只有你们沈家才是大家族呢。”
金鱼似乎意识到这东西有多宝贵,怯生生地看向小玉,要把储物戒还给她:“姐姐,我不能要……”
听到这小奶音,小玉终究还是忍不住上手捏住了金鱼肉乎乎的脸蛋,说道:“没事,姐姐早就把那上面的丹谱倒背如流,这礼就当姐姐送你和弟弟的见面礼,回家后你们两个要好好修习,未来炼出好丹药再送给姐姐不就成了?”
林檀玖有些失语地看着小玉,她哪里不知,小玉看得出金鱼是没什么天份的,修为也不过筑基上下,就算学了丹谱也未必能炼出什么极品丹药。但小玉生性如此,见到合眼缘的同道,伸手就是送钱送物,把身上值钱的倾囊相授,这小丫头颇有一股江湖意气。
倒也算金鱼和芋圆有福运在身。
金鱼看向沈檀漆,祈求爹爹给他出个主意,却见沈檀漆若有所思地开口:“姐姐送你,你就拿着吧,记得往后炼成丹药,要多给你这小玉姐姐一些好处。”
他现在可算知道为什么十八岁时的金鱼能够成为炼丹奇才了,想必其中林檀玖和小玉没少帮助他家这两个孩子。
心底涌进一股涓细暖流,沈檀漆看向小玉和林檀玖,把自己怀里的三蛋从襁褓里露出些来,轻声道:“对了,还有老三,虽然还未出生,但是名字已经起好了,大名叫沈眠,小名叫三蛋。”
三蛋这个小名嘛,是他对郁策这个取名废能做出的最大妥协了。
林檀玖和小玉看向他怀里的那颗蛋,纷纷凑近了些。
“三蛋几个月了?”林檀玖小心翼翼地问,像是怕惊着蛋中的宝宝似的。
沈檀漆伸出指尖,在三蛋的蛋壳上轻轻点下,温柔笑道:“一个半月了,还得再等八九个月呢。”
听到他的话,郁策朝沈檀漆身边坐了坐,伸出手在三蛋蛋壳上抚过,忽然眉头微蹙,困惑问道:“阿漆,你最近有给三蛋输灵气么?”
他本是想检查一下三蛋是否足月,可他刚碰到三蛋,发现三蛋的生命力似乎十分微弱,不仔细感知,几乎察觉不到。
沈檀漆愣了愣,说道:“当然,昨夜不是刚输过么?”
把原书郁策赶走的那天晚上,沈檀漆便抱着三蛋孵化了一整晚,不知为何,最近孵蛋时,感觉自身的灵气都快被宝宝吸干了似的,每次都得吃颗三品回元丹进补。
听到他的话,郁策神色没有丝毫放松,把三蛋从沈檀漆手中抱进怀里,又仔仔细细地感知了一遍。
旁边围观的林檀玖和小玉对视一眼,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看郁策的表情严肃,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沈檀漆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却不敢打扰正在观察三蛋的郁策。
两个小崽同样眼巴巴地望着郁策,和郁策怀里的小弟弟。
小弟弟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吃小饼干可以治好吗?
马车里顿然没了声音,所有人都屏息凝视等待着郁策开口。
良久,郁策的手从三蛋上离开,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意,
“他的生命,正在流逝。”
第89章 主心骨(二更)
(八十九)
“他的生命,正在流逝。”
话音落下,如同一道惊雷落在沈檀漆的头顶,他不可置信地从郁策怀里抱过三蛋,低声问:“眠眠?眠眠你怎么了?”
三蛋仿佛陷入了沉睡,没有应声。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沈檀漆抱着三蛋,却觉得三蛋冰冷极了,没有任何温度,他焦急地看向郁策,说道:“你再看一看,是不是你感觉出了问题?”
好端端的怎么会出这种事?
郁策已经感知过许多遍,强行按住了沈檀漆的肩头,让他镇定下来:“我想办法,别怕,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之所以说三蛋的生命在流逝,是因为郁策逐渐感知不到三蛋的存在了。龙族能够通过血脉感知到自己的孩子,只有一方死亡时这份血脉联系才会消失。可此刻郁策的手碰触在三蛋身上,却什么也察觉不到。
就好像……三蛋快要死去了一样。
他伸出手,指尖仍颤抖着,再次轻触在三蛋身上,将自己的灵气一点点灌输进去。
果不其然,像是清泉汇入江河,小溪流入大海,那股灵气眨眼间便被三蛋吞噬得一干二净,而后很快归于平静。
不论输入多少灵气皆是如此,三蛋流逝去的生命没有任何缓和的迹象,三蛋没有给予他任何回应。
就连郁策丹田似海都是如此,遑论沈檀漆。
闻言,林檀玖搁下手中的剑,走到他们面前,俯下身子,在蛋壳上轻轻抚过,眉头紧蹙:“你刚刚是在给三蛋输灵气么?”
郁策抬眼看她,说道:“对。”
林檀玖的目光在金鱼和芋圆身上扫过,随后肯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低声道:“飞鸾宗有两只神兽飞鸾,百年一产子,以灵气孵化。十年前飞鸾产下的兽蛋也是如此症状,是闻秋城里有一位名扬四海的妖医出手医治康复,我们正好要去闻秋城参加炼丹试炼,可以找妖医帮忙看看。”
闻秋和朔夏不同,闻秋城的城主也是妖族,整座城里妖族比人类还多上几倍,因此有许多厉害的妖医。
沈檀漆抓紧裹着三蛋的小毯子,眼眶热烫,他撇开眼,说道:“好,等到了闻秋城我们就去看。”
说罢,他把三蛋递给郁策,起身走出马车,低声道:“我有点闷,出去待一会。”
郁策眸光复杂地看着他,良久,点了点头。
马车外,沈檀漆坐在车头,抱紧自己。
明知道现在不该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是心底难受得要命。
他总觉得,是他不好。
每次当他想要努力做什么事时,生活总是会及时地给他当头一棒,告诉他不要再痴心妄想。
难道是因为自己改变了剧情,所以三蛋才生病么?
他宁愿一辈子都是一滩烂泥似的苟且活着,只求三个孩子能够健健康康地长大。
这样的想法像杂草般疯狂地在脑海里生长,沈檀漆攥紧拳头用力给了自己脑袋一下。
他太懦弱了。
十岁那年,父母出车祸死后,沈檀梧抱着爸妈的遗照,摆在客厅的桌上。
那时他想的是,是不是如果自己没有生在这个世界,爸妈就不会想要离婚,也就不会因为在去离婚的路上发生车祸。
尽管他心底也对他们有恨,有怨,可看到冰冷的遗照里他们的笑容,沈檀漆却还是忍不住地自责。
是他不好,是他不好。
这样的想法几乎要冲垮了沈檀漆的理智,他抱紧自己的膝盖,滚烫的眼泪一颗颗落在膝头,烙印出点点痕迹。
半晌,身后的马车门帘被撩起,沈檀漆微微抬眼,还没回头,肩膀已经被轻轻地揽住了。
“阿漆。”郁策的声音很淡,把手心的外衣披在沈檀漆身上,裹紧他颤抖的肩膀。
“嗯。”
沈檀漆擦掉眼泪,笑道:“在这陪我干嘛,你进去再给三蛋输些灵气,看看能不能有用。”
闻言,郁策摇了摇头,说道:“没事的,妖族生命力顽强,不会轻易死去。”
“再顽强,他现在只是一颗蛋,他还没有出生。”沈檀漆伸手轻推他一下,有些无力地说道,“快点去。”
他不想让郁策看到他这样懦弱无能的一面,就好像他和十岁时的自己一点变化都没有,说来也可笑,十几年过去,他没有任何进步。
郁策没有动身,只是坐在他的身侧,轻声道:“你想吵架吗?”
他突兀说了这么一句,沈檀漆一时怔愣,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像晶莹的露珠,呆滞地问:“你在说什么?”
郁策的脑子也吓傻了么?
郁策伸出手掐诀,给他和沈檀漆留下一方小小天地,隔绝外面一切的声音,而后道:“我猜你在想,是你扔下我和孩子们,自己一意孤行回到你的世界,这七天内没有照顾三蛋,回来之后也一直没有更加关注三蛋身上的变化,所以都怪你没有照顾好孩子。”
沈檀漆眉头微蹙,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自暴自弃般道:“是,都怪我。”
他甚至在想,是他哥哥妹妹和郁策孩子两头都想保全,所以老天才惩罚他的贪心,让他两头都不能保护好。
郁策洞穿他的心思,斟酌片刻词句,面不改色地继续道:“如果照你这么说,那我也有错。我当初没有拦下你离开,没有用孩子威逼你,把你绑在身边,我应该做得更狠心些,在你身上挂个千斤锁,除了孵蛋以外什么都不让你做,这样才是为了三蛋好。”
沈檀漆眼睛微微睁大,有些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郁策的口中说出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郁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知道你胆小、犹豫、心软,习惯逃避,也知道你把所有错误都归结在自己身上,遇到磨难第一时间先想到放弃,打退堂鼓。因为你害怕失败,害怕事情会和你想象的有所出入,所以你永远选择逃避进自己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出了事情也只会一味的责骂惩罚自己。”
话音落下,沈檀漆哑口无言地看着他,眼角的泪被风拭去,对上郁策沉沉的目光,沈檀漆任何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明白郁策为什么要这样说,一定要撕破他的伤口,让他清清楚楚看到自己有多丑陋难堪,有多懦弱悲惨郁策才会满意吗?
“对,”沈檀漆眼睫微颤,猛地扯住郁策的衣襟,带着些怒气盯着他,“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生下来就是这样。如果你像我一样,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做成功过,没有所谓的天资,没有雄厚的家世,没有自小照顾你,悉心教导你的父母,人生只有失败和辱骂,你以为你会比我好到哪去吗?”
分明说了极其难听的话,可郁策的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令沈檀漆几乎觉得自己说的话一个字没落到他耳朵里,一股烦闷敢自心尖升起,扰乱心绪。
“算了,随便吧。”
他甩开郁策,低声道:“既然你知道我这人有多差劲,当初就应该离我远远的,当然,现在你要反悔也还来得及。”
听到他的话,郁策眸色晦暗,忽地凑上前一把捧住沈檀漆的脸,不管不顾地狠狠吻上来,呼吸滚烫地交织在一起,沈檀漆惊慌失措了瞬,险些觉得自己要从马车上掉下去。
“郁……”
话还没说出口,郁策便已经掐住他的脸,咬在沈檀漆唇上,将他剩余的话尽数吞没在唇齿间消失不见。
马车飞快,风声猎猎,吹散两人的墨发。
发尾在风中相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冰冷的手贴在沈檀漆的脸侧,迫使他镇静下来,看向自己的眼睛。
“阿漆,我说过,”眼泪被他一一疼惜地吻过,郁策的声音极缓,极慢,“你可以依赖我,可以相信我。”
“就算你一辈子没做成功过任何事,就算有那样刻薄尖酸的父母,就算你的人生总是遇到数不清的磨难,那又如何?”
郁策的声音很轻,目光定定地落在沈檀漆的眼上,低下头,吻了吻他带泪的眼睫,“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些,你还有我。我的出现不只是为了和你一起吃饭睡觉聊天哄你开心,而是为了让你能够勇敢起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不怕失败。”
“如果你有错,就是我也有错,如果我有错,你也逃不掉。”
“我们会一起面对所有事情,解决所有困难,直到老死入土,直到化作尘埃。”
沈檀漆怔怔地看着他,直到自己的手被郁策抓起来,搁在他的胸口处。
“你相信我么?”
心脏鼓动,通过手掌,一下一下地敲在沈檀漆的心上。
他在那一声声无言的心跳中,渐渐找回了自己。
沈檀漆垂下眼,自嘲似的用袖子蹭了蹭脸边的泪,轻轻说道:“我当然相信你,像我这样的炮灰当然得抱紧你的大腿啦,咱们家的主心骨。”
郁策紧绷的心终于松懈下来,伸出手,把沈檀漆肩上的外衣裹得更紧,软下声音道:“你也是我的主心骨。”
没有沈檀漆,他也不会变成现在的自己。
闻言,沈檀漆扁了扁嘴,又想掉泪了,他抱紧郁策,在他颈间亲昵地蹭了蹭,小声委屈地说:“谢谢夫君。”
郁策无奈地笑了声,回抱住他,就像哄芋圆和金鱼那般,揉了揉沈檀漆的脑袋,说道:“现在叫夫君,刚刚推开我力气可不小,我看你是狠下心来不想要我。”
沈檀漆彻底憋不住,眼泪开闸似的哗啦啦流出来,把郁策的衣襟全给哭个湿透,像条小狗似的抽抽搭搭地靠在郁策的肩头,哽咽道:“对不起,本、本来没想推你,但是你嘴巴实在太损了呜呜呜……”
郁策:“……没事,至少没动手打我。”
话音落下,沈檀漆破涕为笑,用郁策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脸,说道:“我哪有打过你,说得好像我总欺负你一样。”
郁策理好他额头的发丝,故作困惑道:“没有过么,可是明明昨夜阿漆在床上在我后背抓出……”
“闭嘴!”
“好。”
郁策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沈檀漆的腿都已经快麻了。
“快回去吧,外面风大,回去跟三蛋说说话,说不定它可能只是睡着了。”郁策对龙族的生命力还是十分自信的,龙族迄今为止还没有过死胎,常常有幼年的龙子死去,基本都是因为人类和魔族的猎杀。
依他看来,三蛋的确是出了什么问题,但只要找出问题的关键,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不可能会死的。
当初他娘服七种毒药、种魔族蛊虫,想把他堕掉,他不也是这样好好长大了么。
郁策敛起思绪,默然地看着沈檀漆,什么也没说。
“对了,我觉得眠眠的事情有点蹊跷,我猜测是有一种可能性存在。”
走出屏障前,沈檀漆突然想到一件极其关键的事情,那就是他曾经穿到过十五年后,三个孩子都长大的时候,那时因为担心郁策知道眠眠的事情会颇有微词,所以擅自隐瞒下来。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说不定真是因为那件事。
郁策垂眸看他,低低“嗯”了声,脑海里还在思索三蛋究竟是为什么导致生命流逝,他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什么可能性?”
沈檀漆挠了挠脸,说:“就是,有没有一种可能,一方面我们感知不到眠眠的生命,另一方面灵气输进去却像无底洞一样被眠眠尽数吸收,是因为……眠眠在蛋里入魔了?”
“入魔……”
郁策随意地重复了遍,随后,反应过来沈檀漆说了什么,他倏然僵住,惊愕抬头:“你说什么?”
第90章 游隼(三更)
(九十)
闻秋城。
沈檀漆把金鱼和芋圆从车上抱下来,又扶着林檀玖和小玉下车。
人都下来了,他往车内看去,便见郁策阴沉着脸色,抱着三蛋撩开帘子,一言不发地下车。
“怎么样?”沈檀漆小心翼翼地问,“看出什么了么?”
郁策抱着三蛋的手指微微蜷紧,似是十分不情愿地,自唇齿间吐出一句:“的确有魔气。”
沈檀漆恍然地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真的出现生命威胁就好,对他而言,眠眠能活下去就是天大的喜事,胸口沉甸甸的石头总算落下,低声道:“来都来了,等炼丹试炼结束,咱们再去看看那妖医?”
闻言,郁策抬手掐了掐自己的额角,平静下心绪,说道:“用不着了。”
他方才仔仔细细地给三蛋检查过一遍,压根没有任何问题,先前从未往入魔的方向考虑,郁策半点不知入魔之后的妖族是什么样。
可他确实认识一个入魔的妖族的,那个合该千刀万剐的谢迟,自从入魔后,他再也没有感知到过谢迟身上与他的血脉联系。
郁策深吸了一口气,即便再不愿承认,他也不得不面对,他的小儿子极有可能是入魔了的事实。
尽心竭力除魔十余载,到头来自己的儿子竟然入了魔。
何等可笑的笑话!
沈檀漆见他神色不虞,干咳了声,赶紧从他怀里接过三蛋,说道:“还是要看看的,等炼丹试炼结束我带眠眠去。别怪眠眠,眠眠都没出生,什么都不懂,要怪就怪那个给眠眠下了催生蛊的谢迟和晏宁。”
郁策的脸色依然没有半分缓和,他低声道:“没有怪三蛋。”
他没有理由责怪三蛋,真要怪起来,不如怪他当初没能保护好沈檀漆和孩子。
迟早有一日,他必定手刃谢迟,除掉这个妖族的耻辱。
“魔气不好清除,那催生蛊我有所耳闻,”林檀玖出言缓和气氛,“得需要旁人长年累月的为眠眠清理,如果表哥你们不介意,我灵气还算纯正,可以一试。”
沈檀漆有些感动地看向她,说道:“不用了,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有我,郁策和芋圆就够了。”
芋圆点点头,故作老成地开口:“没错,如果眠眠入魔,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掰正回来,爹爹你们可以放心。”
沈檀漆自然放心,因为他的确知道三蛋是被芋圆和金鱼每月稳定心境,洗涤灵气的。
他心疼地揉了揉芋圆的脑袋,说道:“那就麻烦我们芋圆了。”
芋圆捏了捏他的手,笑道:“爹爹你怎么也这么客气,帮弟弟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当初知道爹爹给他生了个小弟弟,他差点高兴坏了,总算可以照顾别的小朋友,而不是总被当成小弟弟照顾了。
金鱼凑到他们跟前,踮起脚尖,努力举着小手说:“我也可以,我也可以!我以后好好修炼,以后也可以帮弟弟!”虽然他还不知道到底要帮弟弟什么,总之先帮就对了。
沈檀漆心花怒放地挨个亲了亲他们的额头,轻声道:“好,以后就靠你们保护弟弟啦。”
不过,眠眠真的需要别人保护么,嘶……
一种莫名的预感,他总感觉眠眠的性格,不太像是需要保护的类型呢。
方问寻和萧清羽自另一辆马车上下来,两人从车上搬下不少货物,全都带到了沈檀漆和郁策面前。
擦了把脑门的汗,方问寻大手一挥,让萧清羽把那些货物箱子尽数打开,笑呵呵道:“师弟,你们算是有福气了,这回宗主可真是下了血本!”
箱子一开,沈檀漆和郁策都有些好奇地看过去。
沈檀漆好奇的是,嵘云宗这样大的宗门,是不是真的藏了不少好宝贝。
郁策好奇的是,宗主那样吝啬抠门的人,肯舍得拿出什么好东西。
几人都凑上前,半晌,“切”了一声哄散开。
沈檀漆嘴角微抽,从里面捡出一片蔫巴巴的灵草,看向方问寻和萧清羽:“师兄,你们是不是搬错箱子了?”
方问寻和萧清羽更是不可思议,“怎么才这么点!”
里面只有几颗蔫了吧唧的灵草,一个破旧不堪的小木桶,装着半桶天山雪水——他甚至舍不得把桶装满。
郁策:……
早已猜到,毫不意外。
本就有些隐痛的额头此刻更痛了几分,郁策被宗主气出些笑意来,伸手把那箱子合上,说道:“算了,今年宗门大比为了撑场面,嵘云宗本就开支不小,能拿出这些,也算难为他了。”
他和宗主也算相识已久,了解彼此的脾性,这老顽童定是知道自己手中这些年四处游历搜集不少宝物,所以才压根没打算用心准备。
而沈檀漆,沈家的家世财力更是用不着宗主操心,恐怕就连这点灵草雪水,也只是赠给其他嵘云宗弟子的,没有他们的份儿。
方问寻忍不住咋舌:“这么多年了,宗主怎么还是这样。”他们嵘云宗先前太穷了,后来起势乍富,宗主反倒变得更惜财如命。
就比如说,当年破格招沈檀漆入内门,全是因为沈家给得太多了。
沈檀漆无奈地笑了笑,说道:“算了,到时候炼丹试炼台会统一发放些材料,这些东西就分发给其他弟子吧。”
闻言,萧清羽有些急切地说:“师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些东西虽少,但随便搁到外面也算价值不菲,怎么说也比试炼台统一发放的要好,你先挑些吧。”
“不用,”沈檀漆点了点脑袋,说道:“炼丹不止靠装备,还要靠脑子和灵气,现在我能把嵘云藏书阁的丹谱倒背如流,你就放心吧。”
见他这么说,萧清羽也不好再劝,和方问寻对视一眼,俩人共同叹了口气,只得搬着箱子去发给那些其他参赛的嵘云宗弟子。
“倒背如流?”郁策挑了挑眉,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本书卷,随意翻开一页,念道:“制作祛幻丹的材料,草叶青加硫木三克……”
“冰水一碗,先冰后煮,小火烹熬三刻钟,最后以灵气塑型。”
郁策有些愕然,并非是他瞧不起阿漆,而是阿漆平日从来没有展现过这些,他当初拉着阿漆一起背书,不过是为了在藏书阁能够逗弄沈檀漆玩。
意识到不对劲,郁策又翻开一页,试探着开口,“那清心丹……”
“再加珲石散,佐以清澈泉水浸泡至散开无色无味,放入丹炉用灵气塑型半个时辰,想要炼到三品往上,需得再灌输大量灵气,直到丹炉青牛衔口处迸发出紫色丹雾方可开炉。”沈檀漆半点不带卡壳地说完,朝郁策飞去个眼色,得意道,“怎么样,我以前可是专门干过类似这东西的行业。”
他大学学的制药工程专业,从小到大都是班里化学第一名,只不过后来为了找个安稳清闲且不被开除的工作,他考了个跟制药工程半点边不沾的图书馆管理的编制。
所以,沈檀漆背起这种东西简直信手拈来,加上之前郁策还总让他考验知识点,沈檀漆已经把丹谱记得非常牢固。
唯一有点不太方便的就是,他时常控制不好灵气,用灵气搓出来的丹药都丑丑的,还不如把丹药扔地上滚一圈或者让狗叼嘴里啃出来的好看。
郁策有些惊讶地放下手中书卷,看向沈檀漆:“你平常……”
阿漆平常不是很不耐烦看这些东西么,还总念叨着反正也赢不过他,不学也罢。
难道他家阿漆是……天才?
沈檀漆瞥他一眼,挠了挠脸,说道:“我平常怎么了,我平常很正常啊。”
郁策噎了噎,生生咽下想要说的话,垂眼看向自己的两个天才儿子,答案似乎已经很明确了。
孩子们的天赋,好像并不全是遗传于他。
他突然想到,若阿漆一直不信任自己的能力,是不是终其一生也不会发现,其实自己比想象中要更厉害呢?
“想什么呢,快点去试炼台,不然晚了又得给我算缺考。”沈檀漆的声音打断了郁策的思绪,拽着他的衣袖,兴冲冲地赶向了闻秋城城东的炼丹试炼台。
闻秋城顾名思义,便是一年四季如秋,这里的天气很罕见,不算冷,也不算热,终年温度适宜不变。而且因着地势较高,灵气浓厚的缘故,闻秋城常年都有果树结果,因此取名为闻秋。
炼丹试炼之所以特地选在此处,也正是因为有“求因得果”“硕果累累”的寓意隐藏其中。
一只游隼在闻秋城上半空划过,发出阵阵尖锐细厉的叫声,很快便被开场的烟花炸响声给层层盖过。
炼丹试炼正式拉开帷幕。
沈檀漆和郁策依次上场,二人相隔不远处,但沈檀漆的积分已经落后了不少,仅靠那朵代表头名的赤练花勉强撑着场面。
“阿漆。”郁策朝他丢去一张打湿过的手帕,低声道:“比试可要让着我些。”
这次他确实是真心实意地说的。
沈檀漆古怪地看着他,接过那张手帕,擦拭着面前的丹炉内壁,说道:“你倒是看得起我。”
他的灵气没有郁策和林檀玖那么纯正,想要炼出更好的丹药,必定要花费更多的灵气和时间反复淬炼,所以,沈檀漆本就没打算冲着头名去,只要能达到让自己满意的成绩对他来说就很棒了。
那只游隼自空中转了半圈,速度极快地落在试炼台边上的木梁,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台上笑着擦拭丹炉的沈檀漆身上,而后轻轻歪了歪头。
半晌,游隼似乎看倦了,忽而展开羽翅,飞过他们的头顶,朝着更远处的山峰上疾掠去,最终落到了一方黑衣宽肩上。
“啊……”
男人轻笑了声,任由隼鸟停靠,眸光却依旧仔细打量着山峰下的炼丹试炼台,在此处可以将底下的热闹风光一览无余地看尽。
他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我都时日无多了,我这好弟弟和郁策,却在闻秋玩起这些无趣的游戏,真叫人羡慕。”
顿了顿,男人挪眼,看向肩头的游隼,问道:“精卫,送他们份大礼,好不好?”
游隼不知听没听懂,低头叼了叼自己的羽毛,抬起头,目光木然地看着他们,片刻后,从男人的肩头飞落,化成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少年立在男人身侧,声如死水道:“沈檀漆,是你的弟弟?”
男人意味深长地笑着点头:“怎么不算呢,他自己这么喊我的,生孩子那会还是我天天去陪他聊天吹水。”
精卫目光转向沈檀漆,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的确长得相像。所以,你想让我杀了他?”
男人沉默了瞬,伸手敲在他头顶,难得正经说道:“都说了是我弟弟,你可不许擅作主张。”
“哦,我还以为你这魔头说那种话,是在暗示我。”精卫眼神冰冷,淡声开口:“霍叶宁,等你死了再喊我出来,去睡了。”
说罢,精卫转身离开。
“小没良心的。”
霍叶宁抿了抿唇,嘟哝了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不见,又顾自叹息了声,袖内露出的半截苍青色小臂上显现出一道血痕。
血痕一旦消失,他也就会死了。
到时候……
魔族会做出什么事,他可再也没办法管了,届时魔族动乱大举入侵,终究还是要郁策和沈檀漆来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便再送他们最后一份礼吧。
权当是……给沈檀漆孩子们的见面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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