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任务名称(二更)
(六十一)
宗门大比眨眼间便已经到了约定的日子,箜篌山上下人满为患,穿着各式各样门派道服的弟子鱼贯而入。
沈檀漆爬上炼丹阁最顶楼,俯瞰白云间山麓上的密匝人群。
半晌,他躺会椅子里,随手抄起一本炼丹古籍翻看,其实这书,沈檀漆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陪着郁策温习课业的时候看的,他提问,郁策作答。结果郁策压根没看进几行,故意让沈檀漆反复提问他,倒叫沈檀漆快背得差不多了。
自从前夜和郁策聊过,郁策和他的话越来越少,像是有意在保持距离,虽然只有一天,沈檀漆还是能感觉到,郁策是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淡下来。
这样也挺好的,至少在分开那日,不会太过纠结难过。
宗门大比在一个月内才会结束,今日是第一日,万宗会晤祭典,所有弟子都会齐聚箜篌山表演些舞剑符咒阵法之类的绝活儿。
沈檀漆类比一下,觉得大概跟现代的奥运会开幕式差不多。
他懒得去看,没什么心情,马上就要去领盒饭的人,去看表演总感觉他们是在自己坟头蹦迪。
系统跳上膝头,脑袋顶了顶沈檀漆手头的书,有些急切道:“宿主,你怎么还在这呢?你得想办法给郁策找麻烦去啊!”
沈檀漆把书盖在脸上,躺进椅子,说道:“又不能靠太近,还要找麻烦,我也很难做的好不好?”
“那也不能在这躲着,”系统干脆爬到他胸口,两只小鸡爪啪地一下捧住他的脸,认真说道,“你上次在谢迟那差点被弄死的事你忘了?”
这事,沈檀漆跟系统坦白了一半,他只说了自己被谢迟掳走,对方想要夺舍他的身体,却没有说谢迟还想砸碎他的三蛋。
他眸光飘忽,看向窗外正在祭典上热闹欢呼的众人,找寻郁策的影子,心不在焉道,“今天谢迟不会来,那日郁策把他胸口洞穿,他受了很重的伤,这段时间什么都做不了。”
没找到郁策的身影,也是,就他那样的性子,肯定不愿意掺和进嘈杂的人堆中。
沈檀漆缓缓收回目光,心头不知怎的,空落落的,什么都填不进去。
在炼丹阁躲藏起来,何尝不是在躲郁策,见面总会想起昨天晚上那些话,心里也不舒服,不如不见。
系统脸上的表情很严肃,说道:“那也要相当谨慎,最后一个剧情点,只要咱们完成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闻言,沈檀漆眸光微暗,低低道:“是啊,结束了……”
他到时候怎么回来呢?原本的打算是忽悠系统把他带回来,可是他家系统虽然看起来脑子不太聪明,但是也不可能轻易就能被骗过。
得想个办法好好贿赂它才行。
系统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仍然滔滔不绝地嘱咐着:“你看上次谢迟对你下手,肯定也是主机那边为了让剧情加快进展,在原书里沈檀漆和谢迟根本没有见过面,沈檀漆就死了。你仔细想想,这说明主机已经注意到事情不对劲了,咱们接下来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沈檀漆细细思索片刻,说道:“好,我知道了,如果我成功完成了剧情任务,会有什么奖励吗?”
除去系统最开始许诺的月薪一万三五险二金外,总得再给些什么类似年终奖的东西才对。
听到他的话,系统难得有些尴尬,豆豆眼挤咕挤咕两下,小声说:“这个、这个我得跟主机那边申请……”
沈檀漆笑了笑,说道:“你的意思就是说没有咯?”
“……”系统后退两步,怎么感觉今天宿主好像变得有点腹黑,似乎盘算着要怎么骗它一样。
很快,系统就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沈檀漆说:“我可以不要这段时间的所有工资和福利,我只有一个要求,把我送回去之后,再把我送回来。”
“什么???”
系统震惊地瞪大眼睛,就差揪着沈檀漆的领子问他到底想干嘛了,不可思议的道:“哪有这种规矩?”
向来穿书者分为两种,一种急着要回去,完成任务拿钱走人过美滋滋的幸福生活,另一种没完成任务,被迫留在这个世界里痛苦不堪地度过余生。
哪有人来了要走,走了又回的?
“这就是我想要的奖励,”沈檀漆眯了眯眼,说道,“主机只是想让这本书的剧情能够正常运行下去,在书里‘我’被一剑刺死,男主宗门大比夺魁,这就相当于我的任务完成了。既然任务完成,后面我回来又有什么不行?”
系统无法反驳,干张着小鸡嘴,半天吐出来一句:“可这样、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沈檀漆捧起书,继续看,“有什么不行,我只是回来照料我三个孩子,男主该走的剧情他依然可以走,我没有破坏任何剧情任务,为什么不行?”
他言之看似有理,系统一时半会竟然挑不出毛病。
按道理说的确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可是……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啊!
正当系统要严词拒绝时,却见沈檀漆摊开书页,低低地道:“其实你能送我来这里,我很想谢谢你,提出这种要求,对你也很为难吧。”
如果没有系统,他根本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这么多想做的事——像只咸鱼躺在自己固定轨道的人生里,这种生活,原来他也不满意。
系统想说的话瞬间噎回了喉咙里,因它看到薄薄的书页上,无端沾染了几滴显眼的湿痕。
沈檀漆是个很柔韧的人,这也代表着,他无论受到什么挫折都能擦擦眼泪站起来。
可他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当初从十几张宿主名单里,它一眼挑中了沈檀漆,不仅因为他和原主相貌姓名完全一模一样,还因为……
它看到了沈檀漆那些过去,以及照片上,他灿烂的笑脸。
经受过那么多,他却依然在照片里笑得那么开心。
那是系统第一次,想要见一见一个人。
无关其他,只是想见一见。
良久,系统揉了揉豆豆眼,闷声道:“总算知道你的大儿子攻略值那么高是遗传谁了。”
闻言,沈檀漆和系统对视上目光,皆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我帮你。”系统跳上他的肩头,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窝成一团,小声说:“我帮你,我是你的系统,我一定会想办法帮你。”
说起来,他们维持各个穿书小世界的平衡,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让里面的故事都能够正常的进行,让善良的人没有遗憾,让邪恶的人受到惩罚,让爱恨情仇都淋漓尽致。
作为系统,它不应该参与太多,可话又说回来,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傀儡棋子,怎么可能复刻好每一个故事,这本就是一个难题悖论,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故事的一部分啊。
连它都明白的事情,主机却不懂。
“要离开金鱼芋圆,还有狗哥,我也有点不舍得呢。”系统在沈檀漆的肩头蹭了蹭,哼哼两声,“我到时候会想想办法,偷偷用系统权限把你再穿进来。”
沈檀漆心头感动,忍不住揉了揉它的脑袋,刚想再说什么,却听系统又补上一句:“但我不确定以我的权限,能不能真的把你传送回来这里,我只能尽力试试,你最好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能做的都做了,沈檀漆还能要求它什么?
他定定地看着它,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不论能不能回来,沈檀漆只能放手一搏。
系统伸出鸡翅膀,在半空划拉两下,沈檀漆面前立刻出现了一个蓝光面板。
“这是这个剧情点你要注意的地方,我昨天熬夜写的哦,记住,每一个步骤都千万不要错过。”
沈檀漆轻轻“嗯”了声,抬眼看向那块虚空面板,登时怔在原地。
【任务名称:被郁策一剑穿心。】
【任务内容:将郁策骗到血寞崖,背后偷袭,被郁策发现,举剑相对,一决生死,最后心口中剑,掉下血寞崖,死不见尸。】
【任务难度:五颗星!】
看着看着,沈檀漆倏忽笑了下:“怪不得要五颗星,光是举剑相对就够难的。”
让郁策对他拔剑啊……
那个场景,他还真是想象不到。
系统叹息一声,说道:“你提前跟他说清楚,到时我会给你开痛觉屏蔽,不会感受到一丁点疼痛,让他放心捅死你就是了。”
沈檀漆眨了眨眼,说道:“这个能说?”
“能说的不能说的,”系统瞥他,“宿主你不是前天夜里就偷偷跟郁策都说完了吗?”
半晌,一人一统都低声笑起来。
一个瞒着系统说出机密,一个明知不能偷听隐私还是偷听。他们俩这个狗狗祟祟的性格,还真是系统随主人。
“你该不会还偷窥过我别的什么吧?”
系统脸都憋红了:“我才不偷窥呢!”它那就是怕沈檀漆在重点剧情来临前,跟郁策说什么傻话做傻事而已,系统哼了声,从他身上跳下。
“哦——”沈檀漆拉长音调,“那我和郁策都做过什么,你应该也不知道?”
话音落下,系统的小鸡爪一拌,差点栽倒在地:“谁、谁看那种晋江不宜的东西,你不要血口喷统!”
它偶尔是能接收到一些宿主的讯息的,比如某时夜里,他俩半夜不睡觉……
但是,它看到的都是一团马赛克啦!
沈檀漆:……
好家伙,还真看过啊……
第62章 白兔(三更)
(六十二)
箜篌山,万宗会晤祭典。
随着烟花在箜篌山上炸开,宗门大比终于拉开序幕。
作为主家,由嵘云宗出面抽取第一项试炼的内容。
嵘云宗宗主鬓角泛白,缓缓走到祭台正中的问签筒里,于众目睽睽之下,抖开手心卷轴。
半晌,年迈沉稳的声音响起,简短有力:“试炼第一项,幻境。”
人群中,一道雪色身影倏地抬起头,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又缓缓垂下脑袋。
这次,阿漆不会来了。
没有人可以再陪他进幻境里。
他淡淡敛起目光,在方师兄的指引下,跟着人群来到箜篌山上新开设的幻境试炼台。
宗门大比的试炼阵法与他们平日里在符峰进入的幻境石阵截然不同,这是为了防止嵘云宗本家弟子从中作弊。
也正因此,宗门大比的阵法由各宗宗主交换掌控,而非由先前的符峰长老控制。
抬眼望去,在座的宗主各个都已经半步金仙,他再想改变幻境的内容是行不通的了——之前沈檀漆进入的他的幻境,不过都是他自己亲手促就。
龙族是妖,妖自出生便精通幻术。狐族善魅,蛇族善毒,而像龙族这样的大妖,天生即可呼风唤雨,引风动雷,在幻术上更是深有造诣。
他的幻境,不能让阿漆看见。
那里一片荒芜,只有怨恨,憎怒,杀戮和痛苦,是他的梦魇心魔,心尖污血。
他立在幻境正中央,缓缓闭上了眼。
来吧,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郁策低声对自己说。
下一刻,青雾迭起,将他的身影吞没在阵法当中。
而不远处的嵘云宗幻境试炼台上。
“沈檀漆?”
负责清点参赛弟子的长老没看到有人来报到,有些困惑地四下看了看,重复道,“嵘云宗内门二弟子,沈檀漆来了没有?”
没人应声,长老有些惋惜,“生病了?怎能无故缺席,先来下一个吧。”
没人见到,在郁策的幻境试炼台的茫茫人群里,一道赤色身影悄悄压低帷帽帽檐,安静地守在他的阵法不远处。
别怕。郁策。
原书里能战胜幻境,这次也一定可以。
*
血海滔天,腥气四溢。
郁策猛地睁开眼。
浑身像是立在沸腾的血水里,周遭空无一物,天地尽是看不到头的赤色,像猛兽张开的血口。
他攥紧腰间的剑,低着头,一步步走。
这样的场景,他每次进入幻境都会见到,没事的,只要走到尽头就可以出去。
他轻声安慰自己。
像是感应到他心中所想,从天地间传来一道可怖的沉沉嗡鸣声,而后愈发陡厉尖细,像是声充满恶意和讽刺的嗤笑。
很快,眼前的血水一层层翻涌上来,像能卷碎船只的巨浪,朝着那万千赤色中的一点雪白凶猛地杀来。
幻境。
都是假的。
郁策闭上眼。
耳边的浪声愈发宏大、激鸣,像是想要摧毁他。
然而在下一刻,又像断掉弦的曲谱戛然而止。
一道恶劣的笑声响起。
“哥哥。”
郁策缓缓睁开眼,心口突然被插进一把匕首,他呼吸微滞,看清面前站着的人,是年幼时的谢迟。
他回到了小时候,还在藏龙谷时。
也罢,他早有料到,既然这幻境要找出他最恐惧的东西,便一定会找到他从前的那段过往。
不用怕,没什么,都是假的。
他垂下眼,一言不发,将心口的匕首一寸寸抽出,血如泉涌。
匕首被甩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当啷响声。
对面的“谢迟”似乎有些惊讶:“这次你怎么不去找姑母给你做主了?”他新奇地绕着郁策走了两圈,“去啊,你不去告状,我今天真会杀了你的。”
郁策淡淡地看他一眼,视若无物地离开,他要尽快找到幻境的尽头才行。
见他什么也不说,谢迟面色黑沉沉的,刚想上前再狠狠捅他一刀,却看到他们背后来了一个佝偻身影。
谢迟有些惊喜地道:“姑母,你来了!”
郁策脚步微顿,却仍旧不打算停下回头看看,直到一只锋利的龙爪狠狠掐住他的喉咙。
“郁策。”
他刚中了一刀,此时再被掐住,喉咙抑制不住地咳出一口血来,头脑发紧,眼前阵阵泛着黑色。
姑母将他的脸缓缓扳过来,那张看似温善的面孔,却是郁策最不想看见、最不想记起的脸。
她说,“我听谢迟说,你养了兔子。”
她笑了笑,“你是龙,郁策。你是龙族未来的妖主。”叹了声气,眸子骤乎冷下,“你怎么能做这样的傻事啊。”
郁策眼前几乎不再清明,可他还是能够看到那一幕——五岁时,他从藏龙谷外带回的兔子,被姑母攥在龙爪内,像是在拧一条雪白的毛巾,不过眨眼间,那条毛巾便浸透鲜血,四肢碎裂,掉在地上。
被掐到喘不上气,在幻境的影响下,他甚至没办法去思考如何使用灵力,眼前忽地模糊一瞬。
待郁策再次看清时,姑母手心里的兔子——变成了他最熟悉的人。
沈檀漆。
瞳孔疾缩,郁策拼尽全力地想要挣扎开姑母的手,却绝望地发现在幻境里,他现在只有五岁,五岁的身体,五岁的力量。
他眼睁睁地、无能为力地,看着姑母将那如同白兔般清秀洁白的颈子掐断。
郁策眼底猝然失了颜色,呼吸急促,像是溺水将死之人。
不可能。
这是……假的。
假的!
他骤然挣脱,拔出剑来,一剑挥向幻境中姑母狰狞可怖的面容,然而剑尖还未曾碰到姑母的发丝,眼前的身影便陡然消失了。
一切归于黑暗。
郁策脱力地跪伏在地,心口像是被人活生生撕裂开,疼到喘不开气,手中的剑亦是第一次颤抖到几乎握不住。
都是假的,都是幻境。
他像濒死之人求佛拜神般,反复告诉自己。
周遭忽然亮起光芒,场景皆变,一道清脆的笑声自头顶传来。
“垂头丧气干什么?”
郁策猛地抬起头,面前人立在浅淡天光下,唇角微微笑着,怀里抱着乖巧可爱的金鱼和芋圆。
“过来。”
像是大海风浪里漂流百天,第一次见到彼岸的花开,郁策如同被他的声音魅惑住般,脑海里竟完全无暇去思考其他任何事。
只想就现在,抱一抱他。
轻轻地抱一抱。
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朝着沈檀漆的方向走去,连身边的剑都顾不上拿,愈走愈快,最后一把抱住了沈檀漆。
“阿漆,阿漆……”
他一遍遍反复地念着沈檀漆的名字,像是想把人生生揉进骨血里。
“放开我。”郁策听到身前人的声音突然冷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松开手,想要讨好般,小心翼翼地看向沈檀漆。
回应他的是更冷的声音。
“你还是和之前一样,永远改不掉。”
‘沈檀漆’脸色沉郁得像冬日严冰,毫不顾忌地将郁策推倒在地,居高临下,漠然地看着他,“我讨厌你纠缠我,我最讨厌你这一点,我有我自己的世界,我自己的人生,凭什么要为你和孩子付出一切?”
郁策怔忡地听着,浑身如同被一场呼啸的风雪曝过,微微颤着。
“你为了把我拴在你身边,用孩子来讨我欢心,用依赖期让我摆脱不掉你。这种手段,和谢迟又有什么区别?”
‘沈檀漆’轻嗤了声,“也对,你们本就是亲兄弟,血浓于水,一脉同源,用这样卑劣的手段,也不足为奇。”
“你太让我失望了,郁策。”
郁策想说些什么,可反复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了。
那年血寞崖底,是沈檀漆亲手将鸾凤五帝钱递进他的手心。
阿漆说,只要出发点是好的,能达成目的就行。
阿漆还说,谁欺负你,就等于欺负我,好好收拾他们,不准手下留情。
郁策茫然无助地看向他,像失去支撑的浮萍,怔然的跪坐在地,漫天血水未曾惧怕,心口冷刃不觉疼痛,唯有这一句失望,迎头砸下,让他仿若被冷风呼啸吹散的雪花。
不择手段达成目的,不是你教给我的么?
师兄。
阿漆。
我真的错了么?
*
箜篌山幻境试炼台上,已经有陆陆续续的三两弟子从试炼台上出来,周围发出一阵阵欢呼喝彩声。
但唯有东道主的嵘云宗,至今还没有半点动静。
沈檀漆压了压帽檐,心急如焚,直觉告诉他,郁策肯定在幻境里出了什么事。
但是如果他进入郁策的幻境,那岂不是帮郁策作弊?万一叫人发现,郁策当真才是胜之不武,后面的比试还能不能参加都不一定。
不能坏事。
沈檀漆再焦心难耐,也只能抱着系统和小黑一鸡一狗,充当解压玩具揉来揉去。
片刻后,郁策的试炼台终于有了动静。
青雾迸发,于浓雾中,缓缓显现出一道持剑身影。
沈檀漆眼前一亮,刚想激动地凑上前去恭喜几句,却看见郁策错眼间眸底失魂落魄的神色,晦暗不明。
他登时怔住,随即想到原书里对郁策出幻境时的描述——和现在的郁策一模一样。
沈檀漆咬了咬牙,不管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撑起祭台跳到郁策身后。
听到人群哗然声起,郁策缓缓回头。
“什么表情,你在幻境死老婆了是吧?”
沈檀漆磨了磨牙根,本想狠狠掐他一把叫他清醒过来。
这种关键时候,这傻龙竟然真的被幻境魇住,这还只是第一个试炼,往后那么多强敌,难道郁策一个都扛不住吗?
手指刚靠近郁策,沈檀漆便察觉到郁策似乎微微颤抖了下。
他登时愣住,那只本打算掐一把的手,看清郁策眼底的恐惧混沌后,倏地顿了顿,反而轻柔地将郁策抱进了怀里。
“行了。”
沈檀漆长长地叹了口气,关闭系统在内部语音喋喋不休的警告声,无视周遭所有人传来的震惊抽气声,缓慢而深刻地抱紧怀里的郁策。
“跟小孩儿似的,别怕。刚刚是幻境,都是假的。”他声音轻柔地哄着,就像在哄芋圆和金鱼般。
郁策任由他抱紧,毫无生机的脸色一点点回温,唇色也不再苍白。
他艰难地张了张口,轻声道,
“阿漆。”
“我放你走。”
“你别恨我,好不好?”
第63章 对准心口
(六十三)
“你说什么?”
沈檀漆愣了愣,几乎没反应过来。
他怎么会恨郁策呢?
他缓缓松开郁策,有些困惑地伸出手,搁在郁策的额头上。
没发烧啊。
良久,系统从台下爬上来,使劲用嘴叼住沈檀漆的衣角把他往祭台外拉,嘴里不清不楚地说:“快走,快走……宿主你不该出现在这!”
良久,郁策淡淡地看他一眼,似是很轻地叹息了声:“走吧。”
沈檀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甚至想揪着他的领子给他来一拳清醒清醒。
怎么,在幻境里他把郁策给打了?出来之后才对他这么冷淡?
“宿主!”
系统忍无可忍地喊了一声。
沈檀漆把鸡仔从地上捞起来,目光仍然定定地盯着郁策,说道:“好,我走。”
他转身离开,看也不看郁策脸上的表情,衣角带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檀漆的火气,可郁策立在原地,没有追上来。
望着沈檀漆离去的背影,郁策的心口像是被刀子一寸寸割开,灌进凛冽的寒风。
算了。
迟早要走,他想。
他留不下沈檀漆的。
*
回到瑶亭水榭,沈檀漆一眼看到桌上郁策摘的桃花,他每天都从山上新摘一支搁进花瓶。
沈檀漆眸光暗下,伸手抓起花瓶想砸碎,举到半空,又放了下来。
妈的,看着挺贵,舍不得!
沈檀漆只觉得自己现在喉咙都要冒火,想抓住什么人狠狠打一顿。
可目光落在床榻上正在依偎着睡懒觉的两个小崽和三蛋,那股火气却渐渐平息了。
他这是在干什么,在为了郁策的态度而发脾气?
可这不应该是他最想看到的吗?
郁策现在不应该跟他再有什么不该有的关联,否则只会让三个小崽陷入危险。
这样挺好的,至少分别时带着恨比带着爱要好。
沈檀漆轻手轻脚地走到小崽们身边,为他们仔细地掖好被角。
金鱼睡觉爱流口水,眼睫长而浓密,脸蛋肉嘟嘟的,像个小包子似的。
芋圆虽然不流口水,但睡熟时也和金鱼一样可爱,小手小脚像八爪鱼一样搭在哥哥身上,充满依恋,完全想象不出是个化神期修为的天才小孩。
而三蛋……
沈檀漆伸出手,轻轻在蛋壳上抚摸。他还没见到三蛋出生是什么样子呢,是像他多一点,还是像郁策多一点?
性格是和金鱼一样天真烂漫,还是和芋圆一样坚强稳重,不过沈檀漆觉得三蛋应该和他们两个都不太一样。三蛋性格是酷酷的,不爱说话,好像也不是很喜欢他这个不负责任将自己提前生下来不管的坏爹爹。
想到这里,沈檀漆心头像是被针微微刺了一下,他伸手把三蛋捞在怀里,小声说:“对不起,爹爹要走了。”
三蛋仍然没有什么反应,安静地好像在睡熟一样。
半晌,沈檀漆低笑了一声,笑自己傻,居然跟不到半月的龙蛋说话,他才不到半个月,能懂什么呢?
缓缓将三蛋搁进温暖的被窝里,沈檀漆怜惜至极地在每个崽的额头上轻轻吻过,一一道别。
睡着了也好,否则见到他们醒过来,沈檀漆怕是真的走不掉了。
走之前还得好好叮嘱郁策,让他不要告诉小崽自己是被杀掉了,而是有事出远门,这样兴许能让小崽们心里不会太过难受,权当是个善意的谎言吧。
吻过小崽,沈檀漆刚要离开,衣角却忽地被金鱼的小手给抓住了。
他吃了一惊,以为自己把崽给吵醒了,可金鱼仍然闭着眼睛,好像睡得很不踏实似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放。
“爹爹……”
小崽模糊不清地嘟哝。
“要回家……”
心头一震,涌上无数不可言说的酸楚。
在梦里,金鱼还在担心他会离开。也是,听郁策说,金鱼常常能感受到一些即将会发生的事情,说不准此时梦里正好就被金鱼给梦到了。
沈檀漆低低地轻哄:“爹爹会回来的。”
话音落下,那只小手像是终于安下心来,轻轻地松开了他。
系统跳上床榻,用豆豆眼给沈檀漆使了个眼色,内部语音传来,系统告诉他时间快要到了。
他现在该去把郁策骗到血寞崖边,让郁策对他拔剑,而后一剑穿心,离开这个世界。
其实根本用不着骗,沈檀漆知道,只要他开口说一声,郁策一定会乖乖跟着他走。
哪怕要被一剑穿心的人是郁策自己,他也会来的。
这个……傻龙!
沈檀漆愈想愈窝火,本来打算好好跟他告个别离开的,又不是不回来,结果却将事情搞成了这样。
气也气过,沈檀漆也不忍心真打他一通,脑海里一旦浮现方才郁策脆弱受伤的眼睛,心口就酸涩疼痛,几乎下意识便把他抱在了怀里。
唉。
他叹了口气,抱起系统走出瑶亭水榭,说道:“你把痛觉屏蔽打开吧,我现在就去叫他到血寞崖边。”
系统打开了痛觉屏蔽,让沈檀漆先试一下。沈檀漆从腰间拔出小黑变成的铁剑,在指尖轻划开一道口子。
那道伤口里瞬间流淌出潺潺的碎金浮光,感受不到一丁点疼痛,连血也没有。
“虽然在宿主眼里它流出来的是碎光,但是在男主眼里,它流出来的依然是鲜红的血哦。”系统仔细跟他介绍了一番,“痛觉屏蔽开启后,你会什么都感觉不到,不会痛,所以你一定要让男主准确无误地把剑对准心口捅进去,否则没把你捅死的话,也算任务失败,没办法脱离世界。”
准确无误地杀了他啊……
沈檀漆感慨了声,他相信,就算用不着他提醒,以郁策多年除魔卫道的经验也可以做到一剑捅死他。
“走吧。”沈檀漆对系统说了声,又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
然而此刻,箜篌山上,幻境试炼已经趋近结束,正在一一统计各个宗门弟子的成绩名单。
“飞鸾宗,林檀玖,甲等一段!”
人群哗然,纷纷鼓掌喝彩起来。
不仅因为林檀玖相貌出众,引人注意,还因为这个成绩已经是目前为止所有弟子当中的第一名!
林檀玖对自己的成绩早有预料,她向来没什么最恐惧的东西,也没有最想要的东西,所以她的幻境平平无奇。进去之后,随便逛了几圈,斩掉那些试图诱惑她留下的幻境虚象后,轻易就找到了幻境的尽头离开。
她抬起眼,看向嵘云宗试炼台的方向,这偌大的宗门,无数的天才弟子里,林檀玖知道,只有郁策才有可能成为她的对手。
想到郁策,林檀玖忽地想起沈檀漆来。
她踮起脚尖,想从试炼台上看到沈檀漆的影子,却什么也没看见。
难道沈檀漆还没从幻境里出来?不,不可能,这种时候应该幻境都结束了才对。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她这傻表哥,压根就没来参加幻境试炼!
林檀玖攥紧手心,目光看向郁策。她想,肯定是那天她跟沈檀漆说了什么,导致他和郁策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沈檀漆才没有来。
都怪她。
不应该说那些话的。
她分外担心地看向嵘云宗的试炼台,期待着沈檀漆只是睡过头忘记参加,或是什么别的理由不能来。宗门大比这样重要的场合,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几句话,耽误沈檀漆的未来。
然而,她终于看到了沈檀漆的身影,却是在台下。
她看到沈檀漆戴着顶浅色帷帽,在台下淡淡注视了一会台上的郁策,缓缓朝他招了招手。
郁策轻轻点头,俩人竟然就这么旁若无人地离开了试炼台。
虽然幻境试炼已经结束,但是成绩还没出来呢啊,他们这是要去哪?
眼见郁策和沈檀漆离开,林檀玖收回目光,听到台上的长老声音悠长地开口:“嵘云宗郁策,乙等三段。嵘云宗沈檀漆,缺考无成绩——”
果真是缺考了!
林檀玖长长地叹了口气。
“郁策,人呢?”长老手里捏着成绩的字纸,目光扫了一圈,面前倏忽立着一个相貌清丽的少女。
少女伸出手,从他手心接过成绩字纸,低声道:“多谢长老,郁策突发急事,我去送便是。”
长老从她身上道服眼尖地认出飞鸾宗来,语气和缓:“好,那便由你去送吧,记得告诉他,下一场试炼很快就要开始,千万不要误了时辰。”
林檀玖点点头,将字纸对折,搁进衣襟内,朝着沈檀漆和郁策离去的方向御剑赶去。
一路上,她发现周遭的山林愈发稀疏,魔气也越来越重。
林檀玖眉头紧蹙,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进了什么嵘云宗的禁地。
此地鲜有人踪,看来是嵘云宗人尽皆知不可来的地方。
飞鸾宗也有这种地方,一般都是关押无法封印无法斩杀的魔族和邪物的禁地。
看来沈檀漆和郁策也是要去这样的地方,可是,他们究竟要在这荒无人烟的禁地干什么?
心中存着困惑,林檀玖御剑的速度便渐渐加快,直觉告诉她,可能会发生什么极其不妙的事情。
越过山石林木,眼前豁然开朗,林檀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悬崖边。
而悬崖边上,正立着沈檀漆和郁策。
林檀玖还没来得及出声询问,面前的一幕便顿然令她瞳孔疾缩,呼吸停滞,遍体生寒。
她看到——
郁策拔.出剑来,将剑尖一寸寸推入了沈檀漆的心口。
鲜红的血滴落在地。
他,杀了沈檀漆。
第64章 心跳(二更)
(六十四)
嵘云宗禁地,血寞崖。
沈檀漆默然地立在郁策对面,郁策同样沉默以对,往日无话不说的两个人竟然在这时候都成了哑巴。
良久,还是沈檀漆先开了口:“常常跟在我身边的那只小鸡,其实是我的系统。”
“嗯。”郁策低低应声,没有抬头。
沈檀漆莫名有些烦躁,声音也沉下许多:“抬头,看着我。”
闻言,郁策缓缓抬起头,目光看向沈檀漆,那双漆黑的眸子像蕴着一潭静谧的死水。
就要走了,关系却搞得这样僵硬。
沈檀漆叹了口气,继续道:“系统说,如果要离开,必须按照剧情来走,剧情里的男主……也就是你,需要一剑捅进我的心脏,我才能离开这里。”
听到他的话,郁策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波澜,眼睫轻颤,似是十分艰难地开口:“你要我,杀了你?”
沈檀漆自然知道这种要求简直就是无理,对郁策来说,会造成无法弥补的心理伤害,可现在根本没有其他选择,他只能这么说,只能这么做。
“你放心,系统给我开了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的技能,你就算真的捅进来,我也不会痛的。”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沈檀漆拔.出小黑,想要在自己指尖再划出一道口子。
还没来得及动手,腕子却被郁策紧紧攥住。
沈檀漆愕然看向他,郁策眸光沉沉,将他的手按回身侧。
以为他是不相信,沈檀漆有些急切地继续解释:“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等我回去后跟哥哥交代完一切,很快就可以回来,你相信我……”
他话还没说完,郁策便低低出声:“我信。”
沈檀漆的每一句话,他都相信。
在他身上发生的那些神奇的事情,郁策都看在眼里,他不问,只是不想逼沈檀漆说罢了。
风潇潇吹过,郁策的身影犹如第一次相见般,仍旧那样挺拔玉立,白衣胜雪。
他轻轻伸出手,为沈檀漆理好额头被风吹乱的碎发,目光分寸不离地落在他的脸上。
沈檀漆恍惚地失神。
“阿漆。”
他这样叫了一声。
“回去之后,要照顾好自己。”指尖慢慢下划,捧在了沈檀漆的脸侧,像是想要将他的面容,一颦一笑,仔仔细细地记在心中。
沈檀漆怔忡地立着,连自己本来想说什么都已忘却。
脸侧的指很凉,郁策的手一向这样凉,就算夜里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盖着同一席枕被,身体仍然是冰凉如水。
他看到郁策笑了笑,很勉强,却很温柔。
“跟金鱼和芋圆道过别了么?”郁策声音浅淡,他们好像只是在很平常的日子,很平常的时间,说一些很平常的话。
沈檀漆摇了摇头,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看郁策的眼神,小声说道:“我怕见到他们掉眼泪,就再也走不了了。”
郁策“嗯”了一声,说道:“也好。”
天地安静,风倏地停了,时间似乎就此停滞,他和郁策久久地立着。
最终,沈檀漆先错开了眼,低低道:“来吧。”
该要走了,又不是不回来,说这些感伤的话干什么。
他一定会回来的,他发誓。
郁策微微点头,从身侧缓慢抽出长剑来,剑身上覆着他的冷息,在清冷天光下,照映出凛冽的青光,浓雾迭起。
想起系统的叮嘱,沈檀漆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胸前,说道:“照准这里,什么都不用想,郁策,把我当成你最讨厌的人,捅进来。”
他的话不知郁策听进去没有,沈檀漆只看到他的面容似乎在雾里渐渐模糊。
沈檀漆同样拔.出剑来,和他相对,笑了笑道:“说起来,咱俩还没打过一场,我最近进步很大,你应该好好试试。”
雾里,传来郁策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他说,“好。”
话音刚落,沈檀漆便猛地持剑朝他冲去,唇角带着些笑意,低声道:“偷袭,这也是剧本里写的。”
冷刃相交,发出一道如同龙吟般的沉重低鸣,在空旷的血寞崖上久久回荡开。
沈檀漆的进步的确不小,但郁策的剑术实在太好,没几个回合,沈檀漆便落下阵来。
不过能撑几个回合,沈檀漆已经很满意了,这说明这几天他也没白练不是?
思绪刚出走片刻,冷剑便刹那间抵在了心口,沈檀漆微微一怔,没想到他的剑这么快,这么准。
空气一时凝固,沈檀漆垂下握剑的手,朝他眨了眨眼:“我输了,任君处置。”
身前人静静地看着他,低声重复:“任君处置?”
沈檀漆愣了愣,应声道:“嗯。”
接下来,郁策应该给他一剑了结。
可郁策却浅淡笑了下,唇角微弯,笑得那样好看,那样动人。沈檀漆竟一时看呆。
“好,”郁策轻轻伸出手,扣在沈檀漆的肩膀上,说道:“阿漆,送你走之前,我有件事想做。”
这种关头,郁策能有什么事做?
沈檀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身子却忽地被他拉近,长剑穿透心口,感受不到痛觉,沈檀漆浑然不知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
郁策低下头,轻轻吻在了他的唇上。
沈檀漆眼睛忽地睁大,下意识想要后退,肩上的手指却仿佛察觉到他的想法,一把扣在沈檀漆的脑后,不由他逃走,郁策一遍遍碾磨着他的唇瓣,缓慢加重这个吻,舌尖相抵,侵入深处,呼吸纠缠不休,沈檀漆连话也说不出来,大脑一片空白。
他慌乱地抬眼,看到郁策的眼睛仍然盯着他,像是在无声倾诉着恐慌、悲痛,无助和绝望。
“你怎么能走?”
唇齿相连,郁策报复般咬在他的唇上,声音低喃。
“你怎么狠心让我亲手杀你?”
沈檀漆笨拙地用手抵在他的胸前,张开口刚想说些什么,便又被郁策不由分说地吻上来。
脸被捧住,沈檀漆只能看见他一个人,只能感受到他的呼吸,眸光迷失在他的眼底,连自己身处何地都已忘却。
“看着我。”
“阿漆。”
“告诉我,你有没有,一刻,”
“喜欢过我?”
沈檀漆怔在原地,眼前郁策的模样在金屑里模糊的闪着柔弱微光,一如初见,郁策在莲池边碰见落水的他,伸出手,拉他出水的刹那,帷帽雪纱下,粼粼天光湖色映在他眼底。
他分明看不真切,却心头猛地错跳一拍,而后愈发快速,像是一簇微弱的火苗落入布满干草的荒原,火势凶猛,愈演愈烈。跳得令他急促的喘息,不得缓解。
跳得好快。
跳得好快。
沈檀漆像是梦中惊醒般,睁大了双眼——他的心,跳得好快。
看到他受委屈会忍不住想要帮他出头,看到他难过会忍不住想要抱住他轻哄,看到他不理睬自己会烦躁难耐心生怒火。
这是喜欢么?
在幻境中,十岁那年的父亲伸手朝他打过来时,脑海里想到的人是谁;被谢迟绑走濒临绝境,脑海里想到的人是谁?
这是喜欢么?
沉浸在郁策无微不至的温柔呵护里,享受着郁策从不躲闪朝自己看过来的目光和偏爱,心安理得地接受郁策用蹩脚的借口一次次靠近。
这是喜欢么?
如果不是,为何对上郁策的眼,心跳不息,目眩神迷。
“你的心偶尔也会骗你,它有时不跳,只是时机不到。”
“它骗你一次,两次,总有会骗不到你的时候,等到一个合适的契机,你猛地发现了,便会由衷感叹,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原来如此啊,
——他喜欢郁策,而且,喜欢很久了。
从每个相处的日夜里,他的心早就给出了答案。
沈檀漆刹那恍然,伸出手想要将身前人留住,在他微微怔愕的目光中急切开口:“郁策,其实我一直都……”
喜欢你。
话还未脱口,眼前突然被强光闪过,沈檀漆下意识闭上眼。
再睁开时,面前是熟悉的简陋墙砖,沈檀漆呆了呆,低头看去,手心还拿着一瓶沐浴露。
卧槽,他回来了!
可是,话还没说完呢,他tm差点就告白了啊!!!
沈檀漆焦急地大喊了声:“系统!系统你人呢,快出来!”
下一刻,系统小鸡凭空出现在他脚边,擦了擦脑门的汗:“宿主你办事效率好高,我都还没准备好你就穿回来了。”
沈檀漆哪顾得上它的客套,一把抓住小鸡,急切地恳求道:“你能不能先穿回去,告诉郁策,我喜欢他,我心里有他!”
系统“啊”了一声,面色突变:“你没告诉他啊?我还以为你们刚刚亲嘴的时候都说了呢!”
沈檀漆:……
他短暂默了瞬,懒得吐槽它又偷窥的事情,说道:“确实差一点就说出来了,你能回去么,你是系统,应该可以随意穿梭在书中和现实世界里吧?”
闻言,系统点了点头,说道:“我倒是可以,不过那里没有任务,我不能久留,只能待十分钟,否则会被主机发现。”
十分钟。
够了。
只要郁策能知道自己真的喜欢他,就够了。
“好,如果时间充足,你记得再嘱咐他,让金鱼少吃甜食,当心蛀牙。让芋圆练剑的时候小心点,别伤到自己,还有……”
系统干咳了声,提醒道:“那个…十分钟可能说不了这么多。”
沈檀漆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没关系,只要你告诉他我喜欢他,我很快回去就好。”
话音落下,系统应声下来,在半空化作一道光消失在沈檀漆的眼前。
十分钟后。
系统回来了,一脑门冷汗,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那个……”
沈檀漆期待地问道:“怎么样,他听见没有,郁策说什么?”
系统想起郁策冷淡的眉眼,心头还在突突地跳,声音也越来越小。
“呃,他说…他不信,叫你亲自回去跟他说。”
沈檀漆:……
靠。
“那金鱼和芋圆的事,你说了吗?”沈檀漆揉了揉额角,再问。
系统搓了搓爪子,说道:“说了是说了,但是郁策说……”
“叫你亲自回去管。”
沈檀漆默了默。
看来某人,这次真的生气了。
第65章 等着(三更)
(六十五)
血寞崖上,郁策渐渐冷静下来,手心的剑止不住的颤抖,淌下沈檀漆的血来。
身后一道充满杀气的剑意朝他袭来,郁策略微侧身,便轻易躲过了那剑。
“你怎么敢。”身后人声音冷极,像是压抑着重重怒火,“你怎么敢杀他?”
郁策抬眸看向来人,未置一词。
林檀玖见他不回答,眼底的怒气渐次攀升,她伸出手狠狠扯住郁策的领子,逼问道:“他做了什么,你要杀他?”
听到她的质问,郁策仿佛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无动于衷地漠然处之。
看到他这幅模样,林檀玖恨不得将他一脚踹下血寞崖,她扬起手,想替死去的沈檀漆狠狠甩给郁策一掌。
郁策没有任何反抗,可当林檀玖掌心落下时,却打在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
那东西像只球般被她一巴掌拍出去,哀叫一声。
林檀玖愣了愣,方才她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靠近,这东西,竟然是凭空出现的。
“痛……呜呜呜。”
她定睛看去,竟然是只毛茸茸的黄色鸡仔。
那鸡仔在地上蠕动半晌,爬起来,气愤道:“你怎么打人呀!”
林檀玖愕然:“我……”
那鸡仔似乎很赶时间,来不及跟她计较,理也不理她,两只小鸡爪倒腾倒腾跑到了郁策面前。
“郁策!沈檀漆有话要跟你说!”
沈、沈檀漆?
林檀玖登时捂住唇,沈檀漆不是已经死了么,尸体还躺在地上!
难道是临终遗言?
她看到郁策如同死水般的眼底,缓慢地浮现一点微光。
鸡仔努力扑扇翅膀,飞到他面前,学着沈檀漆的语气说道:“他说,他好喜欢你,他心里有你!”
林檀玖:“啊?”
她把目光挪向郁策,却看到郁策面无表情,冷冷淡淡地开口:“是么?”
“是啊是啊!”鸡仔激动地说,“妈呀他可老喜欢你了,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吗,速度快点,我没多少时间。”
林檀玖觉得自己已经混乱了,她看向地上躺倒的沈檀漆——确实是死了,死得透透的。
带什么话?带到阴曹地府去么?
听到鸡仔的话,郁策仍然没什么触动,似乎早有预料,他敛起眸光,淡声道:“除非叫他自己回来跟我说,否则,我不信。”
林檀玖终于忍不住道:“他怎么回来,他是被你亲手杀死的!”
面前的鸡仔回头望她一眼,用屁股对着她说道:“你不懂啦,他们小情侣的情趣啦!”
林檀玖:?
她咬了咬下唇,很想问个清楚,可她能感受到鸡仔要说的话很重要,便强忍下去。
鸡仔飞到郁策眼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真的没有别的话要跟他说了吗?”
郁策缓缓俯下身子,将地上的沈檀漆抱进怀里,低声道:“没有了。”
鸡仔噎了噎,继续说道:“那好吧。他还说了,让你照顾好金鱼和芋圆,不要让金鱼吃太多甜食,保护牙齿,还说让芋圆练剑时小心点,别伤到自己……”
听到这里,郁策动作微顿,在鸡仔无比期待的目光中,轻声说道:“叫他自己回来管,否则,我不听。”
鸡仔不可置信地绕到他面前,又问了一遍:“你认真的吗,你想说的只有这些?”
郁策点了点头,说道:“只有这些。”
掩在袖中的手缓缓蜷起,他抱紧沈檀漆,小心翼翼,如同抱着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缓缓捋开沈檀漆额前的碎发。
阿漆。
我的确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临走前吻你,是我谋划已久。
只有让你对我念念不忘,你才能不顾一切地回到我身边。
别怪我,我一定要你回来。
郁策回头,无视掉目瞪口呆的鸡仔,轻声对林檀玖道:“你不是有话要问,跟我来。”
说罢,不待林檀玖回应,他便纵身跳下了血寞崖。
林檀玖立在血寞崖上,并没有立即跟上郁策的步伐,反而和傻在原地的鸡仔对视上目光。
“表哥他……”
她想问,表哥真的死了吗?
方才听他们所言,沈檀漆好像还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活在另一个世界似的。
这世界……好魔幻。
鸡仔看她一眼,觉得自己这趟可能还真来对了,它瞥了眼系统时间,还剩三分钟,足够了。
“你表哥他没事,活得好好的,你就当是他灵魂出窍。”鸡仔拍了拍胸脯:“相信我,我一定能给他送回来,不过有件事要拜托你,如果郁策精神崩溃,你千万要让他振作起来,好好参加宗门大比。”
林檀玖愣了愣,庞大的信息量让她一时怔在原地不知道要说什么。
半晌,她还是十分果断地答应下来:“好,我知道了。”
鸡仔眼前一亮,差点想给她鼓个掌。
不愧是女主,理解能力好强,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还没等它高兴完,林檀玖又凝起眸子,说道:“但前提是,你要告诉我,表哥什么时候回来。”
她不会因为眼前这只鸡仔的片面之词轻易相信。沈檀漆之死注定会掀起极大的风浪,如果他真的死了,沈家必定会竭尽所能拼了命地想要知道沈檀漆的死因究竟为何,整座嵘云宗也会下发通缉,将郁策门规处置,废去修为,以命换命。
届时恐怕郁策会毫无退路,必死无疑。
听到她的话,鸡仔沉吟片刻,给出肯定的答案:“七天,最多七天。”
动用权限将沈檀漆送回这里,需要不断的试错,沈檀漆只有三次机会,如果三次机会都没成功,沈檀漆就再也回不来了。
但凡可以回来,时间不会超过七天。
得到它的答案,林檀玖将信将疑地说道:“好,七日后,若我见不到表哥,我会亲手将郁策押去沈家。”
她和表哥本就一脉同源,沈家的儿子被杀,郁策自然要由她亲自抓回沈家处置。
“但在这七日里,你大可放心,郁策就算不愿去参加宗门大比,我也会把他绑去的。”林檀玖轻叹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那日沈檀漆在练剑台的笑容,心头一阵不忍,“帮我带话给表哥,如果他真的能听见的话,告诉他,我定会好好帮他督促郁策,让他放心。”
鸡仔重重地点了点头,在林檀玖说完此话的瞬间,便凭空消失在了半空中。
它的时间到了。
林檀玖久久地看着那道微光泯灭,目光复杂,低低道:“表哥,一定要回来。”
她转身御剑飞落血寞崖,崖底的魔族瘴气翻涌上来,林檀玖施个简单的咒决封住气息,寻找着郁策的身影。
很快,她便在一个宽阔的山洞里,看到了那道雪色身影。
林檀玖微微蹙眉,不明白这种时候郁策为什么要抱着沈檀漆的尸体来到这里。
她缓缓走近,看到郁策将沈檀漆万分珍重地搁在一张软榻上,用冰冷的龙息包裹住他的身体。
“这里……”林檀玖环顾四周,忽然发现此处满是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山洞岩壁上三面镶嵌着暖火灵珠,地上摆放着桌椅板凳,角落搭着小小灶台,还有一个……小小的狗窝?
无需多言,任谁也一眼看得出这里曾有人居住,而且时间恐怕不短。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抬眼看向郁策,轻轻说道:“你和表哥的孩子就是在这里生下的?”
郁策动作微顿,没有回头,低低地答她:“嗯。”
林檀玖沉默片刻,走进这座充满生活气息的山洞“小屋”,指尖在干净整洁的桌面上划过,没有沾到一丝灰尘。
说明,有人日日来此打扫,终年不歇。
“表哥知道么?”林檀玖垂下眼,忽然也想流泪。
沈檀漆知道么,知道你一直把这里当做家?
郁策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好说,便没告诉他。”
他静静地靠坐在床榻边,将手中染血长剑搁在地上,说道:“妖族无法自裁而死,如果他没回来,你就到这里来。”
林檀玖不可思议地看向他,说道:“你让我来杀你?”
回答她的,仍是轻轻的一声,
“嗯。”
林檀玖呼吸微滞,在这一刻,什么都明白了。
当年那个持剑斩杀魔族的冷绝少年,此刻真心求死。
不行。
不行!
林檀玖快步走到他面前,把他手中的剑拿起来,将上面血渍一点点擦干净,低声道:“七天,方才那鸡仔说过了,只等七天,表哥便会回来。”
郁策点了点头,“我知道。”
看出他毫无生意,林檀玖蹙紧眉头,“你知道为什么还在这里,现在、立刻,回去,参加宗门大比。”
“我无心夺魁。”郁策敛起眸光,缓缓看她,“也不想握剑。”
“你要是这样,待他回来看到你白瞎他一番苦心,一定会狠狠骂你的!”林檀玖咬了咬牙,又说,“回去参加宗门大比,堂堂正正漂漂亮亮的赢下来。还有孩子呢,孩子你不想管了吗?”
听到此处,郁策似乎终于有了动容,他抿了抿唇,忽然道:“我会管的。”
郁今、郁渊,还有未出壳的沈眠。他答应过阿漆会好好照顾孩子,直到阿漆回来。
“那你现在还不快去?”林檀玖声音轻轻,“表哥一定会回来的,你要相信他,努力赢下比赛,不要辜负他的期望。”
良久,郁策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看向了林檀玖,低声道:“谢谢。”
闻言,林檀玖微怔片刻,而后叹息了声,说道:“不用谢我,你要谢你自己。”
若不是那年郁策从魔族手里救下她,想起那般一心卫道的正直少年,她恐怕当时见到郁策杀死沈檀漆时便会直接动手。
是直觉告诉她,等一等,先等一等,把事情问清楚。
幸好一切并非真的向最坏的方向发展。她会在表哥回来之前的这七天,将事情瞒下来,如果表哥没有回来,便为他报仇。
*
与此同时,沈檀漆抱着自书中世界回来的系统,从浴室里走出来。
打开手机,拨通电话。
嘟——
“喂?你小子还知道你有个哥啊?”声音懒散,带着些揶揄的笑,却熟悉至极。
沈檀漆深吸了一口气,憋住眼泪:“哥,我想见你。”
那边沉默了瞬。
“等着。”
第66章 哥(四更)
(六十六)
郴江市的小小公寓里。
桌上摆着几瓶酒,三盘小菜。
沈檀漆拄着脑袋,脑海里全是临走前郁策那双蕴着水光的眼,那样悲伤难过,让他心头一阵阵的发闷。
好想见他,好想抱一抱他,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他。
怎么明白的这么晚呢?
他从没有一刻这样讨厌犹豫不决的自己。
忽然地,门被轻轻敲响。
他的小公寓是没有门铃的,早就生了锈,摁都摁不动。
沈檀漆立刻起身,跑到门前唰地拉开大门。
“嗯?”对方提着一袋小龙虾,和几瓶啤酒,垂眼看向怔忡的沈檀漆,笑道,“傻了,帮我提东西啊?”
沈檀漆眼眶微热,想也不想,冲上去一把抱住了他。
啤酒在袋子里碰撞,发出叮叮啷啷的响声。
“哎哎哎……肉麻了昂。”
沈檀梧有些无奈地任由他抱紧,只有一只手,连揉一揉傻弟弟的脑袋都做不到。
“哥。”
沈檀漆眼泪一串串掉下来,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分明自己什么委屈都没有受,可是见到沈檀梧的一瞬间,眼泪自己就掉了下来。
听出他声音的颤抖,沈檀梧抿了抿唇,低声道:“谁欺负你了?”
沈檀漆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没有你还不撒开。”沈檀梧哼笑了声,“该不会是搞对象人家把你甩了吧?”
沈檀漆本来眼泪快停下来,听到这话,又绷不住了,肩膀抽动,哗啦啦地掉泪,跟开了闸的大水似的。
沈檀梧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还真谈了。”
想不到啊,他还单着呢,他弟先脱单了,而且已经谈完被人甩了。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沈檀漆抹掉眼泪,从他手里接过小龙虾和啤酒,小声道:“进来说。”
哥俩这才进了屋,一方小桌上,面对而坐。
说起来,他们也很久没见面了,在不同的城市打工,沈檀梧和沈檀漆能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基本上只有每月寥寥几次打电话说说家常事,除此之外,他们大多时候都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
沈檀梧拄着下巴,仔细看着沈檀漆,低声道:“交代吧,什么样的漂亮姑娘啊,让你哭这么惨?”
听到他的话,沈檀漆止住抽噎,轻轻咳嗽了声:“不是姑娘。”
话音落下,沈檀梧的脸色陡然变了,“男的?”
随后得到沈檀漆小声的“嗯”了一句。
他努力消化了会,想起那个傻逼老爹老妈,觉得沈檀漆这辈子不喜欢女的也情有可原,良久,沈檀梧干巴巴地开口:“男的也行吧,带回家看看。”
沈檀漆的声音更小了:“不是这的。”
“不是郴江的啊。”沈檀梧轻吸了一口气,“别的地方也行啊,一起见个面吃个饭。”
沈檀漆的头快扎到桌子底下去了,“也不在郴江,他在书里。”
沈檀梧顿了顿,突然站起身来,神情严肃地捧住了沈檀漆的脸,认真说道:“走,哥带你去看医生。”
“……”沈檀漆扒住他的胳膊,从桌底下掏出小黄鸡来,说道,“我没得精神病,哥,我真穿越了,穿进一本书里。”
被沈檀漆从桌底下抓出来,系统有些尴尬地跟沈檀梧招了招手,打了个招呼:“嗨~”
沈檀梧:?
他猛地一个后撤步,差点把桌子碰翻。
会说话的……鸡????
空气一时安静,气氛凝固。
“你没得精神病,”沈檀梧抚了抚胸口,面无表情地转身要走,“哥得了。”
沈檀漆一把将他拉回来,让沈檀梧坐在凳子上,深吸了一口气,将在书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尽数告诉给了他。
沈檀梧的表情从听到沈檀漆穿成个修仙世界的炮灰时震惊抽气,再到听他说生下仨孩子时大脑宕机,最后听到那个名叫郁策的男主角一剑把沈檀漆捅死时,表情已经逐渐麻木。
待沈檀漆说完,俩兄弟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嘶……”沈檀梧揉了揉太阳穴,闭上眼,又睁开,“你没开玩笑吧?”
沈檀漆郑重地摇了摇头,把手心的系统又举了起来。
系统更窘迫了,“嗨~”
半晌,沈檀梧的目光从系统上收回,极其艰难地开口:“所以,你现在想要回去?”
听沈檀漆话里的意思,书里世界的事情可能还未结束,那个叫郁策的小混蛋玩意儿,还等着沈檀漆回去呢。
闻言,沈檀漆点了点头,忽然从凳子上起身,对着沈檀梧跪了下来。
“卧槽。”沈檀梧吓得险些从凳子上掉下来,一把捞住要给他磕头的沈檀漆,“你干嘛?”
沈檀漆缓缓抬起头,眼底尽是泪光,“我得回去,哥,我想回去。”
他们之间向来很少有这样的场面,大概因为都是男孩,性子都比较直,从来不喜欢弯弯绕绕、肉麻至极的桥段。
沈檀梧定定地看着他,沉声说道:“起来。”
半晌,在哥哥的死亡凝视中,沈檀漆哆哆嗦嗦地站起来。
“坐下。”
沈檀漆又哆哆嗦嗦地坐下来。
沈檀梧看他这样,莫名有些想笑,漫不经心地道:“想给我磕头啊?”
沈檀漆咬着下唇,忍住眼泪,点了点头。
“少他妈来这套。”沈檀梧从兜里摸出烟来,将打火机丢进沈檀漆的手心,言简意赅地道,“点。”
沈檀漆伸出手,给他把烟点上,有些委屈地叫他:“哥。”
烟雾缭绕,沈檀梧眯了眯眼,看向这个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弟弟,淡淡道:“几句话就想让我放你跟个连底细都不知道的混蛋玩意儿私奔?”
沈檀漆默了默,小声为郁策辩解:“他不是混蛋玩意儿。”
沈檀梧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冷下来,说道:“你嘟囔什么呢,把老子辛辛苦苦养大的傻弟弟拐走,他还不混蛋?”
闻言,沈檀漆低下头,不敢再说了。
良久的寂静,沈檀梧缓慢地理清思绪,直到一根烟燃尽。
他将烟头捻进垃圾桶,说道:“他对你好吗?”
“好。”沈檀漆毫不犹豫地开口。
沈檀梧见他这么快回答,嗤笑了声,“傻子。他在你快要走的时候亲你,就是为了让你抓心挠肝地迫不及待回去找他,懂吗?”
沈檀漆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沈檀梧恨铁不成钢地想敲他脑袋,可在看到沈檀漆眼底坚定的目光时,手又顿在了半空中。
这傻小子,一直以来从没有说过自己想要什么。小时候路过卖冰棍的老太太摊子,别的小孩都哭着抱着想要,唯独沈檀漆,他这个傻弟弟,看了一眼,口水都快流到下巴颏上,还假装自己不想要,不想吃。
因为他知道,自己买不起。
其实仔细想想,活了半辈子,沈檀漆跟着他,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就像在混沌的泥潭挣扎,能逃出去一个,难道不是好事么。
沈檀梧静静地看着他,那只顿在半空的手,忽地落下,在沈檀漆柔软的发顶揉了揉。
短发,还带点毛刺儿,跟小时候一样,像条小笨狗似的。
“成。”沈檀梧叹息了声,把他捞在怀里,抱了抱,就像小时候那样——沈檀漆小时候挨了打,哭得喘不上气,他就是这样抱着沈檀漆的。
“那就回去吧,有人疼是好事。”
养了这臭小子这么多年,他也该歇一歇了。
怀里沈檀漆的眼泪打湿了衬衫,紧紧抱着他。
“别把鼻涕蹭我身上。”
“嗯……”
半晌,沈檀漆哭够了,缓缓从他哥怀里抬起头,说道,“妹妹何时放假?”
“……说人话,别拽文词,听不懂。”沈檀梧相信他真穿了,而且这穿书后遗症还没消呢。
沈檀漆抹了抹脸,再问:“妹妹啥时候放假?”
他本来还想给妹妹打个电话,一起聚聚,结果妹妹那边忙线未接通。
沈檀梧沉思片刻,说道:“早着呢,你想见她,直接找她就行。”
说罢,他抓起筷子,往嘴里扒了两口饭,说道:“快吃,别浪费,你不是着急呢,吃完咱上幺儿大学去找她。”
沈檀漆点点头,心里一下子踏实下来,只要见到哥,仿佛什么都能迎刃而解,连日来的惴惴不安也都消失不见。
他想,因为这里也是他的家,有哥哥的地方,什么也不用怕。
小房间只剩下筷子和碗相碰的轻轻声音。
“什么时候走?”
“跟、跟妹妹吃完饭就走。”
默然相对,沈檀梧低着头,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妈的,”
眼泪掉进饭里,他一口塞到嘴里咽下,他重复着又骂了声,“妈的。”
沈檀漆怔怔地看着他,他从来没见过沈檀梧哭,这是第一次。
“看什么,吃你的饭。”沈檀梧咬牙道,“这辈子要嫁两个兔崽子,我真是,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的。”
虽然带孩子又糟心又烦人。
但是,真要放他们走,的确舍不得。
他舍不得啊……
第67章 雾气散了
(六十七)
自从父母出车祸离世,沈檀梧就再也不上学了,用他的话来说。
再往上考也没什么用,他这辈子能混个大学学历已经很不错,不指着能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就他这样残一只手的人,就算真的往上考,出社会还是会没人要。
所以他放弃了。
为了养弟弟妹妹,他几乎付出了一切。
理想,自由,自己的未来。
沈檀漆心头震动,怔滞地看着他的眼泪一滴滴掉进碗里,有些慌乱地伸出手,从桌上抽出纸巾,递到沈檀梧的面前。
有时候沈檀漆也会想,如果当初穿书的人是沈檀梧就好了。
兄弟俩沉默了阵,沈檀梧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敷衍地擦干净脸,说道:“快吃吧,吃完还得去找幺儿。”
他喜欢这么叫妹妹,也喜欢叫沈檀漆二儿,就好像沈檀漆和沈檀玖都是他生下的孩子一样。
在这个世界里,沈檀漆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他和妹妹。
对他好的人,也只有沈檀梧和沈檀玖。
像是察觉到沈檀漆情绪低落,沈檀梧瞥他一眼,问道:“你不是说你生了仨小孩?”
沈檀漆抬眼看他,轻轻点头,说道:“大儿子叫郁今,小名叫金鱼,二儿子叫郁渊,小名叫芋圆,第三个还在蛋里没孵出来,听郁策说好像也是男孩,随我的姓,起名叫沈眠。”
闻言,沈檀梧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了些兴致,问道:“你怎么生的?”
就算穿进书里,男人生孩子能从哪里生。
沈檀漆干咳了声,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道:“就先怀着,到时间,他自己变成一道光飞出来。”
“……”沈檀梧沉思,道,“你儿子是奥特曼啊?”
沈檀漆飞他个白眼,说道:“没开玩笑,真是这么生的。”
话音落下,沈檀梧低低笑起来,说道:“要是能从书里出来就好了,分给我和幺儿一人一个怎么样?”
沈檀漆知道他故意打趣,“嘁”了一声,说道:“想要啊,你自己生。”
沈檀梧:“……那还是算了。”
他自认自己的性取向还是很稳定正常的,就算真的变了性向,肯定也是上边那个。
随口聊了聊两个小崽的趣事,气氛渐渐也缓和许多,只不过听得沈檀梧还真想见见这个傻弟弟生的崽子。
“金鱼啊,特别黏人,就跟小时候的小九似的,一见面就要抱抱亲亲,又乖又可爱,和弟弟是双胞胎。”沈檀漆起开啤酒,给沈檀梧倒满,“芋圆跟普通小孩不太一样,有点早慧,特别聪明懂事。”
闻言,沈檀梧若有所悟:“嗯,那就是跟我很像。”
沈檀漆懒得吐槽他,继而说道:“听郁策说,芋圆一出生就自结金丹,三岁化神期,你应该看过修仙小说吧。”
见他一副骄傲自得的模样,沈檀梧禁不住轻笑,问道:“这么厉害,有其父必有其子呗,那你呢,你在里面什么修为?”
“咳……刚元婴,我最近正努力修炼呢。”沈檀漆为了向他展示,用筷子当剑给沈檀梧耍了一套嵘云剑法,这是郁策手把手教他的。
郁策早已经把嵘云剑法融会贯通,教起沈檀漆来不要太轻松,随意指点一二,沈檀漆便进步飞快。
沈檀梧静静看着沈檀漆拿着筷子舞来舞去,他看不懂,觉得有点像什么戏法,但是脑海里却倏然浮现出十年前。
那时的沈檀漆大病初愈,每次和沈檀玖出去玩都弄一身脏泥灰土,每次都要他帮忙洗衣服。
后来有一次,沈檀梧忍无可忍,揪着沈檀漆的领子,问他都干嘛了,这么脏,难道是天天在地上里打滚了?
小沈檀漆眨了眨眼,从地上捡起一根小树杈,说道:“我跟妹妹比试。”
那时的傻弟弟好像还没到他腰高,抓着小树杈,就像现在这样,和沈檀玖兴奋地互相用小树杈打来打去。
那时沈檀梧并未在意,毕竟沈檀漆经常去隔壁的小情侣家里看电视,他一直以为,是沈檀漆在电视里学的。
回忆和面前的场景重叠,沈檀梧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可硬要说,他也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沈檀漆是他看着长大的,究竟是哪里奇怪?
算了,兴许是今天信息量太大,他有点消化不良。
*
吃过饭,沈檀梧带着沈檀漆坐车去往隔壁市里妹妹的大学。
相比之下,沈檀漆和妹妹见面的次数要更多一些。
妹妹黏人,话痨,还带点腹黑。出个新奶茶都要和沈檀漆在手机上絮絮叨叨说好几个小时,有时候看起电视剧更是喋喋不休,一定要给沈檀漆剧透最后杀手是谁,看到沈檀漆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才开心。
他们一家子,最纯善的人就是他了。
沈檀漆点烟.jpg
来到沈檀玖的大学门口,打了三个电话轰炸,总算把正在忙毕业设计的沈檀玖从学校请出来。
一家人围坐在学校附近的火锅店,小包厢热气蒸腾,蒸得沈檀玖脸上红彤彤的,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着沈檀漆。
刚刚,沈檀漆已经把在书里世界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给她知道。
而且沈檀漆还说,在那本书里,女主居然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名字都相差无几。
“我是女主?”沈檀玖拄着脸,想象着自己拿剑穿古装的场面,越想越好笑,“二哥,你这梦做得有意思。”
沈檀漆就知道她肯定不信,和沈檀梧对视一眼后,从书包里掏出了系统鸡仔。
沈檀玖眼前一亮,将鸡仔抱进怀里揉了揉,说道:“行啊,情商总算有所进步,知道给我带礼物了,这公仔多少钱?”
然而下一刻,系统张开小鸡嘴,朝她熟练地打了个招呼:“嗨~”
沈檀玖:?
她抓紧系统,翻来覆去地找装电池和开关是地方,低声嘟哝:“做得挺逼真,你俩合起伙来唬我是吧。”
沈檀漆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唬你,吃完这顿饭,我就要回去了。”
他将郁策和三个孩子还在等他的事情跟沈檀玖重复一遍。
听他说完,沈檀玖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说道:“你来真的啊?”
怀里的小鸡仔扑腾两下翅膀,跳到桌上,提醒沈檀漆道:“没有多少时间了,我跟林檀玖承诺过最多七天就把你送回去,咱们还得试错三次呢,宿主,该走了。”
闻言,包厢里的三人都沉默下来,火锅的热烫雾气浮在半空,沈檀梧又点了根烟,对幺妹低声道:“这事儿是有点急,见过面,就让你二哥先回去吧。”
沈檀玖坐在原地,良久没有开口。
这种事,说给谁谁会信呢?
她和二哥才一天没联系,突然出现只会说话的鸡仔告诉她。
二哥要走了,他在书里的世界生活了四五年,还生了三个小孩,有了男朋友。
二哥喜欢男人这件事,沈檀玖是能看出来的,不然沈檀漆也不会每次都兴致勃勃地跟她讨论综艺节目里哪个男明星长得好看。
但是穿越进一本书里,再也不回来,她接受不了。
沈檀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不同意。”
她伸手将鸡仔塞回书包,面无表情地拉上拉链,看向沈檀漆道:“第一,你可能只是最近压力太大心理出了些问题,这只鸡仔并不排除有人遥控语音恶搞的可能,我回带回学校把它拆掉看看。”
沈檀漆呆了呆,听到系统在书包里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
而后,他看着沈檀玖伸出第二根手指,淡淡道:“第二,就算你真的穿进书里的世界,那个叫郁策的人我没见过,我没考察他这人怎么样,如果他是个渣男,表现出来的深情都是假的呢,所以我不同意他当你男朋友。”
沈檀漆试图插话进来:“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你哥……”
沈檀玖眯了眯眼,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你想找男朋友,我可以把我同学介绍给你,长得帅多金还温柔,最重要的是他看过你照片后说可以为爱做零,和你之前喜欢的小爱豆长得很像,我劝你仔细考虑一下。”
沈檀漆:……?
这是威逼和利诱浑身解数全都用上了。
他抿了抿唇,伸出手,在沈檀玖颤抖的肩膀上拍了拍:“我回去不只因为郁策,而是因为我亲口答应过,要给三个小崽一个家。”
沈檀漆叹息一声,把沈檀玖抱进怀里,说道:“他们还那么小,不能没有我,就像小时候的我们不能没有父母一样。”
闻言,沈檀玖抬起眼,脸上已经布满泪痕,恼怒地盯着他:“那种父母,没有就没有!”
从小他们身上的伤疤还少吗?这种父母究竟有什么用!
沈檀漆用掌心替她擦掉眼泪,低声道:“可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会成为那种不负责任的父母,我发誓。”
半晌未曾出声的沈檀梧,缓慢吐出一口烟雾,把淌泪的沈檀玖拉到身边,淡声道:“行了,你还要缠他一辈子啊?”
“我就要。”沈檀玖捂住脸,抑制不住地哭起来,“你要走就把我一块带走吧,我穿进去替你养小孩。”
沈檀梧胸腔微微震动,低低笑起来,一把掐住妹妹的脸,说道:“你让我自己死这儿呗,去吧,你们都走。”
沈檀玖抓住他的手,固执道:“你也一起,咱们都走!”
话音落下,书包里的系统闷闷地出声:“我只能送我的宿主回去,还有五分钟,宿主,我们真的该走了。”
沈檀漆连忙把它从书包里解救出来,目光看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沈檀玖,脚下却半步也挪不动,心口像是要被这样的妹妹撕裂似的。
但是,时间真的快要到了,他不能再犹豫。
系统在沈檀漆身后打开一个时空传送漩涡,低声催促:“快走,宿主,道个别就上路吧。”
沈檀漆点点头,有些茫然地看向沈檀玖和沈檀梧。
沈檀梧把沈檀玖掐进怀里,懒懒散散地叼着烟,朝他抬了抬下巴:“走吧,不用说客套话,回去照顾好自己。”
系统的提示音愈发强烈,沈檀漆的眼睛落在他们的脸上,想要将他们的每个表情都记在心底。
有这样的哥哥和妹妹,是他三生有幸。
他认认真真地,低声对他们道:“谢谢。”
沈檀梧笑着跟他道别,捂住了沈檀玖的嘴,说道:“快去吧,别担心,幺儿有我呢。”
沈檀漆轻轻“嗯”了声,转身离开,将要踏进时空漩涡之前,他却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哥,小九,你们记得洗澡时搓沐浴露,用绿勾勾那个牌子的,知道么?”
沈檀梧:?
什么玩意儿。
他还没来得及问,就见漩涡将沈檀漆整个吸进,鸡仔随后跳进去后,漩涡便一点点缩小消失,直至彻底沈檀漆像从未来过一样。
空气里的火锅雾气已经散了。
第68章 他的十岁(二更)
(六十八)
在时空漩涡里,沈檀漆五感都被屏蔽,像是沉浸在一潭温柔包裹住全身的泉水。
一片空明中。
系统的声音突兀出现:“现在在计算坐标,即将将宿主传送至离男主附近的地点。”
待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上的装束又变回了原身那一套衣服,看来只要进入这个世界,他就会变回原身。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立在朔夏城的街道里,只不过一切似乎和他记忆中的样子不太一样。
天色阴沉,像是即将落雨,街上行人三两,脚下步伐飞快着赶回家中。
惟有沈檀漆立在街上,雨丝轻轻飘落,他有些困惑地看了看周围,没有发现系统的身影。
耳朵里传来一阵滋里刺啦的电流声响,紧接着,他好像连接上了系统的内部语音。
系统的声音断断续续,十分模糊,沈檀漆只能依稀分辨出它话中的意思。
“时空传送坐标出现失误,系统3530暂时失去连接,于九十六小时后修复完成。请放心,系统将会在重新连接后,重置本时空事件线,不会对原世界事件线造成任何影响。请宿主耐心等待……”
沈檀漆微微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虽然他知道系统说过,要将他传送回去,可能会出现许多问题,需要不断的试错,但沈檀漆没想到,他居然要滞留在这个时空九十六个小时。
九十六小时,四十八个时辰,整整四天。
他只有三次机会,第一次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了四天!
阴雨连绵,沈檀漆的心尖烦躁不安,立在空旷微冷的街道上来回踱步。
系统说过,七天过去自己如果还无法回到郁策身边,他就再也回不去。
那时郁策该有多么绝望,他想象不出,也不敢细想。
沈檀漆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在周围看过,落在了不远处的客栈上。
既然系统说要等到重新连接,不会对原来的世界有任何影响,他哪也去不了,便先凑合过完这四天吧。
他拍了拍身上,发现衣襟内还有些铜钱和灵石,应该足够在这里生活四天。
等沈檀漆走进客栈,却发现这里到处张贴着妖族避入的告示。
他眉头微蹙,觉得有些奇怪。朔夏城虽然在沈家的影响下,的确是不怎么欢迎妖族的,但断断没有到连生意也不做的这种程度。
沈檀漆走近掌柜的柜台,将铜钱搁在台上,左右顾看两眼,状似随意地开口问:“怎么城里开始贴不让妖族入内的告示了?”
那掌柜的忙着数钱,听到他的话,抬头瞥他一眼,眼睛落在沈檀漆放在台上的铜钱,眉开眼笑道:“哎呦喂,您是头回来朔夏吧?”
朔夏城出生的大少爷沈檀漆:?
他拧了拧眉,压下心头的疑惑,轻声问:“掌柜何出此言?”
那掌柜把他的铜钱仔细看遍,收入囊中,笑呵呵道:“前阵子出了件大事,这事儿外来的都不清楚。您要一间上房?”
沈檀漆点点头,继而问道:“什么大事?”在他记忆中,朔夏城最近发生的大事恐怕就只有辰鬼夜里杀人这一件,再近些,应该是宗门大比的除魔试炼。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
见他真心不知,掌柜的神神秘秘地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点,低声附在他耳边道:“前阵子,咱城里那个大家族,沈家当家主母被妖族给杀了!”
话音落下,沈檀漆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说道:“沈家当家主母?七夫人?”
现在沈家当家主母,不是沈妃吗?
听到他的话,掌柜的有些惊奇,说道:“哪来的七夫人,沈家那家主一共就两个夫人,主母自然说的是那位沈家十八抬大轿从飞鸾宗迎娶回来的大夫人,也就是大少爷他娘,死啦!”
沈檀漆愣了愣。
大少爷是原身,没错。大少爷他娘,也就是……原身的母亲?
他一时陷入混乱,掐了掐额头,半晌,抬头再问:“现在是哪一年?”
掌柜的离他远了点,似乎觉得沈檀漆的脑子有点什么毛病,“奉天纪,妖人二族和契的三百六十七年,初夏!用不用我再给您报个时辰?”
霎那间,沈檀漆像是被雷劈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系统曾经跟他报备过书中时间,为了计算系统承诺的每月工资福利,沈檀漆一直记得清楚。
他穿越那一年,是奉天纪,妖族和人族达成和平契约的第三百七十四年。
也就是说,沈檀漆回到了当时穿越时的七年前。
这个时候的郁策,大概也才十岁出头!
系统,你这时空错乱也错得太离谱了吧,这都哪跟哪儿?
沈檀漆瞪大双眼,眼看着掌柜丢给他一道红木手牌,语气熟练地道:“热水酉时三刻有伙计送上楼,吃食过食时不候,天字二号,您请好——”
他一把将手牌捏在手心,还未消化过来方才听到的话,身后传来道低低催促声:“好了么?”
面前的掌柜的也出声道:“这位贵客,拿好手牌直接上楼就行,咱后面还有生意哈。”
沈檀漆抿了抿唇,只好让开一条道路,刚准备起身上楼上,却忽然觉得身后那刚刚催促自己的身影有些眼熟。
戴着帷帽,一身雪衣,腰间别着软剑。
他越想越不对,猛地回过头,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胳膊,肯定地道:“芋圆?”
那人似乎也被他吓了一跳,脚下踉跄,后退半步,白皙指尖搭在腰间长剑上,声音冷淡中夹杂着一丝慌乱,“放开。”
掌柜的以为他要生事,连忙把自己柜台上的银钱趁沈檀漆不注意塞进了柜橱深处。
听到他的话,沈檀漆哪肯放开,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人,才发现自己的确认错了。
芋圆没有这样高,而面前这人身高大概只到沈檀漆的胸口处,但这道冷冽的龙息,日夜相处,他怎么可能不熟悉。
片刻,在对方即将拔剑时,沈檀漆忽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地撇开了面前人帷帽的帽纱,面露欣喜:“我就知道——”
帽纱被他如此直接地掀开,对方微微吃惊,愕然地看着沈檀漆。
那对翦水双瞳,天光下,蕴着粼粼波色,雪白无暇的面容也正值青涩稚嫩,颜丹鬓绿之时。若非身上环绕着冷冽的龙息,令他周身清风色正,渊清玉絜,倒要将他误认为女儿家。
沈檀漆一瞬间便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把捧住了他的脸,分寸不错地看过,越看心头跳得越快,呼吸急切,他几乎激动得要掉下眼泪来。
是郁策,是十岁的郁策啊!
“十岁的时候长这么乖?”他把郁策的脸揉来揉去,喜欢得要命,兴奋说道,“怎么这么可爱,嗯?”
郁策震滞地看着他,长这么大,头一次在外,脸被人当成面团捏,他咬了咬牙,眸光落在客栈上贴着的妖族避入的告示,强忍下来,低声重复:“放开。”
沈檀漆哪里舍得放开,他巴不得把这时候的郁策直接抱回家,“我就说芋圆和金鱼都随你,你这小时候,简直跟芋圆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等等,好像说反了。
他爱不释手地捏着小郁策的脸,直到对方终究忍无可忍,猛地拔出剑来,一把推开沈檀漆,对他冷冷开口:“我说了,放开。”
沈檀漆愣在原地,怔了片刻。
郁策……对他拔剑了?
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诚然沈檀漆知道,他刚刚犯见去揉郁策的脸,是他故意想欺负人。
但是郁策的反应却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郁策是很少拔剑的,尤其是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和人类。
可以肯定的说,沈檀漆从来没见过郁策会对人类拔剑。
妖族和人族积怨已久,郁策不拔剑,只是为了维护两族之间的关系和面子。
见沈檀漆不再贴上来,小郁策才面容冷峻地把自己帷帽的面纱缓缓摘下来,转身将银钱搁在柜台上,抓起手牌,小大人似的头也不回道:“一间上房,任何人别来打扰。”
沈檀漆:……啊。
好像,一来就把人惹急了。
郁策小时候的脾性简直和后来大相径庭,不得不说,沈檀漆这会看他,倒勉强能感觉出他是一个升级流大男主了。
冷酷,强大,人狠话不多。
不过他越是这样,沈檀漆的心就越发痒得厉害,总想再招惹招惹,看郁策跟自己生气,似乎也挺好玩的。
他背着手,目送小郁策上了二楼,转头给掌柜又放下些钱,跟掌柜使了个眼色:“他刚刚手牌是几号房?”
掌柜看到钱眼睛就放光,笑着伸出四根手指,缓缓并拢。
沈檀漆了然,美滋滋地追上二楼,刚踏上楼梯,还没找到天字四号房的位置,忽然被一只手自身后捂住嘴,紧接着,后脑挨了沉沉的一剑鞘,当场昏迷过去。
再等他醒过来时,只觉后脑火辣辣的疼痛,眼前蒙着一块黑布,什么也看不见。
沈檀漆怔了怔,立刻反应过来是谁干的,除了那小混蛋,还能有谁?
沈檀漆咬牙唤道:“郁策!”
手被捆在椅背上,两只腿也被结结实实绑在椅子腿上,让沈檀漆回忆起一些不太好的场面。
怪不得郁策总喜欢用腰带绑他,原来这混蛋小时候就爱绑人。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头顶传来淡淡的声音,喉咙处凑来一道冷风,沈檀漆喉头一紧,屏住呼吸,彻底连气也不敢喘了。
“说。”
行啊,郁策,真够狠的!
拿剑锁我喉是吧!
第69章 夫君(三更)
(六十九)
眼前一片模糊,透过黑色的布料,沈檀漆只能依稀辨别郁策正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日光自薄窗投映进来,照在他面上泛着浅淡柔光,正是这一点柔光,才叫沈檀漆看清了他的轮廓。
这小子……正在悠哉悠哉的喝茶!
他在这被绑着,剑尖抵着,郁策可倒好,美滋滋地坐在对面喝茶。
沈檀漆胸腔起伏,深吸了一口气,想起系统所说,在这个时空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影响以后。
他这才开口:“我是你夫君。”
噗地一声——
透过眼上黑布,沈檀漆看到郁策吐出嘴里的茶,即便看不清他脸上表情,也知道此刻郁策定然十分惊愕。
他有些得意地哼哼两声:“给我把眼睛上的破布拿开,让夫君好好看看你。”
几乎一瞬间,冷气袭来,那把锋利的剑再次抵在了沈檀漆的颈边。
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喉结轻滚,险险擦过剑锋:“等、等一下。”
这小子小时候就是个炸药包,一点就着。沈檀漆彻底不敢招惹他了。
“说实话。”郁策眼眸微眯,俯身看他,“你从哪里得知我的名字?”
房内一时寂静,沈檀漆动了动唇,小声道:“你把这块布去掉,让我看看你,我就什么都跟你说。”
闻言,郁策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大概是在想,要不要按照沈檀漆说的去做。
蒙住沈檀漆的眼睛也没什么用,反正刚刚,沈檀漆都已经作死的掀开了他的帷帽帽纱,看到了他的脸。
半晌,想通其中关键,郁策剑尖向上轻挑,那块黑布像是被风划过的水面涟漪,轻柔的断开。
解开他眼上黑布,郁策坐回红木椅上,目光仍未从沈檀漆的脸上移开,缓缓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分明才十岁,沈檀漆暗暗腹诽,干嘛装得和二十岁一样。
他松了松胳膊,说道:“把这绳子也解开,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你绑我干嘛?”
小郁策的修为在他之上,沈檀漆看不穿他的境界,说明郁策此时是有意遮掩身份,城中到处张贴妖族避入的告示,他这样做也情有可原。
但沈檀漆知道,芋圆三岁就能化神期,郁策这个全文男主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别人的化神期是化神期,他俩的化神期是最高只能化神期。
果然,听到沈檀漆的话,郁策眉头又蹙了蹙。
他不知道为何面前的人,会一直用仿佛和他很熟稔的语气说话。
而郁策可以肯定,他们在今日之前,绝对未曾谋面。
“不放。”郁策淡淡出声,惜字如金。
就冲刚刚这人不管不顾冲到他身边捏揉他的脸,郁策也不会放开他。
谁知道这人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他的眼睛仔细在沈檀漆的脸上看过,像是想藉由此审视出沈檀漆所有温善面孔下的阴暗目的。
可他看了半晌,什么也没看出来。
这人就像一张白纸,睁大双眼,充满期待的看着他,如同在看什么极其珍爱的小动物。
这种眼神。
郁策从来没有见过,
妖族在朔夏城已经是过街老鼠,只能靠帷帽面纱遮面才能勉强躲过重重盘查进城。
人类会对妖族露出这种眼神,本身就不正常。
“说,你究竟从何得知我的身份。”郁策冷冷开口。
沈檀漆不习惯他这副模样,眨了眨眼,说道:“我说了你别生气。”
郁策嘴角微抽,“你若再用诸如夫君之类的胡话幌我,我绝不轻饶你。”
沈檀漆:“……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仰面靠在椅子上,悠哉悠哉地道,“反正说什么你也不信,你把我杀了吧。”
“你以为我不敢?”郁策漠然看他。
听到他的话,沈檀漆抬起头,瞥他一眼:“你敢,你怎么不敢,我能说什么。我说了你既不信,又偏要我说,郁策,你不觉得这样很不讲道理吗?”
良久,郁策似是噎了噎,气氛僵持不下。
半晌,少年收回剑,把软剑小心推回剑鞘,撇开眼,先开了口,轻声道:“证据。”
沈檀漆愣了愣,便见郁策白皙的耳尖微微泛了些薄红,少年转开脸,小声又重复一遍:“证据,你说是我夫君,给我看证据。”
真的……
真的好可爱啊啊啊!
要不是沈檀漆的手被捆着,他真的很想再捏捏郁策的脸和耳朵,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上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滤镜,他现在只要看到郁策就喜欢得不行。
他装模作样喝茶喜欢,他正经板起脸来喜欢,他羞涩躲闪耳红也喜欢。
沈檀漆干咳了声,抑制住心头喷涌而出的情绪,低声絮絮道:“我从未来而来,是你日后拜入的嵘云宗里的二师兄,你我本是师弟关系,但其实呢,和你相遇在十八岁时……”
这些经历早就跟哥和妹妹说过很多遍,沈檀漆烂熟于心,百谈不厌。
郁策半信半疑地看向他,打断道:“你是我师兄,为何又和我相遇在十八岁时?我入门竟这样晚?”
通常而言,有天分的弟子在十四五岁就会拜入宗门,断然不可能会在十八岁上山拜师。
沈檀漆一时尬住。
他要怎么跟郁策解释,他不是原来的‘沈檀漆’呢?
靠,早知道简化一下了。
见他答不出来,郁策似乎早有预料似的冷笑了声。
沈檀漆不淡定了:“你笑什么?”
“我笑你,接近我也不编个像样的借口。”少年眼底一片盈盈水光,口气嘲讽,带着些轻微自得。
沈檀漆知道他这个表情的意思,他们实在太过熟悉,哪怕郁策十岁就会掩藏情绪,沈檀漆还是可以看出来。
这小混蛋,在笑话他。
他微微眯了眯眼,说道:“哦?你说我编的借口不好。”
“嗯……你要干嘛?”
小郁策警惕地看向他,隐隐察觉到他要说什么,下一刻,沈檀漆果然开了口:“你有个弟弟叫谢迟,性格比你还混蛋,十岁时你把谢迟封印修为赶出藏龙谷,应该就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吧,在藏龙谷你还有个从小照顾你长大的奶娘。你的虚弱期发作在每年初夏,你喜欢躲在山洞里,因为你是龙,睡着的时候喜欢往身边人身上蹭。”
沈檀漆满意地看到郁策的表□□彩纷呈,陷入呆滞。
“你、你怎么……”
这些事情,他绝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而且藏龙谷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谢迟此刻也绝对不会在朔夏城,眼前这个自称是他未来夫君的人,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么多?
居然连他睡觉时的癖好都一清二楚,郁策忍不住往椅子后靠了靠,心中骇然。
沈檀漆嗤笑了声,“就这,我还没说完呢。”
郁策的癖好可不止这些,比如喜欢睡觉时手不老实乱摸啊,故意把他骗进幻境酱酱酿酿啊,喜欢用腰带遮住他的眼睛堵住他的嘴啊等等,这人表面正经,背地里怎么刺激怎么玩。
只不过现在的郁策才十岁,说出那些少儿不宜的事情实在不太好。
“……”郁策伸出手,捂在心口,眼睫低垂下去,遮出一片小小的阴影,“若你真是未来而来,那你知道我现在要去做什么吗?”
沈檀漆在心头把时间线捋了一下,猜测着开口:“你现在刚从藏龙谷出来,打算去嵘云宗拜师,对不对?”
不过郁策曾经跟他提起过,他是十五岁入的宗门,从十岁到十五岁这段时间他都经历了什么,沈檀漆并不太清楚。
听到他的话,郁策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轻笑说道:“错,我年龄未到,根本就去不得嵘云宗拜师。”
沈檀漆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给他,说道:“你怎么想的,就算是你夫君,也不可能把你人生每时每刻要做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郁策无法反驳,嘴唇翕动,低声道:“那你说,我为何会和你结为道侣?”
其实他本想问,为何沈檀漆会和他结为道侣。
从沈檀漆身上道服来看,他的确是嵘云宗弟子不假,布料精致,纹绣高贵,他猜测沈檀漆在门中地位应当也不会低,至少该是内门弟子。
能成为内门弟子的,除去入门极早和天资傲人的弟子,便是家世深厚,有家族背景支撑。
面前人不过元婴修为,又是二弟子,算不得入门极早,面容矜贵,便只有家世深厚这一个可能。
郁策难以想象,有这样身份背景的内门弟子为什么会和他……和他这样的妖族结为道侣。
听到他的话,沈檀漆轻轻吸了口气,在郁策稍显探究的晦暗目光中,缓声开口:“因为……”
“我中蛊,你虚弱期发作。为了解蛊和缓解虚弱期,在山洞里你把我睡了。”
郁策:?
他不可思议地猛地后退,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这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吗?
为了解蛊毒,缓解虚弱期,在山洞中天为席地为被和自己的师兄……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郁策咬了咬唇,说道:“只这个原因?”
沈檀漆点头:“只这个原因。”
郁策紧紧抓着红木椅子的扶手,再问:“那你做过那事之后直接离开不就是了,为何要跟我结为道侣?”
闻言,沈檀漆懒散地掀了掀眼皮:“你以为我不想啊,郁策哥哥,你本事大着呢。”
那种熟悉的不妙感再次涌上来,郁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什么意思?”
沈檀漆忽然觉得这样的郁策也很有意思,他缓缓凑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缓缓开口:“睡了一次,我就怀了你的孩子。”
刹那间,郁策像是被晴空一个大雷劈在头顶,他眼睫微颤,下意识想要后退。
然而沈檀漆似乎还嫌不够,继续笑着道:“而且,虽然只是生了一个蛋,某些人三年后直接给我带回来两个崽,双黄蛋,好耶!”
郁策捂住耳朵,脸颊已然红得滴血,咬牙切齿地道:“你休想骗我,乱我道心,我一个字也不会……”
他还没说完,沈檀漆又兴致勃勃地道:“我还没说完呢,你带孩子回来那天晚上,我一个不小心又中了药,那种药,你懂得,那天发生什么不用我多说吧?”
“又怀一个!”
他笑着靠近,“你说你本事是不是很大?嗯?”
他心满意足地看到小郁策表情肉眼可见的惊恐,一步步后退,像是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半晌,忽地伸手扒住窗框——头也不回跳了下去。
沈檀漆:???
不至于!!
生仨崽他还没跳呢!
第70章 败家男人
(六十章)
眼看郁策从楼上跳下去,沈檀漆挣扎两下,随后想到郁策修为在他之上,从二楼跳下去也摔不死。
与其担心郁策,他还不如好好琢磨怎么把自己手上的绳子解开呢。
沈檀漆努力带着身下凳子蹭到桌边,想找个锋利的东西割开绳子,看来看去,连把切水果的小刀也没找到。
他不会要这么干坐着等郁策回来吧??
郁策真的会回来吗,他交了房钱,应该会回来住吧,不过看他的样子好像也不是很缺钱。
这小子哪来住天字号上房的钱,他在藏龙谷其实很有钱吗?
沈檀漆胡思乱想着,直到门口传来小厮的敲门声:“寅时三刻热水,需要吗?”
他连忙喊道:“需要需要,你送进来!”
门被打开,端着热水的小厮呆呆地看着被捆在椅子上的沈檀漆。
“快帮我解开……”
小厮边帮他解开绳子,边忍不住问:“需要帮你报个衙门吗?”
这绑的,也太死了点。
沈檀漆头也不抬,随口道:“没事不用,小孩子闹着玩呢。”
小厮看了看地上蒙眼的黑布,手心里的绳子,轻抽了一口气。
这么玩,真的没关系吗……
送走小厮,沈檀漆揉了揉被捆得发红的手腕,走到窗边看去,客栈二楼说不上很高,底下是一条通向城门庙市摊的狭窄街道。
雨丝仍然淅淅沥沥地飘落,街上自然已经看不到郁策的影子,大多都是擎着纸伞踱步走过的行人。
他靠在窗台,拄着下巴看去,并不急着去找郁策。
沈檀漆有预感,郁策冷静之后,肯定还会回来的,说不定现在只是有些其他事情要做。
果不其然,天色渐晚时,沈檀漆吃过饭,刚回房给郁策铺好床褥,一回头,正好对上了小郁策沉沉的目光。
回来了。
肩头发顶都湿漉漉,看来是一直走在雨里。
沈檀漆朝他笑了笑,坐在床榻上,说道:“回来了,先吃饭吧。”
听到他的话,郁策仍然在原地眸光沉静地盯着他。
桌上几碟小菜,两双筷子,其中一双是此人已经用过的。
他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笑着替他整理床褥,取饭布菜,温柔体贴地等自己回来。
郁策突然想知道,难道在未来,这个自称他夫君的人就是这样照顾他的么。
如此周全,如此体贴,如此……贤惠。
见郁策站着不动,沈檀漆只好起身,从盥洗架上拿起毛巾远远丢给他:“把脑袋擦干,当心生病。”
之前金鱼感染过风寒,虽然症状和人不同,但至少可以证明龙族也的确会生病。
郁策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在毛巾飞来时,一把伸手接到手心。
安静的房间里,只剩下沈檀漆缓缓拉开凳子,擦拭碗筷的声音。
“还不过来?你辟谷了也该吃些,否则来收碗的小厮肯定能猜出你的身份不是寻常人类。”沈檀漆语气自然,平淡地和他说着家常话,“这盘清炒茼蒿不错,那盘藕片就别吃了,做得太咸。”
闻言,郁策终于动了,却只是挪着步子走到桌边,并未坐下。
沈檀漆抬眼看他,不禁有些好笑:“怎么,怕我给你下毒啊?”
郁策没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谁闲的害你。”沈檀漆轻哼了声,拿起自己的筷子,把桌上每样菜都各夹一些放在嘴里吃掉咽下,“怎么样,现在肯吃了?”
郁策眯了眯眼,淡声道:“你吃过,我不吃。”
沈檀漆:……
小混蛋嫌弃谁呢?
他磨了磨后槽牙,看着小郁策固执的模样,说道:“你别得寸进尺啊。”
他哄人的耐心就那么一丁点,没了就要骂人。
听到他语气变化,郁策神色微动,目光仔细地在他脸上打量。
不像。
郁策很快推翻了先前有关这人体贴贤惠的认知,他可以确信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对方装出来的。
为了迷惑他。
可是迷惑他究竟有什么用呢,想要得到他的龙血和龙珠?
恐怕只有这个可能了,此人表面吃下那些菜让他放心,说不定那饭里正好就有专门用来迷倒妖族的迷药。
“想什么呢?”沈檀漆重重敲了两下桌子,压低声音,“坐下,吃饭,不然我现在就把你的身份嚷嚷到外面去。”
他的威胁软弱无力,郁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反而敛起袖子,将盘中吃食端起来,要扔进床角的泔水桶里。
沈檀漆一眼看出他想做什么,立刻想也不想扯住他的衣摆,把他拽回身边,“你干嘛?”
郁策不喜他离自己这样近,眉头蹙起,刚要后退,耳朵却已经被对方用力揪住了。
他的耳朵很敏感,一时吃痛,伸出手去想推开沈檀漆。
“把菜放回去,我吃。”沈檀漆的语气很沉,脸色也很不友善。
郁策怔了片刻,手上那两盘菜已经被沈檀漆眼疾手快地接过,安安稳稳地放回了桌上。
“败家。”沈檀漆低低骂着,捡起筷子,一点点吃着,“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吃不上饭么?”
他从小在家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家里不挣钱,又养了仨孩子,一个煎鸡蛋都得小心翼翼分成三份吃。
要不是看在他现在年纪不大,沈檀漆真的要动手揍他,一边吃还不忘一边数落:“你自己不饿就不管别人,这世界有多少人没办法辟谷是活生生饿死的啊。这饭菜一没脏二没坏,你居然要扔,下次再让我看见我就把你从楼上踹下去……”
郁策愣了愣,看着他把那些菜全部吃掉,一点没剩,忽然觉得先前给他设立的形象有些颠覆。
家世雄厚的少爷公子,会这样珍惜几盘饭菜吗?
不过,有一点,郁策可以确定了。
那饭菜里的确没有下药,也没有毒,应该还很好吃——因为他吃得好香。
直到沈檀漆把自己喂撑,斜靠在红木椅的扶手上,懒散地看他:“你老在这盯着我干嘛,去修炼啊。”
郁策沉沉地望着他,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见他终于想起这事,沈檀漆笑着朝他招了招手,说道:“过来我告诉你。”
郁策向来是不会争做人上的,他喜欢养精蓄锐,掩盖锋芒,可他实在不喜欢被对方这样占在上风,有种像是被这人游刃有余地拿捏的感觉。
他有些怀疑,自己真的会喜欢这样的人么?
如果真的喜欢,又喜欢他哪里?
良久,郁策踟蹰不前,在那犹豫的目光中,沈檀漆轻笑了声:“过来啊,你放心,就算我是你夫君,我也绝不可能对这么小的你有任何想法。”
才十岁,还是孩子呢,在沈檀漆眼里,现在的郁策和金鱼芋圆的哥哥没什么两样。
他觉得有趣,就总想逗一逗人。
郁策试探着靠近他些,耳朵被拧出的浅淡红印还没消去,让他想到很久之前,奶娘也曾经这样教训他。
每次做错事,奶娘就是这样拧他的耳朵。
但是没有这人这样用力,像是故意使劲收拾他似的。
见他靠过来,沈檀漆神色稍缓,低低笑道:“每次收拾完你就变乖啦。”
郁策嘴角微抽:“我没……”
沈檀漆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说道:“好好记住了,你未来夫君的名字——我叫沈檀漆,檀木的檀,漆黑的漆。等你十八岁的时候,我会从另一个世界穿进来找你。”
听到那清晰的“沈”字,郁策面色微变,猛地扣住了沈檀漆的手腕,道:“你姓什么?”
沈檀漆指了指窗外那高耸入云的沈家楼阁,一字一顿地重复:“沈家的沈,但你千万记得,你在十八岁之前遇到的我,都不是真正的我!”
可千万不要把原身当成他啊,不然郁策可得吃数不清的苦头。
郁策默然地听着,口中无知无觉地重复:“沈家的沈,你也姓沈。”
他忽然抬起头,望向沈檀漆道:“沈家如今在朔夏城驱逐妖族,此事你可知道?”
沈檀漆愣了片刻,点头道:“我知道。”
那掌柜的说过,是因为原身的母亲被妖族所杀,沈家当家主母死了,家主自然会仇恨迁怒至整个妖族。
想来这也是沈家排斥妖族的原因之一吧,并非只是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简单的原因,其他城池也有排外的现象,但都没有朔夏这样严重。
郁策冷冷地看他一眼,说道:“你也相信,沈家主母是被妖族所杀?”
这个问题,沈檀漆哪里知道?
他鲜少出入沈家,只有辰鬼夜那段剧情在沈家留宿过几日,而且,沈家上下都绝口未曾提过大夫人的名讳,怕是当着沈檀漆的面也没人敢提吧。
因此沈檀漆只依稀知道大夫人是去世的很早,从生下他身子骨便一直很弱。
半晌,沈檀漆敛眸看向他,低声道:“你想让我知道什么?”
郁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他这么说,一定是因为这件事有蹊跷。
闻言,郁策将剑搁在桌上,目光看向窗外的沈家,淡淡道:“沈家主母是被魔族所杀,我现在正在调查。”
沈檀漆有些怔愣,问道:“你从藏龙谷出来,不去拜师求仙,特地来朔夏城调查此事?”
郁策瞥他一眼,神色高深地说道:“自然不是,我是要去嵘云,只不过恰巧路过此地,赴个旧约罢了。”
沈檀漆忍不住笑了:“你还旧约,五岁时候的旧约还是七岁时候的?”
被他嘲笑,郁策抿了抿下唇,暗暗闷气:“总之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沈檀漆笑吟吟地把他头顶额发□□成一团乱糟糟,“我是你夫君啊,当然要帮你的忙。”
“放、放手!”郁策扣住他的手腕,从自己头顶挪开,解救出自己可怜的发丝,更加气闷。
这个沈檀漆,只会气他。
就算以后遇到,他也绝对不会喜欢的。
绝对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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