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晋江
◎京州事变17◎
谈弃转头凝视着他:“我会帮你完成你想做的事, 别把圣女牵扯进来。”
林长霄嘴角弯起一抹弧度:“这可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自宫宴那晚后,我没听过他俩的任何消息。”
“你若是不信, 自己去问。”
谈弃冷着脸离开, 糊糊被猛然的动作惊醒, 蛇尾迷茫地环在他脖子上,半晌后, 亲昵地蹭了蹭主人的脸颊, 带着隐隐的安抚之意。
林长霄打翻了存放鱼食的罐子,大量的鱼食落入湖面, 密密麻麻地散开, 大多数鱼不会有饱腹感, 因而在食物充沛的情况下,会一直吃, 直到撑死翻肚。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果真轻如鸿毛。”
……
所有马车一律不能进皇城,桑枝与姜时镜乘坐的马车在距离宫门还有半里远时就被守卫拦下。
两人相继从车厢内钻出来, 桑枝一落地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大量的难民坐在上百阶的台阶上,男女老少皆有, 穿着破烂的麻布粗衣,打着数不清的补丁。
整整过百的人群安静如鸡, 仿若找了个地方集体等死。
她遥望高高挂起的牌匾,迟疑道:“这是宫门口……不是外城门口吧。”
随行的丫鬟习以为常地帮桑枝整理稍显凌乱的华贵服饰,解释道:“两月前隔壁的庆苍县, 被百年难遇的暴雪席卷, 淹没了不少房屋和田地, 雪还未化又连接数日降雨,导致不少人为了活命投奔京州。”
“刑部侍郎瞧他们无家可归,流落街头便与颜大人一同置办了好几处宅子,给他们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还给能劳作的男丁寻了修建外城的差事,但前段时间先皇薨,刑部侍郎和颜大人相继入狱,他们便开始游街抗议,抵制太子殿下登基,甚至坐在宫门口。”
“扬言要杀两位大人,便先把他们全部杀了。”丫鬟望向死气沉沉的人群,叹气道:“天子要臣死,哪是平民百姓能插手的。”
姜时镜路过两人身侧,神色淡然:“走,进宫。”
他难得换下了常袭的红衣,一身墨蓝色的衣物衬得更为严谨,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玉冠内,颇像芝兰玉树的公子哥。
桑枝伸手扶了扶脑袋上摇晃碰撞的发簪,临出门前,帮她盘头发的丫鬟几乎将能带上的发饰全插上了脑袋,甚至为了发型饱满好看,还在里面塞了两个假发包。
以至于她刚出府门就觉得脖子被压得酸痛。
两人的打扮与坐在宫门口的人格格不入,仿若两个毫无关系的世界碰撞在一起,生出了几分诡怪。
“我们这样打扮进宫是不是太引人注意了,像暴发户。”
姜时镜脚步一顿,等她走到身边才道:“我们本就是从江南来的暴发户,不这么打扮才奇怪。”
坐在台阶上的难民皆仰头望着路过的两人,漆黑的眼内充斥着无尽的绝望,如将死之人满腔的怨恨,化为无可奈何的不甘。
唯有年纪尚小的孩童,稚嫩圆润的眼眶里,透着不容忽视的羡慕和憧憬。
桑枝将滑落的披帛重新搭上臂弯,无意间瞧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瘦弱少年独自坐在角落里,握着细长的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身侧是一只黄色大狗,满眼都是它的主人。
像是感受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少年抬头望过来,与桑枝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相接。
他没什么表情,淡漠地低下头继续写字。
桑枝沉默了一会儿,再次望向高挂在皇城上的牌匾,璀璨的金黄让她感到无比刺眼。
“换一个皇帝,真的能改变现状吗?”
姜时镜:“现状并不是靠换一个皇帝就能改变的,皇权存在唯一的好处是制定规则并督察,但相反它所带来的坏处是无限的。”
“几乎就在天子脚下的襄州,能在短短几年形成严重的灰色产业,视百姓为草芥,最大原因就是背靠皇权。”
“人性的可怖之处,并不会因为皇帝定下的律法而被束缚,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证明皇帝是最没用的存在。”
九皇子的人已在门口翘首以盼地等了两盏茶,一见到两人从马车上下来,着急地催促守卫挪开拒马,然后小跑过来道:“两位一定是从江南远道而来的贵客吧。”
姜时镜露出礼貌的笑容,将袖子里的银锭塞给他:“初来乍到礼数不周的地方,请公公见谅。”
太监不动声色地把银锭放入袖子里,背弯得更厉害了:“哎哟,大人可莫要跟奴才开玩笑,您这气质谁来不得说一声,仙人下凡。”
他走在前面领路:“轿撵已经备好,穿过护城河便可乘坐。”
桑枝蓦然出声道:“你所说的只是少部分人,边境村落里的村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守着一亩三分地,惬意又自由,连丢失一个孩子都发动全村人去找。”
“右长老之所以放弃以人饲蛊,是因他们对山神的虔诚,以及待人待物的真诚。”
她看向前头弯着背的太监,缓慢道:“世道不公,不是人心不古的理由。”
姜时镜停住脚步,偏头看向少女,黑褐色的瞳在阳光下泛着光亮,坚定地望向前往的路,微风拂过她的发梢,带起流苏碰撞。
他不由轻笑,伸手捏了一下她微肉的脸颊:“按柳温茂的视角来看,我和你都只是这世界平平无奇的一只蝼蚁,蝼蚁撼动不了腐败的世道。”
“一切未有定论,不必杞人忧天,”
进入宫门穿过护城河后,太监小心翼翼地扶着两人坐上轿撵,忽然又开始了他的巧舌如簧:“夫人这等姿色奴才人生第一回 见,倾国倾城……”
桑枝沉默了一下,故作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左右环顾,偶尔还展示一下手指上佩戴的祖母绿玉戒。
太监见她并不排斥,七寸不烂之舌模式开启。
桑枝在长达半炷香的猛烈攻势下,在一声声的赞美中迷失自我。
九皇子所居的阳沁宫在皇城左后方,距离宫门不近也不远,下轿后,桑枝飘飘然地从荷包内掏出一枚银锭递给口干舌燥的太监。
“说得好,都是我喜欢听的。”
果然,有些钱活该别人赚。
太监领着他们从侧门进阳沁宫,穿过游廊绕过亭子:“殿下已恭候多时,二位贵客请。”
他甚至用袖子将台阶上的落叶抚开,脊背从始至终都没有挺起来过。
隐隐有香味从门内飘出,在空气中散开,桑枝跟随姜时镜的脚步迈上台阶,下一瞬,尖利的嗓音蓦然响起:“江南贵客到……”
桑枝:“…………”
捂住耳朵快速跑进厅内。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是不是快要完结的原因,写的很焦虑,下班回来打开电脑大脑就开始放空,磨磨蹭蹭也只磨了两千字,希望明天能好一点,不然要emo了
第172章 晋江
◎京州事变18◎
绕过屏风, 正中间是一张宽大的圆桌,侧边靠墙则是一排镂空柜子,摆放着精致的摆件和书籍。
空气很安静, 她看着背对背而站的林长霄和谈弃, 疑惑道:“你们在干嘛, 玩一二三木头人?”
谈弃猛地转身:“圣女。”
他先是行了一个教中礼,然后两步走到桑枝面前:“圣女的伤恢复的如何?”
桑枝摊开手:“好了大半, 幸好那夜你及时……”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忽然响起, 打断她的话。
桑枝越过挡在自己面前的谈弃才看到林长霄有意无意的瞥着厅内的宫女,意思再明确不过。
她用袖子挡住口鼻, 小声道:“你唤我夫人吧, 我们今天的人设是江南来京州想要攀附皇权的暴发户。”
谈弃微愣, 他后退一步看向姜时镜一反常态的富贵打扮,视线又慢慢挪到了桑枝头顶, 满满当当的金发簪比太阳还要刺眼。
他沉默了下:“……你们发横财了?”
桑枝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腰间的财神爷,大言不惭道:“四舍五入,算是。”
太监通报后小碎步跑到林长霄的身边, 恭敬道:“殿下, 是否要传菜。”
林长霄坐到椅子上,挥了挥手, 太监便又跑到外面高声喊着传菜。
端着精致餐盘的宫女鱼贯而入,依次把菜品放上圆桌, 另有宫女倒酒摆放碗筷,直到所有的菜全部上桌后林长霄让守在厅内包括布菜的宫女都退下。
这才将憋了好半晌的话吐出口:“收敛着点吧,二皇姐把你们告到太子那儿去了, 说江南来了一对不尊敬她的夫妻, 还想收购她和驸马的府宅, 让太子给她出气呢。”
桑枝靠在椅背上揉着酸痛的后颈:“朝廷局势混乱,太子纠缠其中自身难保,又怎会帮异母的妹妹出气。”
她看向林长霄淡淡道:“能利用后院女眷稳固地位,就说明亲情在他眼里分文不值。”
林长霄挑了挑眉,拿起斟好的酒杯隔着距离点了一下道:“你什么时候休夫,通知我一声,我带着剩下的半辈子积蓄来娶你。”
姜时镜 :“?”
冷冷警告他:“我还活着。”
“哦。”林长霄不以为然道,“那又怎样。”
桑枝的关注点与众不同:“剩下的半辈子积蓄?另外一半呢?”
林长霄瞥了一眼相隔四个位置的谈弃:“送人了。”
桑枝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低头喝果酒的谈弃,困惑的歪了一下脑袋。
“堇青姑娘没随圣……夫人一同进宫?”谈弃忽然开口道。
姜时镜道:“再来京州的路上,你若是想见她,等她到了我会转达。”
谈弃眼尾耷拉神色淡淡道:“不用,我只是随口一问,原先在襄州时答应了她在武林大会比武,但我食言了,她兴许不会再想见我。”
桑枝将头顶最重的发饰摘下,重新理了理发型,解释道:“我们来京州前,她跟我说要跟随马车同行,想着找你玩,只不过刀宗出了些事,没能来。”
林长霄单手撑着下巴:“徽启山禁药?”
在座的人皆是一愣,姜时镜神色沉沉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他晃动着手里的酒杯,慢条斯理道:“自然是安插的探子回报,你不会以为朝廷与江湖互不干扰,就真的两眼一抹黑任由你们发展。”
“京州各处都有你们江湖门派的探子,作为最大的情报网,幕落山庄甚至把手伸进了各宫各院,只有互相制衡才是长久之计。”
姜时镜夹了一块鱼肉将刺剔完,放到桑枝的碗里,缓慢道:“那你应该知道我们来找你所为何事。”
厅内安静了一会儿,只有轻细的碗筷碰撞声偶尔响起。
林长霄没回他的话,反而直截了当道:“实不相瞒,太子与康王合作了,具体合作了什么我查不到,但康王我很了解,他绝不会轻易放弃皇位。”
“我听说你跟颜词是好友,四天后,也就是登基大典的前一天,所有被关押入狱的官宦全部要被斩首,你是想劫狱还是劫法场。”
他看向姜时镜,脸上的慵懒褪去。
姜时镜转着手里的酒杯:“至今为止被关押的一共有多少官员。”
林长霄:“十一个。”
桑枝从碗里抬起头,诧异道:“太子关押了三分之一的大臣?就不怕有人不服直接反吗。”
男人嗤笑道:“等你有机会见到太子,你就知道他有多自信了。”
桑枝忽然想起纪宜游对太子的评价,普信男。
她默默低下头继续啃排骨,姜时镜伸手把她耷拉下来的宽大袖子挽上去,用披帛固定住,淡淡道:“那你呢。”
“你有几成把握夺嫡。”
林长霄不紧不慢地喝着杯中的酒道:“三成。”
桑枝动作突然顿住,一瞬间觉得红烧排骨不香了,她讪讪地放下筷子,盯着满桌的菜:“这该不会是断头饭吧。”
林长霄笑道:“是不是断头饭你都已经吃了,怕什么。”
桑枝眉心微蹙:“一半概率都没有,你怎么敢篡位的。”
她视线瞥向自始至终埋头苦吃的谈弃:“靠谈弃为数不多的休眠蛊?”
“容本宫重新给你们介绍一下,父皇还未被下毒前身体一直不错,老当益壮,因而本宫最小的妹妹才堪堪一岁半,排行二十八。”林长霄靠在椅背上,眸内渐渐染上的一丝微醺,语调缓慢。
“到目前为止已成年的约莫十五个,其中六个为皇女,大部分虽已婚配,但不代表不追求唾手可得的皇位。”
他指尖敲打着额骨,嘴角弯起一抹弧度:“贪心不足一向是人不可摆脱的毛病,往年的史书上有过女皇帝的先例,那么夫人猜本宫的这几十个兄弟姐妹,会不会也想分一杯羹。”
侧厅静默了许久,桑枝默默拿起筷子继续啃碗里的排骨。
林长霄继续道:“若是再加上从封地回来的叔叔伯伯,不安分的官宦,以及想当太后的妃子,三成的把握都算是我说高了。”
姜时镜取过空杯倒了茶水将桑枝不小心喝了一口的酒杯替换掉,神色淡然道:“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把康王暗养私兵陷害白家的证据,给所有人送一份。”
“说起来本宫还要感谢你那份证据。”林长霄调整了下位置,像个慵懒的大猫整个人缩在椅子里,“余永村这个地方可不好找。”
“我那个伯伯可真是个能人,不声不响地竟然在深山老林里培养了数十万兵队。”
第173章 晋江
◎京州事变19◎
他幽幽道:“我找人去打探过, 大约有十七万,且全部都是自小培养的精锐,能以一敌十, 如今已在赶来京州的路上, 这场仗可不好打。”
桑枝提醒道:“还有一万的尸体大军。”
“哦, 差点把禁药忘了。”林长霄将腿搭在另一个椅子上,脑袋靠在椅子上后垂, “父皇的尸体不见了, 下葬后的第二日从皇陵不翼而飞。”
姜时镜:“皇上死前可否有留下传位遗诏。”
林长霄晃荡了下腿,猛地坐起身:“好问题, 父皇那夜突发暴毙, 急促得连遗言都没留下半句哪还有时间拟诏书。”
“太子很可能连继位遗诏都没有。”他眼里是肉眼可见的兴奋。
桑枝不解道:“兴许很早前就拟好了呢, 况且他都是太子了……也需要继位诏书?”
姜时镜转动着圆盘,盛了一碗汤递给她道:“律法规定, 为确保公正合法,即使是一早就立下的太子也需要。”
“父皇本就不愿退位,后莫名中毒早就怀疑太子想杀他夺位, 宫宴前有风声传出, 父皇有意废黜太子另立,谁也没想到宫宴当夜暴毙。”
林长霄一字一句道:“他不可能冒着被夺位的风险提前拟诏书。”
桑枝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鸡汤, 微歪了下头:“可五日后就是登基大典了,他若是没继位诏书……”
话语猛地被打断, 林长霄的眼眸亮起:“怪不得父皇的尸体被偷走,他们想借禁药拟一份假的诏书,以此名正言顺地坐上皇位, 堵住悠悠众口。”
姜时镜放下筷子, 取过干净的手帕擦拭嘴角, 而然不疾不徐道:“寄生了禁药的尸体怪物没有神智,无法说话,更无法写字。”
“除了超乎寻常的力气和残暴的吃人之外,别无用处。”
他淡然的看向林长霄:“一万多的禁药需要同样数量的尸体,腐烂程度不超过三个月外,不然骨头架子用木棍一拍就散,我建议你先查查京州的坟墓是不是已经被大量挖掘。”
林长霄倒酒的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逐渐褪下:“一万的尸体。”
厅内安静了半晌,桑枝咽下口中的浓郁的鸡汤,蓦然想起在宫门口时丫鬟的话。
距离京州极近的庆苍县在两个月前突发天灾,死伤无数,因而天子脚下一向富裕的京州才会出现大量难民。
古代信息封闭,发生灾难时无法及时将求救信息传出去,等周围的县城或州得知,再派救援为时已晚,也就是说庆苍县的死亡人数很可能达上万,且刚好还没超过三个月。
掩埋在暴雪里的尸体会因低温减缓腐烂速度,康王甚至不需要额外挖坟。
在场的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林长霄沉默了许久,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眸半眯:“你们口中的尸体怪物可否有解决的办法。”
桑枝与姜时镜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宫宴那晚康王献上的那颗禁药你也瞧见了,这么小的药丸能在死了数月的尸身里繁衍出千万只蛊虫支撑行动,蜀地至今为止没有任何相关的古籍记载。”
她神色凝重了几分:“谈弃应当教过你如何种蛊,蛊虫以血肉为食,不管烈性蛊还是良蛊,大多都寄生在心口位置,但从禁药里繁衍出来的蛊虫甚至能钻到骨头内生存。”
“我在边境村落里遇到过死了超过四个月的尸体,身上的肉腐烂了大半,能清晰可见肋骨和腿骨,却仍能行动,就说明骨头里也存在大量蛊虫。”
桑枝隔着荷包摸着里面的小罐子,婉姨给她的半成品药虽然能让骨笛短暂影响,但消灭禁药的唯一方法是焚烧。
再者前教主还活着,这种伤天害理的东西能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来,永远没有尽头。
姜时镜视线看着面前未动过的酒道:“我母亲正在研制药物,只不过时间太短,让宗内弟子带了一部分半成品先赶来应急。”
“禁药内的蛊虫繁衍速度并不快,且一万左右的尸体,数量庞大,无论康王把这批尸体怪物养在哪里,想要藏得密不透风都不是件易事。”
林长霄把喝完的空酒杯倒扣在桌面上,神色凌厉:“我会被派人在京州以及附近的州县搜查,有任何发现,即可通知你们。”
桑枝喝了一口茶水冲散口中的鸡汤味,提醒道:“蛊虫惧怕高温和低温,若事态无法控制,清空京州所有百姓,火烧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至少房屋能重建,银钱也还能再赚,人命只有一条。”
林长霄沉默地点头:“我知道了。”
谈弃终于吃饱,放下筷子用备好的帕子擦嘴和手指,一向明亮的眼眸暗淡无光:“太子和康王只是表面上风平浪静,暗下争的你死我活,康王不会让他登基,太子亦不会拱手相让皇位。”
他看向盘在手臂上的糊糊:“登基大典前,我不建议你有任何暴露自己的行动,以免他们像处理三皇子一样,先除掉你。”
“圣女与姑爷所说之事,我会去处理,你待在皇城内继续扮演人畜无害的乖弟弟。”
话毕,谈弃淡淡的看向林长霄,圆润的瞳内不带一丝感情。
空气一瞬凝固,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桑枝的视线不解地在两人之间流转,然后看向姜时镜,眸内透着浓浓的困惑。
姜时镜冷然道:“他说得对,你若想确保皇位最终属于你,便不要轻举妄动,等太子和康王争完了再去插一脚。”
“坐收渔翁之利,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林长霄沉沉地看着倒扣的杯底,好半晌才道:“放心,借圣女的光我在幕落山庄买了许多他俩上不得台面的私事,时不时送一点过去,他们此时互相猜疑,恨不得弄死对方,不会把注意力转移到别人身上。”
桑枝:“?”
“我跟幕落山庄没有半分关系,你借的什么光,凿壁光?”
林长霄用手捏起一块精致小巧的花朵状糕点,放在眼前欣赏:“时机成熟,你自然会知道。”
桑枝轻皱了皱眉:“你别乱用我的名讳。”
“亲自递上来的台阶,岂可不下。”林长霄把糕点塞进嘴里,“好了,我该去我母妃那儿了,门口有给你们准备的轿撵,护送到宫门口。”
话音一落,守在门口的太监的尖利声忽然响起:“殿下,瑞王携王妃前来拜访,可否要见。”
林长霄偏头望向紧闭的门,似乎愣了一会儿,道:“让他们进来吧。”
姜时镜站起身,椅子在地面拉出一道声响:“无论劫狱还是劫法场,都会提前通知你一声,不过……”
“应该等不到我们的人动手。”
脚步声自门外响起,橘黄的光透过渐渐变大的缝隙照进侧厅,蔓延到餐桌。
桑枝将取下的首饰塞在宽大的袖子里,用披帛将袖口束起,朝林长霄道:“告辞。”
林长霄缓慢地嚼着嘴里的糕点:“再坐一会儿,瑞王是自己人。”
话语间,门已大口,两道身影并肩迈上台阶,挡着璀璨的落日橘光走内室内,约莫三十多的男人,一派温和之气:“来的不巧,打扰贤侄会客了。”
林长霄拽着椅子往后退了少许,吩咐宫女将桌上的菜全部撤走。
扬起笑意道:“小叔叔来前怎的不让人告知小侄一声,剩一桌残羹剩饭倒让小叔叔见了笑话。”
瑞王笑意盈盈地往旁边挪了一步,露出躲在他与王妃身后的小姑娘,无奈道:“这不带着孩子出来走走,认个脸熟。”
桑枝在瞧清瑞王口中的小姑娘时,下意识抓住了姜时镜的袖子,用气音道:“公治念!”
姜时镜的脸色也在一瞬变沉,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这就是先前小婶口中乖巧软糯的小堂妹吧,果然如小婶说那般似瓷娃娃。”林长霄弯着眉眼摘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公治念,“不知道姑娘家喜爱什么,这个当见面礼,拿着玩。”
公治念胆怯地看向站在桌边讲悄悄话的桑枝和姜时镜,快速收回眼,而后往王妃的身边靠,不声不响地摇了摇头。
“小孩子胆子小,见谅。”王妃接过细腻莹白的玉佩放进公治念的手内,“堂哥给的东西,玩坏了也没关系。”
公治念握住玉佩低声细语道:“谢谢堂,堂哥。”
宫女撤走饭菜后,太监指挥着又上了新的茶水和糕点,再次摆满了整个圆桌,随后有条不紊地离开厅内。
瑞王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被林长霄留下来的两人,在他们富贵的装扮上停留了一霎,随即温和道:“我有些事与你相说,可否挪步书房。”
林长霄走到门口,将敞开的大门关上,斩断了蔓进室内的橘光,自然道:“小叔叔直说无妨,屋里没外人。”
“这……”瑞王不放心地又往桌边扫了一眼。
林长霄这才想起来屋内几人互相不认识,介绍道:“这位是玄天刀宗的姜时镜,身侧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桑枝,都是武林门派里的人,来此是为了康王禁药一事。”
瑞王脸上的猜疑少了半分:“玄天刀宗……是铸造兵器且长期供应给朝廷的门派吧。”
姜时镜没承认但也没否定:“只是合作罢了。”
瑞王愣了下:“这样啊。”
王妃见人可信,便从荷包内取出一封揉皱的信件,递给林长霄:“我们来此也是为了康王。”
她顿了下,偏头看向公治念,温柔道:“我们有些事要谈,念念先去外头逛逛如何,正好阳沁宫你是第一次来。”
第174章 晋江
◎京州事变20◎
公治念乖巧地点了点头, 礼貌地行了一个宫廷礼:“念念告退。”
桑枝瞧着她端庄的身影,蓦然出声:“我陪姑娘一道吧,方才水喝得有些多, 刚巧想如厕。”
林长霄:“?”
屋内安静了片刻, 公治念不敢答应, 只能局促地看向王妃。
王妃笑着点头:“也好,两个人有伴, 桑姑娘是长霄的客人, 自然会在一炷香后平安带着念念回来。”她弯着眼眸凝视桑枝,“是吧, 桑姑娘。”
桑枝抿唇微笑:“自然, 请王妃放心。”
公治念双手紧握, 看向姜时镜微张了张嘴,良久垂下头打开门, 门口的太监立马谄媚道:“小郡主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奴才。”
姜时镜拉住欲走的桑枝,低声嘱咐道:“宫内到处都藏着暗卫和死士,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动手。”
桑枝点头:“我知道, 江南来的暴发户不会武功。”
侧厅的门再次被关起来, 西边的云层被夕阳染成橘红,如藤蔓般爬上半个天际, 偶尔有雀鸟从高耸的宫墙之上飞过,留下扑簌的翅膀煽动声响。
太监尽职尽守地跟在两人身边, 嘴巴一刻不停地介绍着周围的景物。
公治念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碍着太监在不敢开口,来来回回地瞧了桑枝好几次, 握在手里的帕子都快搅碎了。
阳沁宫正殿的侧后方有小型的花园, 正值春季, 花草盛放,五彩斑斓的蝴蝶穿花而过,时不时停在花瓣上栖息,蝶翅微微颤动。
桑枝弯腰拨弄了一下藏在花朵叶子里的含羞草,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忽道:“这里的花开得姹紫嫣红,真是好看,就是太晒了。”
太监闻言立马道:“夫人稍等,奴才立刻让人去取伞和团扇来。”
说着他转身朝随行的宫女走去,弯着的脊背在这一刻直了不少。
桑枝假装打哈欠的模样,遮掩着口鼻,悄声道:“想个办法支开他们,不然我们真的要在阳沁宫无所事事地逛一整圈了。”
用晚膳时,林长霄情愿自己伸手夹够不到的菜,也要将伺候的宫女全部遣下,就说明宫女包括太监里有不少探子藏着。
她们只要表现出任何一点亲密不似第一次见的举动,半盏茶就能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
公治念靠在她身侧:“来前阳沁宫,我听王妃说正殿的左边有一座不小的天然湖景,湖面上还有船只,问我想不想去游湖。”
她看了一眼走回来的太监,声音更轻了:“或许可以去那边。”
“行。”桑枝放下手,笑意盈盈地看向太监,“劳烦公公费心了。”
太监再次弯下脊背,双手递上团扇:“夫人客气,这都是奴才应当的。”
等桑枝拿走团扇后,他又从另一个宫女端的盘内取过另一柄团扇以同样的姿势递给公治念:“小郡主请。”
公治念拿过团扇后,故意疑惑道:“我听堂哥说阳沁宫能游湖,怎的一路上都没瞧见。”
太监愣了下,堆上笑容道:“小郡主说的云海湖吧,在主殿左边,约一盏茶便能在,奴才给主子们领路。”
公治念缓慢地扇着团扇,轻点了下头。
两个宫女撑开伞各自挡在两人头顶,桑枝偏头瞧了一眼身后时刻保持距离的六个随行宫女,其中两个是先前守在侧厅内伺候被遣退的宫女。
皇宫是最讲究规矩的地方,不管主子还是奴隶遵循各司其职,宫女乱窜岗位会被管事嬷嬷重罚。
一路上桑枝和公治念一直保持着礼貌又陌生的寒暄。
云海湖是整个皇城内最大的天然湖,因而即使在林长霄居住的阳沁宫范围内,也会有其他宫的娘娘和皇子皇女前来游湖,观赏周围景色。
正值晚膳期间,湖面上只剩下一艘船摇摇晃晃地漂泊。
太监拉着绳子稳固船身让宫女扶着两人上船,边还解释道:“十五殿下与九殿下一母同胞,平日里也住在阳沁宫,最是喜爱躺在船内休眠。”
“十五殿下有起床气,两位主子一会儿游湖切记离那艘船远些。”
桑枝遥望着湖中心的船只,篷挡着看不到里面的人,只能瞧见船外趴着一只胖乎乎的狸花猫,悠闲的甩着尾巴,偶尔会舔一下前腿梳理毛发。
“多谢公公提醒。”她从袖子里拿出先前摘下的首饰,取出一支簪子塞到太监手里,“我们也想安安静静地观赏景色,劳烦公公与诸位姑娘在岸上小歇。”
太监视线扫过公治念,犹豫着没立即应声,桑枝又递了一锭银子,他才松口:“夫人客气。”
他收下银锭将金发簪又推了回去,“奴才受不起如此贵重的奖赏。”
“夫人和小郡主玩够了,想回岸边,朝奴才打个手势便好。”
桑枝点了点头,由宫女扶着坐到船舱内,宫女将提前准备好的茶点摆放在矮桌上,随后跪坐在矮桌边烹茶,直到茶好,倒了两盏才起身告退。
船尾被推了一把,摇摇晃晃顺着水流往湖内而去。
离岸上有一段距离后,公治念一直绷着的肩膀才放松下来,问出憋了一路的疑惑:“桑桑姐姐,你们怎么会在皇城里。”
桑枝拿起茶杯抿了一口:“来处理点事情。”
她看了一眼岸边整齐的站成两排的宫女,缓慢道:“我听姜时镜说你被家里送给瑞王当侧妃了。”
公治念点头道:“回家没多久,爹爹就说为我寻了一门好亲事,二话不说将我塞进马车内就送来京州了,不过……”
她解释道:“瑞王不愿意纳妾,我原本要被遣送回家,是王妃瞧着喜欢才留下我。”
桑枝放下茶杯,耳边是太监唤了一路的小郡主,猜测道:“瑞王和王妃收你为义女了?”
“嗯,王妃说她瞧见我的第一面就觉得一见如故,不在意我的江湖身份,为了打消顾虑,甚至第二日便张贴了告示,这段日子也一直带着我见各种人认脸改口。”
公治念轻叹了一口气,巴掌大的脸上隐隐透着愁容:“有人说是因为我同王妃夭折的女儿长得非常相像,锁骨上都有一块圆形胎记,且女儿去世后的第五天,又是我的生辰。”
“所以她认定我一定是她过世的女儿回来找她了,说什么都要留下我。”
船摇摇晃晃地往湖中飘,岸上的人随着距离拉远逐渐变小。
桑枝道:“若他们真心将你当女儿对待,留在京州也无妨,回风清门你父母怕是会继续寻亲事,届时不会再遇到瑞王妃这样的人。”
公治念垂下头,轻声道:“可我不是他们早夭的女儿,我姓公治,是公治家的人。”
桑枝拿起一块梅花形状的糕点递给她:“你以为瑞王和王妃会不清楚吗,他们只是在你身上找寻已失去的回忆当做慰藉,他们比谁都清楚你们不是同一个人。”
“替身,不会允许留着原本的姓氏和名。”
公治念微怔,她缓慢地伸手接过糕点,眼里的困惑更盛了:“那我还能回家吗?”
桑枝沉默了一会儿,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道:“在你之前出嫁的姐姐们有回去过吗?”
公治念摇了摇头,一瞬明白了她话里的含义,涩声道:“我明白了。”
桑枝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堪堪十四岁年纪,稚嫩还未从脸上褪下,却被至亲之人以嫁人的理由送到别人家,变成稳固家族利益的棋子。
可小姑娘……仍对家怀有憧憬和期望。
“我不建议你把听到的消息传回风清门,京州大乱,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公治念盯着手里的糕点:“云大哥同我说过了,他说每个月寄回去的信件,只讲不重要的琐事,爹爹和祖父不会起疑。”
云大哥?
桑枝蓦然想起姜时镜先前说过为了以防万一,让云母跟在公治念身边,如此看来不用她再多嘱咐。
公治念盯着手里的梅花糕点,渐渐失焦:“桑桑姐姐,你同祖父说的完全不一样……”
“祖父说咸鱼教是魔教残害中原,不将人命放在眼里,残暴嗜血,可从我在刀宗见到姐姐起,我就觉得祖父错了。”
“祖父从未接触过姐姐,也没了解过咸鱼教,像随波逐流的叶子附和其他人的言语,再转化为尖利的武器,掷向别人。”
“我从刀宗回去后想了很久,爹爹总说他们当长辈是不会骗小孩的,可这些扭曲的言论难道不是欺骗,娘亲说姐姐们嫁人后在京州过得很好,富裕且不愁吃喝。”
“但我前几日见到三姐了,她抱着一个两岁大的男孩,脸上是用脂粉都无法掩盖的憔悴,她以前明明很明朗的,会在罚跪时偷偷给我塞藏好的糕点,会翻墙出去带有趣的小玩意……”
公治念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捏着糕点的手逐渐用力,碎屑纷纷扬扬地散落在裙摆上。
嗓音渐渐带上一抹哽咽:“原来那些话都是哄骗,是假的……”
桑枝轻叹了一口气,将手帕递给她道:“没有什么是事事顺利的,人总要受些浪潮,才知道高耸的墙外是别的天地。”
“无论你想做什么,没有人能阻止你,别被固有思想束缚在原地。”
公治念没有像第一次般拒绝那块递到眼前的手帕,一手攥着糕点,一手接过帕子,哭噎着道谢。
船已然漂到正中,与十五皇子的船只相隔一丈,岸上的太监正激动地挥手,奈何距离太远两人都没发现。
直到与瑞王妃约好的一炷香时辰快到了,两人才起身想让太监派船接她们回去时,发现湖面上又多了一艘船。
“这艘船好像在朝我们靠过来,是公公派来接我们回去的?”公治念钻出船舱疑惑道。
桑枝拧着眉头看向站在岸边挥手的太监,他似乎在说什么,但隔着距离听不清。
夕阳已落下帷幕,深蓝覆盖天际将昏暗的光亮一同晕染,隐隐有乌鸦鸣叫在枝头响起。
湖面上的三艘船维持着诡异的三角,谁也不再前进或后退。
桑枝偏头望向十五皇子的船,他似乎躺在船舱里睡觉,只露出一双交叠的靴子和半截小腿,先前趴在船头的狸花猫跳到篷顶,碧绿的竖瞳俯视着眼前的一切。
“先回船舱,等公公的船过来后,我们再出来。”
话落,她拉着小姑娘往里走,哪知一道带着中气的声音突然响起,透着不容忽视的威压:“这不是瑞王妃新得的小女儿,能在云海湖遇见当真是缘分。”
公治念身体一僵:“好像躲不掉了。”
她讪讪地转过身,看清来人之后,行礼道,“念念见过太子妃娘娘。”
桑枝跟着她一道,“民女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妃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桑枝富贵的装扮,视线挪向公治念,嘴角挂着一抹笑意:“前日你义母不是刚带你认过面,今日就不知道我是谁了?”
公治念局促的揪着袖子,重新唤道:“堂嫂。”
太子妃迎风站在船头,月光在泛着漪纹的湖水上倒映出模糊的影子,随絮絮吹来的风晃动拉扯。
“说起来上次见面,我手边没有合适的东西给你当见面礼,今日有缘碰见,不如一道去东宫喝盏茶水,我让人将备好的礼物给你。”
公治念并不想答应,但又被劝告过不能得罪东宫的人,以免引起不必要纷争,咬着下唇一时不知该怎么委婉地回绝。
桑枝及时出口:“娘娘好意,小郡主心领了,只不过民女答应了瑞王妃需在酉时一刻前带小郡主回去。”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她余光瞥见那双在船舱外的脚微微动了下,然后伸进了里面。
太子妃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衣领上沾染的灰尘:“念念,决定权在你,无论你想不想去,本宫都不会怪你。”
公治念礼貌道:“如姐姐所说,义母特意嘱咐只能在外游玩一炷香的时间,请堂嫂见谅,念念下次定亲自上门赔罪。”
太子妃依旧不说话,身侧的嬷嬷倒是开口道:“小栖公主自上一回见过郡主后便格外喜爱,日日念叨着何时能再见,郡主若不然去见见小栖公主,老奴将娘娘准备好的礼物取来给郡主,耽误不了多久。”
“东宫就在云海湖的右边,从那边上岸,很快就到了。”
老嬷嬷说着用手指了指左边的宫墙方向,那边也守着一堆宫女和太监。
公治念谨记着瑞王妃的话,绝不跟陌生人走,张了张嘴想在拒绝的直接一点,哪知身侧的桑枝忽然拉了她一下:“答应她。”
“啊?”公治念愣了下,好半晌,看向太子妃小幅度地点头,“那边叨扰堂嫂了。”
太子妃这才露出笑容:“无妨。”
她看向从始至终垂着头的桑枝:“姑娘也一道吧,不然我这新得的小堂妹还以为去一趟东宫就回不去了呢。”
看似玩笑,实则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
桑枝不动声色看着忽然之间泛起一阵阵涟漪的湖水,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湖底翻涌,搅和的淤泥浮上了湖面。
光线暗下后,视线受阻,几乎没人会注意到漆黑的水面。
她抬起头,唇角弯起一抹弧度:“借郡主的光,得到娘娘邀请,荣幸至极。”
侍卫摇着船桨让两艘船尽可能地靠近,然后放上木板,老嬷嬷扶着两人到了太子妃的船上。
船远离湖中心,十五皇子都没有想要露面的意思,湖面上一圈圈散开的涟漪越泛越大。
公治念紧张到手心冒汗,压着声音道:“王妃说她不是好人。”
桑枝假装咳嗽,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口鼻道:“方才湖里有人,若你再不答应,我们的船就要被掀翻了,届时你顶着浑身水,不去也得去。”
第175章 晋江
◎京州事变21◎
她瞥了一眼太子妃, 声音压得更低:“我们没在一炷香之内回去,他们定会起疑,派人来寻。”
老嬷嬷取过两条披肩依次递给两人:“晚间风寒, 可别受凉。”
公治念接过披肩:“多谢嬷嬷。”她将披肩搭在臂弯内, 没有展开。
船靠岸后, 天色已然全暗,围绕云海湖一圈的庭灯皆被点亮, 就连屋檐下的六角宫灯也燃起了烛火。
宫女扶着几人上岸, 沉默不语地将桑枝和公治念左右围了起来。
湖对岸的太监急得几乎蹿下水,领着一群宫女沿岸跑来, 老嬷嬷瞧见后道:“真是狗奴才, 我们家娘娘亲自邀客人回宫一叙, 他跟着着什么急。”
“让旁人瞧了还以为我们要将人带回东宫吃了。”
太子妃出声提醒道:“嬷嬷。”
老嬷嬷闻言,立刻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哎哟, 老奴这个嘴啊,该打。”
动作间她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公治念,见她没什么反应才放下心。
桑枝望向身后的云海湖, 橘色烛光让整片湖面泛着诡谲的波纹, 如潜伏已久的凶兽正悄无声息地张开獠牙,连带着暮色一起吞入腹中。
狸花猫碧绿的眼瞳在黑夜里闪耀着微光, 随着船只的远去淡没。
阳沁宫距离东宫约两盏茶,算不得远, 太子妃坐着轿撵在队伍最面前,桑枝与公治念被分开在轿撵的左右两边。
太子妃偶尔会找话题与公治念聊一些女儿家的事,似乎只是为了解闷说话, 她毫不在意公治念回答了什么。
淡淡地欣赏着指甲上鲜红的蔻丹。
桑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路线, 计算一路上遇到了多少暗卫和死士, 小蜘蛛从袖子里溜出去,攀上墙头,屁股后拖拽着一根透明的银丝。
“方才游湖,弄脏了裙摆,容本宫先回寝宫换一套衣物再来作陪。”太子妃从轿撵下来,手指轻点了一下老嬷嬷,“带郡主和夫人先去偏殿坐坐。”
“是。”容不得两人拒绝,嬷嬷伸出手道,“请随老奴来。”
偏殿一般在主殿靠后两侧,但老嬷嬷带着她们绕过主殿,直奔后院而去。
公治念近段时间被带着一直在皇城逛,熟悉了皇城的布局,见嬷嬷略过偏殿继续往里走时,伸手拉住了桑枝的衣袖道:“堂嫂不是说去偏殿吗?嬷嬷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老嬷嬷脚步一顿,布满纹路的脸堆起笑容:“偏殿有客人在,不好打扰,老奴先带二位去见小栖公主,将娘娘准备好的礼物取来给郡主。”
“等娘娘换好衣物,再来偏殿也不迟。”
桑枝微笑着回绝道:“无妨,我们在偏殿门口等一会儿便好,不劳烦嬷嬷特意带我们走一趟。”
老嬷嬷见她们不愿意去,用笑容掩饰着慌张,“哪有让客人在门口等的道理。”
东宫的庭灯并未完全点亮,只有寥寥几盏在幽深的夜色中泛着火光,显得孤寂又诡异。
公治念环顾着周围的景色,风带起树叶簌簌作响,她下意识握住了垂下的披帛。
“嬷嬷,夜深了小栖公主该就寝了,我们不方便打扰,至于礼物等下次我与义父义母来赔礼道歉时再取也无妨。”
“我们擅自去后院,届时堂嫂回来瞧不见我们,会担忧的。”
话毕,她抓住桑枝的手,往来时的方向走。
老嬷嬷拦不住她们,忽然拍了一下手,道:“是老奴疏忽,既如此请二位在偏殿门口稍等,老奴去取礼物,娘娘特意嘱咐,礼物一定要亲手送到郡主的手里。”
她没等两人拒绝,快步朝后院而去,慌忙到小跑。
树叶摇晃得更厉害了,但风却渐渐停了下来。
“桑桑姐姐,我来时观察过路,趁她们现在人都不在,我们赶紧跑回去。”她说得很轻,一边瞄着四周的动静,“王妃说最近很多女眷进了东宫之后再也没出来过。”
“她们想把我们也抓起来变成人质。”
桑枝猛地停住脚步:“等一下。”
公治念被突如其来的力道跩的踉跄了下,困惑道:“怎么了。”
桑枝盯着前头的大树,树枝被压得弯曲,模糊的黑影在树叶晃动间忽隐忽现:“往这边走。”
她拉着公治念转向左边的小道,一只手摸上了发丝里的簪子:“太子妃今日铁了心要把我们留下,不会轻易放走我们。”
公治念看向主殿,余光蓦然瞥见一道极快的银光闪过,吓得她加快脚步:“那怎么办。”
桑枝握紧了尖锐的发簪,一缕发丝因失去束缚垂落至耳边:“往偏僻小道走,你的身份摆在这里,他们不会杀你。”
这个世界没有监控,无人路过的角落,更不会有人发现。
公治念担忧道:“那姐姐呢。”
“我不会有事。”桑枝瞥向不断摇晃的树枝,心沉下少许。
东宫里的暗卫和死士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只不过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像是怕软禁在后院的女眷会逃跑般,以看押为主。
公治念在跑的途中,扯下披帛绕在手腕上,神色紧张的观察着路过的每一处景物。
“东宫和云湖海之间隔着一座寝殿,翻过最东边的墙,便能到隔壁的寝殿,届时再顺着回阳沁宫。”
桑枝边说边带着她穿过无数小道,直奔东边高耸的宫墙。
然而还未靠近,一道银光快速眼前落下,公治念下意识拉住桑枝:“小心。”
缠在手腕上的披帛破开空气,直朝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而去。
桑枝诧异地看着内力操控下杀伤力十足的绸缎愣了下:“你会武功。”
公治念收回披帛:“抱歉,桑桑姐姐,晚些再同你解释。”
下一刻,跃上侧边的树干借力,披帛在她手里似鞭子般,与从天而降的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桑枝弯腰从靴子里取出匕首,还未拔掉刀鞘,云母落在她身侧,硬邦邦道:“少夫人旧伤未愈,切莫动手。”
她偏头看了一眼冷漠的男人:“哦。”
默默把刀鞘又插了回去。
落地的暗卫越来越多,虽都没有要伤人的意思,但只要有人报信,她们迟早被抓。
桑枝望向整个东宫内最明亮的方向,应当是嬷嬷要带她们去的后院。
“云母,公治念别缠斗,没有意义。”她后退了两步,故意道,“太子妃还在后院等我们,该走了。”
公治念愣了下,披帛被剑斩断,她轻功落到桑枝的身边,不解道:“可我们不是……”
“先撤,路上再同你说。”桑枝不由分说,拉起她也不管云母,大步往最明亮的地方跑。
第176章 晋江
◎京州事变22◎
公治念转头望向帮她们断路的云母:“云大哥还在……”
“暗卫本意是阻止我们离开东宫, 没有要伤人的意思,不用担心。”桑枝每路过一盏庭灯,都会用内力把烛火熄灭。
今夜的月光被乌云遮掩, 失去烛火后的东宫陷入黑暗, 光亮便更为明显, 特别是提着宫灯巡夜的宫女,桑枝带着她躲在巨大的树干后, 等宫女离开。
轻声问道:“你的武功是怎么回事?”
公治念小心翼翼地扯着裙摆整个人缩在阴影里, 生怕被发现,垫脚凑到她耳边道:“祖父和爹爹不让我们习武, 但是二姐说不习武将来会被别人拿捏在掌心。”
“那会儿刚巧有一位师父云游暂歇风清门, 二姐私下带我去找她习武, 只不过师父停留的时间不长,我们又不能经常离开院子, 便装病去师父那边小住才能学。”
“因而武功并不好,只能勉强自保。”
公治念歪着脑袋瞄了一眼从鹅卵石小道离开的宫女:“以前在家里处处都有人盯着,我不敢随意动武, 但如今到了京州, 家里人也没跟来,便也不用继续藏着掖着。”
桑枝垂眸看向她手里断裂的披帛, 将自己臂弯里的披帛扯下来给她:“披帛方便但易断,找机会换条鞭子吧。”
“你二姐说得没错, 男女本就存有体力上的悬殊,不习武连反抗都异常艰难。”
两人从树干后走出去,云母保持着距离跟在两人身后, 防着隐藏在附近的暗卫。
公治念将绣着荷花的墨绿色披帛挽在小臂上:“可二姐只学了三天便被爹爹送去嫁人了, 我至今还未再见过她。”
桑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你们都在京州总能见到的。”
话说, 小蜘蛛忽然从头顶的枝干垂下来,倒挂在桑枝的眼前,她条件反射的吓得一激灵,这才看清近在咫尺的灰色物体,拖在屁股后的蛛丝缠得到处都是,连宫墙都没放过。
“你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她伸出手,想把小蜘蛛抓回来,它却蓦然甩着蛛丝爬到墙壁上,迈着灵活的八条腿快速在墙面上爬动。
公治念在惊叫前的一瞬捂住了自己的嘴,瓮声道:“蜘蛛!”
桑枝看着小蜘蛛爬的方向,神色渐渐暗下:“走。”
随着吹灭的烛火越来越多,宫女和太监也发现了不对,大批量巡逻的侍卫以刺客的名义,大肆搜捕。
越靠近后院,越是明亮,以至于三个人东躲西藏很是艰难。
小蜘蛛爬上屋檐后便不见了踪影,透明蛛丝在微弱的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桑枝偏头看向藏在屋檐下的云母,她们附近的暗卫依旧有很多,却任由她们在东宫内瞎跑,并未像侍卫般带着抓人的目的。
只要不靠近宫墙,大多数时候都蹲在隐蔽的地方默默看着。
“用轻功翻过屋檐,试试暗卫会不会阻拦我们。”
公治念迟疑了下:“可这里是后院……”
“我知道。”桑枝环住她的腰身,足尖轻点跃上屋檐,顺着小蜘蛛留下的蛛丝朝着后院西边而去。
她只是想看看小蜘蛛莫名其妙的想带她们去哪里。
隐藏在暗处的暗卫们现身,以半包围的方式,警惕地盯着桑枝的动作。
桑枝皱了下眉,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跳下屋檐,暗卫见她们并没有想离开的意思,后退着隐入黑暗内。
她望向暗卫消失的方向分外不解:“他们到底是不是太子的人。”
云母解释道:“我在皇城潜伏的这段时间与他们接触过,他们是太子在江湖门派中找的临时暗卫,但听说工钱给的不多。”
“前几日我躲在树枝里时碰到的其中一个暗卫说,拿多少钱办多少事,太子一天只给十两银子,还没任务佣金的十分之一,自然不愿意为了区区十两的破活卖命。”
桑枝:“…………”
收回视线,无语道:“捡芝麻丢西瓜。”
蛛丝在西边最小的一间屋子,左侧边的窗户小洞里戛然而止。
公治念悄眯眯的打量着周围,小声道:“这里就是软禁女眷的后院吧。”
桑枝看着她弯下的背:“咱不是贼,宝贝。”
公治念呆住,缓慢的挺直后背,羞赧道:“第一次难免……刺激好玩了些。”
桑枝推了下窗户,里面似乎用什么东西封起来,无法推动。
她拍掉手心的灰,笑道:“登基大典前,这种事情只多不少,你要是觉得有趣,让云母带着你玩。”
公治念不好意思的偷瞄了一眼云母,害羞的许久都没讲话。
桑枝避开宫女的视线范围绕到小屋另一侧,窗户也是同样被封死的情况。
“桑桑姐姐,你说今晚我们要是把女眷全部放走,太子是不是就没有人质了。”
“虽说那群暗卫喜欢摸鱼,但守着宫墙最后一条底线,再说整个东宫大多数地方都没有点庭灯,唯独后院灯火通明,就是为了看管软禁在这里的女眷。”
闻言,公治念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提议道:“要不放把火?走水就必须离开这里。”
“?”桑枝道,“谁教你的办法,云母?”
云母默默开口:“我从未说过。”
公治念急着解释:“是云大哥送我的话本子里写的。”
桑枝目光转向云母。
云母尴尬地轻咳了下,撇开视线道:“堇青总缠着我去买新的话本子,少夫人也爱看,我以为女孩子都看这种,便多买了些……”
公治念上前两步,认真道:“我喜欢的。”
桑枝:“…………”
踹翻狗盆。
贴在窗户上的掌心用力震开钉死的木板,扒拉掉碎屑后,迅速从窗户爬进去:“你们在外边等我还是一起进来?”
“进来。”公治念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也翻上了窗,“外边不安全。”
云母将手悬放在她身后,以防摔倒。
桑枝在里面接住小姑娘半抱着落地,顺手还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云母则守在屋外。
屋内只燃了两盏火烛,光线非常昏暗,两人蹑手蹑脚地绕过半遮半掩的垂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饭菜味夹杂着少许的血腥味。
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乎未动过的饭菜,以及倒好的酒杯,其中一壶酒被打翻,酒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桑枝头上佩戴的步摇动作间碰撞会发出清响,细碎的声音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我早就说过,永远不会给你当妾,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试探。”
虚弱的声音对桑枝来说异常耳熟,脑中蓦然出现了在边境时梦到的可怕梦境,红墙绿瓦的皇城,封闭的房间,昏暗的光线,以及……被锁住四肢的纪宜游!
呼吸一瞬凝滞,胸腔内的心跳剧烈跳动,桑枝大步走到屏风后,瞧见了与梦境里一模一样的画面。
离开城郊别院时还白净的少女低垂着脸,身上衣物被鲜血浸染得发暗,狼狈不堪似落难的波斯猫,纤细的手腕和脚踝上束着一圈纯金的锁链,一直延伸到床头。
四条锁链交叠在一起,像吃人金色怪物。
体内的力气像被瞬间抽离,桑枝无力地跪在地上,嗓音颤抖得不成调:“你不是回丞相府了吗,为,为什么被囚/禁在这种地方。”
空气很安静,纪宜游抬起头将眼前凌乱的发丝扒拉开,动作间锁链发出丁零当啷的碰撞声。
她诧异道:“你怎么也进宫了?”
两两相望,桑枝看着纪宜游明亮的双眸,与梦境里那双死气沉沉的晦暗眸子全然不同。
目光触及猩红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试图用蛮力把金锁链拉断,带着哭腔道:“殷予桑呢,他又死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带你出去。”
“别咒我,我还活得好好的。”一道低沉的嗓音从床板下突然响起。
桑枝吓得手抖,呆滞着神情“啊”了一声,眼泪含在眼眶里渐渐又消退了下去。
纪宜游上下打量着桑枝,担忧道:“这可是东宫,你也被抓进来当人质了?”
桑枝沉默了许久,一时没想明白现状。
“我同姜时镜进宫找九皇子商议关于登基大典的事情,无意碰到太子妃用了些手段变相地将我们绑回来了。”
她把今晚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下,看向正好奇地去掀床板的公治念道:“风清门的四姑娘,同时也是瑞王刚收养的义女,公治念。”
“念……?”纪宜游晃动了下锁链,“我听太子提起过,说是前世之缘。”
桑枝低着头努力地想把锁链拧断,手背青筋暴起。
纪宜游握住她的手,安抚道:“不用解开,我是故意被困在这里的。”
桑枝怔住,动作蓦然停住,指尖沾染上的红让她觉得无比刺眼:“可你流血了。”
“没有,没有,这个是为了坑骗太子,用浆糊和鸡血弄的。”纪宜游用力地按了一下伤口,展示给她看,“你瞧,一点儿都不疼,我连皮都没有破。”
桑枝凑近观察了一下伤口,发现确实如她所说,是假伤口,提起的气猛地松下,瘫坐在地上。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同那个预知梦一样……”
纪宜游:“预知梦?”
桑枝把还记得零星碎片讲给她听。
公治念全神贯注地研究床板,扣着缝隙把厚重木板掀开,底下是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入口,弯曲的石梯与墙壁相连,逼仄的地下室内,桌椅齐全甚至还有床和软塌。
殷予桑靠在软榻上,怡然自得地朝公治念挥了挥手。
“我亲爱的妹妹,你是打算鸟入樊笼,来东宫作陪?”
第177章 晋江
◎京州事变23◎
他站起身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 然后迈上石梯。
公治念看了一眼侧边的木板,在想现在合上,会怎么样。
“太子后院的屋子里为何还会有暗室。”
殷予桑上来后, 将木板合上, 坐到床沿边上跷起二郎腿道:“自然是我亲自带人挖的。”
他展开双手, 骄傲道:“鬼斧神工。”
空气再次安静,桑枝看向拖拽在地上的纯金锁链, 一时间无语凝噎。
“所以你们一个宁愿被锁, 一个待在床板子下面是打算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纪宜游用手顺着似狗啃过的头发,然后拿出藏在矮桌底下的糕点盘, 解释道:“这段时间太子妃用各种理由召大臣女眷入东宫, 然后再以小住的名义全部扣押后院, 我娘也在其中。”
“我回府后没多久,太子三番几次的派暗卫来绑架, 闹得丞相府人心惶惶,我同予桑商议,想着将计就计, 等他把东宫的地道挖通, 我便假意被绑,再用计让太子把我关到这里。”
桑枝眉心突突跳:“你们胆子真大, 就不怕太子霸王硬上弓,同预想的天壤之别吗?”
纪宜游尴尬地舔了下唇, 讪讪道:“原本是不敢的,但离开别院时你刚巧给了我许多蛊虫……”
她拿出脑袋被开了一条缝隙的布娃娃:“还剩三四只,这几日所有靠近我想要图谋不轨的人, 全部被我扔了蛊虫。”
“你还真别说, 效果立竿见影, 太子方才困得坐着都打瞌睡。”
纪宜游压不住嘴角的笑容,笑的糕点差点滑到呼吸道呛住。
小蜘蛛从缝隙口子里钻出来,爬到桑枝的手臂上,拖曳着一条断掉的蛛丝。
“我起初发现这只蜘蛛时,吓得差点踩死它,后来发现它是闻着蛊虫味来的,这才忍着鸡皮疙瘩没弄死它。”纪宜游边说着边挪到床沿靠着,殷予桑熟练地将手放在她肩上按摩。
桑枝瞧着两人悠闲的仿佛在玩某种游戏,无奈地按了下额角,而后拿过她手里的布娃娃,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几只休眠蛊塞进去。
“我离开蜀地带的良蛊不多,这几只能够让人进入长久睡眠,与先前的蛊虫不一样,你记得区分开,别用一个人身上。”
纪宜游拿过一只放在手心里端详:“真神奇,这种小东西竟然有这么大威力。”
“我和爹爹原本打算给太子下毒,但没想到单一只蛊虫就把他折腾的够呛,甚至连源头都查不到。”
公治念蹲在两人身边,好奇的盯着干瘪的休眠蛊:“我能拥有一只吗?”
桑枝愣了下:“蛊虫不是什么好东西。”
公治念蔫蔫的应声:“哦。”
瞧着她失落的模样,桑枝沉默了一会儿,翻翻找找取出一只递给她:“这是死蛊,离开宿主体内后死亡的蛊虫,与休眠蛊长得很像,你拿着玩吧。”
她收集起来是打算给姜时镜的。
公治念接过蛊虫拿在眼前兴趣盎然。
屋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非常地大声的参拜礼:“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愤然的嗓门连门板都挡不住,带着极大的穿透力传进几人耳内。
纪宜游几乎从地上弹起来:“快快快,去地下室。”
门口的锁链晃动声与屋内的夹杂在一起,像催命音符般敲打在心头,纪宜游急得恨不得把他们团成一团从入口扔下去。
地下室的光线很暗,镶嵌在墙壁上的石阶非常窄,桑枝情急之下差点踩空直接摔下去,殷予桑像抓小鸡一样抓着她后颈的衣物。
“看路,腿都给你摔折。”
头顶的木板被彻底合上,桑枝心有余悸地拍着心口,小声道:“谁让你楼梯建这么窄的。”
“分明是你自己不长眼。”殷予桑怕她一头栽下去,索性拎起她轻功落地,将人扔在软榻上,“长两个眼珠当摆设。”
桑枝倒在软榻上四仰八叉,缓了一会儿才发现地下室的四周全部是光滑的石壁,她语出惊人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这里……像四四方方的骨灰盒。”
殷予桑脸色一瞬沉下,透着危险意味道:“不许在我面前提骨灰盒这三个字。”
桑枝坐起身,饶有兴致道:“看来宜游在你面前说过了。”
她展开手臂,学着他之前的样子故意道:“鬼斧神工。”
殷予桑:“…………”
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警告道:“再敢阴阳怪气,割了你舌头信不信。”
桑枝:“略略略。”
殷予桑:“?”
纪宜游刚铺好被子,门猛地被踹开,太子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先是一脚踹翻了门口放凉的饭菜,又砸了案台上的摆件。
“贱人,是不是你给孤下了该死的蛊虫。”
纪宜游心下一惊,连忙倚靠在床尾,把头发巴拉成狗啃的模样,然后捏着自己的鼻子憋了一会儿气。
等太子绕过屏风时,就见她双眼通红,眼泪蕴含在眼眶内欲坠不坠,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太子这是做什么,半夜又是砸门又是踹桌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臣女犯了滔天的大罪,要来诛九族。”
她这番话说而茶言茶语,捏着帕子擦拭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太子见到她的那一刻心头的怒气消了大半:“你别哭,孤何时说过要抄你九族了。”
纪宜游撇开脑袋,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殿下这厢莫不是怪我多疑,可谁家一进门就砸东西的,臣女见识浅薄倒是从未见过。”
两人的对话在地下室能听得一清二楚,桑枝趴在软榻上,差点笑出声。
好大一个纪妹妹。
太子坐到纪宜游身边,刚伸出手,哪知她忽然软弱地顺着床沿滑落到地上,锁链噼里啪啦作响,堆叠到一起。
伸出的手尬在空中,太子面露窘态的握了握拳又收了回去,以他极高的自尊不可能陪纪宜游一起坐到地上。
但他格外享受这种居高临下俯视别人的姿态,阴郁的心情缓解些许,主动开口解释道:“孤先前从你屋里头出去,身上就莫名多了蛊虫,一时着急才会拿那些死物泄气。”
纪宜游透过遮挡在眼前的凌乱发丝,望着精神奕奕的男人,心下一阵困惑。
“先前用膳时,殿下不是困了么,这么晚了不就寝,就为了来臣女的屋内砸物件?”
“原先是乏得很,但……”太子越说越气,“不知哪个不要命的狗东西竟敢给孤下蛊,要不是康王身边的大师提醒,不厌其繁地帮孤取出蛊虫。”
“孤还真觉得是日夜操劳伤着身体了。”
纪宜游指尖摸索着纯金锁链,保持着嗓音继续试探道:“皇城内怎么可能会有蛊虫,这不是蜀地魔教之物吗?”
太子冷哼了声:“一定是老九,这几日他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东西。”
“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娶亲,整日带个小白脸晃悠,孤找人调查过,那个小白脸就是蜀地来的,肯定是他搞得鬼。”
他脸色阴沉,下意识把手边的烛台砸在地上:“看来老九耐不住心思,也想来分一杯羹。”
燃到末端的蜡烛脱离烛台后,瞬间熄灭,一股难闻的熏烤味蔓延开,屋内的光线更昏暗。
纪宜游盯着流出的蜡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双手合一以崇拜的姿势看着太子,睁眼说瞎话:“殿下不愧是即将要登基的新帝,臣女怎的就没想到呢,真是厉害。”
此话一出,太子失去的笑容回归,拍着大腿道:“你说的没错,再过四日孤便是万人之上的皇帝,凭他们一群毛头小子想跟孤斗,不自量力。”
“还是三姑娘你更懂孤的心。”
他站起来手背在身后,在狭小的空间内踱步:“怪就怪你晚生了几年,不然这京州与孤最相配的,应该是你,虽然天资比不上孤,但也比太子妃那个榆木脑袋来得强。”
纪宜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腹诽道,太子妃可比你聪明多了,用各种理由软禁女眷,届时被威胁的大臣想不站在这边都难。
看似帮太子稳固地位,实则早与将军府谋划好了一切,欲夺位予皇孙。
她强忍着恶心道:“臣女不做妾。”
太子弯下腰,布满皱褶的眼眸眯成一条缝隙:“孤知道,等孤坐上皇位,封你为皇后,不让你做妾。”
“只不过这几日你必须乖乖地待在这间屋子哪也不能去,等事成后,孤……哦不,朕八抬大轿迎娶你入中宫。”
这种话也不知同多少个人说过。
纪宜游眸内的嫌弃几乎要掩不住:“太子妃娘娘呢?”
“那个女人啊……”他沉思了片刻,许久都没有回答。
纪宜游小心翼翼地从布娃娃里取出一只休眠蛊,尽量不让锁链发出声音。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太监着急道:“殿下,不好了,主殿走水了,火势很大顺着北风正在往后院蔓延。”
“什么!”太子急忙往外走,却绊住了锁链,拉扯下纪宜游扑倒在地,手按在他的鞋面上,额头磕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太子后退了一步,并未弯腰扶起她,用言语关心道:“孤晚些唤个太医来为你瞧瞧。”
纪宜游拽着束缚的锁链坐起身,幽幽道:“难为殿下费心了,哪能就摔死臣女了呢。”
太子急着走,顾不上她的茶言茶语:“那孤让宫女送些药给你,你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便自己上药吧。”
纪宜游:“……?”
沉默震耳欲聋。
走到门口的太子忽然张嘴打了个哈欠,神情一瞬变得无比困倦。
第178章 晋江
◎京州事变24◎
他意识到不对回头看向纪宜游, 只见她狼狈地倚靠在床沿,额上泛起红肿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中原唯有鬼市能接触到蛊虫,而距离京州最近的鬼市早就已捣毁, 纪宜游被关起来前他特意嘱咐嬷嬷搜身, 除了女儿家佩戴的物件之外, 没有旁的东西。
太监急得原地跺脚:“殿下可是要带上三姑娘。”
太子猛地回神,又打了一个哈欠, 跨过门槛道:“带什么带, 把门锁好。”
金属落锁声响起后,纪宜游才将提到心口的气缓缓放下, 她目光定在指尖划开的细小伤口上。
殷予桑掀开床板上来时, 她还在发呆。
“手给我。”他取出药膏沾了一点抹在纪宜游的指尖上。
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下意识缩了缩手指:“桑桑呢?”
“从暗道里离开了。”
纪宜游偏头看向破开的窗户, 轻声道:“谣言散播出去了吗?”
“嗯。”殷予桑吹了吹伤口,然后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内, 道,“太子这边有太子妃背刺,但康王……”
纪宜游将头仰靠在床架上:“管不了那么多, 事到如今谁坐上那个位置都是未知数, 爹爹想扶持皇孙上位,但桑桑他们似乎站在九皇子那边。”
“九皇子我接触的不多, 与他一母同胞的十五皇子倒是个善茬,想来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殷予桑俯身在她额间吻了下:“快了, 马上就要结束了,今晚的这把火,是个契机。”
纪宜游垂下眼:“希望爹爹的选择没有错。”
钻进屋内的凉风将仅剩的一盏烛火吹得明明灭灭, 两人的影子拉长后纠缠在一起, 在墙面上摇晃。
“记得把桑桑砸烂的窗户补上。”
“好。”
……
东宫隔壁寝殿内, 桑枝顶开木板从狭窄的暗道里爬出来:“殷予桑挖的什么破路,挤死了。”
公治念落地后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疑惑道:“我们为何不从窗户原路返回,云大哥还在窗户外等我们。”
桑枝坐到地上,喘着气道:“暗卫们不会让我们离开东宫,但云母不在软禁名单里,那些人不会拦他。”
“我放了小蜘蛛去找他,只要他跟随小蜘蛛留下的蛛丝,就能找到我们。”
公治念环顾了一圈四周,微弱的月光照进寝殿,灰粒在空气中飘浮汇聚成一缕光束。
偶尔有老鼠在角落里跑来跑去发出吱吱声。
“我们要在这里等云大哥,然后一起回阳沁宫?”
桑枝扶着身侧的柜子站起身,往殿外走去:“不等。”
她们所在的寝宫只与东宫相隔一堵墙,主殿的熊熊烈火窜天而起,肆无忌惮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灰黑的浓烟四散。
漆黑的夜色被赤红的火光照耀得犹如白昼,再被蔓延的烟遮盖。
公治念奇怪道:“怎么走水了。”
桑枝望着空中纷纷扬扬的灰烬:“你先前想放火的原因是什么。”
公治念愣了下,诚实道:“走水后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会转移到灭火,我们逃跑的概率会更高些。”
她说完后蓦然反应过来,诧异道:“桑桑姐姐的意思是这把火有人故意放的?”
小蜘蛛甩着蛛丝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桑枝的头顶,慢悠悠地爬到她的袖子里,不消半刻,云母从夜色中现身。
“少夫人,四姑娘。”
公治念欣喜的小跑到他身边:“云大哥,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你。”
“没事,他们并未拦我,都蹲在屋檐上瞧热闹。”面对公治念时,云母冰冷的神色稍稍柔和了些。
桑枝问道:“知道是谁放的火吗?”
云母犹豫了下,偏头看向越烧越烈的大火:“据说是一只狸花猫打翻了烛火,但我离开的时候顺道去看了一眼,主殿四周应当都被泼了油。”
狸花猫?
桑枝眼前蓦然出现游湖时趴在篷顶的那只绿眼睛猫咪。
“先回阳沁宫,时辰不早该出宫了。”
几人方才走到阳沁宫门口,不知等候了多久的太监几步冲上来,如瞧见了再生父母:“哎哟喂,主子们可算是回来了。”
“若再晚一炷香奴才就要被剥皮抽筋了。”
桑枝皮笑肉不笑道:“去的时辰久了些,让公公忧心了。”
太监弯着脊背迎两人入门,边用尖锐的嗓音高喊。
瑞王妃提着裙子跑出来,上上下下的环视着公治念,没瞧见伤口,松下一口气道:“我听闻太子妃半路带走你,还以为回不来了。”
屋内的人此时也相继出来。
姜时镜走到桑枝身边:“可有受伤?”
桑枝摇了摇头,目光停留在慢慢悠悠晃出来的狸花猫上,它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毛发,轻巧地跃上侧边的庭灯。
尾巴高高竖起,尾尖的毛发有些许弯曲焦黑,像是被火熏烤过。
“火是你们放的?”她看向身侧的少年。
姜时镜桃花眼微弯,故作认真道:“猫打翻的火烛可与我们无关。”
桑枝:“小猫咪可做不到在主殿四周洒满油。”
林长霄双手环胸道:“你要相信猫咪无所不能,区区一场火罢了,怎么可能难得到我们家猫主子。”
他朝着狸花猫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是吧,福福。”
唤作福福的猫咪停下舔尾巴的动作,叫了一声算作回应,然后继续舔舐尾巴上烧焦的毛。
桑枝又多看了两眼才发现福福额头的毛都被烫卷了,如冬天从灶膛里钻出来般。
“你们就不怕它被困在火里跑不掉?”
“福福自小受训练,从未失手过,天底下没有比它更聪明的猫。”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十五皇子从夜色中现身,约十四五岁,眉眼与林长霄有五六分相似,怀中抱着一只幼小的橘猫,睁着大眼睛毫不避讳地扫视在场的人。
福福叫了一声,跳到地上蹭了蹭他的裤腿,身体一歪躺倒在地。
瑞王与王妃确定公治念没事后,先一步告辞,离开前看向姜时镜颔首道:“今日所提之事劳烦公子了。”
“王爷不必客气。”
公治念朝着几人行礼而后跟随一道离开。
桑枝疑惑道:“什么事。”
“晚些同你说。”姜时镜伸手整理了一下她凌乱飞扬的发丝,“时辰不早,我们也该走了。”
林长霄弯腰抱起福福,顺着它头顶的毛。
“那么……四日后见。”
姜时镜点了下头,握住桑枝的手,牵着她一道跨出阳沁宫。
离开的轿撵已等候多时,太监恭敬地扶着桑枝上轿:“夫人慢些。”
这段时间城内宵禁,阶梯上坐着的难民全部被赶走,清冷的月光照在层层石阶上,亦如无法横跨的阶级鸿沟,压在所有人身上。
坚硬的骨头被压得弯曲,脖颈被压得再抬不起来,就连膝盖也好似重的顷刻间就要坠地。
回家的马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飞驰,车轮碾过不平的青石路,却又平坦地毫无颠簸。
桑枝掀开车帘,掠过无人问津的小巷子,里面横七竖八地挤满了白日枯坐的难民,卷着一张草席,像提前预订的裹尸席,潦草得令人心惊。
“四日后,登基大典的前一天会发生什么?”
姜时镜半垂着脑袋,神色稍显疲惫:“劫法场,攻城。”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桑枝将车帘放下,车厢内的光线很暗,暗得她看不清少年的神情,只能隐隐感觉到压抑的戾气四散。
“不再等一天吗。”
“嗯。”他缓慢道,“届时谈弃会操控皇城内的所有蛇类,太子与康王必起疑心,只需要一缕风,这场战就能烧起来。”
桑枝摸着小臂再不可能抹掉的刀疤,眼里是方才蜷缩在一起的难民,无力感蔓延至全身:“百姓呢,百姓该如何。”
回答她的是久久沉默。
姜时镜换了个位置,坐到她身边:“战争最先伤及的便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前来的弟子全部加起来堪堪不到两百,想要护佑所有的百姓平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桑枝:“让他们暂时离开京州,等事情结束后再回来,很难吗?”
姜时镜握住她按压伤口的手,一根根地分开,十指相扣:“城门早在登基告示出的那一日就封锁了,只能进,不能出。”
“太子不会让京州变成一座空城。”
桑枝抿着唇,失了言语,对于太子而言,皇位就像已经煮熟的鸭子,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拥有,他不允许任何风险存在。
疯魔到企图踏着血肉登上念想的皇位。
东宫的大火烧了一整夜,灰烬顺着风飘落到皇城外,如同一场盛大的落幕,在黎明到来前,画下句号。
太子强抢大臣之女的风声再度掀起热潮,肆无忌惮的谣言似密不透风的大网笼罩着京州城,丞相不堪重负,予辰时末在家中悬梁自尽,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丧幡挂上了大门。
紧接着老太傅领着大量的文官脱下官服齐齐跪在宫门口,一下下地击鼓鸣冤。
为还困在皇城内的女眷和牢里临近死亡的官员谋不平,试图用最直接的方式唤醒太子癫狂的理智。
仅短短一天京州的局势天翻地覆。
三日后,七八辆囚车驶过狭窄的街道,原本应该摆放摊位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神情严肃的百姓。
沉默地注视着一辆辆的囚车往午门行刑台而去,空气安静到诡异,只有锁链在木笼摇晃时发出轻细的声响。
桑枝蹲在屋檐上,看着底下的马车和人群:“人太多了,一会儿打起来会伤及无辜。”
姜时镜站在她身侧,马尾纠缠着红色的发绳在风中飞扬,他单手提着一把长柄大刀:“太子为防止□□,提前在午门派了重兵把守,百姓进不去,不会被伤到。”
第179章 晋江
◎京州事变25◎
桑枝转着指缝间的小刀:“看来他知道今日这场午门斩首, 不被百姓接受。”
“囚车里的大臣先前或多或少都与太子发生过争吵,却又真心实意地为百姓谋过生,争过利。”姜时镜缓慢道, “太子这种做法虽能铲除对他而言的异己, 但引起的是整个京州的民愤。”
桑枝抬头望向他, 阳光从东边笼罩,勾勒出模糊的金色轮廓。
初见时张扬肆意的少年随着时间的沉淀, 多了一抹不可触及的肃穆。
“有个问题很久前我便想问。”桑枝道, “白家的案子还要翻案吗?”
姜时镜沉默地看着街道上人潮涌动,百姓跟着囚车移动, 往午门而去, 其中不乏有什么都不懂的孩童被父亲抱在怀里, 睁着黝黑的眼瞳,迷茫又懵懂。
如一场盛大的欢送仪式, 走过必经地。
“遇到你的两个月前,我收到了一封血书以及一块破碎的玉佩,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大致意思为白家惨案是故意诬陷, 真正要谋反的另有其人,望我能看在幼时情谊上找到谋反证据。”
“我从未同你提起过白抚是个怎样的人。”他握着长柄大刀的手渐渐收紧, 语气仍旧平淡,“我第一次见他是安平十九年, 彼时大约七岁。”
白抚早产出生,自幼体弱,时常会被送到神农谷调养身体, 他再一次随着母亲回到神农谷才发现谷内多了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少年, 正被弟子们追着跑。
兴许是同龄的缘故, 他们很快结识成了要好的玩伴,白抚性子温和,相貌也更偏柔美,神农谷的弟子总会拿着女孩的衣裙哄骗他,将他打扮成娃娃的模样,然后画下来。
白抚安安静静地当瓷娃娃时,他便在不远处爬树翻墙。
断断续续相处了两年,白抚病好,被家里接回京州,离开前,他们交换了彼此的信物,约定长大后再见。
他没想到分开不过五年,白家满门抄斩。
姜时镜取出存放在荷包里的玉佩,摩挲着裂开的纹路道:“最开始我只是想证实他是否还活着,可后来这件事的性质变了味。”
“背后牵扯的利益大过了案子。”话语间染上了一丝茫然,“越靠近真相,我便越怀疑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
“如果我没有调查白家案,康王或许不会得到那批禁药,不会用极端的方式夺取皇位,京州百姓也不会陷入水深火热的危险中。”
“白抚想要的根本就不是翻案,一开始他就要整个京州包括皇室给白家满门陪葬,织下棋盘,笃定我会调查案子,走向必然的结局。”
桑枝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撑着膝盖站起身,腰间垂挂的银铃作响,她站到少年身边:“已发生的无法成为未知的预测理由,康王八年前就养私兵为夺皇位做准备。”
“你没有参与研制禁药,更没有将禁药拿给康王,为何要平摊他们犯下的罪。”
她视线转向少年手里的玉佩:“他利用那段幼时的情谊,为他的棋盘增添棋子,就得知道棋盘终究会有翻的一天。”
姜时镜指尖蓦然用力,本就破碎的玉佩一分为二,细小的碎玉落下,与屋檐上的石粒融为一体。
桑枝握住他的手,温热的手心贴着他的手背,认真道:“即使没有你,这一切依旧会发生。”
“他的仇恨会促使他不惜一切代价完成复仇。”
空气安静了很久,姜时镜松开手,任由幼时赠出的信物摔落在地,四分五裂,再无法复原:“该去午门了。”
囚车进入刑场后,跟随的百姓被拒马全部拦在午门入口,禁卫军像铜墙铁壁驻守在行刑台四周,警惕着附近的风吹草动。
车还未停稳,就有人先一步打开笼子,粗暴地将衣衫褴褛双手双脚皆被锁着的大臣拽下来,拖了三个人压到刑台上。
三个斩首的刽子手举着粗长的大刀站在凹陷的人头桩边上,手里提着一壶高浓度酒。
人头桩前面摆放着一个篮子,用来装掉落的头颅,编织的木篮子被发暗的血浸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桑枝轻功落在侧边的屋檐顶上,午门附近暗处藏满了前来劫法场的刀宗弟子。
她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看向城墙上架着弓和弩的禁卫军,他们的位置很显眼,禁卫军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们,手中的弩掉转了方向。
刑台上坐着的是太子党羽下的光禄大夫,手里握着的令牌掌管十几位大臣的生杀予夺。
桑枝看向被迫跪在人头桩前的三位大臣,刽子手揭开酒壶含了一口烈酒,等待光禄大夫的斩首令。
空气凝滞得厉害,没有一丝风。
“什么时候动手?”
姜时镜往皇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再等等。”
话落,光禄大夫将名单上即将斩首的三个名字划掉,然后丢出手里的斩首令。
刽子手点了下头,拔掉背后的木板,将酒喷在刀面上,随后高高举起。
下一瞬,一缕亮眼的火光窜上天际,在湛蓝的天空中绽开,众人被突如其来的烟火吸引了目光,皆朝着皇城的方向望去。
姜时镜取出腰间的信号烟火,迅速点燃,升上天的那一霎,几十个黑衣人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城墙楼上。
架着弓弩的侍卫还未有所反应时,利落地抹脖,携着尸体轻巧地落在行刑台上。
尖锐的尖叫声在百姓里炸开,恐慌迅速蔓延,原本密密麻麻挤在入口的人群慌乱地往后撤,最外围的人却因距离太远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见叫喊声好奇地往前挤。
像大型的夹心饼干,最中间的人被挤压得呼吸困难,脸色一瞬惨白。
桑枝站在屋檐上瞧得最是清楚,她轻功落到还在往午门里挤的人群身后,用内力像提小鸡般,拽起几人后衣领就往侧边扔。
“所有人离开午门,立即回家关紧门窗,非必要不外出。”
疏散人群后,她立在亭台上,神情严肃地警告慌张地跑到街道上大喘气的百姓。
拥挤的时间不长,但依旧有不少人因挤压到内脏或无法呼吸而晕倒,桑枝与前来帮忙的刀宗弟子将人拖到侧边的空位里。
挨个试探脉搏。
行刑台上已乱成一片,本该被斩首的大臣们被黑衣人围在一起,试图带着他们离开午门,守卫则和另一批人扭打在一起。
兵器碰撞声不断响起,刑部侍郎挠着后脑勺不解道:“这是谁要反了,哪个皇子能有这么大能耐。”
颜词的目光望向立在屋檐上的红色身影,长期缺水的嗓音,透着沙哑:“九皇子。”
刑部侍郎走到他身边顺着视线才看到姜时镜,惊异道:“这不是襄州的神医吗?怎么爬屋顶上去了。”
颜词沉默着没回答,好半晌,叹息道:“京州还是要乱了。”
光禄大夫躲在守卫身后,缓慢地朝着皇城的方向靠,大放厥词道:“劫持法场,你们等着满门抄斩吧,皇上绝不会放过你们这些逆贼。”
“放你娘的狗屁,登基大殿是明日,不是昨日,我看你是马屁拍昏头了,如今哪里还有皇上。”刑部侍郎嗤之以鼻,“自己是佞臣还有脸说别人。”
光禄大夫被戳中心思后涨红了脸,指着刑部侍郎,恼怒道:“愚昧,国岂可一日无君,太子殿下身为嫡皇子,必然是皇上。”
“没有继位诏书就名不正言不顺。”刑部侍郎对于太子随意找个上不得台面的理由把他扔到牢里这件事,格外气愤,“你个马屁精。”
光禄大夫气得手抖,身侧有人被一刀毙命,喷出的血溅在他的身上,吓得嘴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急忙撤退再也不敢停留。
姜时镜轻功落至地面,大刀出鞘所到之处无一活口,鲜红的血将红色外衣染得更艳,似绽放的梅勾勒出斑驳。
刑部侍郎边被拽着往午门离开,边震惊地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咂舌道:“这位武林高手一定是神医的同胞兄弟吧,果然长得像的人都如此出色。”
颜词捂住他的嘴:“大人,省省你的嗓子,少说两句话。”
“唔唔……为什么。”话语从指缝间挤出来。
颜词头疼道:“让我清静一会儿。”
桑枝将还活着的百姓全部挪到安全的地方后,小跑到颜词身边:“马车已经备好,先去府内换套衣服休息一阵,等我们处理完刑台这边的人后,再来与你们汇合。”
禁卫军人数庞大,颜词瞧着不对等的数量,皱起眉:“皇城现在是什么情况。”
“皇城有九皇子和瑞王他们,巳时末驻守在城外军队会破城,届时需要颜大人带一批人前往城门口,里应外合。”
桑枝取出骨笛横在胸前,警惕地盯着想靠过来的禁卫军,“丞相那边更支持皇孙上位,具体这个位置谁坐,我们没资格插手。”
“只不过在此之前,太子和康王必须得死。”
颜词脸色凝重:“宜游呢。”
他叫得很亲昵,桑枝愣了下道:“在宫内,殷……我哥哥陪着她,不会有事。”
颜词沉默着没在讲话,在弟子们的保护下快速离开。
回家躲起来的百姓耐不住好奇心,仍会打开窗户往外观望,时不时会发出惊讶的声响。
桑枝送走马车后,刚巧仰头对上了妇女困惑的眼睛,京州作为天子脚下城池,很少发生战争,居住在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了几十年,对话本子上的描绘的场面更是闻所未闻。
她轻叹了一口气,用轻功将窗户合上,规劝道:“要打仗了,把门窗全部封好,如果可以的话,去地窖内待三四天,再出来。”
第180章 晋江
◎京州事变26◎
妇人张了张嘴还想再问什么, 桑枝话落后已然离开。
攻城的士兵和守城的禁卫军都不会伤害平民,但康王手中上万的禁药没有理智,见人就咬, 届时京州会变成真正的地狱。
午门的禁卫军全部处理掉后, 姜时镜携着部分弟子去往城门口, 桑枝则带剩下的弟子进宫。
离开前,少年拽住她的衣袖:“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务必小心。”
他白皙的脸上沾染着点点猩红的血珠, 像黑夜中盛放的荆棘,艳丽而致命。
桑枝踮起脚将黏稠的血珠擦掉, 然后毫无顾忌地将唇印在他的嘴角, 蜻蜓点水般转瞬离开:“你也是。”
姜时镜垂着眸子深深地看着她, 似乎要将她刻印进眼瞳内,好半晌, 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周围的弟子一边捂眼,一边指缝开得比河还要宽。
守在皇城上的禁卫军皆被伏音宫的人暗杀,宫门大开, 桑枝带着人进得意外容易。
与想象中混乱吵闹不同, 整个皇宫格外安静,偶尔会有抱着包袱匆匆逃跑的宫女和太监。
弟子随手拉住一个路过的宫女问道:“你们跑什么。”
宫女吓得不由尖叫, 却又被她口中的帕子堵住,她拍打着桎梏着自己的手, 惊慌之下还有浓浓的恐惧。
桑枝把她嘴里的帕子取掉:“告诉我们里面发生了什么,你就可以平安离开。”
宫女颤颤巍巍道:“宫里突然出现了非常多的毒蛇,还有四五条蟒蛇。”
她边说边比划, 声音抖得更厉害了:“而且, 而且先皇……复活了。”
“趁现在没人注意, 赶紧跑吧。”说完后宫女一把夺过桑枝手里的帕子,重新塞进嘴里,含糊道,“那些东西听见声音就会来追,你们要是想活命就离开京州。”
弟子看着逃跑出宫门的宫女,疑惑道:“她说的是禁药?”
桑枝:“不一定,禁药一旦出现她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但蛇追捕猎人主要靠嗅觉和热感应,声音……?
她将袖子里的小蜘蛛放出来:“去找谈弃。”
小蜘蛛在地面快速爬行了一会儿,吐出蛛丝攀上侧边的柱子一荡,瞬间几丈远,只留下蛛丝在空气中飘摇。
弟子们在武林大会见识过咸鱼教控毒的可怕能力,再次看见已见怪不怪。
绕过大殿进入后宫,惊恐的尖叫声渐渐变多,夹杂着重物落地的巨大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重的雄黄酒味。
桑枝用手帕捂住口鼻,眉心不舒服地皱了起来。
下一瞬,刺耳尖锐的公鸭嗓在耳畔炸开:“夫人,您一定是来找九皇子殿下的吧,快随奴才来。”
桑枝偏头看向徒然出现的太监:“你不跟在主子身边,跑这里来做什么。”
太监挠了挠眉毛,讪讪一笑:“奴才落了东西来取。”
桑枝扫了一眼他紧握在手里的一只耳环,样式普通粗糙,是平民百姓才会佩戴的首饰。
“这是奴才的母亲留下的遗物。”太监解释道。
弟子眼睁睁看到小蜘蛛彻底消失,拖曳的蛛丝在阳光内忽隐忽现。
“少夫人,蜘蛛不见了。”
桑枝瞧着太监:“带路。”
太监快速地把耳环收起来,朝着一侧道:“夫人这边请。”
是小蜘蛛离开时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桑枝没动,淡淡道:“九皇子与谈弃在一起吗?”
太监自然道:“殿下一向都与谈大人一道行事。”
“是么。”她后退了一步,神情淡漠,“杀了他。”
话落,银光闪过,太监只感觉喉间一凉,触手温热黏稠,他张着嘴想说话,却因断了气管,吭哧了两声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未闭起来的眼透着不可置信。
弟子收起刀,不解道:“他在骗我们?”
桑枝跨过尸体:“耳环的钩上有凝固的血,不可能是遗物。”
她方才只是想试探这个太监是否忠诚,既然怀了别的心思,留着就是祸端。
弟子好奇地翻找出耳环,果然在弯钩上瞧见了血,两步追上队伍道:“少夫人真厉害,我竟然还信以为真,暗想这太监真是有孝心,原来是假的。”
桑枝:“皇宫里的话最不可信。”
……
东宫的屋檐上,一名身穿紫色华服的少年吹奏着骨笛,晦涩难懂的笛音向四周扩散。
两条近乎十米长的网纹蟒蛇正与死士厮杀,还有两条偏小些的蟒蛇盘在少年的身侧,直立起蛇身,驱逐屋檐上的其他黑衣人。
地上被五彩斑斓的毒蛇和尸体占据,墙面在蟒蛇的重击下倾倒,烈火留下的痕迹还未消退,透着些许断壁残垣的意味。
太子被死士层层包围,保护的分毫不伤。
“勾结魔教,还敢带入皇城,老九,孤看你是存了熊心豹子胆。”太子在庇护下不断后退。
九皇子则带着自己培养的死士,步步紧逼。
“皇兄不如想想弑君是什么罪,再与本宫叫嚣。”林长霄抚摸着盘在他手臂上的糊糊,语气幽深,“没有继位诏书,你以为自己坐得上皇位?”
“孤是太子,是嫡子,天底下没有谁比孤更有资格。”太子脸红脖子粗地叫喊着,却被携着内力的笛音压去一半音量,他在后退中踩到尸体踉跄了下,差点摔倒。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愤然指着屋檐上的谈弃道:“登基后,孤第一时间就派兵灭了蜀地,踏平魔教。”
刹那间,空气中忽然多了一道笛音,尖锐中带着晦涩,被困住的其中一条网纹蟒仰起蛇头嘶吼,腥臭的黏液从巨大的口腔里掉落。
转瞬间掀翻试图用长刀将它定死在地上的死士,一口咬掉近在咫尺的头颅。
太子慌张地环视着周围:“快快,快把这群畜生都砍死,把它们的脑袋全部砍下来。”
桑枝缓步从拱形门后走出来,跟随的刀宗弟子以半包围的方式挡在她前面。
她放下手里的笛子,看向孤立无援的太子:“先皇起死回生了,你坐不上皇位。”
太子怔住,而后渐渐被一种兴奋到诡异的神态取代,他扒开身前的死士:“成功了,康王成功了,孤的继位诏书有望了。”
他盯着桑枝:“妖女,你在哪里瞧见的老不死。”
桑枝没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道:“皇帝既然已复活,你凭什么认为皇位还会传给你。”
“你休想蒙骗孤,套话。”太子边后退,边推了一把身前的死士,面色阴暗,“把他们全部杀了。”
死士面面相觑,皆没有人往前一步。
桑枝看向屋檐上的谈弃,长时间操控大量蛇群,非常消耗体力和内力,她能隐隐看到小狗的嘴角在往外渗血,手指也在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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