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晋江
◎武林大会14◎
殷予桑手中的剑微微发颤, 薄唇紧紧抿起,好半晌,身形一闪出现在两人面前, 空气中拖曳出一道淡淡的银光:“你没资格问。 ”
姜时镜推开怀里的少女, 兵器相撞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一层无形的波纹散开。
桑枝撑手上桌子,捡起另一侧尚未展开的画卷, 试图打开证实心中的猜测, 殷予桑发现后,立刻转身朝她而来, 她足尖用力后翻落在姜时镜的身侧。
身后的桌子顷刻间断成两半。
殷予桑:“不许打开。”
姜时镜挡在桑枝的面前:“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不用有所顾忌。”
桑枝手里的画卷蓦然展开, 露出了里面绝艳的脸,与桑枝有六七分的相似度, 手拿团扇,支在软榻侧边,嘴里含着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 美艳的不似人间物。
唯一怪异的是女子的手腕上, 系着一圈金色的锁链,上面开满了颜色各异的花朵, 不知是画师故意为之,还是锁链上真的插满了花。
被折断的画卷在桑枝的脑中拼凑, 变成活灵活现的画面。
昏暗的阁楼被布置成温馨的闺房,精贵华美的首饰布满整个梳妆台,四季衣服一件不少地占据着衣柜, 本该充满温情的房间, 却唯独没有窗户。
甚至还多了一条开满花朵的束缚锁链。
桑枝突然明白了母亲为何至死都不愿告诉她亲生父亲是谁, 幼时她总是很羡慕别的孩子有阿爹,有时还会躲在暗处偷偷地窥视他们轻而易举地坐在父亲宽大的肩膀上嬉笑打闹。
她清晰地记得那年三伏天一到,教主便下令,让所有未满十四岁的弟子全部放假回寨子休息一个月。
那日天很热,太阳炽热地烘烤着地面,永巴沼泽里的水干裂了好几次,知了躲在树干上孜孜不倦地鸣叫,放假的弟子被前来的父母相继接回寨子,其中不乏同她一般大的弟子。
母亲牵着她的手,站在阶梯上冷漠地看着他们一批批地来,一批批地走。
她仰起头,好奇地问:“阿娘,为什么他们都有阿爹,桑桑没有?”
彼时她只有四岁,天真地认为阿爹同别的弟子的父亲一样,忙于田地里的活,没有时间回家,她曾傻乎乎地跟着一个只比自己大了一岁的弟子偷跑出教,去刚耕好的田里玩。
滚得满身淤泥,努力地抓了许多小蝌蚪和青蛙,带着身上的水蛭回教内,她想把徒手抓到的礼物送给阿娘和教主哥哥,以为他们会喜欢,然后得到同那名弟子的父亲一样的夸奖。
但却换来了人生第一次处罚。
她不知道蝌蚪和青蛙都去了哪里,只知道从黑暗的禁闭室出来后,带她去玩的弟子不见了,其他弟子说是因为小圣女贪玩,所以害的那名弟子受罚逐出了教。
至此之后,没有弟子敢靠近她一步。
受蛊神庇护的小圣女,成了弟子们眼中的灾祸。
桑婳望着近在咫尺的热闹,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小桑枝的疑问:“你阿爹做错了事,所以阿娘不要他了。”
她低下头,视线对上小桑枝圆润懵懂的眼眸:“如果你想要阿爹的话,阿娘可以送你去找他,但今后,你永远不能再回蜀地,也无法再见我,你愿意吗?”
小桑枝歪了歪脑袋,瞧见了母亲眼里涌出的孤寂,慌了神,抱住她的大腿,用稚嫩的声音保证道:“桑桑会永远跟阿娘在一起。”
桑婳蹲下来环住她小小的身体:“我知道你很渴望有一个父亲,可想象与现实有很大的差距,你想要的父亲,不会同你想象中那般美好。”
“他会把心拆成很多块,分给不同的人,你只能得到其中很小很小一块,这不公平。”
小桑枝似懂非懂,甚至没有理解桑婳话里的含义,大胆道:“教主哥哥说把心挖出来,这样桑桑就能得到完整的心了。”
她轻叹了一口气,将柔软还带着奶香味的小桑枝抱进怀里:“桑桑,你喜欢教主哥哥吗?”
小桑枝点了点头:“喜欢。”她的门牙掉了还没长出来,讲话会漏风,“教主哥哥会送桑桑有意思的小玩意,还会做好吃的甜点。”
她用口齿不清的话语,认真地重复道:“桑桑喜欢教主哥哥。”
桑婳的眼尾微微挑起,透着几分勾人的艳丽模样,黑褐色的瞳内却暗淡的不盛一丝光:“那桑桑以后嫁给教主哥哥,好不好?”
幼小的桑枝全然不能理解嫁的含义,眨着困惑的眼睛道:“嫁是什么意思?教主哥哥不能嫁给桑桑吗?”
桑婳缓慢地解释道:“女子嫁,男子娶,但若是教主哥哥愿意,你也可以娶他。”她把小桑枝抱起来,面朝着相继离开的弟子和家长们,“嫁给教主哥哥,他会保护桑桑不受伤害,会陪伴桑桑一辈子,是未来要一起到老的人。”
小桑枝:“那阿娘呢?”
桑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偏头望着高大不透边的盘天大树陷入长久的沉默,后来桑枝才知道原来桑婳在一开始就没了活的意愿,只不过那时的她太小了,没有自保能力。
咸鱼教纷争不断,左右长老困住尚且还年幼的教主,使其成为傀儡,桑婳硬生生地熬到教主成长夺得实权,又将半生的武功和蛊术皆传授给她,再也撑不住,匆忙地将孩子托付给教主,撒手人寰。
武器的碰撞声不断在耳边响起,桌椅被冲撞的剑气劈得四分五裂,溅开的木屑在桑枝手臂上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她蓦然回神。
展开的半截画卷落在地上,画中女子停留在她记忆的最深处,桑枝忽然觉得脸上有些许微凉,她伸手摸了下,眼泪不知何时滚落,浸湿脸颊。
那股属于原主的悲恸情绪密密麻麻地侵占了身体每一处,胸口像是破了一个巨大的洞,血液不断从洞里涌出,携夹着浓烈的哀痛。
她伸手捂住心口,艰难喘息,眼泪彻底决堤,顺着下巴滴落在画卷上,颜色各异的花朵被渐渐晕染,锁链化成一团模糊的墨水向外扩展。
殷予桑嗤笑道:“活该。”他看向面无表情的姜时镜,冷嘲热讽,“你小媳妇都快哭成狗了,你不去安慰她?”
伏音宫以刺杀为生,武功路数更偏向阴狠,追求一击毙命,而刀宗的功法一招一式都有既定的规律,讲究内外兼修。
两人打得不分上下,整个偏殿几乎变成废墟,地板被重剑砸得支离破碎,木屑飞溅。
墙壁上的壁灯在剑气冲撞中,灭了好几盏,本就不算明亮的偏殿更显昏暗。
姜时镜轻皱了下眉,遽然想起少女先前的话,反驳道:“她不是温室里的花,时间会帮她消化。”
剑柄在掌心反转,重重砸下。
“锵”的一声,殷予桑用来抵挡的剑多了一道裂痕,虎口瞬间撕裂,就连自身也被剑气震得倒退了好几步,勉强倚靠在柱子上喘息。
玄色衣袍被血液打湿发暗,血腥味逐渐浓重。
桑枝艰难地在废墟里翻找出另一侧画卷,将两截画卷拼凑在一起重新卷起。
小心翼翼地放在脚边,而后举起骨笛,晦涩难懂的笛声从唇边蔓延,注入内力穿透侧殿,不消片刻,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角落里攀爬。
殷予桑差点原地跳起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用剑指着桑枝警告她:“你要是敢把那些多腿的和没腿的东西召过来,你就死定了。”
桑枝指尖动作不停,大大小小的蜘蛛从殿的顶端垂下来,老鼠吱吱着从脚边爬过,就连喜阴的蜈蚣也从缝隙里钻了出来,最后是五彩斑斓的毒蛇在墙壁上蜿蜒。
少女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眸内隐隐闪过杀意。
殷予桑见她不听劝,用内力掷出手中满是缺口的剑,破空朝桑枝飞去。
姜时镜轻功飞身上前,重剑击飞银剑,剑彻底断成两截,落在化为废墟的桌椅里。
毒物从四面八方汇聚,将三人团团围在中间,就连柱子上也攀着好几条毒蛇,吐着蛇芯子,用幽冷的竖瞳盯着底下的猎物。
殷予桑脸色难看到极点,唇色微微发白,他不敢再靠着柱子,也不敢挪动步伐,生怕毒物因此蹿上来。
盯着挡在桑枝身前的少年,咬牙切齿:“你就不怕它们不受控,爬到身上咬你。”
姜时镜立起重剑,双手交叠搭在剑柄上,淡然道:“是你太小看咸鱼教的实力,你若是今日伤她性命,他日咸鱼教能将整个蕲州所有毒物翻出来,踏平你的伏音宫。”
“谢谢你提醒我伏音宫内究竟有多少这种可怕的东西。”殷予桑扫视着满地数不清腿和没腿的毒物,浑身寒毛竖起,他恶寒道:“五十万两黄金。”
“给我五十万两黄金,就当伏音宫从始至终没有接过这笔生意,出了这个门,桥归桥路归路,一拍两散各奔东西。”
姜时镜耸了耸肩:“无所谓,反正你杀不了我。”
殷予桑:“…………”
后槽牙差点被/干碎。
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那你想如何,妹夫!”
姜时镜弯了弯桃花眼,意味不明道:“说起来,喊这个称呼之前,你应该先给改口费。”他故意拖着调子,“……大舅哥。”
殷予桑眼里的杀意几乎要溺出来,恨不得把眼前两人剁成烂泥,一个喂狗,一个喂鱼,死了都不进同一个肚子。
“想从我手里拿钱,做梦。”
汇聚成圈的毒物随着曲调逐渐逼近,为首的是一条红黑相间的蜈蚣,约有手掌长,旁边还跟着几条蚰蜒,密密麻麻的腿让人发寒。
第132章 晋江
◎武林大会15◎
姜时镜:“那大舅哥就试试被千毒万噬是什么滋味, 我听说咸鱼教里有个毒窟,黑压压地聚集着蜀地最毒的毒物,若是一不小心摔下去, 顷刻间就能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他扫了一眼满地毒物, 慢条斯理道:“这里的毒物携带的毒素大多都很微弱, 就算被咬一时半刻也不会死。”
“我刚巧想看看,大舅哥你是先被咬死, 还是被毒死……又或者被吓死。”
殷予桑:“…………”
牙齿摩擦得吱嘎响。
攀在柱子上的竹叶青探出蛇头悬在空中, 距离殷予桑只有一指距离,吐出的蛇芯几乎要碰到他的发丝, 但他只是紧张地盯着面前快要爬到脚尖的多足蜈蚣。
殷予桑喉结轻滚, 唇微微颤动:“把它们弄走, 除了钱都可以商量。”
话音一落,笛音徒然尖锐, 毒物停留在原地不再往前爬动,桑枝将骨笛从唇边挪开,淡漠开口:“告诉我当年发生的一切。”
殷予桑踮起脚避开蜈蚣, 搓了搓手臂上的寒毛:“换一个。”
桑枝瞥了一眼柱子上的竹叶青, 伏音宫处在正南临海,气候潮湿温热, 即使严冬气温也很少会降至零下,本该进入冬眠的蛇类反而还活跃着。
这种环境下的毒物体型都不会太小, 就连老鼠都能跟猫咪五五开。
“你转头瞧瞧头顶是什么东西。”
殷予桑一瞬僵了身体,脸色苍白如纸,映得额间的朱砂痣似火灼烧:“你先把它们弄走, 我告诉你当年的事情。”
桑枝被这种话骗过不止一次, 她冷声威胁:“笛音停后, 毒物会随着时间流逝恢复神智,到时可就不会乖乖停在你面前了。”
闻言,姜时镜默默地提起重剑后退到少女身边与她并肩相站,密密麻麻的毒物,说一点都不怕是不可能的。
殷予桑抿着苍白的唇一声不吭,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欲滴地挂在下巴尖上。
悬在空中的竹叶青发出的嘶嘶声近在耳畔,冰凉的气息让他眼里闪过慌乱:“撤出去,只要把他们撤出去,我不止告知你当年的真相,且护送你们安全回昆仑。”
他咬牙道:“我用伏音宫起誓,若有违背家财散尽。”
对爱财的人而言,这种誓言无疑比出门被车撞死还要严重。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有不少毒物恢复理智,与其他毒物撕咬。
殷予桑瞧见后头皮发麻,头发几乎要竖起来,头一次落魄又狼狈:“算我求你,我亲爱的妹妹。”
桑枝轻“呵”了一声,黑瞳内带着浅浅的嘲弄:“就在刚才,你还恨我和母亲入骨,现在又虚情假意地唤我妹妹,画皮来了都得排第二。”
这话触到了殷予桑绷着的弦,他嗓音突然大了起来:“谁让你母亲不知好歹,好好的人不当,偏要当狐狸精。”
空气刹那安静,只剩下毒物互相撕咬缠斗声,殿外的阳光似乎被乌云遮住,光线透不进殿内,壁灯里的火烛在打斗中灭了大半,整个偏殿显得阴暗又扭曲。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桑枝感觉心脏被一双大手紧紧攥住,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殷予桑不愿再多说,撇开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对毒物的恐惧让他不断冒汗,豆大的汗水顺着脖颈滑入衣领。
恢复神智的毒物越来越多,甚至有部分临时倒戈爬向姜时镜。
那条攀在柱子上的竹叶青终于探着蛇头爬到青年的头上,冰凉的鳞片擦过他的脸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殷予桑蓦然颤了一下,有血珠从捏紧的拳头里滴落,他闭了闭眼,依旧不敢动分毫,自小的恐惧让他非常清楚,自己只要动一下,这条蛇会立马咬上他的脖子。
“当年伺候你母亲的管事姑姑还活着,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她。”
出口的话颤抖到不成调。
极度惴恐下,话语的真实性几乎是百分之百,桑枝抿着唇,思忖着是否要相信他一次。
却蓦然瞧见长脚蜘蛛顺着重剑爬上了姜时镜的手臂,她来不及多想,立马拍落蜘蛛,吹响骨笛。
须臾间撤离了偏殿内所有毒物,最后一只蜈蚣从窗户爬出去后,笛音转沉持续了四五秒后停下。
殷予桑不放心地跳了段踢踏舞,拍打身上各处地方,又环顾了一圈周围,没再瞧见一只毒物,才缓缓松一口气。
手心被指甲深深地嵌入,血液流出染红了整个手。
他掏出帕子,嫌弃地擦着被竹叶青爬过的地方,用力到皮肤发红。
姜时镜看向身侧沉默不语的少女:“你打算放过他?”
桑枝垂下眼轻摇了摇头,视线内是握着骨笛的手,指尖有厚度不一的茧。
原著中的桑婳如方婉说的那般明媚且骄傲,是中原武林畏惧的魔教妖女,可她记忆里的桑婳沉默少言,时常被孤寂和颓丧笼罩。
好看的眼睛暗得连太阳的光都照不进去,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在发呆中度过。
据她所知桑婳甚少会长时间离开蜀地,唯一一次便是杳无音讯的那半年,那么倒推时间,殷予桑当年不可能超过三岁,她不相信一个人能拥有三岁前的记忆。
除非自小被灌输他人的想法和记忆,这种洗脑式操作会让当事人慢慢深信不疑,然后在脑内形成虚假记忆,且真实到有场景和对话,变成所谓的幼年记忆。
自始至终恨她母亲的根本就不是殷予桑,而是给他灌输记忆的那人。
桑枝抬起头直视着青年:“带我去见你口中的管事姑姑。”
殷予桑扔掉染红的帕子,双手一摊,像极了跟父母要钱的逆子:“给钱,这是另外的价格。”
“你!”桑枝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你别忘了方才自己说过的话。”
殷予桑慢悠悠道:“我只说告诉你当年的事情以及送你俩去昆仑,可没说要带你去见管事姑姑。”
桑枝:“我不介意把毒物再重新招过来。”
殷予桑条件反射地轻功飞至门口,冷笑道:“随便你,这座偏殿我不要了,一会儿就一把火烧了它,再推翻。”
桑枝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她攥紧了手里的骨笛,方才就不该心软把毒物全撤了。
她忍着脾气,没好气道:“当年你几岁?”
殷予桑愣了下:“两岁。”
他回得很快没有一丝犹豫。
桑枝视线转向身侧的姜时镜,“你记得两岁时发生的所有事情吗?”
少年摇了摇头:“不记得。”
“我也不记得,别说两岁了,四岁前的我全部都不记得。”她看向胸有成竹的殷予桑,眸色明暗不清,“我不信从你嘴里出来的话。”
又或者说她不相信在殷予桑耳朵边洗脑的那人。
空气安静了片刻,殿外的风吹得殷予桑衣袂翻飞,竖起的马尾在风中飘散,有几缕绕到了肩头。
殷予桑沉默了片刻,他皱起眉:“你觉得我会在乎你信或不信?”
桑枝一步步地往门口走,拉近与他的距离,青年站在台阶上,迫使她仰头:“我要见管事姑姑。”
殷予桑:“你做梦。”
逆光下,桑枝看不清他的表情,反而能清晰地听到他语气中的害怕:“你在害怕,为什么?”
没等他说话,她自顾自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你怕从管事姑姑口中得到的答案同你记忆里的不一样。”
殷予桑脸色阴沉:“揣测人心,你还太嫩了。”
桑枝无声地弯起唇角,幽幽道:“成年后三岁前的记忆会逐渐消失,你难道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记忆是假的?”
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雨潮味从门外飘进来,混着压抑的气息。
桑枝又往前了一步,一只脚踏上台阶,嗓音染上若有若无的蛊惑:“哥哥,是谁在一遍遍地给你洗脑,怨恨母亲,。”
殷予桑恍惚了一瞬,狐狸眼里滑过困惑,转瞬即逝。
他张了张嘴,却卡着许久没发出声音。
桑枝只与他差了两个台阶,身高的差距让她仰看殷予桑格外艰难。
“你又从哪里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们咸鱼教也教这种脏东西?”青年遽然回神,低头凝视着少女,怒气喷薄而出。
话音一落,他像突然反应过来般,目光挪到了姜时镜的身上:“怪不得能轻而易举地勾引到你,原来是这样。”
姜时镜上前一步站在桑枝的侧前方,重剑泛着淡淡流光:“是我先喜欢的她,江湖传言你也信?”
殷予桑:“…………”
并不想在这里看秀恩爱。
他轻哼道:“去找个名医治治眼睛吧,妹夫。”
姜时镜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伸手道:“改口费和治疗费先给我。”
殷予桑:“#¥哔……”
层层乌云彻底遮盖阳光,天色低沉压抑,空气里的雨潮味逐渐浓重到无法呼吸,风卷起尘土一圈圈地旋转。
“方才毒蛇爬过身,我要先沐浴更衣,至于先前答应的事情,晚些我亲自来找你们。”话落,他没耐心地随手扯过守在门口弟子,吩咐道:“带他们去竹园。”
弟子:“是。”
“殷予桑。”桑枝蓦然喊他。
青年立刻炸毛:“我改名了,不准喊。”狐狸眼危险地眯起,“再喊弄死你。”
桑枝平静道:“你母亲是谁?”
他神色瞬间严肃,那股恨意再次蔓延,桑枝清晰地感受到了厌恶的情绪,只一瞬又消失不见:“你会知道的。”
桑枝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良久,直到有雨珠砸进来落在她的脸上,冬季的雨水冰凉刺骨,她垂下头,沉默了很久。
忽道:“真的是我母亲做错了吗?”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133章 晋江
◎武林大会16◎
可她明明记得母亲说是父亲错了, 他把心掰成很多块分给了不同的人。
“若是今日殷予桑只有六七岁,或许他还有三岁前的记忆,但现在他已经二十多岁了, 他描述的记忆……不可信。”
姜时镜摸了摸少女柔软的发丝, 缓慢道:“我娘提起过你母亲, 是个很好的人,江湖传言半真半假, 别在意。”
桑枝视线渐渐失焦:“你以后也会纳妾吗?”
少年微愣, 指尖抬起她的下巴,眉眼染上认真:“早在襄州时我就同你保证过, 此生只有你一人, 永不纳妾亦不外找。”
漆黑的瞳像是要映进桑枝的心里, 少年轻叹了一口气:“但你应该知道,男人的誓言是最没用的东西。”
他指尖轻抚上她的眉骨, 顺着往下摩挲到泛红的眼尾,最终停留在红唇上,像是在端详触不可及的神明, 虔诚又郑重:“咸鱼教有类似媚骨一般的蛊虫, 你可以把它种在我身上。”
“若将来我有违背……你便用它杀了我。”
桑枝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墨色瞳内流转着不可明辨的情绪, 心口开出的花,在这一刻授粉结果, 结出艳丽的果实。
带着她坠入伊甸园。
曾经厌恶蛊虫的少年,甘愿为了她被种蛊。
她轻咬了下唇:“好。”
姜时镜无声地弯了弯眼尾,似漾着星光, 桑枝渐渐失了神, 手无意识地攀上他的手臂。
微微失焦的视线挪到了少年嫣红的唇上, 她呢喃出声:“我可以……”
姜时镜没听清弯下腰贴近了她几分:“什么?”
桑枝口渴地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迷糊又大胆道:“我可以亲你吗?”
少年怔住,身体僵了少许,好半晌都没回话,耳朵却红得不像话。
桑枝有勇气但不多,仅有的胆子都用在了刚才的话上,说出口就生了退缩的念头,不动声色地开始往后退,后腰却被猛地按住,一点点收紧。
她被迫往前迈入姜时镜的怀里,手抵在他的胸口,感受到手掌下的起伏逐渐变快,她抬起眼,眸内覆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视线内的少年离自己越来越近,模糊成一团,唇上传来湿润的触碰,带着柔软的温热,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辗转。
好看的桃花眼紧紧闭着,似鸦羽的眼睫弯翘,如蝶翅微微颤动,偶尔会轻轻痒痒地扫过她的眼睑。
下一瞬,眼前蓦然陷入黑暗,微凉的掌心覆盖眼睛,唇上的湿润也一起消失。
少年炽热的吐息扑在她脸上,带着隐忍和克制:“闭眼。”
桑枝听话地闭上眼,睫羽扫过他的手心。
与方才的试探不同,他像是掌握了诀窍,舌尖抵着少女的齿缝顶开,略显急躁地攫取她仅剩的呼吸。
灼热的鼻息互相交缠,黏腻地充斥着大脑。
桑枝为数不多的理智轰然坍塌,眼尾隐隐有水色溺出,她承受不住的想要后退,箍住后腰的手遽然收紧,断了她的退缩。
姜时镜托住她的后脑,手指陷入发丝,手背上的青筋条条绽开。
殿外的雨越下越大,像积蓄已久从云层里倾倒,气势磅礴冲破天地,雨水顺着台阶漫进殿内,淌过两人的鞋底。
不知过了多久,桑枝再也无法喘息,轻咛了下,手抵着少年的胸口推动。
姜时镜蓦然回神,微微拉开了些许距离,掀开的眸内酝着浓稠的缱绻和情/欲,黑瞳晦暗如深渊,透不进半点光。
他将少女揽进臂弯里,额头抵在她的脖颈内,试图压下混乱的呼吸。
桑枝环住他劲瘦的腰身,仰着头蒙眬地看着殿顶,眼尾有水色滑落,她小口又急促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脸红得似要滴血。
守在门口的弟子拿着两把伞,怯懦地躲在门后,时不时探出脑袋偷瞄一眼,眼里满是激动。
姜时镜缓缓呼出一口气,嗓音沙哑:“怎么办,想带你回昆仑,永远不放出来。”
桑枝呆了下,理智混乱的搅和在一起,她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甚至可能没有听清他口中话:“软禁吗?”
“嗯。”他不避讳地将内心的阴暗刨开,袒/露给少女。
桑枝眨了眨眼,视线逐渐清晰:“这样不好,但……”
如果有手机电脑和无线或许她会犹豫,毕竟躺平摆烂真的很开心,这个世界本身就没有太多的娱乐,总被困在一个地方,久而久之人就疯了。
姜时镜等了半晌,没等到她的后半句,轻轻笑了下:“没有但是,我不会软禁你,花就该在野外肆意生长。”
他抬起头,眼睑和眼尾都泛着红:“你方才不该犹豫的。”
这样只会滋生他心底冒出来的阴暗,他不该成为束缚小姑娘的存在,没有人能用理由锁住另一个独立的人。
“我只是觉得……”桑枝抱着他的腰紧了紧,转而道,“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她不属于这个世界,未来一切都存在不确定因素,浓重的雾气让她连路都看不清,更不知道要如何走才正确。
想去京州找寻纪宜游,却又总被各种事绊住。
像冥冥中早已注定了命运轨道,任她如何改变都于事无补。
姜时镜看着无措的少女沉默了片刻,以为她还在为母亲的事而担心,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已发生的无法改变,你可以为此伤怀,但不能沉溺。”
少年的怀抱很温暖,鼻尖是好闻的皂荚香,混着淡淡的血腥气,桑枝阖上眼,将脸埋在他怀里。
许久后,闷声道:“其实刚才我挺害怕的,比殷予桑还要害怕。”
她怕所有的猜测都是假的,怕殷予桑先前那句话没有说错,又怕从管事姑姑口里得到不想要的答案。
桑枝已分不清这到底是原主残留在体内的情绪还是她自身涌起,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人无端惶恐。
在这个世界停留得越久,她越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桑枝……还是桑枝。
“姜时镜。”她轻轻地唤少年的名字。
“嗯,我在。”姜时镜拍着她的后背,像在哄孩子,“殷予桑没接手伏音宫前,我同他有过接触,大抵是六年前的武林大会,那时他父亲殷承阳还没过世,带着他在各大门派前露面。”
“他那会儿应该只有十四岁,却能在比赛中崭露头角,挤上武林大会榜单前十,算是小有名气。”
姜时镜把下巴抵在少女的肩头,慢慢地说着:“他跟殷承阳的关系很融洽,男子与女子不同,到了一定年纪后,会与父亲渐渐疏离,但他不会,他会跟殷承阳撒娇,会讨要想要的东西,不会吝啬自己的感情,同现在跋扈的性子天差地别,这中间或许有隐情。”
桑枝迟疑道:“你觉得他和我长得像吗?”
空气持续性安静,桑枝疑惑地抬起头,却在下一刻又被少年按了回去,耳畔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你觉得他像你母亲吗?”
桑枝垂下眼,轻声道:“不像。”
桑婳的长相妖艳带着浓重的攻击性,眼尾上挑,透着浅浅的蛊惑,但殷予桑的狐狸眼偏圆,虽然眼尾很像,却完全是两种模样。
“我没见过你母亲,但却是见过殷承阳的,你可能想象不到他的长相。”他顿了下,微微拉开距离,抬起少女的脸,指尖抚上她向下的眼尾,这种眼睛会在无形中给人一种无辜的错觉。
姜时镜摹绘着她的眼型:“我记得你教里有个弟子,长了一双小狗眼。”
桑枝:“谈弃?”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殷承阳其实与他有些相似,武林大会时殷承阳站在人群里甚至会被误以为是别的门派的小弟子,可爱且白白胖胖。”他轻点了下桑枝红润的唇,“你们有一样的虎牙尖,只不过他的没长歪。”
桑枝下意识用舌尖舔了舔虎牙,小时候长牙时会痒,便总去舔,舔着舔着就歪了。
她顿时悟到了什么,诧异道:“我母亲喜欢小的?”
小奶狗?
姜时镜:“殷予桑也只有四五分像殷承阳,因而你们两个多多少少有些相仿,但不多。”
天色逐渐变黑,风卷着暴雨拍打在屋檐上,水流汇集倾倒在人造池里,敞开的殿门被破如势竹的雨水洗刷着台阶,殿内逐渐升起积水,躲在门后的弟子抱着两把伞卑微的站在风雨里,被淋的浑身湿透。
桑枝张了张嘴,哑然道:“所以,错的是他,不是我母亲。”
殷予桑与她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却又比她大三岁,也就是说桑婳在遇到殷承阳的时候,他已经成亲有子嗣了?
桑婳是……被小三?
笼罩的迷雾渐渐散开,她隐约探到些许被尘封的真相。
姜时镜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用想太多,晚些看殷予桑会如何说,殷承阳既然会取这个名字,便代表他是喜欢你母亲的。”
桑枝抿了抿唇,按时间推算,那会儿殷予桑至少已有两岁,她没记错的话,两岁的孩子能跑能说,且拥有思维,可他不是桑婳的孩子,却被取了一个别人爱情的结合物,怪不得异常排斥自己的名字,换她,她也不喜欢这个名字,膈应得慌。
“他改了个什么名字?”桑枝忽然想起来,他方才气得炸毛的样子,颇有些像狮子狗。
姜时镜沉默了半晌:“殷傲霸。”
桑枝:“…………”
沉默振聋发聩。
姜时镜无奈道:“因为太过奇怪难听,所有没有人承认这个名字。”
桑枝:“他是懂取名字的。”
第134章 晋江
◎武林大会17◎
申时末, 暴雨逐渐转小,淅淅沥沥地拍打在竹叶上,流水顺着地势趟进小屋前的池塘, 漂浮在表层的枯叶漫上了侧边的鹅卵石小道。
小屋里燃着两盏昏暗的火烛, 被窗户缝隙里钻进来的凉风吹得摇曳。
桑枝换上了备用的蜀地服饰, 银饰和铃铛悬在衣物上装饰,如墨的发丝尽数盘起固定, 用以琉璃制成的发簪点缀, 紫色发带在发丝内蜿蜒垂至后背,尾部系着两颗金色铃铛。
一举一动皆会发出清脆的铃声, 带着若有若无蛊惑。
这是姜时镜第一次见少女袭蜀地服饰, 紫色的布料衬得肌肤在橘红烛光里泛着微光, 异域风情下犹如神祇可望而不可即。
炭火燃烧发出细碎的崩裂声,整个小屋安静又压抑。
桑枝倚靠在软榻上抱着汤婆子, 嗓音清冷:“这么说你坚信我母亲才是后来者?”
殷予桑坐在桌边淡定地咬着手里的红豆糕:“自然,父亲与我娘本就是天生一对,你母亲突然出现抢人, 勾得父亲目迷五色, 不是狐狸精是什么。”
桑枝冷下脸:“麻烦你说话注意用词。”
殷予桑用鼻音轻哼了声:“你还是只小狐狸精,你俩长得一模一样。”
桑枝差点把手里的汤婆子砸他后脑勺上, 屋里另一个人先动了手,坐在殷予桑对面的姜时镜掷出手里的茶杯打在他的手背上。
红豆糕与茶杯一起落在桌面上, 杯子滴溜溜地滚了两圈,摔得四分五裂。
姜时镜:“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殷予桑无所谓地拿起红豆糕拍了拍,继续吃, 含糊道:“实话不爱听, 假话又不要听, 你们夫妻别太过分。”
桑枝转着手腕上碧绿的镯子,眉心微微蹙起,据殷予桑描述,殷承阳与她母亲白氏门当户对,长辈亲自提亲定下婚约,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桑婳在他们成亲三年后突然出现在伏音宫,殷承阳被鬼迷心窍非要娶桑婳为妻,甚至还休了白氏,为此两家闹得不可开交,一度从亲家变成仇人,白氏最终同意和离且放弃殷予桑独自一人回了母家,留下一位陪嫁丫鬟照顾年幼的孩子。
他的这番话看似没问题实则漏洞百出,殷承阳若是与白氏情投意合,又怎会在他出生后取这种名字,最怪异的是白氏还同意了。
她今日误闯的主殿阁楼很明显是用来囚/禁桑婳的牢笼,长达半年被困在方寸之地,怪不得桑婳回蜀地后仍旧摆脱不了心结,郁郁寡欢。
“这些事都是谁同你说的?”她看向啃第二块红豆糕的青年。
他专心吃着手里的红豆糕并未回答,眼睫垂下,遮盖了眸内明暗不清的隐晦。
“照顾你的陪嫁丫鬟,对吗。”桑枝坐起身,放下手里炙热的汤婆子,娓娓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两岁孩子真的能懂得如何憎恨一个不存在记忆里的人吗。”
“你母亲白氏在两岁左右时彻底离开了你,到现在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殷予桑动作一顿,红豆糕含在嘴里,好半晌才咬下去,不疾不徐道:“不记得又如何。”
桑枝觉得好笑:“你连你自己的生母都全然不记得,却记得我与母亲,甚至清晰到我几月的生辰。”
他冷笑道:“那是因为我亲自送的汤。”
桑枝一愣:“什么?”
屋内顿时一片安静,雨水打在屋檐上的沉闷声,像鼓点般敲进心里。
殷予桑指尖把玩着掉在桌面上的红豆渣,面无表情道:“你总说人成年后不会拥有三岁前的记忆,可我脑海里的确有零星的画面和片段。”
“你母亲……是抱过我的。”他抬起眼,盯着挂在衣架上的外袍,裙摆上是错落有致的荷叶,里面藏着一只墨绿色蟾蜍。
“她身边有一只名叫丝丝的金蟾,我记得它会后空翻。”殷予桑的语调很慢,像是在拼凑破碎的片段,显得格外艰难,“那些画面里她一直被锁在阁楼,锁链很长,在地上拖着像一条会吃人的长蛇。”
殷予桑指尖无意识打着转:“主殿的楼梯很高,我爬的很辛苦,因而这些记忆对我来说……”他顿了下,找了个妥当的词,“很重要。”
桑枝复杂地看着他,丝丝确实会后空翻,她幼时不懂事哭闹,丝丝便会爬到她面前来表演,试图安慰她。
“你既然记得她被软/禁,自然也应该知道她不是自愿留在伏音宫,与你先前说的话自相矛盾。”
殷予桑沉默了片刻,忽得站起身道:“我只答应告诉你,我所知的事情,其余的都与我无关,你收拾收拾东西,明日一早我让人送你们去昆仑。”
姜时镜放下手里的茶杯:“你身为伏音宫宫主,不去参加武林大会?”
殷予桑有些不耐烦,却还是回了他的话:“我有别的事情,要去京州一趟。”
临走前,他拿走了最后一块红豆糕。
屋内再次归于安静,姜时镜望向坐在榻上略显颓废的少女:“你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桑枝轻摇了摇头:“阿娘已经走了,殷承阳也死了,没有意义。”
殷予桑的记忆很混乱,他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有人试图篡改他的记忆,让他憎恨桑婳,这个人不是他的生母,除了留下来的陪嫁丫鬟,她想不到其他人。
可白氏作为母亲却又在和离后选择不要孩子。
“我累了,明日一早就离开这里吧,我有些想小飞鱼和教主了。”
姜时镜:“我抱你去床上休息。”
竹园的小屋不大,只有一间房间,由屏风做隔断,姜时镜把少女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瞧了一眼她身上的银饰:“要摘掉吗?”
桑枝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一件件把配饰全摘掉,放到侧边的梳妆台上:“我们明日走,还赶得上武林大会吗?”
姜时镜放下绑起来的床幔,盖住本就昏暗的烛光:“蕲州离昆仑有一定距离,会迟几日。”
桑枝抬头看着他:“没关系吗?”
“嗯,别担心。”他按着桑枝肩膀让她躺下,然后盖好被子,“睡吧,我就在外面的软榻上,有事唤我。”
“好。”
屋外的雨势渐渐转小,被鞭打了一下午的竹叶铺在地上,池塘里浑浊的水漫上小道。
隔日,天微微亮,就有弟子前来敲门,说马车已全部准备好,可以随时启程。
桑枝睡得迷迷糊糊,似醒非醒的被姜时镜抱上了马车,殷予桑让人准备的马车豪华宽大,甚至铺了厚厚的地毯,即使颠簸也不会硌得不舒服。
随行的伏音宫弟子三班倒,不分日夜的在第九天顺利抵达昆仑山脚。
桑枝掀开车帘向巍峨的群山望去,最高的昆仑山穿过云层隐在浓浓白雾内,偶尔会有雀鸟飞过。
上山路蜿蜒在皑皑白雪内,似庞然大物的脊骨,蛰伏在广阔的大地上。
“大约还需要一炷香才能抵达山腰,届时我不便与你一同出现。”姜时镜拿起一侧的斗篷披到她身上,“你是殷予桑的妹妹,伏音宫送你前来,不会有太大的争议。”
桑枝放下帘子,乖巧地仰着脖子让他方便系结:“是因为江湖上都在传我勾引你,所以要避嫌?”
姜时镜动作一顿,无奈地轻笑了声:“我会尽快去咸鱼教提亲。”
桑枝:“可我还没满十八岁。”
“我问过殷予桑,他说你应当在三月出生,具体是哪一天?”他系好带子,将毛绒绒的领口翻起来,遮住少女白皙纤长的脖子,同时也挡住了脖侧的痕迹。
桑枝想了想:“三月廿六。”
原主与她同一天出生,只不过她是七月,原主则是三月。
姜时镜伸手将她稍显凌乱的发丝挽至耳后:“还有一个月。”
第135章 晋江
◎武林大会18◎
寒风吹开车帘涌入车厢, 越往山上走,气温越低,桑枝拢了拢宽大的斗篷:“你祖父会同意吗?”
原著中姜时镜的祖父姜岳松迂腐又古板, 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直到现在他依旧对方婉颇有意见, 桑枝身为咸鱼教圣女,名声可谓是臭名昭著, 再加上近段时间的风言风语, 老家伙估摸会认为妖女祸害他孙子。
姜时镜眉眼微弯,漾开一抹笑意:“又不是他娶, 何须他同意。”
桑枝抿了抿唇, 纠正他的话:“只是订下婚约, 我没说要嫁给你。”
少年眸内的笑意更盛,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毛茸茸的发丝在手心里轻轻刮过:“那你还想嫁给谁?”
桑枝故意逗他:“我幼时答应阿娘,等长大后嫁给教主哥哥,我们还是青梅竹马呢。”
姜时镜眉梢挑起, 捏住了她婴儿肥的脸颊:“我是你池塘里养的鱼?”
“你放心, 我池塘里鱼不多,你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她眼睛弯成月牙, 透着点点星光流转。
“还有哪些鱼?你告诉我,我一天杀一个, 杀到你没得挑为止。”
桑枝吐了吐舌尖,脸颊被捏住的缘故,讲话显得口齿不清:“你是最好看的那条鱼, 若是哪天你对我不好了, 我就把你捞出来喂猫。”
少女像个会吐泡泡的金鱼, 嘟着嫣红的唇,尤为可爱。
姜时镜俯身轻啄了下她柔软的唇,似羽毛般轻盈,嗓音哑了半分:“鱼也是会咬人的。”
桑枝愣住,脸上瞬间红了一片,她撇开视线,支支吾吾道:“咬人……就,就红烧烹了吃,让它尝尝社会的险恶。”
“噢。”少年拖长了语调,幽幽道,“你什么时候想吃提前同我说,我洗干净躺案板上恭候你大驾光临。”
桑枝:“?”
大脑嗡鸣着停止运转,脸颊红得如猴子屁股,她掰开姜时镜的手,整个人跪趴在地毯里装鹌鹑,露出的后脖颈也染上了绯红:“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只是分开了一个多月,你竟然长嘴了。”
姜时镜把她捞起来抱在怀里,轻笑道:“托堇青的福,一连看了十几本她捐在书阁里的话本子,我瞧里面的人都喜爱如此说话。”
他顿了下:“你不是平日也喜欢看这种书?”
桑枝手背捂住滚烫的脸颊,试图把温度降下来:“我与堇青瞧的不是一种类型的话本子,况且我现在喜欢看小人画,不喜欢话本子了。”
姜时镜思索了一番,认同地点了点头:“将军再爱我一次里面的男主角的确不这般讲话。”他托着少女的腰身,直言道,“所以你更喜欢将军这种类型的男子?”
桑枝颇有一种青春期偷看小黄漫被发现的羞耻感,她尴尬地趴到少年的肩头,回避他的视线,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温度再度攀升,她咬牙道:“那我先前还爱看男花魁,你怎么不问我喜不喜欢花魁。”
姜时镜愣了下,难以言喻道:“你若是喜爱将军,我去参军或许三四年能爬到这个职位,但花魁……属实有些为难。”
桑枝捂住他的嘴,手动闭麦:“闭嘴,这么会撩你不要命了。”
姜时镜:“?”
她瓮声瓮气地解释:“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乱七八糟的身份。”
姜时镜桃花眼无声地弯成月牙,握住她的手,亲了一下手心:“我也是。”
马车不知不觉地停下,随行的伏音宫弟子在外大声询问:“小宫……圣女,到玄天刀宗门口了,他们不允许马车进入。”
桑枝瞬间清醒,想从姜时镜的身上爬下来,却被他按住,他取下腰间悬挂的玄色令牌递给车板上的伏音宫弟子:“把这个给门口的人,让他们带路去比武场侧边的浮台楼。”
“是。”弟子将令牌给守门的刀宗弟子瞧了一眼,再还给姜时镜。
停驻的马车缓缓进入山庄内部,这是自武林大会开始后为数不多驶入的马车,没一会儿就引起了住在山庄内各门派弟子的注意,瞧见豪华马车外标的伏音宫标志后议论纷纷。
桑枝本想掀开车帘看一眼传闻里磅礴大气的山庄,但好奇的讨论声相继在马车外响起,她默默缩回手,不自觉地放轻声音:“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引人注意?”
姜时镜倒是毫不避讳地扫了一眼外头,淡然道:“不会,这辆马车是伏音宫的,他们最多怀疑到殷予桑头上。”
桑枝:“…………”
为背锅的哥哥默哀一秒。
“马车只能到浮台楼入口,前来参赛的弟子全部住在比武场左右两边的临时屋子,我记得咸鱼教排在浮台楼最后面,我没法送你过去。”他把毯子上的汤婆子塞进她怀里,“半山腰上的气温很低,你不喜欢用内力避寒,就莫要脱掉斗篷。”
桑枝在山脚能隐隐看到山庄,因而也知道刀宗以错落有致的岩石而建,地势复杂,部分住处连路都没有,每日只能依靠轻功上下。
“刀宗内有指引牌吗?”
“有。”姜时镜点了下头,“方才的弟子跟着马车随行,一会儿他会带你去住处,别担心。”
桑枝立即开始整理自己凌乱的发型,把略吵的铃铛配饰重新戴上,又取出面纱挂上耳朵,将脸也完全遮住。
姜时镜瞧着她井然有序的动作里透着慌乱,笑道:“刀宗不会吃人,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桑枝:“你不懂。”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扮演清冷圣女,且还不能脱离原主本来的性格,仿佛临时抱佛脚学了小半年蹩脚的演技,被突然通知到大型舞台汇报,她紧张到手都在发颤。
缓慢行驶的马车停下,驾车的弟子恭敬道:“圣女,前面马车走不了了。”
桑枝身体一僵,深呼吸了两下,才同手同脚地从马车里爬出去,一只手还不忘抱着汤婆子,车帘落下时,她回首看着少年,小声道:“我们这样好像秘密幽会的地下情,还怪刺激的。”
姜时镜哑然失笑,不放心地嘱咐道:“若是有事,让弟子来找我。”
桑枝乖巧地点了点头,从车板上跳下去。
玄天刀宗所处的位置是其中一块巨大岩石,整个山庄半包围在群山内,背靠着最高的昆仑山,层层叠叠的岩石块上是砖石和木头搭建的房屋,地块偏小的则用于小憩的亭台。
偏高的地势让整个山头常年覆着一层积雪,日积月累下,坚硬得堪比石头。
通往浮台楼的路悬空着纵横交贯在一起,底下是深不见底的山崖,仅能通行两人的窄路没有任何安全措施,一不注意就会跌落粉身碎骨。
随行的伏音宫弟子正在卸马车上的物品,刀宗弟子恭敬道:“请圣女先随弟子前往住处。”
桑枝敛着神色淡漠地轻点了下头,并未说话。
弟子步伐很慢像是在刻意配合她的步子:“咸鱼教住在浮台楼最后面的川舒院,前边是伏音宫和衔月楼的弟子。”
“圣女若是也携带了宠物,请在武林大会期间看管好,莫要让它们跑出川舒院,免得被其他门派弟子误伤,得不偿失。”
桑枝一直没说话,偶尔会轻声回应个“嗯”,绝不多言。
弟子倒是滔滔不绝地介绍规则,在分岔路时讲解正确的道路,像个尽职敬业的导游。
“对了。”走了一盏茶后,弟子口干舌燥地咳了两下,“指引牌上贴有禁字的所有地方都不能去,请圣女遵守。”
话落,他们刚巧走到川舒院门口,相比其他门派克制的礼仪,这里显得热闹多了,教主从不管辖弟子太多规定,长期生活在南方的咸鱼教弟子被雪迷的神魂颠倒。
一连打了好几日的雪仗,来此参加比赛的随行宠物皆种下温蛊,本该进入冬眠的蛇类恹恹的趴在屋檐上打瞌睡,半个身体都陷在冰凉的雪里。
弟子贴心道:“哦,圣女可能还不知道,昨日在几大掌门的见证下,咸鱼教与风清门因一颗雪球私下打起来,闹得……”他委婉道,“不太好看,恩华寺的主持提议,让两个门派光明正大地打一场雪战,就定在明日预赛结束后。”
“圣女若有兴趣也可连夜积攒经验,明日参赛。”
桑枝看着院子里堆雪人,搓雪球,打滚的弟子,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她保持淡然:“知道了。”
弟子颔首:“那弟子先行告退,若有需要可按指引牌去比武场寻求帮助。”
桑枝踏进院子里,有弟子眼尖发现她,条件反射地行礼道:“见过圣女。”
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的行礼声。
“我的房间是哪间?”她没什么表情,垂挂至后背的银铃被微风拨动发出清灵的声响。
“本教主隔壁。”低沉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桑枝抬起头,就见身形修长的男人靠在树干上,神色冷然。
他似乎很怕冷,裹着一件灰黑色大氅,连耳朵都戴上了软绵绵的耳罩。
穿得几乎比桑枝还要多。
弟子们先是唤了一声教主,然后束手束脚地继续玩雪,像已习惯了这种尴尬又窒息的氛围。
桑枝斗篷下抱着汤婆子的手逐渐收紧,身后是搬运物件的伏音宫弟子,清澈的眼神里透着些许愚蠢:“小……圣女,您的房间在哪里。”
殷予桑与她在偏殿里的争执一字不漏地被守门的弟子听了个全,一夜工夫,她是伏音宫流落在外的小宫主这件事,就连池塘里的鱼都知晓了。
随行的弟子喊了她一路的小宫主,颇有种把她当成伏音宫二把手的错觉。
第136章 晋江
◎武林大会19◎
桑枝瞥了一眼立于雪中的男人, 冷淡道:“在他隔壁。”
弟子愣了下,露出不解的神色,赶往昆仑这几日, 桑枝时常会坐在车板上, 跟他们攀谈伏音宫内的八卦, 部分嘴巴不严的弟子甚至把殷予桑的底裤都扒了个干净。
随行的弟子已然被她明媚的笑容晃得失去了心神,心甘情愿把她划分为能友好相处的主子那一类。
没想到下了马车后, 像换了个人。
弟子:“圣女, 您还有同胞姊妹吗?”
桑枝:“?”
她轻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些:“把东西放屋里, 莫要多言。”
弟子立刻扬起笑容:“是。”
柳折枝等人走到面前, 淡然地伸手拂了拂溅在肩头的积雪, 幽幽道:“我还以为你死在伏音宫,回不来了。”
桑枝一口气梗在喉间, 许久才憋出来一句:“我命硬。”
他似乎呆了一瞬,唇角微微勾起:“我怎么听说是姜时镜亲自接你回来的?”
玩雪弟子的嬉笑声在背后此起彼伏,偶尔会有雪球砸在屋檐上, 似雾气四散, 纷纷扬扬地飘落。
桑枝视线下垂盯着地面被踩得硬邦邦的积雪,轻应了声“嗯”并未多说。
“他倒是有这个闲工夫还跑去蕲州。”柳折枝看向跟在她身后搬东西的伏音宫弟子, 意味深长道:“褚偃同我说,你被伏音宫的杀手绑架带走, 性命堪忧,我瞧着倒是悠闲的很。”
“这待遇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他话里含着酸,桑枝冷得只想进屋, 语气中带着敷衍:“他打不过我, 自然就放我回来了。”
柳折枝:“你这话说出来, 自己信吗。”
桑枝心下暗道,就冲殷予桑怕毒物这一点,她就能把这个便宜哥哥,拿捏的死死的。
她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教主可否知晓我的父亲是谁?”
她被伏音宫抓走时,褚偃让她找一个姓殷的人,或许会有活路,而在边境,右长老也给她了伏音宫的线索,那会不会有种可能,他们都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是谁,却又因某些原因,默契的没有出声。
柳折枝站直身,两步走到她面前:“看来,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对这种认亲戏码不感兴趣,也不在意你生父是谁。”他倾身靠近少女,眉眼透着浅浅的戾气,“你姓桑,是咸鱼教的圣女,记住这个身份。”
空气安静了半刻,桑枝抬起眼直视着他幽冷的眸子:“桑桑自然永远是咸鱼教的人,教主在担心什么。”
男人漆黑的瞳内倒映着少女弯起的笑眼,这双眸子几乎是他看着长大,如今却莫名多了几分陌生,柳折枝伸手取下桑枝一侧耳朵上的挂饰,面纱从脸上散落,露出婴儿肥的脸颊。
“你阿娘临死前,我答应了她三个请求。”
他捏着桑枝肉乎乎的脸扯了扯,指尖用力,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两道红印。
桑枝吃痛眉心皱起:“什么请求。”
柳折枝松开手,盯着红痕轻笑了出来:“养你到十八岁,还有一个月,就完成了。”
天空星星点点地飘下雪花,微光下似羽毛荡着风,落于积雪,覆上轻薄的纱。
伏音宫弟子放好物件后,又贴心地把屋子收拾了一遍才相继出屋,为首的弟子恭敬道:“圣女,东西我们都收拾好了,便不在此多留,与前来参赛的师兄们汇合。”
桑枝后退一步远离柳折枝,对弟子轻点了下头:“多谢。”
弟子疯狂摆手:“圣女别客气,这都是弟子们应当做的,日后圣女若有任何事尽管吩咐,弟子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呵。”透明人柳折枝轻哼了声,“我竟不知我教中的圣女何时跑到伏音宫做起了副业,不知道的还以为站在我面前的是双胞胎。”
桑枝垂下眼,古代似乎没有副业这个词。
弟子眼里只有桑枝一人,听到声音才发现树底下还有一个身穿大氅的男人,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们倒是想,可宫主不同意。”
柳折枝:“?”
压着的戾气刹那间溺出,他冷下脸:“当着本教主的面抢人,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想当场开染坊。”
弟子呆滞在原地,威压下失了反应。
桑枝不动声色地往侧边挪了半步,挡住了他半个身体:“去找你们师兄吧。”
弟子连忙告退,带着其余五个弟子匆忙逃走。
柳折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里多了几分探究:“你何时也变得心软起来了。”
有雪花飘在她的额上,融化成水,蜿蜒而下。
桑枝不答反问:“你方才说的第二条和第三条是什么。”
柳折枝指着远去背影,嗓音低沉:“先解释。”
她沉默了下,转头瞧了一眼在纷纷扬扬的落雪中远去的伏音宫弟子,下雪后的咸鱼教弟子格外兴奋,他们为躲从天而降的雪球狼狈地抱着脑袋,似有猛兽追赶般跑得飞快。
几乎一眨眼就出了川舒院。
兴许是逃跑的姿势有些好笑,她不由弯了弯嘴角,但很快又强压下去,淡然的把柳折枝的话重复了一遍:“教主方才说,不在意桑桑的身世,也不在意生父是谁,出口的话不能随风而散,不作数。”
柳折枝凝视着她久久未说话,半晌后,怒极反笑:“如褚偃所说,你的确变得尖牙利齿,他同我提议,把你的牙齿一颗颗敲碎,我突然觉得这主意很不错。”
桑枝:“?”
褚偃又在发什么疯。
她露出无辜的神情,快速眨眼,矫揉造作地撒娇:“你舍得吗,教主哥哥。”
柳折枝:“…………”
“闭嘴,别逼我大嘴巴扇你。”
桑枝也觉得很恶心,她拢着斗篷道:“屋外很凉,教主若是不愿再说阿娘的请求,容桑桑回屋休息。”
“正好,我也觉得冷。”话落,他先一步走进屋内,熟练地点燃备好的炭火,如在自己屋内般,坐上了软榻,身上大氅裹得严严实实,像个蠕动的蚕蛹。
桑枝无语地看着他,想直接把这个房间让给他算了。
她走进屋内坐在桌边倒了一杯水解渴,撤下挂在耳边的面纱,还在怀里的汤婆子放在腿上,神情漠然。
柳折枝看起来比她还要怕冷,咸鱼教的弟子并不会被要求常年用内力运转周身,只要每月蛊术考核达标,便能留在教内。
因而到了冬季大部分弟子都会选择把自己裹成粽子,也不愿用内力。
到了昆仑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等你十八岁,我会给你一张聘礼单,你若是不满意聘礼还可再修改,庚帖交换后,再找巫官拟定成亲时间。”他说得坦然,像是早已计划好,在临近的日子通知桑枝一声。
桑枝猝不及防一口水滑进嗓子眼,剧烈咳嗽了许久:“咳咳咳……你说什么?”
柳折枝瞥了她一眼:“喝水都会呛着,你是三岁小孩吗。”
他收回视线,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甚至多了解释:“这是你母亲的第二个请求,放心,我遵循一夫一妻制,绝不会像中原一样纳四五个妾。”
“我还没闲到去哄那么多女人,一个就够烦了。”
凳子刺啦一声摔在地上,桑枝站起身俯视着他:“我不嫁给你。”
柳折枝没有太意外,他慢条斯理道:“那你嫁给谁,姜时镜?”他撑起脑袋,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我提醒过你很多次,你该不会认为姜岳松那个老古板会同意他的宝贝孙子娶一个声名狼藉的前魔教妖女吧。”
桑枝再也无法端着原主的清冷模样,气到两侧的腮鼓起:“你这是批……”PUA三个词被她紧急咽下,“你才声名狼藉。”
柳折枝笑意更深了,眼尾弯起几条褶皱:“嗯哼,所以我们天缘奇遇,臭味相投。”
桑枝攥在手里的杯子朝着他的脸砸了过去。
男人脸上的笑意停了一瞬,杯子完好无损地在他手心里转了两圈,他捏着杯口,幽幽道:“桑桑,你不会忘了自己幼时在我面前许下过什么承诺吧。”
他掀起眼皮沉甸甸地看着她。
桑枝心下一惊,怒意一霎少了大半,她捡起摔在地上的汤婆子,抱在怀里背对着他:“小孩子过家家的玩笑话,你也信。”
“怎么不能信呢。”他的语气很慢,透着捉摸不清的情绪,“我记得你拿着自己做的花环,跑来主殿说等长大后嫁给我,左右长老都在场。”
桑枝皱了皱眉,仔细回忆了下,狐疑道:“我带的明明是丝丝从池塘里捞出来的水草,还有,我说的是娶吧。”
屋里安静了很久,像是呼吸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桑枝等不到回应,不解地转头望向他,只见男人半倚在软榻上,长长的眼睫耷拉遮住了眸内的神色。
在一片寂静中透着若有若无的寂寥。
他突然轻笑了声,又恢复了以往冷傲的模样:“是吗,你记性真好。”
桑枝觉得他很奇怪,忍不住怼道:“是你自己年纪大,记不住事。”
柳折枝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沉吟道:“活得太久了,记性是会变差,你没有这种感觉?”
“我才十七岁。”桑枝扶起摔在地上的凳子,动作徒然一僵,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凉意覆盖,从脚底顷刻间钻上天灵盖,寒毛竖起,她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柳折枝在试探她,且还不止一次。
他从何时开始起疑的?
异世遇同乡,生死各一半,她赌不起。
桑枝敛下神色,坦然自若道:“你只比我多活了十年,若也算久,褚偃长老岂不是成老妖怪了。”
第137章 晋江
◎武林大会20◎
男人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水杯, 视线晦暗不清:“他整日研究乱七八糟的东西,还以身试蛊,能活这么久都是老天保佑。”
桑枝尽量放松自己略显僵硬的身体, 手贴在炽热的汤婆子上, 后颈不知不觉湿了大半。
她垂着眼不再讲话, 屋内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就连弟子们打雪仗的嬉闹声也渐渐远去。
胸腔内的心跳像打鼓般剧烈跳动, 一下又一下, 似要跳出嗓子眼。
即使已经能确认柳折枝同她一样穿越而来,相比兴奋更多的是恐慌, 若说她是因原主死后占据身体, 那么柳折枝超过八成概率是胎穿。
半路而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熏陶下的现代人, 无法接受咸鱼教众多的酷刑,柳折枝在她的记忆里从始至终都不是个好人, 甚至可以说狠辣。
他在这里生活了整整二十七年,经受过毒刹教分裂的残酷争斗,后又在常年被左右长老控制被迫成为傀儡, 桑枝记得他彻底手握实权的那天, 亲手杀了一百多不满他的护法和弟子。
踏着浓稠的血路坐上蜀地第一大教的位置,操控着黑蟒将苟延残喘的护法撕碎, 整个人如同从地狱里爬起来的恶鬼,啖肉饮血, 透着可怕的气息。
上辈子于他来说像割裂的两个人生。
原主算是柳折枝看着长大的人,桑枝不能确保他在知晓自己只是披着原主壳子的另一个人后,不会杀了她。
“小飞鱼在川舒院后面的池子, 你不去找它?”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桑枝蓦然回神, 手不由轻颤了下, 她保持着之前的淡漠神情:“它玩开心了会自己回来。”
她顿了下,视线转向半倚在软榻上的柳折枝:“我有些乏了,教主若是喜爱这张榻,可以搬回自己屋子。”
言外之意,你可以走了,带着你躺过的软榻一起。
柳折枝眼尾弯成一道弧度,漆黑的瞳内透着些许意味深长:“这么久没见,你就着急赶人,可真令哥哥伤心。”
桑枝有些想吐,她无语地扯了扯唇:“天快黑了,教主是想在此过夜不成。”
柳折枝慢悠悠地坐起身,身上的银铃配饰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与屋外笑声融合。
“你怎么不继续问,你母亲的第三条请求是什么。”
桑枝把怀里的汤婆子放到桌上,淡然的又倒了一杯水,眼尾微微耷拉着:“听完前两条,也不是那么好奇了。”
柳折枝两步走到桌前,将先前的空杯子与她还未递到唇边的水杯调换,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溺出来:“那可真是太可惜,第三条你一定会喜欢。”
他并不想特意瞒着,喝了一口水后道:“若是你在十八岁前有了喜欢的人,那么前两条作废。”
桑枝怔住,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斜靠在桌边的男人,眼里是无法掩饰的惊诧。
柳折枝弯腰凝视着她好看的眼睛:“很惊讶?”他吐出一口气扑在少女的脸颊上,嗓音低沉似恶魔,“只可惜,还有一个月你就十八岁了。”
桑枝撇开视线,心口的跳动剧烈到让她隐隐有些眩晕和恶心,她涩声道:“你想毁约?”
“怎么会。”他轻笑着,手指勾起桑枝垂在肩头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打转,“只是可惜罢了。”
桑枝疑惑地看着他,一时没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下一瞬男人松开那缕发丝站直身,傲慢地俯视着她:“我会遵守当年的承诺,但往后你就算步了你阿娘的后路,也别挺个肚子回来。”
“我没那么多闲工夫,替人养孩子。”
桑枝轻皱了下眉,生怕自己曲解错他的意思:“你同意我……外嫁?”
柳折枝拢着大氅缓步到门口,仰头瞧着杂沓而至的鹅毛大雪,冰凉的雪落在脸庞,转瞬融化,从眼尾流淌滴落。
他伸手将雪水抹掉,淡淡道:“蜀地距离昆仑有多远,我想你很清楚。”他回头看向桑枝,逆光下,神情被光晕笼罩,“你长大了,十八岁后的所有事,都由自己承担,看清脚下的路……”
“……别同我一样,走岔了。”
后半句话被寒风吹得破碎,桑枝并未听清,看着他迈入茫茫大雪内,修长的身影被白色覆盖,渐渐变成小点后彻底消失,他方才的话里透着浓重的寂寥。
与先前冷傲的数落她时判若两人。
桑枝无法确定他是否发现自己不是原主,疑心一旦起了,就会在心里种下种子,生根发芽,败露是迟早的事。
暮色落下,寒风卷着大雪在群山呼啸,川舒院再度恢复平静,弟子们堆得雪人在夜色中仿若尽职的守门卫,凝视着路过的枯叶。
屋里的炭火絮絮燃烧,小飞鱼趴在地上疲惫地喘气,它与别的毒物在池塘里玩了一整天,回来时步伐沉重到爬一步,需要歇三下。
川舒院后面的池塘原本结了厚厚的冰层,饲养蟾蜍的弟子奋力凿了一夜才把冰层全部敲掉,让它们下水游玩。
桑枝在蜀地时鲜少给小飞鱼种温蛊,无法适应蛊虫钻游带来的疼痛,整个呱失去了灵魂。
玄天刀宗常年冰寒,附近没有什么毒物能吃的东西,他们便特意准备了新鲜的鱼虾和小白鼠给随行来的毒物吃。
小飞鱼和褚偃的蜈蚣蒙合是吃的最多的宠物,一顿能抵其他所有毒物的饭量。
桑枝趴在床上像个老母亲般把漏棉的丑娃娃重新缝起来,一针一线让本就不好看的娃娃更丑了:“是不是蒙合把你的娃娃扯坏了?”
小飞鱼没有牙齿,很难把布娃娃撕得连棉都漏光。
傍晚时,它委屈巴巴地叼着一块破布回来,她还以为小飞鱼去深山老林里吃别人埋在底下的尸体,剩一块破布做纪念呢。
没想到是撕烂的丑娃娃。
小飞鱼很喜欢这个娃娃,即使她后来又做了很多其他模样好看的娃娃,它依旧专情于她在小院子里艰难做出来的第一个试验品娃娃。
去哪里都要带着耀武扬威,像得到了全世界般的炫耀。
蒙合本就与它不对付,两只巨型毒物相看两厌,恨不得弄死对方,在小飞鱼天天傲气下,蒙合终于爆发,趁着小飞鱼潜下池塘,把无意间留在岸边的丑娃娃撕碎。
小飞鱼气坏了,要不是有弟子拦着,咸鱼教仅有的两只巨型毒物只能剩下一只。
毕竟前右长老培育的赤蛇还在冬眠,等它完全长大起码得两年后。
小飞鱼重重地叹了一口:“呱。”
桑枝咬断线,翻身坐起来把丑到已经看不出形状的娃娃递给小飞鱼:“等回了教内,我帮你教训蒙合,武林大会期间,你们俩是咸鱼教的吉祥物,可不能进另一个肚子。”
“呱。”小飞鱼爬起来叼走娃娃,含在嘴里,生怕再给弄坏了。
它在屋子里找了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桌子底下,把娃娃放在自己前腿上,脑袋磕在其上,再度趴下来。
桑枝收起床上的针线放到侧边的矮桌上,走下去轻拍了拍小飞鱼的脑袋:“不生气。”
小飞鱼眨着豆大的横瞳,恹恹地用脑袋顶了顶她的手心:“呱。”
最后一抹火光熄灭,归于黑夜,大雪还在下,屋檐上的积雪厚到断层,砸在雪人身上积起一个小雪包。
第二日。
比武场上积雪被清扫干净后,陆陆续续地汇集各个门派的弟子,外侧绕着场用木头搭建了半围绕的座台,中间则是红绸围出来的比赛场。
因预赛参与弟子过多,场地划分为三个小场,三台比武同时进行。
武林大会预赛最后一日,所有门派参赛弟子的名字全部写在纸条上,以各掌门抽签形式,匹配对手,一比一中获胜弟子才能进入复赛。
而在每轮赛制中淘汰的弟子可以选择参加小组赛,决赛前会打散所有门派弟子,重新组合后,集体去往左侧边的小山里完成限定任务。
最先完成任务的小队会为门派争取一个复活名额。
除了小组赛的其他所有比武皆在刀宗比武场进行,这是咸鱼教转白后第一次参与武林大会,前魔教附带的偏见加上随行毒物,或多或少会受到其他门派排挤。
但来参赛的部分弟子像刚出校门的大学生,颇有种阳光快乐无知无畏的清澈。
有的甚至好奇心爆棚想来摸一把小飞鱼。
桑枝随着柳折枝坐在二楼的观景台上,她今日并未披斗篷,紫色的圣女服饰显得神秘又庄严,时不时吸引目光停留,额间的碎发被固定,取而代之是垂挂至眉心的琉璃额饰。
绝艳的脸被面纱遮住,单一双眼摄人心魄,寒风拂过带起银铃声响。
刀宗体贴的准备了小桌子和茶点,甚至还在每个椅子上放了保暖的毯子。
观景台分为两层,二层依次为伏音宫,咸鱼教,衔月楼和恩华寺。
三层则是风清门,玄天刀宗,神农谷,幕落山庄。
武林大会开始的前几日桑枝一直没出现,柳折枝左边的位置悬空引起了许多纷乱的猜测声,现下人突然出现,又炸开了一波八卦之心。
临靠桑枝坐的是衔月楼楼主,约莫三十不到,一袭白衣纱裙,黑发如绸缎般垂至后腰,发间一根沉香木发簪,面容温婉似玉:“听闻圣女路上遇袭,昨日才赶来,可还安好。”
桑枝偏头颔首道:“琐事绊脚罢了,谢楼主关心。”
楼主拿起热茶轻抿了一口,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全场穿得最多的柳折枝,忍不住又问道:“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事,圣女可否知晓。”
第138章 晋江
◎武林大会21◎
目前最离谱的谣言, 已经发展到咸鱼教圣女勾引姜家少主后,为了嫁入刀宗,未婚先孕用孩子逼迫。
这段以讹传讹的言论被编成话本子大肆传阅, 桑枝的恶名随着话本销量而节节攀升, 一举成为新的妖女。
“知晓。”早在来昆仑路上时, 伏音宫弟子嘴没把门的全吐了出来,一天一个版本。
楼主喝茶的动作顿了下, 不动声色瞄向桑枝平坦的肚子。
桑枝把盖在腿上的毯子往上提了提, 遮住肚子,似笑非笑道:“没想到楼主还信江湖传言。”
楼主挪开目光, 吹着滚烫的茶水, 始终没喝:“真真假假, 谁知道是真还是假。”
“是么。”桑枝微弯了弯眼,幽幽然道, “我听闻楼主与幕落山庄的四庄主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她故意停了一霎,好奇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衔月楼楼主:“…………”
她沉默地放下手里的茶杯, 扯出一抹笑意:“圣女误会了, 都是弟子们胡乱编造,当不得真。”
桑枝面纱下的笑容更盛了, 眼眸弯成月牙:“谁知道呢,毕竟真真假假。”
楼主一口气梗在喉间:“抱歉, 方才是我唐突,不该信江湖流言。”
空气安静了片刻,桑枝淡然道:“你可以信。”
楼主懵逼:“?”
桑枝:“但舞到我面前来, 就别怪我说话难听。”
楼主尴尬地轻咳了两下, 一旁的柳折枝听见后, 皱了皱眉,拉着桑枝坐着的椅子往自己身边拽了下,远离咳嗽的楼主。
不放心地叮嘱道:“离她远点,别染上风寒。”
一字不落的听全了的楼主:“?”
他把身上的兽毛大袄又裹得紧了些,扫了一眼趴在桑枝和楼主之间的小飞鱼,眉间皱得更紧:“让你的哈蟆也过来。”
桑枝转头凝视他:“金蟾!”
柳折枝把手塞进毯子里,无语:“有区别吗,金色癞哈蟆。”
桑枝:“…………”
脏话含在嘴里。
负责赛事司仪的弟子拿着一沓纸走至比武场的正中央,内力掺在声音里如混响般在整个场地里回荡,他先是说着客套的开场话,比赛已进行到第三日,复杂的流程皆已走完。
弟子报着由抽签决定匹配对手的名单,在报完三组后,提前通知下三组做好准备。
“预赛九十一组,衔月楼步安娴对恩华寺成仁小师傅,九十二组,风清门曹京对咸鱼教岑曲,九十三组神农谷……”
咸鱼教的弟子只能携带无毒宠物参与比武,且在上场前会有作为医疗组的神农谷弟子验毒。
随着鼓敲响的一瞬,由红绸隔开的三组打斗同时进行,衔月楼只收女弟子武器也是各种乐器,以音律杀人。
九十一组的步安娴抱着一把中阮,对面则是使得一手长棍的小和尚。
弦乐里注入内力再拨动会有一道无形的气波散开,僧服被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恩华寺擅长近战,想要在层层气音中靠近步安娴是一件难事。
距离一拉近,步安娴便会轻飘飘地后退或翻身避开,指尖在弦上一刻不停。
与之相呼应的是晦涩难懂的笛音,红绸连接的另一个小场地里,持剑的风清门弟子与一条巴掌大的蜈蚣对峙,因大多数毒物都自带毒素,这种无毒的宠物是弟子们在比赛半年前开始培育。
耗费了不少心神和力气。
比赛规则里特意用红字标注,所有参赛弟子不允许伤害随行宠物。
第一日预赛,神农谷的一名女弟子因害怕下意识踩死了一只蜘蛛,被当场禁赛。
以至于之后的场次弟子们再害怕,也都硬着头皮不拍死宠物,但挨不住宠物往身上爬,有害怕蛇的打到一半主动弃赛。
桑枝坐在观景台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仿佛看表演似的在三个小比武场来回移着视线。
“这次参加的弟子一共有多少人?”她看向身侧如粽子般的柳折枝。
“两百多,每个门派封顶三十个名额。”他耸了耸肩,“我们的弟子在来的路上被伏音宫弄折了三个,你旁边的衔月楼就来了十个。”
他们的距离很近,衔月楼楼主优雅又不失礼貌道:“武林大会,说白了就是比武,武力不够的即使来了也会被刷下去,带那么多又有何用。”
柳折枝轻哼了声,慢条斯理道:“那你楼里的弟子可真无趣,每日除了练武练琴,磨一手茧外,连三年一次的大会都没机会来。”
场面一度很安静,桑枝默默地后仰,靠在椅背上,让出空间。
“武林大会可不是逮着机会看热闹的地方,那是弟子能出名的唯一路。”楼主慢悠悠地拿起一块微凉的糕点,举在空中欣赏了一会儿。
忽的看向柳折枝,继续道,“哦……我差点忘了,贵教是第一次参与武林大会,三十个名额报满,这才预赛就被刷下去一半,不知道的还以为来菜场田忌赛马呢。”
桑枝又往后缩了缩。
柳折枝抱着怀里的汤婆子,眉眼弯成一道弧度,瞳内毫无笑意:“能赛上就是好马,总好过某些楼,怕蛇怕到主动弃赛。”
他取过小火温着的茶水,倒了一杯,声音轻飘飘:“有什么用。”
手里的糕点猛地被捏碎,楼主咬着牙,维持着脸上的温婉,颇有皮笑肉不笑的意味:“柳折枝,你这张嘴,我当初就应该给你撕烂了。”
桑枝:“?”
有瓜。
她转着黑眼珠滴溜溜的在两人身上打转。
柳折枝垂着眼睫,吹了吹滚烫的茶水,喝了一口道:“晚了。”
楼主气得哼了一声,用帕子细细地擦着指尖的糕点末:“你那条黑蟒怎的不跟着一起来。”
“年纪大了,怕冷。”柳折枝看向楼主,噙着淡淡的笑意,“比不得姐姐,精神矍铄。”
尖锐的刺啦声响起,桑枝偏头就看见楼主用来擦手的精致手帕变成两半,随风飘荡。
另一边的衔月楼弟子拍着楼主的后背,帮她顺气。
楼主紧紧抿着唇,气到两侧腮微微鼓起,原先的温婉再也压不住,阴阳怪气道:“是了,毕竟弟弟年纪轻轻就啥也不行了。”
空气寂静到连呼吸都轻了半分,比武场的笛音不知何时停下,只剩下刀剑相撞的沉闷不断响起。
“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柳折枝拖着调子,意味深长地盯着她,“是我当年错怪姐姐了。”
楼主一口气堵在喉间上不去下不去,噎的她半晌坑不出声。
桑枝努力压着上扬的嘴角,贴心道:“要不我们换个位置。”
柳折枝:“不准换。”
楼主:“不换。”
桑枝:“……哦。”
第一轮的三场比赛全部结束,衔月楼、风清门和神农谷获胜,司仪边宣布着结果,边划掉单子上的名字,然后按顺序报下一场名单。
桑枝看到输了比赛的咸鱼教弟子托着手心里的蜈蚣,兴高采烈地回了后场,丝毫没有打输的挫败。
柳折枝对于教内不犯错的弟子还算宽容,如同在古代开了个大学似的,十四周岁以下的弟子有寒暑假,满十四经过考核的弟子按能力出任务,甚至还有双休。
此次武林大会,他只选了五个能力优秀的弟子,其余全是自己报名,主打一个自愿。
来的弟子像冬游般皆玩得很开心,全然不在乎被其他门派排挤。
桑枝环视了一圈,迟迟没找到谈弃,疑惑地问道:“谈弃呢,你不是要求他必须拿到前三名。”
“转道去京州了。”
桑枝:“?”
震惊且大为不解:“他不参加武林大会了?”
柳折枝垂着眼略显疲惫,淡淡道:“京州出事了,相比武林大会,他若是能帮那个小皇子完成他要做的事,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
桑枝脑中闪过不祥的预感,无法出口的敏感词汇涌上喉间,她搬着椅子往男人方向靠近了些,用气音小声道:“九皇子要造反?”
柳折枝斜睨了她一眼:“心里知晓就好,不用说出来证实。”
“那你把谈弃送过去,一旦失败……”她皱起眉,声音冷了半分,“你在拿他的命去赌。”
赢了,九皇子顺利坐上皇位,他们咸鱼教洗白之路更上一个台阶,甚至还能暗中与朝廷合作,输了,也不过是赔了谈弃一条命。
柳折枝把怀里的汤婆子转了个方向,眼尾半耷拉着,明暗不晦:“你还不知道他在蜀地闯了多大祸吧。”
桑枝摇头。
“带着小皇子给他的中原兵,灭了一整座寨子,若不是我及时把他带回来,你以为他现在还有命活。”
桑枝怔住:“你说什么。”
“长了双小狗眼睛,瞧着单纯无害,实则是条拴不住的野狗,疯起来没一点理智。”柳折枝伸出手支着额角,食指上的玛瑙戒指,泛着流光。
他轻按着额角:“头疼。”
桑枝忽地想起,谈弃曾说过他想救糊糊的母亲,但当时她自顾不暇,又怀疑他是褚偃安在自己身边的眼睛,便没多管。
甚至故意让他待在九皇子身边,从不开口提醒,毕竟死一个褚偃的眼睛,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现下……
“九皇子利用谈弃帮他夺嫡,而谈弃将计就计利用九皇子帮他灭寨子,救出糊糊母亲。”桑枝直截了当地说出口,她看着阖眼的柳折枝,“糊糊母亲呢?”
空气安静片刻,柳折枝轻笑一声:“你变聪明了不少,我记得你以前总摆着个花瓶脑袋,脑子值钱得很,现在也不值钱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
第139章 晋江
◎武林大会22◎
他微微坐直了身体, 将散开的大袄动手合拢:“在咸鱼教里养着,年纪太大了,估摸着也活不了多久。”
桑枝抿着唇, 好半晌才道:“你故意让他受罚, 再找理由让我亲自去放他出来, 就为了堵悠悠众口?”
柳折枝挑了下眉:“他可是我门下最优秀的弟子,才十六岁蛊术和武功就达上乘, 未来不可估量, 就是太犟,再不磨磨这野狗性子, 迟早会把咸鱼教也扯下水。”
他伸手拿了一块温着的糕点, 咬了一口:“青春叛逆期的孩子, 听不进话。”他冷笑道,“这一顿打下去, 多乖。”
寒风穿过观景台,带起一阵银铃声响,桑枝握住从发丝垂至肩头的铃铛, 不让它发出声音, 心下却不由心惊。
手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谈弃同她说过,他是教主埋在褚偃门下的一颗棋子, 跟随她去京州则是怕她会遇到危险,没有谁比谈弃更清楚, 她是因被种了蛇缕蛊,才在威胁下前往京州完成任务。
身为柳折枝的眼线,他不可能会擅自隐瞒这件事。
桑枝的眸内渐渐含上冷意:“你一直知道我身上有蛇缕蛊。”
“嗯哼。”柳折枝咬着手里的糕点, 不紧不慢道:“知道又如何, 不知道又如何。”
如果没有蛇缕蛊的存在, 原主不可能冒险练邪功,致经脉逆行暴毙而亡,那她大概率也不会因通宵看文而穿越。
“你既然知道为何当年不出手阻拦,或是想办法取出我体内的蛇缕蛊。”桑枝当下非常生气,当年只要柳折枝出手,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身侧的男人沉默地吃完了一整盘的糕点,慢吞吞地又喝了一杯热茶,比武场的比赛已经进行到第三轮,相比座台上围观的弟子,观景台显得安静又枯燥。
掌门无一不是端着架子,时间久了还会困倦地打哈欠。
褚偃带着二十七个弟子坐在座台最前面,巨型蜈蚣趴在地上卷成了椭圆,他像是有感应似的忽然转头朝观景台望了过来,停留两三秒后,才挪开视线。
柳折枝倚在椅子里,视线看着底下的比武台:“你母亲去世后,左右长老一度想把圣女这个位置废除,他们觉得蟾蜍这种生物作为毒物来说,毒素过于轻了。”
“争执了大概有五年,褚偃突然反悔将这个想法一票否决,那日应该就是他在你身上种下蛇缕蛊,将圣女为己用。”
他吐出一口雾气,眼睑和鼻尖都被冻得泛红,缓慢地诉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被蛇缕蛊胁迫的同时,也在制衡他,只要你一日是咸鱼教的圣女,他就不会动歪心思把你变成他的武器。”
“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桑枝从未想过这里面还有隐情,她坐得端正,内力在周身运转驱寒,如无数的蚂蚁在血管内爬,又如沸沸扬扬的热水烧开,非常难受。
废除圣女这件事她其实一直是知道的,圣女门下弟子一年比一年少,但原主不闻不问,闭门造车,没放在心里。
放在往常,或许她真的会信柳折枝的话,可她被种蛊时,正值教内闹分裂,前右长老被驱逐出教,褚偃借机煽动舆论,咸鱼教走向分崩离析。
柳折枝从始至终都知道褚偃暗中研究人形兵器,却维持着表面的和谐,甘愿看着曾经养大的少女被蛊毒折磨,最终死于这道枷锁。
桑枝嗓音淡漠无比,透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你的真实目的,是想用三角稳固咸鱼教濒临崩盘的局面吧。”
她看向男人,面纱下嘴角绷成直线:“没了圣女之位,褚偃带着一半弟子能轻而易举地反了你。”
空气持续性安静,柳折枝缓慢地拨弄着系在腰间的银铃,清脆的铃声伴着比武场的武器碰撞声,汇聚到桑枝的耳畔内。
她胸腔内渐渐升起了一股浓烈的悲戚,幻化成手攥住跳动的心脏,扯着经脉疼痛不已。
桑枝垂下头,长而密的睫羽遮住眸内情绪,在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她以为柳折枝作为看着她长大的人,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情感。
即使不是亲人,也不能是利用。
“我想下去走走,比赛期间能离席吗?”她这话问的是另一边的衔月楼楼主。
楼主在他们毫不避讳说咸鱼教纷争时特意搬着椅子远离,但话语被风吹进耳内,她想不听见都难,一时竟也有些心疼这个瞧着高冷又脆弱的小姑娘。
她点了点头,温婉道:“可以,你同他们说去茅房。”
“瞿苒苒,别随意应承不能的事情。”男人警告的嗓音响起,漆黑的眼眸一片冷然。
瞿苒苒用鼻音哼了声,翻了一个白眼:“怎么了,谁规定的比赛期间不能去茅房,我竟不知贵教何时变东道主了。”
柳折枝脸色沉得厉害,手里的汤婆子“碰”的一声嗑在桌上,溅起杯中已然冰凉的茶水。
他凝视着桑枝,一字一句道:“我迈错过很多路,这些错路如今拧成一根绳系在我脖子上,因而即使我知道回去的路该怎么走,却永永远远回不去。”
“所有人都能恨我,唯独你不能,桑枝。”
桑枝一霎僵在位置上,眸内漾着震惊,久久没有反应。
瞿苒苒站起身挡在柳折枝面前:“柳折枝你一个大男人,总欺负人女孩子算什么事情,别得寸进尺。”
寒风吹起白纱,轻轻拂过桑枝的脸庞,她徒然回神,绕过瞿苒苒沉沉地盯着柳折枝:“回去的路,是什么意思。”
自幼养大的孩子忽然转了性子,能被柳折枝看出来只是时间问题,他既然能在荆棘里杀出一条血路,就不会轻易放弃怀疑的种子。
桑枝确信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是原主,作为外来者,她确实没有资格恨柳折枝,可那些记忆真真实实地存在于自己脑海里,真实到仿若亲身经历。
她无法控制自己躁动的心和情绪。
可若是有回去的机会……她不想放弃。
柳折枝却已不愿再说,拢着大袄,缩进了椅背里,嘴角勾出一抹恶意的笑:“我等着刀宗的聘礼,桑桑。”
桑枝攥紧了手底下的毯子,良久松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我不会走错路。”
“是么。”他笑得肆意,带着若有若无的苦涩,“真期待。”
桑枝转身往观景台侧边阶梯而去,男人望着她的背影,瞳内极快的闪过灰败,再抬头,恢复了往常的傲意。
伸手握住近在咫尺的手,他一直抱着汤婆子相比瞿苒苒冰凉的手,显得灼热又潮湿。
“姐姐,笑一笑,别总板着个脸。”
瞿苒苒甩开手,脸色更凉了:“别想再拿以前那一套来诓我。”
柳折枝重新牵住她的手,在手心里焐热,眼睫半垂,低低道:“没有诓你。”
预赛临近尾声,两百多名参赛弟子被淘汰了一半,部分输了的弟子恹恹地坐在座台上耷拉着脑袋,已没了初来时的兴奋,但总有部分弟子不管输赢都格外开心,像个没脑袋的喜剧人。
桑枝绕过侧边长长的游廊走下观景台,小飞鱼跟在身后,紧跟着她的步伐。
守在门口的弟子礼貌地鞠躬:“请问是有什么要事吗?”
“茅房。”桑枝没什么表情,小飞鱼“呱”了一声。
弟子伸手指着一个方向道:“直走拐过浮台就能瞧见。”
她点了点头,快速离开,却并没有往弟子指给她的路走,径直往临时住所川舒院而去。
殊不知她的身影引起了一大片关注,观景台二楼和三楼隔开,因此两边无法见面交谈,另外四个门派掌门也是头一次见姗姗来迟的咸鱼教圣女。
风清门的掌门是个年过半百的七旬老人,头发已然银白,脸颊两侧布满老人斑,皮肤被深深的裂纹占据,脊背微微驼着,留着到胸口的长胡子,说话时会随着震动。
他摸着胡须,声音掷地有力:“那位就是传闻里的蜀地圣女?”
“想来是的。”坐着他身边的是儿媳和小孙女,恪守礼规,身姿笔直如杆。
几乎是话音刚落,老掌门立马厉色道:“迟到三天,比赛途中擅自离席,不循礼法不懂礼貌。”
儿媳蠕动了下唇,怯懦道:“许是临时有事。”
“大会开始三天,有谁像她般又是迟到又是中途离场,你倒是给我报出个名字来。”他讲话时全然不顾及周围其他人,紧靠着的便是玄天刀宗。
儿媳弱弱地看了一眼姜时镜,心里腹诽,这不是在这坐着。
离得最近的方婉瞧向面色在瞬间变沉的姜岳松,江湖传言越来越离谱,虽然都知道不可信,但挨不住那些本就抱有恶意的人,谣上加谣。
她及时解释道:“小姑娘来的路上遭了事,昼夜不眠地赶过来身体不太舒服,早前与我们报备过。”她扯了扯身侧丈夫的袖子,“再说预赛罢了,不用太严苛。”
姜悔补充的更仔细:“杀手,咸鱼教因此折了三个弟子。”
“哼。”老掌门一口气吹得胡须飞起,苍老的嗓音带着讥讽,“老朽早就劝告过你们,不要与蜀地牵扯关系,半路就遇杀手,也不怕仇家追到昆仑来。”
“还有,”他扫视着底下活跃的咸鱼教弟子,“你瞧瞧这群弟子哪里像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样子,一个个像从栅栏里放出来的狗,把严肃庄重的场合当做嬉戏的游玩场所。”
方婉皱了皱眉,她一向看不惯风清门摆着架子高高在上数落别人的态度,再加上几十年前的恩怨,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牵强的笑意。
第140章 晋江
◎武林大会23◎
姜悔握着方婉的手微微用力, 语气不温不热:“公治伯父,咸鱼教如今乃整个巴蜀地区第一大教,今非昔比, 往后也一直在武林大会的受邀名单上, 按规矩而言, 东道主迟早有一天会轮到咸鱼教。”
老掌门的胡须一起一落:“蜀地不去也罢,遍地毒物,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姜悔面无表情地看向老掌门:“主动放弃武林大会要承担如何责任., 我想伯父很清楚。”
禁赛二十年,直到期限满为止, 这种先例以前并不是没有过, 几十年前有一个门派明面上经营丝绸生意, 暗下则为暗杀,因业务与伏音宫相冲, 两家谁也不服谁,一度闹得非常僵。
当年的武林大会场地刚巧遇上伏音宫主办,另一个门派主动放弃, 同时也失去了参赛资格, 门内弟子的不满和怨气越来越大,随着时间流逝人丁稀薄, 招不到弟子,最终衰败关门。
暗杀这一块彻底被伏音宫独揽。
老掌门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 好半晌吐出一口气:“糊涂,真是糊涂。”他看向坐在正中间透着肃杀之气的姜岳松,“当初老朽苦口婆心, 哪知你们都如猪油蒙心。”
武林大会每年都会有大量的小门派报名, 递上自荐信, 将门内的主经营规模弟子情况等详细列出,如同现代的简历。
再有已固定的几大门派删选,从中挑出较好的拟定名单,通过层层考核最终在几大门派的集体投票选择下,选定最为合适的参赛门派。
咸鱼教当时除了风清门外,六票通过,因而才能正式参与武林大会。
空气安静片刻,在老掌门的叹气中,没有一个人再说话。
桑枝进入川舒院后,身影彻底消失在几人眼里,姜时镜忽然站起身:“我下去一趟。”
方婉知道他是要去找桑枝,想都不想就点头:“去吧。”
“不许去,给我坐着。”浑厚的声音沉沉响起,所有人都震了一下。
姜岳松锐利的目光扫向少年,岁月的痕迹让眼眸深邃又沉重:“天塌下来,都与你无关。”
姜时镜抿着唇,迟迟未动,红衣在寒风中翻滚,勾勒出火红的蝴蝶。
“爹,镜儿已经不是小孩了,你总束着他做什么。”方婉倒了杯茶水,递给姜岳松,“喝茶。”
动作间朝姜时镜使了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颔首道:“抱歉。”
“姜时镜,你若是胆敢去找那个所谓的圣女,就别怪祖父心狠。”姜岳松拍开方婉递到眼前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洒在方婉手背上,刹那殷红一片。
茶杯碎裂的声响在身后响起,姜时镜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快步离开。
姜悔抓住方婉的手,用备用的冷水冲洗烫伤处,神色冷了几分,语调硬邦邦道:“父亲,手伸得太长,对您没有好处。”
一旁的老掌门把坐得端正的小孙女拉起来:“去跟着你姜哥哥。”
小孙女露出懵逼的神色,但又不敢反驳:“是。”礼貌地行了个礼后,也离开了观景台。
方婉着急地想拦,姜悔拉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她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追着自己儿子的背影一同消失。
一遍遍的冷水冲洗下,手背还是起了大片红肿和水泡。
姜悔压抑的怒气顷刻间攀顶:“您一定要重蹈覆辙,把局面搅成浑水才高兴?”
姜岳松板着脸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温着的茶和糕点微微弹起又落下,吸引了整个三楼观景台的目光,冷声道:“当年我就错过一回,同样错误决不能再来一次。”
他扫视着比武场上洋溢着笑容的弟子们,视线在团起来的巨型蜈蚣上停顿了一茬:“承认咸鱼教为正派已是大发慈悲,现下竟传出这种不知羞耻的言论,将刀宗的脸面放在何处。”
石家掌控人温和声音忽然响起:“江湖传言大多都当不得真,再说时镜前不久都满十九了,早已不是孩子,他有分寸。”
姜时镜为了石家小公子捣毁天魔教之事,石家一直抱有感激之情。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的分寸迟早会把刀宗的脸丢干净。”姜岳松瞥了一眼正在给方婉上药包扎的姜悔,又扫了一眼与孙子眉眼极其相像的方婉,眉心突突跳,“母子俩一个样,早晚要鸡飞狗跳。”
方婉气得咬紧了后槽牙:“既然您如此担忧刀宗的脸面,那儿媳不如带镜儿回神农谷,免得让您总记挂着我们母子俩败坏你们刀宗的百年声名。”
姜悔神情淡然的附和:“我跟你一起走。”
姜岳松面色沉得几乎要滴墨,他攥着椅子的扶手,渐渐出现裂纹。
当年姜悔被抓回后软禁在山庄内,方婉为此与桑婳大闹刀宗,联手拆了好几座屋子,更砸塌了主殿,召一堆毒物恐吓弟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儿子抢走。
姜岳松自那起记恨到现在,除开方婉刚生下儿子那段时间,他为了抱孙子妥协给过好脸色,其余时候不冷嘲热讽都是大恩。
“亲家这就不对了,说的好像我们神农谷硬要把姑娘嫁给你们刀宗。”神农谷谷主,同时也是方婉的亲哥哥,似笑非笑地说道。
他已年过五旬,却一生未娶,狭长的眼有意无意地扫过方婉那只被包成粽子的手:“我还没死呢,合着当我面欺负人,私下怕不是要翻天。”
姜岳松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目不斜视道:“你大可领回去,本来我就没同意。”
谷主轻飘飘道:“我记得当年妹夫本就被逐出刀宗了吧,亲还是在神农谷成的,也算入赘。”
他摆了摆宽大的袖子,慢悠悠道:“也好,等武林大会结束一起回岷山,带着镜儿,咱们在岷山安享晚年。”
沉香木扶手应声断裂,在姜岳松手里化为木屑,于呼啸而过的寒风远去。
气氛焦灼到窒息,隐隐有银铃声在风中响起,外墙上趴着一只拇指大小的蜘蛛,勤劳着织着网。
预赛已进行至最后一轮,负责宣报的司仪在报完名单后,通知咸鱼教和风清门弟子做好打雪仗的准备,一桶桶的从后山领回来的雪与积雪掺杂在一起,在比武场铺开。
川舒院。
桑枝回屋后,恹恹地趴在床上良久,灵魂像被抽离般,整个人都失了力气,小飞鱼将前爪搭在床沿上,用大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臂:“呱。”
“小飞鱼让我趴一会儿,我好累。”她把脸埋在被子里,呼吸着仅有的氧气。
柳折枝那番话明显是知晓回去路的意思,可他自己因某些原因回不去……什么错事会让一个人永远滞留在这个世界。
若是真的能回去……她还没找到纪宜游,还有姜时镜……
她猛地爬起来翻出夹在话本子的残页,拼起来的三个大字,怎么看都很奇怪,她分明记得最开始拿在阳光下看时,隐隐约约能瞧见连珠两个字,但经过小飞鱼的口水洗礼,只剩下纵横交错的笔画。
桑枝转动着残页笔画,脑中疯狂思索,以她以往追的剧和小说,只有在天显异象时才会发生穿越,俗话说七月半鬼门开,难道要等到七月才有回去的路?
絮乱的笔画叠合在一起,她烦躁地合上话本,重新趴回床上,来回滚了三圈才勉强冷静。
门蓦然被敲响,熟悉的声音穿过门透进屋内:“桑桑。”
“我在。”她翻身从床上爬起来,绕过屏风小跑到门口,视线内的少年唇红齿白,红衣在雪色中极为耀眼。
桑枝只在他身上停顿了一霎,不由转向身侧堪堪到他胸口的小姑娘,她看起来年纪很小,眉眼里透着不容忽视的稚嫩。
小姑娘拽着姜时镜的袖子,胆怯道:“桑桑姐姐。”
桑枝:“?”
她视线往下,缓缓停在那只白嫩的手上,上好的料子在她手里变成皱巴巴的一团。
一口气堵在心里塞住喉间,那股想回家的心在此刻攀升到顶端。
姜时镜自然也发现了不对,默默往旁边挪了半步,但小姑娘像个膏药般也跟着挪动,攥着衣袖的手用力到青筋泛起。
他顶着桑枝的死亡凝视,无奈道:“这是风清门的四姑娘,公治念。”
桑枝瞧着单纯无辜的小脸,只觉得更心塞了,如今名气最大的八大门派里只有风清门和玄天刀宗为百年世家,祖上长期以联姻保持关系。
她记得原著中姜岳松原本选中的儿媳是风清门的姑娘,两家自小定好婚约,结果方婉半路杀出来劫走了姜悔。
看来联姻这事落到了姜时镜的身上。
她抿着唇,语气冷淡:“何事。”
姜时镜愣了下,他低头把衣袖从公治念的手里一点点抽出来,小姑娘的表情几乎要皱到一起,她慌张道:“姜哥哥,祖父叮嘱我一定要跟着你才行。”
他叹了口气,索性解开腰带把外衣褪了,摆脱束缚的那一刻,离公治念三尺远:“我没有不让你跟着。”
公治念拿着外衣,整个人慌到微微发颤,眼眶刹那通红,凝聚起泪水:“不行的,你会跑,你一跑我就跟不上了。”
姜时镜无奈扶额,看向桑枝,桃花眼内隐隐带着疲惫:“可否先进屋。”
他现下不着外衣被人瞧见,易传出不好言论。
桑枝想拒绝,但身体先一步侧开,让出了空间。
公治念紧跟在少年身后,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瞧着万分可怜。
姜时镜穿的本就不多,褪了外衣后,更是单薄。
桑枝取出自己的斗篷披在他身上,又将炭火搬到他身边引燃:“下次出门前,多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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