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晋江


    ◎山神新娘30◎


    姜时镜垂眸看向她, 轻笑道:“想法很成熟,觊觎皇位且没有光明正大的继承身份,同时拥有养大量私兵的财力也就只有这些人。”


    桑枝眼睛瞪大了些, 讶异道:“也就是说真的有人要谋反?”


    姜时镜没回答, 一旁的贺老艾倒是坐不住了, 放下了手里的鸡,站起身道:“我记得当年在西北的偏远村落里的确找到了大量民兵和满仓库刀枪。”


    血水从他抬起的指尖滴落, 滚入泥土内, 他舔着唇不安道:“现下已过七年,藏在暗处的那人怕是已经有造反的能力, 不露声色地埋藏这么多年……”


    他忽地意识到什么, 着急道:“你们说当年是不是因白兄无意间发现此事且还掌握证据, 才被嫁祸?”


    姜时镜敛下神色,坦言道:“我们只是站在旁观者角度倒推当年的事情, 至于真相……”他顿了下,缓慢道,“等拿到皇陵的东西才能知晓。”


    贺老艾嘴唇哆嗦了下, 慌神着坐回小板凳:“你说得对, 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不能急, 不能急……”


    他呢喃着安慰了自己好一会儿,神色才稍稍转好, 在浮满羽毛的盆里将老母鸡捞起来,继续拔毛。


    贺柘安安静静作大妖。


    把肠子绑在树枝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举着它跑到别家去炫耀他的鸡大肠蝴蝶结。


    桑枝抱着怀里的汤婆子轻叹了一口气, 道:“有任何消息, 我们会传信给你,放心。”


    贺老艾垂着头,语气明显失落:“即便真的要造反,也打不到这里,”他无声地笑了下,透着苦涩,“我们被发配边疆这么多年,早就不关心天下会如何变天,现在这一亩三分地便是最好。”


    他打了半辈子仗,怀着满腔的热血保境息民,一次次在战场上用血肉筑起城墙,即使刀尖到眼前都不会后退,用命换下来的安定,换来的却是轻飘飘的一句贺家有罪,发配边疆。


    只因他在朝堂上多嘴说了三皇子两句。


    半生戎马关山在那一天变成了笑话。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桑枝看着他慢腾腾地搓着鸡皮,心里不由泛酸,这个世界讲究权利地位,单凭抱负实现所愿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她无法感同身受亦没有资格安慰一位老将。


    贺柘举着它的鸡大肠跑回来,黝黑的小脸上满是笑容,喜滋滋道:“强娃夸我的大肠好看。”


    他把树枝往桑枝的面前放,用稚嫩的声音天真道:“精怪姐姐你觉得呢?”


    桑枝:“…………”


    几乎要窒息,她躲到姜时镜身后,违心道:“好看,你把它扔掉就更好看了。”


    贺柘没听清后半句,疑惑地“啊?”了声。


    姜时镜看着在眼前晃来晃去的暗红色大肠,眉间不由蹙起,好半晌,朝贺老艾道:“时辰不早,我们该走了,后会有期。”


    贺老艾一怔,抬起头恢复以往憨厚模样,露出笑意:“一路平安。”


    从山脚走到白北山的山顶需要两炷香时间,雪化后,泥路泥泞不堪,湿泥会一层层地叠在鞋底,久了后如垒高跷。


    山顶的气温更低,桑枝紧了紧斗篷的领口,下一刻兜帽翻起套在头上,她愣了下,偏头看向身侧没什么表情的少年。


    他的鼻尖因低温微微泛着红,似鸦羽般的眼睫半垂,在脸颊上映出小片阴影。


    她抿了抿唇:“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你回昆仑还是去京州继续调查白家的案子?”


    姜时镜专注地把手里的系带打结,确保兜帽不会被风吹落,才出声回道:“回昆仑,半个月后就是大年,我必须回去。”


    “哦。”桑枝抱着汤婆子的手紧了紧,犹豫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去京州?”


    庙宇外用来装饰的红绸带全部撤下,就连灯笼也换成了橘黄的伞灯,这几日似乎一直没有人上来过,落得雪干干净净地铺在地上,连脚印都没有留下半个。


    两人一大一小的脚印在雪地里逐渐蔓延开。


    姜时镜淡然道:“武林大会结束后,没有意外的话,去京州。”


    武林大会定在二月中旬,桑枝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时间,那时她很可能还在禁闭期,即使能够前往昆仑参加武林大会,但无法跟随少年一道前往京州。


    她怅然地叹了口气。


    姜时镜垂眸瞧了她一眼:“怎么了?”


    桑枝摇摇头道:“没事。”顿了下,又提议道,“你去京州前能不能传书信告知我,若是我没被关禁闭,兴许能在京州碰面。”


    少年愣了下,转而弯起桃花眼,眸内漾着笑意,道:“去颜府当丫鬟?”


    桑枝:“?”


    她气鼓鼓道:“你想当丫鬟嬷嬷还不让呢。”


    姜时镜眼里的笑意更盛了,他没再逗趣小姑娘:“你去京州做什么,好奇白家的案子?”


    桑枝迟疑了下:“一部分是因为白家,但……”她轻皱了下眉,“我落了个朋友,莫名觉得她应该在京州,我想试着找她。”


    她以前从未产生过这种直觉,直到那次皇宫噩梦,脑海中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不属于她的思维,就像有人在同她说,纪宜游在京州等你。


    如入侵性思维般,在大脑内忽然跳出来。


    姜时镜眉梢微挑,重复了一声:“朋友?”


    桑枝点了下头:“嗯,是很好的朋友。”


    走进庙宇后,视线徒然变暗,庄严肃穆的大殿没有一丝烛火,光无法从偏小的窗户透进,像被大刀劈开隔绝在庙宇外。


    山神金身被阴影笼罩,透着震慑性的威压,一眼望去竟多了几分诡异感。


    桑枝环顾了一圈,右长老和新娘晴天都不在。


    地面上甚至还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一切都无比怪异。


    “你先前梦魇时出现在梦境里的十六七岁的姑娘,幕落山庄今早回信了。”少年蓦然出声,打破寂静。


    桑枝收回视线,愣愣地看向他:“找到那个姑娘了吗?”


    姜时镜摇头道:“目前为止,整个皇宫没有被锁起来的姑娘,亦没有十五岁至二十岁的姑娘暂住皇宫。”


    桑枝抿了抿唇,涩声道:“兴许还未发生?”


    姜时镜隔着帽子摸了摸她的头,无奈道:


    “若真如你所说,是预知梦,无法知晓确切时间,你要如何救她?”


    “别忘了,皇宫不是来去自如的地方。”


    他说得没错,梦里的皇宫高墙耸立,戒备森严,鸟飞进去都会被射杀。


    虽然那夜的梦境随着时间推移渐渐从记忆里淡去,但绝望感好似还徘徊在她体内,迟迟没有消失。


    姜时镜:“许是你那几日话本子瞧得太多,乱了梦境。”


    这是最好的解释,桑枝没有辩驳:“或许吧。”


    抱在怀里的汤婆子温度正在变凉,她无意识地用手摩擦着微凉的壁,绕到了金身像的背后。


    她记得当时右长老用拐杖到处敲了好几下金身像才挪开,露出暗室。


    可眼前的金身干净光滑,不像是有机关的样子。


    她把汤婆子放在地上,用手一寸寸地摸着山神金身,研究机关。


    姜时镜默不作声地走到屏风后,进了里面的房间。


    片刻后,正当桑枝怀疑机关不在山神金身上时,一直稚嫩的女声突然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莫名升起了一股做贼心虚的错觉,赶忙收回了在金身上乱摸的手。


    姜时镜也从屏风后的房间走出来,朝着桑枝暗暗摇头:“不在。”


    晴天扶着栏杆缓慢地走下楼梯,疑惑道:“精怪姐姐,你们是来找大祭司的吗?”


    桑枝呼出一口气,调整好心态才道:“我们找他有些事情。”她微微弯腰,凝视着晴天清澈如水的眼睛,温柔道:“你一直一个人在庙宇里?”


    晴天一字一句用官话讲得格外慢:“大祭司说一个月后,我才能回家。”


    桑枝蓦然想起右长老说过,晴天半夜上山祈求山神想要去边疆,祭祀当日听人说都已经跑到城门口,为何又忽地愿意回来嫁山神?


    她这般想着,不解地问出口。


    晴天抿着唇安静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考量能不能说。


    纠结了很久后才道:“我告诉姐姐,姐姐不能跟别人讲。”


    桑枝保证道:“不会。”


    即使有了桑枝的保证,她依旧紧张地捏住了衣角,慢慢道:“半年前,村里落脚过一个大哥哥,他人很好经常陪我们一起玩,给我们做好吃的。”


    “我们都很喜欢他,想让他留在村子里。”


    对于半年前的事情,晴天记得很零散,东一句西一句,讲了足足一盏茶才勉强把事情拼凑。


    暂住的哥哥姓苏,为与友人相聚才会前往边疆,因路程遥远,短暂地在村里歇了几日,正巧借住在晴天家里。


    孩子们对外来的不管人还是物都抱有格外大的兴趣,特别是晴天。


    总得缠着哥哥给她说外面的故事,一口官话也是通过哥哥留下的书籍慢慢学成,甚至还认识简单的文字,随着对陌生事物的好奇。


    晴天越来越向往村外的世界,她原本同村里其他孩子有同样的憧憬,每一天都期待着祭祀的到来,亲手绣了红盖头,盼着有一天能嫁给山神,住在庙宇里。


    可哥哥同她说活祭是陋俗,虽在律法允许范围内,可对当事人是残忍的酷刑。


    晴天并不知道活祭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在哥哥的一声声劝导下,生出了异样的种子,这颗种子随着她学习官话发芽生成攀天大树。


    渐渐地她便不想嫁给山神,家里人起初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直到后来,她暴露了自己想去边疆的想法,自那日起她被严严实实地关起来。


    她不理解为什么,她只是想去边疆再问问哥哥,若是不嫁给山神了,自己以后能做什么。


    第112章 晋江


    ◎山神新娘31◎


    空气安静了很久, 桑枝与姜时镜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诧异。


    少年问道:“既然如此,又为何回来。”


    晴天低下头, 手无意识地搅着衣角, 小声地解释道:“因为边疆只有漫天的黄土和沙尘, 经常有坏人骑着大马提着刀在街上跑来跑去,还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


    “我找不到苏哥哥, 他很可能已经不在边疆, 廖娃说我阿母有新娃娃了,再不回去的话, 他们就真的不要我了, 我我……我害怕, 就跟廖娃一起回来。”


    桑枝轻皱了下眉,疑惑道:“廖娃是怎么找到你的, 我记得他比你还小些,按理说无法一个人去边疆,甚至还能找到你。”


    晴天摇了摇头, 眼里透着迷茫:“我也不知道, 那日我在街上帮收留我的婆婆卖饼子,廖娃突然出现在摊子前。”


    她想到什么, 突然叫了一声,惊奇道:“啊, 他手里还捧着一只这么大的毒蝎子。”


    说着比划了一下蝎子的大小。


    提到蝎子,桑枝脑海顿时出现了右长老苍老的脸。


    在暗室时他亲口说过,不知晓廖娃如何去的边疆, 更不知道两人在一块。


    她照着右长老饲养的蝎子体型描述给晴天, 让她分辨是否为廖娃手里的毒蝎子。


    晴天歪着头想了许久, 恍然大悟道:“精怪姐姐说的是大祭司的蝎子,我去边疆全靠它引路,我记得很清楚它们长什么样子。”


    “廖娃手里的蝎子很小。”她伸出手在手心里画了个圈,“大概只有半个手掌,颜色要红一些,不是纯黑的。”


    桑枝眉间的褶皱更紧了,脸上渐渐被困惑所占据。


    寒气顺着敞开的大门蔓延,殿内的气温逐渐变低,晴天仰头瞧着她的神情,猜测道:“可能是廖娃自己养的蝎子,他经常会去山里抓蛇蜈蚣蝎子之类的东西带回家养,总被他阿母抓着打。”


    孩子的想法一向天真,晴天并不觉得上山抓毒物有什么问题,村里的其他人也都会抓来泡酒或是晒干后给药馆。


    桑枝压下心里的狐疑,弯起唇角朝晴天露出笑意,温和道:“没事,我们只是好奇多问两句。”


    晴天眨着清澈的眼睛,耿直道:“你们不是来找大祭司的吗?”


    桑枝愣了下,没说话。


    晴天转头看向大门外还没化完的积雪,道:“这几日温度很低,大祭司好像染了风寒,每晚都咳得很严重。”


    “他怕传染给我,不让我上那边的楼梯。”她指着左边的转角楼梯。


    桑枝记得左边二楼堆放着杂物,还积了薄灰,不是能住人的样子。


    她转眸看了一眼伫立在身侧的金身像,这么说来右长老不在底下的暗室里?


    沉默了许久的姜时镜忽然出声:“他今日是否下过楼。”


    晴天摇摇头:“应该没有,平常大祭司都会早早地做好早膳喊我,但今日厨房的用具一动未动过。”


    “我煮了粥在楼梯底下喊了很久大祭司才听见,咳嗽着说没有胃口。”


    她话语间充满担忧又隐隐带着几分内疚:“都怪我前几日缠着大祭司玩雪,不然他就不会生病了。”


    桑枝轻叹了口气:“别多想,兴许只是累了。”她指了下少年,宽慰道,“哥哥会医术,我们上去瞧瞧他。”


    晴天睁着大眼睛仰头艰难地望着姜时镜,恳切道:“麻烦哥哥一定要治好大祭司,我还等着住满一个月回家呢。”


    姜时镜桃花眼微弯,语气不知不觉放柔了些:“天气凉回房间去吧。”


    晴天摇头拒绝道:“大殿积了灰,我是特意下来打扫的。”


    两人没再继续说,往楼上而去。


    木制的阶梯踩上去会有极轻的吱嘎声,桑枝提着裙子一步步走的小心翼翼,生怕年久失修的楼梯塌掉。


    左侧楼上并未做隔断房间,整个空间连在一起,形成偏大的杂物间,他们第一次探庙宇时,屋子堆放着大量的供香和空白许愿条,但如今这些东西全部被挪到了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砖石和木板搭起来的小床。


    地上的灰尘被打扫干净,横梁上悬挂的褪色经幡取下后缠了一圈红绸带。


    须吏十米长的蛇身环绕在悬梁之上,半截尾巴卷着柱子,赤红的蛇身几乎与红绸带融为一体。


    新诞生的小蛇极其怕冷缩在经幡里,好奇地探着半个蛇头望着楼梯口,频繁地吐着蛇芯子。


    桑枝走近后才瞧见右长老躺在小床里气若游丝,短短几天老了十岁不止,老年斑在布满皱褶的脸上蔓延,深陷的眼窝紧闭。


    她在床边站了许久,右长老都未醒来,只有微弱的胸口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须吏似乎也很疲惫,见到她只抬了抬蛇头,又安静地趴在悬梁上,连蛇芯子都没吐。


    “右长老?”桑枝轻触碰了一下床上的老人。


    空气持续性安静,只有小蛇的蛇芯子发出的嘶嘶声,与藏在暗处的蝎子摩擦声像二重奏般。


    姜时镜站在床头,垂眸端详着右长老苍白的面色,用手指掰开他的眼皮和嘴瞧了一眼后,平静道:“他活不了几天了。”


    桑枝一怔,下意识反问:“为什么。”


    少年没有回答,掀开被子一角,指尖搭上右长老的手腕,随着时间流逝,脸色逐渐凝重:“他体内有多种慢性毒混在一起,还有蛊虫……”


    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右长老的脚心和侧脖颈,摇头道:“这副身体早已强弩之末,若没有蛊虫在体内撑着,他连祭祀大典都撑不到。”


    桑枝咬着下唇,喃喃道:“可那会儿他瞧着……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样。”


    话音一落,脑中忽然闪过她质疑右长老冬季给须吏种温蛊违背自然时,他说她高估了他还能活的年限,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日之后就会死。


    姜时镜取出袖内捆绑在一起的银针,抽出一根细长的针,还未有所动作,须吏猛地垂下蛇头做出攻击状,警告地朝他发出嘶嘶声,含着毒液的尖牙闪着微光。


    桑枝回过神来,看到银针愣了下:“你要做什么。”


    少年瞥了一眼悬在空中的巨大蛇头,淡然道:“他的气息很弱,施针可以暂时压制毒素扩散。”他顿了下,转眸看向少女,“你若是想趁他病要他命,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桑枝:“?”


    她讪讪地后退了一步:“我没那么讨厌他。”


    左右长老相较下,她更讨厌褚偃,毕竟右长老只是口头上不饶人,幼时在教内他经常会带有趣的玩意和零嘴给她。


    除了拥有一个疯狂的脑子外,勉强……不算罪大恶极之人。


    姜时镜挑了下眉,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下:“是么。”


    他目光扫过须吏:“看好那条蛇。”


    桑枝仰头,刚好看到须吏张开嘴发出赫斥声,黏腻的口水从嘴里滴落,差点掉在自己身上。


    她朝着须吏招了招手:“须吏,过来。”


    须吏听到自己的名字呆了下,愣愣的歪了下蛇头,吐着蛇芯子盯着桑枝,好半晌才从悬梁游下来,它的体重有一吨左右,粗长的身体使得行动略显笨重。


    年岁又已迈入高龄,只是简单的动作都让它感到疲惫。


    桑枝摸着须吏的蛇头,低温的缘故,它的身体很凉,蛇类是变温动物,体温会根据周围的温度变化而变化。


    她记得小时候天热时,她找教内的蟒蛇纳凉,它们的身体是温的。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右长老死后,须吏必然会选择殉葬。


    寒冷的冬季用温蛊强撑着不进入冬眠期,蛊虫会在它体内不断游动保持身体活跃。


    时时刻刻经受钻游啃食的痛苦,即便是蛇也一定很疼。


    须吏眨了一下眼,椭圆形的金色竖瞳在微光中煞是好看。


    它用蛇头蹭着桑枝的手,瞧上去颇为享受,全然忘了姜时镜正在给右长老施针。


    半烛香后,姜时镜把右长老身上的长针一根根捻掉,包裹在帕子里。


    桑枝上前了两步,看了一眼右长老的面色,并没有明显变化,但方才的那股死气似乎消散了不少,苍白干裂的唇也有了几分血色。


    她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如何?”


    姜时镜慢条斯理地把解开的衣服重新系上,盖好被子,才道:“过一会儿就会醒,但……”


    他犹豫了下,看向少女,坦言道:“撑不了多久,最快熬不过明天晚上,他撑不到咸鱼教来的那日。”


    桑枝抿住唇,指甲死死扣住手心,她先前期盼着右长老能死得早一些,这样村民便会摆脱蛊虫控制,恢复自由,可当死讯真的放在自己面前,她竟然生出了几分无力的窒息感。


    她盯着右长老消瘦的脸许久:“他应该早就算到自己的死期,宿主死后,子母蛊会在一瞬间全部失效。”


    她缓慢地吐出一口气:“他后悔了,后悔当年冲动之下给全村人种蛊。”


    姜时镜收起捆扎好的银针,闻言,皱了皱眉:“你在为他感到悲伤?”


    桑枝忽然觉得很闷,她把脖间的系带解开,取下兜帽:“没有,只是……”


    她说不清缘由,后半句停顿了许久都没再接上。


    身侧的须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尾巴轻拍着地面,然后缠上了她的腿,一圈圈的收紧,这是蛇类想要展现控制欲的一种方式。


    缩在经幡里刚出世没几天的小蛇,似乎已经陷入沉睡,将自己盘成一个圆盘,蛇身拥有与须吏一样的赤红,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色。


    蛇头间亦没有手指大小的白点。


    培育一只巨型毒物非常费时间,成功率异常低,但小蛇才刚出生没有与右长老建立感情,不会跟随一起殉葬。


    她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我想回去了。”


    金色的阳光从狭窄的窗户透进,斜斜地洒下两缕光束,照出尘埃的模样。


    桑枝轻拍了一下须吏的蛇身,轻声细语道:“我们该走了,好好在右长老身边守着他。”


    须吏不解地歪了歪蛇头,竖瞳里透着少许茫然,反应了很久才缓缓松开蛇尾,吐着蛇芯子游回柱子,像上吊绳一样挂在悬梁上。


    桑枝临走前帮右长老仔细地把被子捻紧,防止寒风钻进被子。


    直到两人离开,右长老的眼皮忽然开始微微颤动,挣扎了许久又恢复平息。


    晴天跪在地上用布巾一寸寸的擦拭地面,原本积灰的地面,不多时变得异常干净,不染尘土。


    见他们下来,她直起身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大祭司在二楼吗?”


    “在。”桑枝勉强弯起唇角露出浅笑,“睡着了。”


    第113章 晋江


    ◎山神新娘32◎


    晴天没多想, 熟练地把脏布巾放进水桶里清洗,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担忧:“大祭司的身体突然变得好差,但他不让我下山找大夫也不许跟阿母讲……”


    她眼眶渐渐泛红:“山神大人一定会保佑大祭司的, 对吧, 精怪姐姐。”


    桑枝微怔, 不由望向被擦得干干净净发亮的山神金身像,这座庙宇屹立在白北山的山头已超过百年, 积累着山脚下世世代代的村民虔诚的信仰。


    老人总说神明于苍生信仰中诞生, 护佑子民。


    可白北山只有一个大祭司,现下他马上要死了, 没有人会保佑他。


    姜时镜不疾不徐道:“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 山神无法左右, 你若是担心,不如上楼。”


    晴天攥着手里的脏布巾, 犹豫道:“可是大祭司说……”


    “他不会怪你的。”桑枝猛地回神,看向晴天笑言道,“须吏也在楼上, 可能只是怕你害怕它。”


    晴天愣愣地仰头望着少女许久, 清澈的眼眸眨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将布巾在地上扑开, 认真道:“那等我擦完地,大祭司还未睡醒的话, 我再上楼,这样他就不会发现我违背嘱咐。”


    顿了下:“谢谢,精怪姐姐和漂亮哥哥。”


    说着擦拭地面上灰尘的动作快了很多。


    十二月中旬, 蔚蓝的天际被层层叠叠的乌云堆叠遮盖, 寒风夹杂着尘土掠过树梢, 有大型动物在山间奔跑发出簌簌声。


    桑枝不解地仰头望着突然阴沉的天:“是要下雨了吗?”


    早上出门时分明还是一幅晴空万里的模样,北方的天气也这么多变?


    姜时镜走在她身后,手里握着已经变凉的汤婆子,道:“看着脚下的路。”


    树木与积雪的阴影笼罩下,桑枝瞧不清山脚下的村庄,只能依稀看见模糊的小半个屋顶,在树叶的晃动下若隐若现。


    越接近山脚,空气中泥土的潮湿味越重,混着一股不容忽视的血腥。


    桑枝觉得自己的嗅觉出现了问题,她古怪地皱起鼻子:“我好像闻到了血的味道。”


    随着话音一落,不安感从心底迸发,不消片刻蔓延全身。


    此时距离村子还有一半的路程,山路围着白北山环绕而上,他们刚好在山的侧后边,更瞧不见村落。


    “你没闻错,很重的血腥味,从山脚飘上来的。”姜时镜拨弄了一下路边的积着雪的枝干,雪扑扑往下落的同时,寒气扑面,冲散了浓重的血味。


    桑枝面色逐渐凝重,眉间不由拧起:“这里靠近边疆,蛮夷突破边城打过来了?”


    这里的位置刚巧能看见村落外的荒地,积雪上是四五条车轮碾压过的痕迹,还有杂乱无章的脚印交错掺杂在一起,蛮夷常年居住在草原上,擅长以马蹄掠夺。


    这种痕迹……更像是咸鱼教的人……


    意识到这点后,少年的眸色一瞬暗了下去:“先下山。”


    话音刚落,踉跄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响起,还不止一道。


    桑枝条件反射地握住了腰间的骨笛。


    还不忘往姜时镜的身后撤了一步,小声道:“蛮夷人也信山神?”


    姜时镜面色一冷,挡在少女的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通往下山路的阶梯拐角:“不是蛮夷人。”


    桑枝愣了下:“?”


    脚步声逐渐靠近,伴随着气喘吁吁的说话声,带着慌乱和害怕。


    “快,马上就到山顶咧,大祭司一定有办法救我们。”


    “我不行咧,你爬得动赶紧上去报信,嗡管我咧。”


    “娃子你跑得快,赶紧跑,不然那些怪物要把整个村,村子吃么咧。”


    浓重的口音混着哭腔交错在一起,风起,空气中的血腥味更重了,连寒气都压不住。


    桑枝震惊道:“是村民。”


    姜时镜几步下阶梯,走到拐弯口才发现这里或坐或躺了数十个村民,男女老少皆有,身上大小不一地沾着鲜血。


    一群人里的只有孩子和女子没受伤,其他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口,躺在地上的村民最为严重,几乎是同伴一点点拖上来,鲜红的血滴滴答答地淌进泥土里,顺着上山的阶梯蔓延,成为血路。


    姜时镜脸色一变:“发生什么事情了。”


    村民被吓了一跳,差点爬起来往山间跑,手里的菜刀高举,许久才在惊吓之余看清来人。


    捧着狂跳的心脏,不安道:“是你们啊,外乡人。”


    桑枝此时也走到少年的身边,瞧着他们狼狈的模样,眉间拧起:“怎么回事?”


    村民疲惫地坐回台阶,有个七岁不到的男童在村民们的嘱咐中,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渍,继续往山上跑,带着全村的希望给大祭司报信。


    “有好多怪物跑到村里来见人就咬,力气大的咧,能把我们撕碎。”


    另一个妇人正在撕下裙干净的布条,给受伤的村民把伤口包起来,道:“我瞧见咧,从荒地里跑来,有的怪物脸和身体全烂咧,牙都要掉光咧,咬人可疼,扯这么大块肉下来。”


    村民:“瞧着像死人,但是吧,能跑能动,咬人凶得咧。”


    姜时镜蹲在受伤最严重的村民身边,察看他的伤势,肩膀和手上包括大腿都有很严重的撕咬痕迹,特别是肩膀,连着衣服布料少了一整块肉。


    血液不断地从鲜红的骨肉里渗出,隐隐还能看见白色的骨头。


    他伸手把村民被血染成红色的高领口衣服往下拨,想探脉搏时发现,脖子处有一个很深的牙印,咬到了重要经脉,全身上下出血最严重的反而是脖子部位。


    牙印不全,看起来咬村民的东西掉了牙齿。


    姜时镜松开手,视线转向面色早已苍白如纸的村民,还有微弱的呼吸,但进气多出气少,救不活了。


    桑枝听着他们一人一句的描述,总觉得很耳熟,问少年:“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种言论。”


    他站起身,解开背在身上的重剑:“襄州刘府,堇青同你说过,”


    经过姜时镜的提醒,她很快就回忆起了堇青说过的话,蓦然一惊:“神农谷禁药?”


    握着骨笛的手不由收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年眸内渐渐被晦暗占据,语调却异常平静:“我也很奇怪,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李刺背后的人动手了。”


    信息量太大,桑枝大脑凌乱地转着,视线无意间瞟见了被血染红的上山路。


    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切道:“其他村民呢?”


    村民摇了摇头,满眼疲惫:“不知道咧,我们拼死才从那群怪物手里逃出来,他们堵在上山口,以防怪物跑上来,让我们还有孩子和女子先上来避难,估摸也在上来的路上咧。”


    另一个村民心有余悸道:“那群怪物跑来后,又从天而降好多紫衣服人。”他挥了挥手,努着嘴巴,“不是一伙的,那些人还怪好咧,帮我们打怪物,让我们赶紧往山上跑。”


    紫衣服?


    桑枝一怔,立马看向姜时镜:“咸鱼教的人来了。”


    姜时镜解开缠绕在重剑上的层层白布,露出玄色剑身,泛着微弱的流光。


    嗓音低沉冰凉:“走,下山。”


    村民又吓了一跳,赶忙拉住他的衣摆,劝道:“外乡人,那些怪物不是正常东西,等它们走咧,你们再下山。”


    桑枝安抚道:“不用担心,我们会武功,不会出事。”


    她看向穿得不多的妇人,为了帮其他受伤的村民包扎,撕掉了大半的裙摆,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却仍抱着三岁大的孩子,把他紧紧地护在怀里。


    男童坐在母亲的腿上,懵懂地睁着眼睛看着新鲜的事物,哭过的眼睛如小兔子,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取下身上的厚重斗篷,披到妇人身上:“上山还有一半的路,地滑,你们当心些。”


    妇人惊了一瞬:“姑娘,你……”


    桑枝捡起被姜时镜放置在地上的汤婆子,还有一点温,她一起塞到妇人的手里,打断了她想要拒绝的话:“庙宇里没什么取暖物件,这个汤婆子你们也一起带上,换了热水后能捂手。”


    妇人露出感激的神情,结结巴巴道:“谢谢姑娘,真是太谢谢你咧。”


    桑枝摸了摸孩童的肉乎乎的脸,看向等在一边的少年,轻声道:“走吧。”


    两人用轻功快速下山,极快的身影在林间滑过。


    原本隐藏在山脚下的村落被血色染红,部分房屋甚至被砸倒,杂物散落各处,撕扯下来的残肢碎落遍布,化开的雪水掺着红从台阶蔓延而下,汇聚到山脚。


    空气中的血腥味,重到让人作呕,桑枝足尖轻点落在屋檐上,环顾着周围的景物,心下大骇。


    目光所及没有一个活人。


    姜时镜周身戾气四散,手里的重剑抵在地上,泛着微光。


    “去上山口,贺家。”


    贺家的位置在整片房屋最后面,也最靠近上山口位置,若是村民都往山上跑,必然会都聚集在那里。


    桑枝应了声,运用轻功跃起,朝着贺家飞,其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路过的房子,确保没有遗漏的村民。


    剧烈的风声中,有一道咀嚼声格外明显,她愣了下,停下轻功,落在地上打量着周围,这里是祭祀大典时,接新娘的地方。


    她朝着立在檐角的少年道:“好像还有人,你先去贺家,我晚些过来。”


    姜时镜皱了下眉,但没拒绝,认真地嘱咐道:“若是遇到禁药,保持距离,他们的力气和速度都很快,别被咬了。”


    桑枝手中的骨笛在指间转了一圈:“放心,遇到了我就跑。”


    姜时镜俯视着她,似乎在犹豫什么,好半晌,轻功跃起离开。


    咀嚼的声音似乎轻了很多,空气中的血味很重,她打量着周围的景物,小心翼翼地往发出声音的地方靠近,晴天家的门被踹坏,门板碎成两半,踩到时会有轻细的吱嘎声。


    她意识到后,立马抬脚,却还是慢了一步,咀嚼声立刻停止。


    空气极度安静下,她手心很快就出了一层汗,屋内的桌椅全部倒地,东西杂乱地掉落在地上,光线很暗,她粗粗地扫了两圈,并未发现有人存在。


    便想不动声色地退出去。


    一道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撕心裂肺地喊:“精怪姐姐快跑,跑去山上。”


    与此同时,黑影猛地蹿到了右边的柜子,赤手击碎木柜,把不知在里面躲了多久的孩童提了起来。


    桑枝这才看清黑影的真面目,是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被血染得发黑的衣服破碎地黏在身上,后背骨肉外露,能清晰地看到肋骨胸腔。


    包裹着它不知何时吞下去的碎肉。


    腐烂的肉挂在白骨上,密密麻麻的蛆在烂肉里钻来游去,随着它的动作摇晃,头发已完全脱落,唯有指甲长得可怕。


    它用长指甲挂着孩童,像是瞧见了人间美味,失去嘴唇的嘴里流出血肉,蜿蜒滴落。


    桑枝一瞬间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正常世界出现这种不符合常理的东西,真的不会崩坏吗。


    “快跑,快跑啊,精怪姐姐。”孩童在尸体的手里不断挣扎。


    尸体张开嘴想要去咬孩童的脚,下一瞬被蓦然出现的蛛丝缠住脖子,猛地往后一拽,头首分离。


    但身体依旧伫立并未倒下,只有头骨在地上弹了两下彻底失去活力。


    桑枝拿起地上的椅子用内力重重砸在尸体后背上,木头与骨架同时四分五裂,缠绕在空中的蛛丝托住了坠落的孩童。


    包裹着干枯皮肉的白骨凌乱的掉落在地上,与木屑混合在一起。


    第114章 晋江


    ◎山神新娘33◎


    孩童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四仰八叉地躺在蛛丝里,恐惧凝固在脸上。


    桑枝拍了拍手里的尘土,赶忙把孩童抱到地上, 仔仔细细地察看他小小的身体, 手臂上有一道被划开的小伤口, 渗出的血液已凝固。


    这个孩子她在罗家见过两次,似乎跟罗家娃娃的关系很好。


    她松下提到嗓子眼的气, 语气不由重了些:“为何突然出声, 你就不怕这东西发疯,把你吃了。”


    孩童眼尾还有未干的泪痕, 鼻子脸颊通红, 他瘪了瘪, 但忍着没哭出来:“精怪姐姐人好,我不想姐姐被怪物吃掉。”


    桑枝一滞, 心底的酸涩翻涌而上,她取出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把他小臂上的伤口绑扎起来:“你阿母和阿爹呢?”


    孩童吸着鼻子, 哽咽道:“不知道, 阿爹去打怪物,阿母说山上安全, 要往山上跑,但是路上遇到其他怪物, 她就把我塞在这个柜子里,讲等一会儿就回来找我,让我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他用手抹了一把欲坠的眼泪:“但是我在缝隙里瞧见姐姐, 我一时害怕才会……”


    桑枝忽然想起她听见的咀嚼声, 站起身四处察看了一圈, 在桌后角下发现了一具被徒手撕烂的村民尸体,从残肢碎肉能分辨出来是女子。


    鲜红的血淌了一地,似乎是因为怪物的后背破了大洞,它吞下去的肉全部从肋骨里掉了出来,以至于一边吃一边掉,整个后桌全是嚼碎的肉沫。


    桑枝胃里一阵翻滚,忍不住干呕。


    孩童站在原地看不见桌后的惨烈景象,只能看到大片的鲜血向屋门口蔓延,见桑枝反应剧烈,担忧地往前走了两步:“精怪姐姐,你怎咧?”


    桑枝条件反射的转身把他揽进怀里,声音隐隐带着颤抖地安抚道:“没事,没事……我带你去上山口,你阿母和阿爹兴许在那里等你。”


    “好。”孩童没有多想,乖巧地牵住她的手。


    离开前,桑枝用脚踢了下尸体的脑袋和白骨,这具尸体腐烂程度很高,几乎达到了骨肉相离,若没有仅存的烂肉依附在骨架上,更像白骨成精。


    死亡时间应该超过三个月,若一直处于低温状态,甚至在四到五个月左右。


    她忍着浓重的尸臭,观察了一下头部,五官在高度腐烂的状态下模糊到分不清男女,只能依稀通过骨骼大小,勉强确认为女。


    瞧久了后,她忽然莫名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几面。


    闪过这个想法的一瞬,身体不由打了个寒颤,寒毛直立。


    死了近四个月且还见过好几面的人,只有在颜府里当丫鬟时认识的牙儿。


    总不能真如木果所梦见那般,牙儿从土里爬出来……被偷走了?


    她震惊的又看了一眼头骨,骨寒毛竖直冲天灵盖,恶寒在体内乱窜,她忍不住吐酸水:“呕,走走,离开呕,这个恐怖的呕,地方。”


    屋外安静得连以往的犬吠声也一并消失,整个村子陷入死寂。


    桑枝从地上捡了一把沾血的菜刀,牵着孩童往上山口走。


    每路过一户人家时,她都会进去查看是否还有幸存者,许是都已往山上跑,又或是躲得太严实,她没有再发现其他人。


    狭窄的上山口挤满村民,以贺家为划分线,大部分受到轻伤的村民都在往山上爬,伤到无法动弹的全部躺在贺家的院子里,由自愿留下来的其他村民绑扎伤口。


    咸鱼教的人操控毒物以防守的姿态守在外圈,阻止尸体怪物从山林里翻越上山。


    尸体怪物的速度和力气不是一般人能相比拟,它们能徒手拔起扎根在地下的大树,轻而易举地将房屋砸塌,赤手把人体撕成碎片。


    又因早已死亡,毒物的剧毒对它们几乎没有影响,以至于咸鱼教的弟子在这场恶战里占不到任何好处。


    饲养的毒物还被捏死,吞进尸体腐烂的肚子里。


    村里只有一个医术算不上好的大夫,受伤的人太多,他穿线缝合都来不及。


    姜时镜到后,与咸鱼教打了个照面,他们来的人数不少,勉强能抵挡住尸体怪物大军,村里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这里,痛哭嚎叫害怕,一切声音乌泱泱地混杂在一起。


    伴着咸鱼教吹奏骨笛的曲调,充斥着鼓膜。


    他将距离最近的尸体怪物全部斩首,失去脑袋后的身体会失去方向,但并不会对行动有任何阻碍。


    这种东西无法用物理方式彻底毁坏,唯一的办法是火烧。


    “姜,姜……灭了天魔教的昆仑刀宗继任人?”


    身侧忽然响起惊讶声,姜时镜转头望去,一个身穿暗紫色蜀地服饰的弟子顿时后退了一步,骨笛横在身前做出防备姿态。


    与此同时离得近的咸鱼教弟子皆后退远离,眼里的害怕多过震惊。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问的真妙,我们不是来抓前右长老和圣女的吗,他不会一会儿拿刀砍我们吧。”


    “离远点,我长这么大不容易。”


    “……”


    空出的缺口立马有尸体怪物冲了上来,姜时镜一脚将尸体踹出去几丈远,颇为无语道:“你们主子在哪里?”


    有弟子弱弱地指了指站在岩石上一刻不停地吹着骨笛的护法,解释道:“我们此次是为了长老和圣女而来,这些怪物可不是我们弄出来的东西。”


    “你不能恼羞成怒,错怪我们。”


    姜时镜没理他,轻功跃到岩石边上,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吸引护法的注意。


    护法瞧了他一眼,笛音转了调,持续了一会儿后,才结束吹奏,狐疑道:“你是……昆仑的?”


    少年无奈自报家门:“昆仑玄天刀宗,姜家,姜时镜。”


    答案被证实,护法不由后退了一小步,目光扫过他手中染血的重剑,故作镇静道:“蜀地咸鱼教,教主门下,蜘类护法,乌然。”


    姜时镜瞧了一眼从尸体怪物身上爬回来的一只巴掌大的山猫蜘蛛,通体荧绿色的蛛脚高高弯着,两条前腿抬起。


    这种蜘蛛喜爱用植物作为伪装,体型非常小,唯有足步格外长,能达到五寸左右,遇到危险会跳到狩猎者脸上,采用抱脸杀模式。


    但护法的山猫蜘蛛光体型就已接近三寸……


    他挪开视线,简单把尸体怪物的弱点解释了一遍:“绑起来全部烧掉,不然它们会带着身上的火四蹿。”


    乌然叹了一口气,望向贺家院子里不计其数的村民,惆怅道:“我们来时,这些尸体怪物就已经在到处撕咬人,它们甚至不知死了多久,致命的剧毒对它们不起任何作用,只有带有麻痹效果的毒物还能勉强拖一阵子。”


    “咸鱼教主控毒物,武功不是强项,怕是……有些为难。”


    尸体的力气大得离谱,想用绳子捆起来烧掉又不连累周围房子和人,凭他们很难做到。


    姜时镜沉默了半晌:“让你们一个弟子轻功到离这里四公里远的客栈,帮我将两个刀宗弟子唤过来。”


    乌然立刻应道:“好。”他朝一个刚好因好奇而望过来的弟子招手,“过来。”


    那名弟子愣了下,左右看了一圈确认叫的自己才小心翼翼地上前,行了个教中礼:“护法。”


    “你去客栈……”乌然语塞,迟疑着看向姜时镜。


    “东南方向直线四公里,镇上唯一的客栈,云母和堇青,半烛香内赶回来。”


    姜时镜说完后,乌然继续补充道:“快去快回。”


    弟子:“是。”


    ……


    桑枝牵着孩童的手走到分岔路时发现了不对,密密麻麻的尸体怪物围堵在阶梯口,朝里面挤压,每一具尸体的腐烂程度都不同。


    血腥和尸臭混在一起,直冲鼻息。


    她捂住孩童的眼睛,将他抱在怀里托起,小声道:“抱紧我,我带你轻功翻过去。”


    孩童乖巧地点了点头,主动环住她的脖子,将脸埋在颈窝处:“精怪姐姐要当心。”


    “放心。”她跃上周围的房屋,借力跃过尸体群。


    尸体怪物听见动静,集体呆滞了一秒,而后迅速地往桑枝的方向跑,有的甚至也爬到了屋檐上,想要翻越拦着它们的栅栏。


    动作极其怪异,像四肢强行拼凑在一个身体上,双脚会往不同的方向迈,协调更差的尸体两步摔一跤,然后在地上阴暗扭曲地爬行,手和脚谁也不服谁。


    桑枝几乎要看呆,她从来没想过以前只会在电视上看见的丧尸会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


    翻越第一道栅栏后,地面上被撕碎的毒物变得多了起来。


    她不敢停留,足尖踩在尸体头上借力,一路轻功飞到了最里层的贺家。


    层层栅栏下,里面的尸体怪物相对少了很多,但能翻越这么多道栅栏的尸体怪物必然不是等闲之辈,脑袋和半边的肩膀全没了,竟然还能与毒物僵持不下。


    甚至因没有脑袋,把撕碎的毒物往腐烂的肚子里塞。


    守在外围的咸鱼教弟子一瞧见她,第一反应是行礼,骨笛曲调皆停。


    “弟子见过圣女。”


    桑枝把孩童放在地上,轻声安抚道:“去瞧瞧你阿母和阿爹在不在这里,若是不在,就自己先上山去庙宇里待着,好不好。”


    孩童点头,认真道:“谢谢精怪姐姐。”


    她环顾了一圈内围的情况,大半的村民在咸鱼教弟子的庇护里上山,剩下的都是无法挪动的伤患,她还在其中瞧见了姜时镜,蹲在受伤严重的村民身边为他缝合伤口。


    “圣女,姜家的少主说这些尸体怪物只能用火烧。”乌然护法把先前少年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桑枝愣了下:“不能打散?”


    乌然:“能,但是残存在地上的骨头会蠕动,不会完全失去活力。”


    桑枝:“???”


    什么意思,那她先前打碎的那堆尸骨还能动?


    离大谱。


    她冷静道:“听姜时镜的,若是绳子捆不住就用蛛丝缠成球,再放火。”


    乌然:“是。”


    骨笛吹奏的曲调此起彼伏,像极了末日哀乐,桑枝走到姜时镜的身边蹲下,看着他一丝不苟地把伤口缝合,剪断线后,换新的弯钩重新穿线在烛火中灼烧,重复之前的动作。


    缝合好的伤口会有留下来的村民帮忙包扎。


    桑枝看了一会儿,纳闷道:“禁药的原材料都是些什么东西。”


    组合在一起竟然会出现把尸体变成丧尸这种操作。


    姜时镜专注着手中的动作,头也不抬地回道:“禁药是好几年前谷主研究出来的东西,实验失败后,一直封存在地下,半年前不翼而飞,且还是全部数量。”


    桑枝错愕:“为何当时不销毁?”


    姜时镜熟练的打结剪断线,缓了一口气,道:“不知道,那年我不到十岁。”


    痛苦哀嚎声不断响起,他把用过的弯钩扔进水盆里,视线明暗不清:“神农谷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常年接触各地官宦,内里早就阴暗不堪。”


    “是几大门派里叛徒最多的地方。”


    桑枝怔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久久沉默了下来。


    忽然,巨大轰鸣声响起,震得整片土地微微摇晃,山间的积雪纷纷往下滚落,一层叠一层堆积,声势浩大地往山脚而来。


    不知谁在大喊:“雪崩了,快找掩体躲……”


    尸体怪物一霎都被巨声吸引,歪着头呆呆地望着山顶,它们没有思考能力,只会下意识地追着声音而去。


    能走动的村民立刻跑到树干身后死死抱住,积雪的蔓延速度非常快,桑枝拆下院子里的木板,用内力将它横着插进泥土里,深入大半。


    还想去拆第二块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她轻功跃上屋檐,眼睁睁地看着厚重的积雪侵袭而下,淹没村民的同时将尸体怪物也一起埋在雪下。


    与此同时,晦涩难懂的笛声在山间响起,注入内力的笛声浑厚地回荡在白北山。


    桑枝仰头望去,只见一条赤红的蟒蛇蜿蜒着从山间冲下来,蛇身上拖着重病的右长老,红与白相冲,场面格外壮观。


    “你们咸鱼教打架……挺吵的。”


    少年低沉的嗓音忽地在耳畔响起,她愣了下,转眸看向他。


    许久后猛然反应过来,着慌道:“村民还埋着。”


    她下意识想跳下去挖雪,被姜时镜单手拦住:“别急,你仔细看看雪是不是在动。”


    桑枝呆住,视线内厚重的积雪正在翻滚,下一瞬,一个脑袋钻了出来,呆滞地从雪里爬起来,他的腿上是缝合好的伤口,小腿和大腿都失去了两块肉。


    此时却能面色如常地站着,仿佛失去灵魂。


    第115章 晋江


    ◎山神新娘33◎


    随后, 如冒春笋般,越来越多的村民像提线木偶挖开积雪自己爬出来,部分村民伤势重到陷入昏迷, 闭着眼睛钻出来的样子异常诡异。


    乌云遮住半个太阳, 天地分割阴阳两线, 明与暗的极度冲击下,整个世界像被披上诡谲的颠倒色彩。


    桑枝震惊的张开了嘴, 结结巴巴道:“丧, 丧尸大军二号,右长老想做什么?”


    姜时镜:“?”


    幽幽地看向她:“丧尸, 丧失神智的尸体, 真是个好名字。”


    桑枝握紧手里的骨笛, 咽了下口水:“他不会想让村民跟丧尸对冲吧,这和送死有什么分别。”


    其他躲避雪崩的咸鱼教弟子, 站在各处高地看着这一景象皆陷入沉默,原本还需要保护的村民,头一转变成了同尸体怪物没有太大的区别的傀儡。


    如提线木偶随着晦涩的笛音摆动, 僵硬地走出贺家院子。


    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 又因尸体怪物集体从雪地里爬出来戛然而止,它们的行动似乎变缓慢了不少, 走路的姿态也异常扭曲,有的甚至站不起来, 直接在雪地里阴暗爬行。


    四肢迈向不同的地方,分道扬镳。


    姜时镜观察着尸体的状态:“它们怕低温。”


    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看向桑枝, 语气严肃:“你先前是否说过, 蛊虫害怕低温和高温?”


    桑枝被吓住, 愣愣地点头:“算不得害怕,因为蛊虫由毒物炼制,而大部分毒物都有低温冬眠的习性,所以蛊虫会在低温中难以保持活跃,但不会死亡。”


    她迟疑了下,端详着少年的神情:“怎么了?”


    姜时镜周身漫着浓重的戾气,眸色深不见底,蕴着压抑的怒气,许久才缓声道:“虽然不清楚禁药的原材料,但估计与蛊虫脱不了关系。”


    桑枝:“?”


    “你们神农谷什么时候也开始炼蛊虫了?”


    她没记错的话,神农谷位于岷山山谷,虽然气候宜人物质丰富,但不盛产毒物……吧?


    姜时镜唇线绷直,看向虎视眈眈的尸体怪物:“没有药物能够把尸体变成这副模样,这个世上只有蛊虫可以做到。”


    “罗家的孩子腿断后,能在失去痛感的情况下正常跑跳,我观察过他的走路姿势,别扭的就像腿刚长出来,身体无法自由操控。”


    他顿了下,语气徒然变沉:“同这些尸体如出一辙。”


    耳边的声音在一瞬间抽离,安静到窒息,桑枝能清晰地听见胸腔内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呼吸艰难到她张开嘴换气。


    良久,嘈杂的声音再度轰鸣而来,震得她身形不稳,指尖下意识攥住少年的衣袖。


    “你们谷主……是个变态?”


    姜时镜沉默着久久没回答。


    悠扬的笛声随着须吏的下山速度近在耳畔,赤红的蛇身被树木刮出无数伤口,从鳞片内钻出来,溶于雪色。


    它托着右长老停在上山口,蛇头高高立起,朝着在场所有人张开蛇嘴嘶吼,尖锐的毒牙在阳光下泛着光。


    乌然护法站在岩石上,隔着距离望着右长老,严肃地喊道:“以人身饲蛊,已经违反蜀地律法,现下你又操控所有村民是想伤害本教弟子不成。”


    “前长老,莫要执迷不悟。”


    右长老按调音的指尖微顿,他停下吹奏,缓慢地从须吏的身上爬下来刚落地就开始咳嗽,严重到几乎要把肺一起咳出来。


    他抚着胸脯,清了下喉间的痰才开口说道:“我早就不是蜀地人,亦不是咸鱼教中人,多管闲事可讨不着好。”


    村民失去笛声控制后,皆呆愣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村里的大夫经常在外行医,且不信仰山神的缘故,没有被种下蛊虫,被这种场景吓得瑟瑟发抖,捏着手里用于缝合的弯钩,躲在贺家的栅栏里。


    见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村民腿上还在呲呲往外冒血,克制着害怕,快速穿线偷摸着蹲在地上,把伤口缝起来。


    被蛊虫控制后的村民感知不到痛觉,缝合时不会挣扎痛嚎,倒是意外好缝。


    骨笛声此伏彼起,曲调融合如大合奏。


    右长老瞧了一眼操控毒物对抗尸体怪物的咸鱼教弟子,有许多毒物在猝不及防下被撕烂,吞进尸体肚子里。


    他轻轻地抚摸着须吏冰凉的蛇身:“去帮他们把尸体清理掉。”


    须吏吐了吐蛇芯子,低下蛇头依恋地蹭了两下右长老,才游着笨重的身躯往战局而去。


    咸鱼教弟子遥远奔波,并没有一人携带蟒蛇等大型毒物,大半都临时唤山间小毒物,对尸体怪物无法造成太大的束缚,须吏的加入让僵持不下的恶战,发生倾倒。


    它能用身躯将尸体绞杀成零碎的骨肉,让它们失去行动力。


    弟子们再用蛛丝捆起来火烧,一时间竟配合默契。


    桑枝在屋檐上瞧见了村民群里的贺老艾与贺承平,两人目光呆滞地站在上山口的位置,一只脚已经踏上阶梯,手里还握着沾血的斧头。


    她转眸望向不断咳嗽的右长老,他的脸色很差,苍白的嘴唇上挂着咳出来的血珠,微微伛偻后背,如步入晚年的老人。


    “前长老,解开蛊虫操控,放村民一条生路。”乌然护法将肩膀上的山猫蜘蛛放出去。


    右长老像是听见了好笑的笑话,眼尾的划痕堆积。


    “重新介绍下,我是这座白北山山神庙宇里的大祭司。”他目光一一扫过呆滞的村民,“他们信仰山神,敬畏山神,相信山神会不顾一切地保护他们。”


    “我只是在帮山神执行他所必须要承担的责任,至于你口中的生路……”


    他笑道:“揣测人心,你比不上那个小教主。”


    乌然护法愣了下,显然没听懂他的话,隐隐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我们今日来就是为了抓你回教内伏法,胡诌乱说免不掉你的罪。”


    右长老又是重重的几声咳嗽,掩嘴的手心里一片血色,他握成拳放在身后:“你不妨现下上山瞧瞧,瞧他们是如何跪在山神金身像前祈祷,叩首,抱着刚满月的婴孩,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乌然护法哑然,沉默着没说话。


    见他将骨笛再次放在唇边时,道:“你操控他们想做什么?”


    右长老动作一顿,瞥了一眼做出攻击姿态的山猫蜘蛛,缓慢道:“送他们上山。”


    下一刻,悠扬的笛声响起,呆滞的村民逐渐有所动作,迈着僵硬的步伐整齐有序地往山上走,还蹲在地上坚持不懈缝合的大夫吓了一跳,连忙把线带着弯钩一起剪断。


    这一幕在所有人眼里无疑是震惊的。


    乌然护法弯腰把放出去的山猫蜘蛛收了回来,不再言语。


    尸体怪物在须吏的压制下,数量逐渐变少,但也仅限于栅栏内,一共三道栅栏,每一道栅栏都会拦下数量不一的尸体怪物,最外层的密密麻麻到几乎数不清。


    桑枝轻功翻越时,粗粗扫过一眼,目测两百至三百左右。


    她疑惑地看向姜时镜:“神农谷当年研制的禁药一共有多少,你知道吗?”


    姜时镜迟疑了下:“上万。”


    桑枝:“???”


    错愕道:“你确定没有数错零。”


    姜时镜微愣:“什么?”


    如晴天一道雷霹雳而下,桑枝不敢想上万的丧尸大军是什么场面,想来要比战场更为恐怖。


    她对神农谷蓦然生出了质疑,一个治病救人山清水秀的门派,研究这种毁天灭地的东西是想干嘛,她若是没记错,原著里神农谷的谷主是女主哥哥,亦是姜时镜的舅舅。


    书中对于他的描写也很简单,正人君子温润尔雅,天生好脾气,直到全书完结也没做出任何一点出格的事情。


    不可能会突然发疯啊……


    “我觉得要不还是把杳杳送咸鱼教养吧,神农谷是个危险地方。”


    学医不如养蛊。


    桑枝用骨笛操控着山间栖息的所有毒物全部爬出来,帮助撕咬尸体怪物,姜时镜的重剑所到之处,碎骨四溅。


    有弟子不知从哪里找了扫把,把地上还在蠕动的碎肉和骨头拢到一起,浇上油焚烧。


    呲呲烤肉的焦煳味伴着浓烟蔓上天际,层层笛音如送葬哀乐,在诺小的村落里响彻整个下午,直至傍晚夕阳西下。


    村民已全部上山,右长老虚弱地靠在须吏盘起来的怀里,长时间用内力吹奏骨笛,他的身体早就吃不消,喉间漫出的鲜血再也止不住。


    就连鼻间也一直持续不断出血,脸色已然差到发灰。


    咸鱼教弟子在收拾残局,清理地上的灰烬和残肢肉沫,积雪融化后与血混合在一起,流向山脚。


    桑枝用手帕擦掉溅在脸上的污血,转眸刚巧瞧见右长老,她犹豫了下,两步到他面前:“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支撑不了你长时间吹奏骨笛。”


    右长老疲惫地睁开眼,瞧了她一眼,又缓缓闭上:“他们坚信白北山存在山神。”


    话语间大量血液呕出,噎得他一时讲不了话,气急得缓了许久:“咳咳,我本来就要死了……世上没有神明,也救不了他们……咳咳咳……临死前,我想当一回他们期盼的神明。”


    他咳了很久,血液全部滴在须吏的蛇身。


    “……你说得对,十三年了,我后悔了十三年。”


    桑枝愣住:“你听见了。”


    右长老不舍地摸着须吏赤红的蛇身,血液不断涌出让他说话格外艰难:“小蛇还在庙宇里,我没有……咳咳,给它取名字,你带它回蜀地吧,圣女。”


    第116章 晋江


    ◎山神新娘34◎


    桑枝取出干净的手帕帮他擦掉涌出的鲜血, 却无济于事,他艰难地摇了摇头:“不用了,我活不成了……呕, 带它回蜀地。”


    她垂下眼看着满手血:“好, 我答应你。”


    右长老微微眯起眼, 挤出一个虚弱的笑意:“你和桑婳那小丫头,真的很像, 特别是性子。”


    他的眼睛和耳朵也开始出血, 声音轻的桑枝需要弯腰贴近他的嘴才能听到。


    “你父亲……咳咳……在伏音宫。”


    桑枝顿时一僵,握着骨笛的手收紧, 但他转了话, 气若游丝道:“我喜欢这里……把我埋在, 山里……和须吏一起,圣女……拜托……”


    声音戛然而止, 桑枝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僵硬的动作很久,耳畔除了风声,听不到一丝呼吸。


    直到须吏的蛇头凑过来, 轻轻蹭了一下她。


    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战栗, 她直起身,视线内的右长老七窍流血, 血液像失去了阻隔,疯狂涌出, 毫无血色的面容已然灰败,陷入死亡深渊。


    须吏用蛇尾缠着他的身体,不让他滑落在地, 蛇芯子舔了舔他脸上的血, 然后依赖地将蛇头贴在他的头上, 金色的竖瞳微微发散。


    它似乎还没意识到右长老已经死亡,卷在身上的蛇尾逐渐收紧,带着不容忽视的占有欲。


    桑枝咬住下唇,执拗地用帕子把涌出的鲜血擦干净,直到袖子也沾满猩红后,右长老沧桑的面容才干净少许。


    “半山腰的风景很好,开春后莺飞草长很适合居住,低头还能瞧见山脚下的村落,抬头也能勉强看见半个山神庙宇。”少年沙哑的嗓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像一股清泉流进她的心底包裹着心脏,缓解窒息感。


    帕子在攥紧下,属于右长老的血液一滴滴从指骨滴落,落在尘土里。


    良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嘶哑至极:“这是我第二次埋人。”


    鼻息间的黏稠血味重到几近作呕,她垂首盯着自己的手,眸内覆着水雾,渐渐凝聚成珠:“我不喜欢埋人。”


    幼时的记忆像电影般一幕幕地在脑中闪过,化为尖刺深深地扎进心口,只要一呼吸尖刺便深入几分。


    姜时镜轻叹了一口气,握住她的肩膀转过来,让她面对自己,缓声道:“他本就活不过明日子时,从下山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会死。”


    他捧起少女被冻得通红的脸,指腹抚上眼尾:“生死有命,难受的话就哭出来,不用忍着。”


    话音刚落,炙热的眼泪彻底决堤,如断线珠子一颗颗滚落。


    她泪眼婆娑,声线抖得不成调:“为什么会这样,明明……”


    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在呼吸间不断收紧,挤压着剩余的空气,她难受的咬住下唇,哽咽的哭腔从喉间溺出。


    像失去栖息地的小兽,无措又彷徨。


    姜时镜将她揽进臂弯内,宽大的手掌轻轻拍打着后背,带着安抚。


    低哑的嗓音掺着温柔包裹着耳畔:“他在将死前完成了自己的心愿,救下全部村民,宿主死亡,所有子母蛊失效,这是他所期盼之事。”


    “即使今日没有禁药来袭,这一切依旧会发生,只不过刚好,你瞧见且经历了过程。”


    他拉开了些距离,垂眸看向哭得不能自我的桑枝,弯起指骨轻触碰她湿淋淋粘在一起的睫毛,平静道:“你可以为他的死亡感到惋惜悲伤,但不要忘了,他原先种蛊的目的是为了操控村民,只不过在一年年的被敬重和被信仰中生了后悔之心,这是永远无法抵消的罪。”


    桑枝愣愣地抬起眼,圆润的泪珠从空中划过,视线内一片模糊。


    唯有指尖抓住的衣袖,给了她莫名的力气。


    “对不起。”她喉间哽塞得厉害,出口的声音带着厚重鼻音。


    姜时镜认真地看着她,桃花眼内闪着不明情绪:“为什么道歉?”


    她垂下眼,任由眼泪疯狂滑落,好半晌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姜时镜沉默了下,然后抬起她的脸,漆黑的眼瞳对上哭得泛红的眸子:“悲伤哭泣都是你的权利,不用为此感到抱歉,更不用道歉。”


    桑枝的神情带着少有的懵懂,眼睫轻颤,在荡漾的水色涟漪中,看到了少年好看的桃花眼内印着认真。


    埋藏在心底的枝丫彻底失去掌控,她头一次没有压制那股浓烈的情绪,任由它在心口疯狂蔓延,最后开出娇嫩的花。


    余晖落幕下,层层叠叠的火烧云铺天盖地地从西边攀爬,渲染半个天际,隐隐有金色的光透过云层,化为一缕缕光辉打入人间。


    村落里散落各处的尸骨全部焚烧干净已是第二日清早,彻夜的通宵让每个人都分外疲惫。


    桑枝带着部分弟子在半山腰挖了一个大坑,一个足以能把须吏也一起埋进去的坑。


    乌然护法去庙宇里取了干净的衣服以及平日里右长老喜欢的物件,帮右长老已经变僵硬的身体换上新衣服,妥善的放入坑内。


    还未有所动作,须吏快速地游进坑内,用尾巴卷起右长老,固定在空中想让他站着,尝试了好几遍后,它不解的歪了下蛇头。


    疑惑地轻蹭了下僵硬的身体,却得不到任何反馈。


    动物对死亡天生敏感,却没有死亡概念,它们不理解且无法意识到为什么主人不再动弹,不再抚摸自己,不再陪自己玩耍。


    须吏一次次尝试,一次次重复,最终失落地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蛇尾紧紧缠绕着右长老的身体,卷着蛇身将右长老盘在最中间,卧在大坑内,蛇头与右长老的脑袋相抵。


    金色的竖瞳在晨曦中散着微光,如熠熠生辉的宝石。


    它微微抬头往桑枝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放下蛇头阖上眼,再也没睁开过。


    蛇类陪葬最大的悲哀,是几个月过后,春暖花开之际,它会因为温度的攀升而苏醒,但那时主人腐烂的只剩下一具白骨,它们会在苏醒后继续沉睡,周而复始,直至彻底死亡。


    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有的小蛇会在这种痛苦中持续十几年,靠着微弱的进食,守在主人白骨身旁永不离开。


    大坑旁的弟子开始动手用铁锹填坑,泥土纷纷扬扬地落在须吏赤红的蛇身上,但它一动未动,只是紧了紧尾巴,护住了右长老。


    桑枝见不得这样的场景,把刻好的墓碑交给乌然护法,离开了半山腰。


    山间的空气清凉掺着冷冽,积雪在雪崩后变薄了不少,踩上去会发出挤压的吱嘎声。


    寒风拂过树梢,有雪落下正巧掉在墓碑上,上面赫然刻着两行字,白北山山神祭司之墓。


    ……


    十二月中下旬,距离大年还有十一天,咸鱼教的弟子在客栈休整调息后,准备返回南方蜀地,争取在大年前赶回去。


    桑枝初来中原时只带了两身衣物,现在却满满当当能装满一整辆马车。


    天气越来越冷,已然到了天寒地冻的阶段,她抱着汤婆子坐在客栈门口的桌边出神地瞧着弟子来来回回的装东西,脚边是掌柜特意燃的炭火。


    在严寒中发着微弱的火光。


    禁药的突然出现,让姜时镜陷入无边繁忙,他与云母堇青不分昼夜的调查缘由,一连好几日都未曾碰过面。


    村民们恢复了循规蹈矩的生活,他们不知道体内有过蛊虫,更不知道蛊虫悄无声息死亡,只是偶尔会奇怪为何大祭司和使者都不见了踪影。


    兴许等来年开春,被绿植缠住的墓碑会映入所有人眼里。


    被尸体怪物袭击,撕咬的恐怖记忆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淡忘。


    培育出来的小蛇因怕冷,在庙宇里时缩在经幡内进入了冬眠,被弟子装在盒子里与马车一起回蜀地。


    “圣女,都准备好了。”乌然护法走到桑枝面前恭敬道。


    虽是带着抓捕任务,但真的到了面前,没人敢出言不逊。


    桑枝望着门外停着的好几辆马车,好半晌,忽道:“姜时镜呢?”


    乌然护法愣了下:“属下不知,今日一直未瞧见。”他迟疑道,“圣女……是要等到那位姜少主再走?”


    空气静默了好一会儿,她收回视线,抱起汤婆子:“你想多了。”


    乌然护法:“天色还早,再等一会儿不碍事。”


    从清早收拾东西开始,圣女就一直坐在距离门口最近的桌边,最开始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始终不挪步,直到他让掌柜的燃起炭火,她才把怀里变得冰凉的汤婆子递给他。


    让他换热水,然后继续坐在这里,时间再长些都能化成望夫石头。


    桑枝脚步一顿,心里一瞬闪过了再等等的想法,但看到站在马车边兴奋交谈的弟子,他们在寒风中搓着手分享回家的喜悦。


    她压下躁动的心绪,淡淡道:“不等了,走吧。”


    咸鱼教准备的马车偏小,比不上方婉特意准备的大车厢,能够在里面平躺翻滚,她坐上马车后继续出神,思绪混乱地想着短短四个多月发生的一切。


    良久后,车轮缓缓滚动,她阖上眼疲惫地靠在车厢上,轻呼出了一口气。


    不见最后一面也好,不用道别,不用感受浓重的分别情绪,也不用……迈出她考虑了几个夜晚才鼓起莫大勇气做下的决定。


    顺应天意,他们本就不该有纠葛。


    车轮在雪面上碾压留下长长的痕迹,他们会在路过小院时将独自待在屋子里的小飞鱼接上,用温暖的车厢带它一起回蜀地。


    半盏茶后,马车徒然停了下来,客栈距离小院,马车至少要走大半天,桑枝疑惑地掀开窗帘,入眼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弟子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圣女,姜家的少主在外面,你要见吗?”


    桑枝一怔,想也不想地掀开车帘钻了出去,视线内肆意飞扬的红衣少年骑着马拦停了整个队伍,单手握着缰绳似乎正在与乌然护法攀谈。


    系着发丝的红色发带在风中飞扬,桑枝头一次直观地感受到鲜衣怒马这个词所带来的魅力。


    原来天意可以被人为改变。


    少年似乎有所察觉,回眸望了过来,视线在空中短暂的相接,她不由抱紧了手里的汤婆子,心跳在一瞬间加快。


    坐在车板上驾车的弟子贴心地让出位置,方便她下马车。


    甚至大胆发言:“圣女,我们支持你私奔,把刀宗的继任人拐回来,咸鱼教从此走上武林之巅。”


    桑枝:“?”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东西。


    姜时镜骑马缓步朝这里而来,她抿着唇凝思良久,像是下定决心,放下手里的汤婆子,从车板上跳下去,小跑着远离车队。


    所有人都被她的行为惊了一瞬,以为她要临时跑路,吓得差点掏出武器拦截。


    却在下一刻瞧见平日冷漠不近人情的圣女乖巧地站在荒原里望着马上的少年,莞尔而笑,露出可爱的虎牙。


    乌然护法震惊之余,忍不住跟身旁的弟子分享:“情爱果然会把人变得面目全非,教主至理名言。”


    弟子呲着大牙嘎嘎乐:“圣女笑起来真好看。”


    乌然护法:“……?”


    一巴掌拍在弟子脑门上:“不要命了。”


    弟子捂住脸,委屈道:“护法你打人前,能不能先压住自己的嘴角。”


    乌然护法:“…………”


    又一巴掌。


    弟子乖巧懂事闭嘴沉默。


    桑枝拢了拢斗篷的领口,眼眸弯似月牙:“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姜时镜从马上翻身而下,垂眸望着鼻尖通红的少女,轻笑道:“听说某个人在客栈冷板凳上坐了一天,总不能让她白等。”


    她鼓了鼓腮,小声嘟囔:“分明是半天。”


    姜时镜拉着缰绳往前走了一步,让马匹刚好能挡住两人的身形,然后将她拥进怀里,轻抱了一下:“蜀地路程遥远,一路平安,若是没有被关禁闭,往昆仑寄封信。”


    话毕,他想松手,却发现桑枝已然环住了他的腰身,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呼吸时的气息尽数扑在肌肤上,不消片刻就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小疙瘩,他无声地弯起眼眸,调侃道:“怎么,舍不得我?”


    桑枝闷闷道:“嗯。”


    姜时镜愣住,他敛下笑意,抬起少女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别开这种玩笑,我会当真。”


    她眨了下眼,想说没开玩笑,但又觉得很奇怪。


    临近离开的这几日她失眠很严重,辗转反侧间,脑海内满是少年肆意的面容,即使睡着了也会在梦里出现,她没谈过恋爱,但知晓什么是喜欢。


    焦虑与整晚的疲惫让她不得不直面自己内心。


    如果有办法能够回到现代,她不可能放弃,但同时她也清晰的意识到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她回不去,不确定的未来,成了她逃避的理由,为每一次退缩提供信念。


    她微微踮起脚,青涩又认真地问道:“你先前说要等我三年五年,还作数吗?”


    姜时镜眸内带着少有的讶然,转瞬化为缱绻的笑意:“自然作数。”


    桑枝将环在他腰间的手上挪,攀住双肩,尽可能地拉近两人的距离,直到在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瞳内瞧见自己,像是深深地刻印在如墨的玉里。


    她似蛊惑般伸出手,轻触了下少年的眼尾。


    下一刻,耳畔响起低笑声:“你想让我等五年?”


    桑枝猛地回神:“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想收回手,却被他握住手腕,炽热的掌心紧贴。


    他轻轻一拉,桑枝顿时跌入温暖的怀中,眸内闪过一丝茫然。


    “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时间于我而言从来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若你觉得五年后,能坦然面对一切,不再后退躲进巷子里,五年又何妨。”


    第117章 晋江


    ◎山神新娘35◎


    少年说话时, 胸腔微微震动,连带着那颗有力的心脏跳动,清晰地传进她的耳内。


    桑枝抓着他胸前的衣物, 衣襟在手下变得凌乱, 鼻息间的空气格外浓稠, 思绪淆乱的在大脑中乱窜,她混乱地问:“如果有一天, 你所在意的某个人突然消失……”她声音发涩, “会恨她吗?”


    按在她后腰上的手猛地收紧,桑枝看到少年如墨玉的瞳孔似乎微缩了一下, 转瞬即逝。


    姜时镜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良久, 忽地轻笑出声:“原来你在害怕这个, 害怕某一天自己消失,所以连往前迈步的勇气也一同没了?”


    桑枝眼睫轻颤, 在他的注视下撇开眼:“不是我,是先前看的话本子里有这一幕,里面的女主人公忽然消失后, 男主人公便发了疯的恨她。”


    她顿了下, 为胡编乱造的话增加可信度:“将军再爱我一次,第三册 里的故事。”


    姜时镜眸内的笑意更盛:“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桑枝微怔:“答案?”


    少年放在她后腰上的手收得更紧了, 微微倾身,两人距离极近, 鼻息相缠,空气在一瞬变得炙热,大脑在轰鸣下一片空白, 被压制得悸动冲散, 纷纷扬扬地汇流进心口。


    有轻轻痒痒的气息扑在脸颊, 混着少年身上的皂荚香。


    “我一向觉得口头上的承诺没有任何意义,你若是喜欢……”他停顿了下,嗓音转沉,“我不会恨你。”


    他眸色内映着少女发愣的脸:“那位将军只是想用他的方式找到女主人公,但用错了法子,这个世上大多的因爱生恨,都只是因为没那么爱,因而恨起来,好像也变得格外容易。”


    桑枝:“你也看话本子?”


    姜时镜桃花眼微弯:“只看了这一册,想看看你口中喜爱的将军究竟是什么模样。”


    在襄州刘府院子里的记忆涌上心头,她脸色发烫,尴尬地垂下眼小声道:“随口说的。”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停留在她脸上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眼睑:“好了,回马车里吧,他们该等急了。”


    桑枝沉默着没说话,指骨用力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物,好半晌,忽然开口唤他的名字:“姜时镜。”


    “嗯?”


    “你喜欢我吗?”


    话音飘散在空气中,少年的眼尾弯起,眼睑透着淡红,不知是太冷还是太热,嗓音里带着揶揄的意味:“现在才问是不是太晚了些。”


    桑枝抬起眼,清澈的眸内漾着少许潮湿的雾气,她踮起脚:“我接近你,起初是为了不让褚偃种蛊计划得逞,只要你一日不变成他的人形武器,咸鱼教就会护着我的安全。”


    “后来是因冰血莲的果子能解蛇缕蛊,我才千方百计地想跟你回昆仑,但误打误撞下竟然从婉姨送的礼物里得到果子。”


    她一句句说得很慢,视线从少年幽深的眼眸下移至挺拔的鼻尖,在那颗黑痣上停顿了半晌。


    “对不起。”


    姜时镜沉默了下:“你应该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桑枝手攀上他的后颈,与冰凉似雪的温度截然相反,少年的肌肤炙热滚烫,触及的一瞬他在所难免地轻颤了下,呼吸在不知不觉中厚重。


    她勾着少年的脖颈下压,直到两人距离保持在一个极其暧昧的范围。


    气息轻吐:“那你想听什么。”


    姜时镜轻皱了下眉,还未说话,身体猛地僵住。


    湿润的唇如羽毛般落在唇角,带着温热和少女特有的软糯,稍纵即逝。


    胆大妄为的举动过后,是铺天盖地的羞耻心,桑枝松开手想后退拉开距离,却感觉到箍在她后腰的手臂猛地收紧,动不了半分。


    少年的手掌掐着她腰侧处的软肉,极力克制着在心里蔓延的晦暗。


    他的力气很大,桑枝不适地挣扎了一下,却换来他更重的力道,几乎要将她的腰掐断。


    “……姜时镜。”


    软糯的嗓音响起的一茬,少年出走的神智回笼,他垂下眼,似鸦羽的睫毛遮住了眸内的占有欲和一闪而过的情/欲。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平复着混乱的呼吸,良久才哑声道:“起风了,回去吧。”


    桑枝轻眨了下眼,方才极短的一霎,她好像瞧见了他漆黑的瞳内燃起了一簇火光,带着不容忽视的灼热。


    他抬起手,又放下,在空中反复好几次后,最后将少女斗篷上的兜帽拉起来:“回蜀地后,照顾好自己。”


    桑枝点了点头,低头看着他认真地将兜帽的带子系上,她在不知何时习惯了少年无处不在的照顾。


    “那我走了。”她边说着边缓慢地后退,身形渐渐离开马匹的遮挡范围,进入好奇围观的咸鱼教弟子目光内。


    姜时镜站在原地没动:“一路平安。”


    桑枝露出虎牙:“一路平安。”


    荒原并未栽种树木,寒风刮过带起尘土和变硬的积雪,在地上围着圈旋转,干燥得如刀子般从脸上拂过。


    乌然护法执着骨笛在车板上轻敲着:“输了,猫猫未来一个月的伙食交给你了。”


    猫猫是待在他肩膀上的山猫蜘蛛的名字。


    弟子分外不解:“肯定是姜少主不愿意,不然凭借圣女的性子怎么可能甘愿回教中入禁闭室。”


    乌然护法:“我们入的叫禁闭室,圣女入的是休养房。”


    弟子:“……我不服。”


    乌然护法:“你配吗?”


    弟子再次闭嘴。


    停留许久的马车队缓缓启程,桑枝掀开车窗,望着独自坐在马匹上的少年,风带起发丝缠绕着红色发带,随着距离渐行渐远。


    从边境到蜀地快马加鞭也需要十几日的时间,他们回到教内已是大年过后的第三天。


    一路颠沛让桑枝疲惫不堪,她浑浑噩噩地在陌生又熟悉的软床上睡睡醒醒两天,才勉强恢复体力,洗漱后换上了圣女服饰,挂上一系列叮铃当啷的配饰。


    南方的气候相较北方更为潮湿,但好在温度不会降到冰点。


    小飞鱼回来后高兴坏了,先是在院子里玩得浑身淤泥,再光明正大地跑到饲养房外偷吃毒物,最后跑到主殿跟黑蟒打了一架,耷拉着脑袋爬了回来。


    蛇类和蟾蜍打架主要以毒和体型相较高下,小飞鱼的体型吞不下蟒蛇,相反蟒蛇的嘴硬挤一挤能勉强含住小飞鱼的大脑袋。


    只不过无法吞下整个身体。


    桑枝坐在梳妆台前正在编头发,瞧见小飞鱼蔫蔫地爬进屋子,顺口道:“等我绑完头发,我们去主殿找教主。”


    听闻她睡着的这两日,教主让弟子一趟趟地过来唤她,自己却始终不露面,像极了生闷气时的死要面子。


    小飞鱼听懂了主殿这个词,四只脚向外趴在地上,重重叹了一口气。


    连平日里持续不断的鼓鸣声也消失不见。


    桑枝把编好的三股编盘起来,用发簪固定,再带上蜀地独有的银饰,铜镜中的少女有一股独有的异域风情。


    她来这个世界的第二天就离开蜀地去往中原,穿久了中原的衣裙再换回蜀地服饰竟有种陌生感。


    小飞鱼的安静一反常态,桑枝涂口脂时偏头瞥了它一眼,目光停在它头顶阳光照射下反光的黏腻口水上,颇为无奈:“又跟开心打架打输了?”


    开心是教主饲养的纯黑蟒蛇,体型比须吏还要大一点,全长约十六米,体重接近一吨,但与须吏不同,开心是无毒蛇,依靠肌肉力量绞杀猎物。


    小飞鱼每次只能堪堪含住它的尾巴,又因没有牙齿,口中的慢性毒还没开始起效,就被开心反咬住大脑袋。


    互相等死。


    “教中这么多毒物,下次换比你体型小的蛇类,肯定能打过。”她取出帕子把它脑袋上的口水擦干净。


    小飞鱼将脑袋搁到另一边继续叹气,整个身体趴在地上,四只脚向外延伸,摆烂姿势。


    桑枝瞧着它不愿动弹的姿势,开启一人一呱的对话:“不想去主殿?”


    小飞鱼眨了眨眼。


    “那你一只呱待在屋里,别乱跑。”


    小飞鱼继续眨眼。


    “我走了。”


    虽已过大年三日,但教内屋檐上挂着的红灯笼还未撤下来,庭灯上甚至还缠着红系带,瞧着倒是颇有几分过年的意味。


    一月的凛冬季节北方大雪,而蜀地却是漫天大雨,常年潮湿的环境滋养动植物,枝叶繁盛的参天大树拔地而起,粗壮的枝干在空中互相交错,遮天蔽日。


    金色的阳光从枝叶的空隙地钻进几缕,洒下光束。


    咸鱼教位于蜀地中东位置,百姓居住的寨子大多都聚集在南面,因而此处被高大的树木四面环绕形成天然的庇护。


    桑枝离开住所后,一路向西,绕过小腿深的月牙潭,再穿过吊桥,便能在一片绿色中瞧见伫立在潭水中央的主殿。


    主殿整体由砖石与木头混建,悬空在水面上,底下是无数木头根基,绳子编织成的网是唯一通向主殿的道路。


    门外守着身袭暗紫色衣物的弟子,身侧是相伴的毒物,见到她时都会尊敬的行教中礼,唤她一声圣女。


    她面无表情道:“教主可否在里面。”


    自从回了蜀地,她按记忆里原主的样子,装得冷若冰霜,不近人情,倒是没出一点破绽。


    弟子恭敬道:“回圣女的话,教主已等候多时。”


    她没点头也没应声,径直往门内走,明亮的视线一瞬变暗,殿内常年燃着烛火,但因窗户朝北,北边又被树木围着,几乎投不进半点光。


    “睡饱了,舍得出门了?”醇厚带着玩味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内响起,带着微弱的回音。


    桑枝沉默地走到正中间站着,像做错事情后回家的孩子等着挨训,一言不发。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漫不经心道:“出去一趟疯玩,回来连话都不会讲了?”


    桑枝抬眼瞧了一眼坐在主位上的男人,阴影包裹下,她看不清神情,只能依稀看到他单手托着下颚,散着一股即将压制不住的怒意。


    “说话,嘴巴不想要就缝起来。”


    她微微垂下脑袋,不紧不慢道:“教主想让我说什么。”


    “呵。”嗤笑过后,又是长久的安静。


    男人站起身一步步从石阶上走下来,威压释放下,桑枝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异常沉重,她维持着表面上的淡漠,坚决不与他对视。


    “一路从京州跑去襄州,又从襄州跑到边境,短短四个月你过得还真充实,怎么不索性去刀宗定居,怎么,昆仑太冷了怕自己冻死?”


    桑枝:“…………”


    原主记忆里的教主毒舌且腹黑,每次被骂被怼,大多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声不吭到十句话里没一句过脑子的。


    但那些都只存在于过往回忆里,真实被人怼时,她有种无法说出口的憋慌感。


    “我早前就告诫过你,非任务之外不允许离开蜀地,你倒好,趁着我闭关,直接跑最北边去了。”他醇厚的声音里压着怒气,音量逐渐变大,“给你造艘船,你是不是还要环游世界。”


    攀在石柱上的黑蟒像是被吓到,抬起蛇头望了一眼,吐着蛇芯子发出嘶嘶声。


    桑枝仰头正巧与黑蟒对上视线,它的眼睛是红宝石的颜色,在暗处散着微光,很漂亮。


    目光缓缓往下挪,果不其然在尾巴部分瞧见了属于小飞鱼的唾沫。


    两秒过后,她平静地回道:“教主器重,环游世界这个事情我做不到。”


    柳折枝:“?”


    气到胸腔不断起伏,好半晌,才缓过劲:“说说吧,离开蜀地的原因。”


    桑枝进来时打量过大殿,加上守在周围的弟子,足有十二个人,其中还掺着褚偃的人,她今日乱说话,明日就能蛊毒发作,泡寒潭。


    “蜀地太无趣了,去中原找乐子玩,仅此而已。”


    “呵。”柳折枝冷笑了一声,倒没有反驳,缓步走回石阶,倚靠在侧边的蛇身雕像上,“你是找了个好乐子,玩开心了,知不知道中原武林都在传什么。”


    桑枝抬起眼,等着他继续说。


    “咸鱼教圣女出卖色相勾引玄天刀宗继任人,歧途通过床笫关系获得武林大会头筹。”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带着嘲讽的意味。


    空气再次安静,守在殿内的弟子偷偷摸摸地瞄着桑枝,气压在不知不觉中又降了一个度。


    她轻扯了下唇角:“你信谣言?”


    自京州开始他们一路上几乎没碰见正派的其他门派,而边境更是远离朝廷和武林纷争,一路上知道她身份的无非几个人,除去姜时镜堇青云母外,剩下的人没一个活着。


    那这种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第118章 晋江


    ◎武林大会01◎


    柳折枝抬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 清脆的声音过后,有脚步声从门外响起。


    “在中原跑来跑去,你好像还忘了一个人。”


    桑枝愣了下, 猛地回头望向大殿门口, 逆光下, 谈弃被两名弟子架着拖到正中间后扔在她身边。


    一刹那浓重的血腥味蔓延,身上的蜀地服饰在鞭打下残破不堪, 衣物被血染得发暗, 黏腻又破碎地粘在皮肤上,身上几乎没用一块是完好的。


    脸色苍白到发灰, 瞧着已然出气多进气少。


    她心下大骇, 不由攥紧了手, 指甲死死地扣进肉里,才能勉强保持冷静:“谈弃不是会胡乱散播谣言的人。”


    柳折枝轻笑了声, 直起身幽幽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谣言是他散播的了。”


    桑枝冷眼看着他:“那你是什么意思,把人打得半死不活,警告我?”


    男人挑起眉:“你猜对了一半。”他缓步走上台阶, 坐到教主之位上, 慢条斯理道,“私自跟随圣女出教, 违反教规视为一等,半路离开视为三等, 与皇室纠缠不清视为五等,胆大包天收徒视为七等。”


    “参与皇室内乱,提供蛊毒帮助夺嫡……”柳折枝勾起唇角, 眼眸冰凉至极, “他还能活着, 全要仰仗那个小皇子不惜一切代价救他。”


    桑枝自离开襄州后便与谈弃断了联系,根本不知道他带着九皇子闯了多大的祸。


    三言两语下,更为迷茫:“这与谣言有何关系。”


    柳折枝跷起二郎腿,手肘支着座椅扶手,中指抵在额骨上,轻嗤道:“自然有关系,自古以来武林和朝堂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百年。”


    “却能传出咸鱼教圣女与刀宗继任人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消息,我原先还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门派敢诽谤,特意派人去毒哑他们的嗓子,结果顺着线一路查皇宫里去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桑枝,尾音上挑:“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桑枝轻皱了下眉,低头看向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谈弃:“你是说九皇子故意造谣?”


    “噢,那个小皇子的确有几分手段,但倒也不是个喜欢胡编乱造的人。”他指尖敲打着额骨,停了半晌,忽地反问道,“姜时镜去中原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他这话问得突然,桑枝怔了下,面上仍保持着淡漠:“神农谷丢了一批禁药,他在查禁药的下落。”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儿,坐在主位上的男人静静地望着她良久,指尖敲打的动作忽然停住,他俯下身将手臂搭在腿上,眸内隐隐泛着戾气。


    语调阴冷:“桑枝,我养你那么大,不是为了让你跑出去谈恋爱后,欺瞒我的。”


    桑枝身形僵住,心跳一瞬漏拍,一股凉意顺着脊骨蔓上天灵盖,毒刹教遭受重创混乱之际,柳折枝只有三岁,前教主失踪,他还处于懵懂阶段,被长老们强行抬上教主之位,做了近十年的傀儡。


    十年的韬光养晦和虚与委蛇,他骨子里早被阴暗和肃杀侵占。


    这也是为什么原主不敢将自己被种蛇缕蛊一事告知,褚偃与柳折枝明里暗里争斗数十年,他不会信任何人的话。


    蛇缕蛊只会让他认为自己背叛了他,即使她是圣女。


    桑枝掐着手心的指甲陷进肉里,疼痛让她保持着几分冷静,大脑暴风思索下,忽然意识到古代似乎没有谈恋爱这个词。


    思绪被打断后,她迷茫地歪了下头,当初姜时镜问她咸鱼为何意时,她便对柳折枝产生了怀疑,但从她有记忆开始,柳折枝并没换过性子,从始至终都阴冷无比,杀人时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甚至还会在弟子受刑或被扔进万毒窟时,搬把椅子欣赏他们的痛苦挣扎。


    这不是一个受过现代教育的人能接受的事,即使他真的穿越而来,骨子里怕……不是个正常人。


    贸然试探的风险太高,一不小心会丢命。


    她垂着眼跪到地上,配饰在动作间发出叮铃声,语调保持平静:“我们在边境的确受到了尸体的攻击,神农谷丢失的那批禁药能够将尸体复活变成丧……丧心病狂的怪物,撕咬血肉。”


    “直到离开前,姜时镜都在不分昼夜地调查,教主若是不信,可将当时参与抵抗的弟子一并唤过来询问。”


    她面上一片冷静坦然,胸腔里的心跳声却快到几乎要从喉间蹿出来,后背在紧张下冒出细密的汗珠,就连指缝间也隐隐有血色流出。


    大殿很空旷,空旷的呼吸都像是有回音。


    良久后,有衣料的摩挲声响起,脚步由远而近最终停在她面前。


    桑枝看着黑色鞋面,额角缓缓有汗珠滑落。


    “教规的第四条是什么,背给我听。”醇厚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桑枝闭了下眼,缓声道:“教中弟子不得有任何欺骗,隐瞒,违规者入万毒窟。”


    万毒窟里是上千万的毒虫,一旦进去会被蚕食得连骨头都不剩,柳折枝怕人死得太快,会用绳子将人吊在万毒窟中间,饿了许久的毒虫为了饱腹会努力跳到人身上,一只接着一只。


    受刑者会在清醒的意识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何被毒虫一口口吞掉,这种酷刑能够持续一个月的时间,比身体先土崩瓦解的是精神,有的不消几天就会活生生吓死。


    她深吸了一口气,仰头眼眸直直地望着他,用记忆里原主委屈的模样,道,“教主若是一开始就不信,又何必问那么多,将桑桑直接扔进万毒窟不是更省事。”


    视线内,柳折枝半张脸笼在阴影内,她看不清他的神情,手心里的血渗出落在地面。


    好半晌,男人忽地蹲下,指尖触碰到桑枝的额角而后缓慢下滑,轻挑着她的下巴,喉间溺出一声低笑:“你在出汗。”


    他用另一只手将少女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挽到耳后,眼尾弯起一个弧度,漆黑的瞳内却没有一丝笑意:“我记得你以前很少出汗,一月的寒天……很热?”


    桑枝眼睫轻颤:“大殿内有些闷。”


    他比桑枝高整整一个脑袋,即使只是蹲着也颇有压迫感。


    柳折枝挑着她下巴的那只手顺着脖颈缓缓往下,停在桑枝脖侧未消失的牙印上。


    方婉回了昆仑后连夜将消除印记的膏药让弟子送到了他们居住的客栈,她未曾一日拉下涂抹,但痊愈的印子也只是变浅透,并未完全消失,距离够近时就能瞧得一清二楚。


    柳折枝的指尖很凉,激得她周围的皮肤起了小疙瘩。


    “真是好大一个牙印。”话语间逐渐咬紧后槽牙,声音从齿缝间挤出,“你好像忘了,距离你满十八岁还有整整三个月。”


    桑枝努力控制着自己因紧张而混乱的呼吸:“没忘。”


    柳折枝咬牙切齿:“狗东西碰你了?”


    桑枝:“?”


    愣得她眼里出现了一抹茫然,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这声狗东西是在叫姜时镜。


    她沉默了半晌,诚实道:“没有,牙印是遭人暗算后无意间留下的。”


    侧脖间遽然一痛,她忍不住皱起眉,咬着下唇没出声。


    却听见柳折枝冰凉的声音:“你最好讲的是实话。”


    温热的血液从牙印口流出,落到胸前的衣物上。


    桑枝没动弹,静静地等着他的处罚。


    柳折枝:“记住你自己的身份,玄天刀宗家大业大,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姜岳松那老不死的有多重视身份,当年为了拆散姜悔与方婉,无所不用其极。”


    “你嫁不进姜家的大门,狗东西以后也不会只有你一个人。”


    桑枝作为看过原著的人,自然对这段过往一清二楚,但柳折枝常年在蜀地,不与中原武林打交道,为何会如此笃定地说出了解一个比自己大了好几轮的长辈。


    ……除非他也看过原著。


    异世界偶遇同乡的概率不亚于零,但风险却高达百分百,人心复杂难测,她无法保证自己遇上的一定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好人。


    这个世界讲究权利和地位,很少有人会不喜欢。


    她压下心中的躁动,克制着语气里的颤抖:“教主多虑了,桑桑从始至终都没有这种想法。”


    柳折枝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上的血:“你可以有,人有七情六欲很正常,我不介意你跟他一时兴起谈一段惊天动地的情爱。”


    他把帕子扔在地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前提是满十八岁,身体发育全了再去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别像你母亲一样,出去一趟挺个肚子回来,最后因为情爱遍体鳞伤,我从她手里接过你养着,不是为了让你出去被狗啃猪拱的。”


    桑枝愣了下,迟疑地望向他,却见他不耐烦地转身回了石阶上,眉心隐隐透着压制的戾气。


    “谣言的事,我会去处理,从今日起圣女禁足甸林,没有召见不允许踏出一步。”


    甸林是她住的林园的名字,她心下暗松一口气,至少没有去禁闭室。


    放松下来后,手心泛起一阵阵细密的疼痛,她看向还躺在地上的谈弃,他的呼吸似乎更微弱了,眼瞧着将要咽气。


    她犹豫着道:“谈弃……”


    柳折枝冷声道:“他收的那个小皇子倒是有情有义,为了救他不惜带人闯咸鱼教,我收了小皇子的好处,自然会留他一条命,死不了。”


    桑枝撑着地板站起身,跪得久了膝盖酸疼得厉害:“那九皇子呢?”


    “回京州了。”柳折枝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出去一趟,你好像变得……更有人情味了,以往你可是最不在意弟子生死的人。”


    第119章 晋江


    ◎武林大会02◎


    桑枝身形一僵, 并未辩驳解释,面不改色的告辞:“桑桑告退。”


    “等等。”柳折枝轻抬了下手,指着她脖侧的伤口, “去药房取药, 免得留疤。”


    桑枝应了声, 后退几步后,头也不转地离开。


    殿外阳光灿然, 金色的光刺得她不得不闭起眼, 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的后果是接踵而来的疼痛,从手心顺着手腕再到脊骨蔓延全身。


    主殿的地势本就偏高, 又因建在潭水之上, 从这里能依稀看到整个咸鱼教遍布的范围, 她望着不远处笼在树荫下的大片草药田地,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寒风拂过, 被汗水打湿的后背泛起一阵凉意。


    “圣女,需要我们做什么吗?”身侧忽地响起弟子疑惑的询问声。


    桑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门口站得过久,守在门口的弟子起了疑心。


    “没事。”她走下台阶迈入绳网内, 慢吞吞地走回住所, 圣女独有的服饰本就轻薄,领口大开, 配饰多过布料,她又不习惯时常用内力避寒。


    刚走到院子门口, 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冷得止不住打颤。


    小飞鱼听见动静,从池塘里探出半个脑袋, 头上顶着淤泥, 一块块地掉回水里, 溅起水花。


    桑枝回屋内的第一件事先取出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确保身体在回暖后,才小心翼翼地包扎手心被指甲扣出来的伤口,处理完手上的伤后。


    她坐到梳妆台前用干净的帕子把脖颈凝固的血痂擦掉,铜镜很清晰,牙印正中间多了一个指甲陷入的痕迹,伤口很浅,但能把指甲掐进肉里,可见柳折枝当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药粉撒上的一瞬间,刺痛感袭来。


    她用透气的布条将脖子一圈圈地包裹起来,而后轻叹了一口气。


    柳折枝这个人她全然看不透,做的很多事也都无法理解,比如极其喜爱观看将死之人的痛苦挣扎,甚至会搬着桌椅,嗑着瓜子花生,享受地看着别人的垂死。


    却又化蛊为医,在毒刹教作为蜀地第一魔教风光无限好时,强行改名,摆脱魔教,走正道的路。


    当人的恶与善都做到了极致,就会生出诡异的扭曲感。


    就好像壳里装了两个能来回替换的芯,住着天使和恶魔。


    小飞鱼叼着心爱的玩具进来时,她正在换被血染脏的衣服。


    “呱。”它把玩具吐到桑枝的脚边,蹲坐在地上分外期待地看着主人。


    它的玩具还是桑枝在边境小院里缝制的那批丑娃娃,小飞鱼爱如珍宝地走到哪儿都要叼在嘴里炫耀一番。


    桑枝卸下身上丁零当啷的配饰,清脆的铃铛声响吵得她耳朵疼:“等一下,我把衣服换好再陪你玩。”


    “呱。”小飞鱼乖巧地望着她一动不动。


    桑枝草草地套上干净的衣服,带子都来不及系上,在小飞鱼越来越期盼的眼神里拾起地上湿淋淋的玩具扔出门外。


    小飞鱼立即兴奋地跳到屋外去捡,然后在桑枝努力穿蜀地服饰的间隙再次放到她的脚边,甚至用脑袋蹭了下她的大腿,示意她可以扔了。


    桑枝系紧胸口交叉的长带子,弯下腰用力把玩具扔出去,几乎要飞到院外。


    小飞鱼冲出去后,直直地撞在栏杆上,又跌进池塘里,晕头转向地捡玩具。


    桑枝专业学的是动物医学,在她的认知里蟾蜍性格温和,喜静,大多数时间会静止不动待在一个地方发呆,但小飞鱼很活泼,活泼得像条狗。


    明知道自己打不过蟒类,偏要犯贱爬到人家面前疯狂挑衅。


    咬着人家的尾巴等对方死,没打过就会恹恹地趴在地上叹气,等过几天再爬过去打一架,打输后再叹气,如此循环。


    她有时候非常不理解动物的脑袋都是怎么思考问题的。


    在蜀地的日子非常安稳,除了不能踏出甸林外,几乎和养老生活没差别。


    会有弟子在固定的时间把饭菜送到院内,卫生也有专门的清扫仆人在固定时间打扫,她每日只需要坐在池塘边上喂鱼,陪小飞鱼玩耍。


    无聊时翻看带回来的话本子,一日日过得飞快。


    褚偃携着解药和怒气找上门来的时候,她刚好在缝香包,凭借着丑娃娃的缝合技术,她的针线活突飞猛进已经不会再把手指扎出血。


    随着脚步声一起的还有不容忽视的摩擦声,趴在地上晒太阳的小飞鱼条件反射地从地上弹起来,两步护在桑枝的面前,虎视眈眈地盯着停在门口的巨型毒物。


    桑枝掀起眼皮瞧了一眼,一只巨大的红黑相间蜈蚣正摆动着头顶的触角,咸鱼教众多的毒物里,她最讨厌的就是腿多到数不清的蜈蚣。


    每每看见都头皮发麻。


    “许久不见,可还安好。”桑枝道,“左长老。”


    褚偃隔着距离冷哼了声:“圣女好雅致,竟还有闲心绣荷包。”


    桑枝挑起布料在空中展示:“长老眼拙,是香包。”她顿了下,慢悠悠道,“多吃点蛋黄补补眼睛。”


    褚偃脸色一瞬沉入谷底:“在外面待了四个多月,倒是变得伶牙俐齿了,姜时镜教的你这样跟长辈说话?”他绕过院门口的池塘,布满暗纹的玄色外袍被风带起,扫过路边的花丛。


    走到秋千前俯视着桑枝,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出教前,你跟老夫保证过什么,可还记得。”


    桑枝放下手里的针线,身体在褚偃的注视下微微发颤,这是原主保留在身体里的本能恐惧,也是子蛊面对母蛊时的畏怯。


    她脚尖轻推地面,让秋千动起来缓解身体的害怕,面上不动声色道:“给姜时镜种蛊。”


    褚偃道:“亏圣女还记得。”


    停留在门口的巨型蜈蚣想跟主人一同进入院子,被徒然跳到面前的小飞鱼拦住路,喉间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桑枝瞥了一眼剑拔弩张的门口:“小飞鱼,不许打架。”


    小飞鱼向来与褚偃饲养的蜈蚣不对付,两者体型相差无几,因而打起来能五五开,谁也讨不着好。


    褚偃鬓角的白发比四个月前更白了,就连眼尾的褶皱也多了好几条,眼下透着浓重的乌青,在教内的这四个月似乎过得并不好。


    桑枝晃着秋千,不紧不慢道:“长老若是来质问我种蛊一事,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


    褚偃愣了下,没懂她话中的言外之意,淬着毒的眸子危险地盯着她:“敞开天窗说亮话,圣女什么时候也变得像教主一样,喜爱拐弯抹角了。”


    她弯了弯唇,微微露出虎牙尖:“姜时镜已经知道你要把他变成人形武器这件事,你猜玄天刀宗会不会因此剿杀咸鱼教。”


    “等那日到来,教主发现你暗中培育人形武器,残害同门,又当如何。”


    寒风拂过两人,吹散即将凝固的低气压,褚偃沉沉地看了她良久,忽地笑了出来,嘴角绷直成线:“短短四月不见,你的胆子倒是变得越发大了。”


    他取出腰间的瓷瓶,在手里打了个转,声音冰凉:“大到老夫都要怀疑,你体内的子蛊消失不见。”


    瓷瓶里装着桑枝这个月的解药,距离蛊毒发作只剩下两天。


    桑枝期间尝试过联系叶景,始终得不到回信,她原打算等蛊毒发作的那天直接生吃了果子,毕竟现下冬季再泡寒潭身体吃不消,且果子还能再通过方婉拿到,没必要一直耗下去。


    但现在解药就摆在自己面前……


    她脚尖抵住地面,停止秋千晃动,瞬间乖巧了许多:“长老多虑了,桑桑只是在帮长老考虑后路。”


    “三年前天魔教只是放出想得到石家小公子的风声,还未实际操作,就被姜时镜灭教,我想长老应该很清楚吧。”


    褚偃面色阴寒地等着她继续说。


    捏着手里的瓷瓶却渐渐用力,直到塞子崩开,两道裂纹自瓶口蔓延。


    桑枝知道他只要再用一分力,瓷瓶就会彻底粉碎,连带着里面的解药。


    她抿了下唇,手握住两侧的绳子,缓慢道:“中原武林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不知左长老可有耳闻。”


    褚偃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你勾引姜时镜那事?”


    桑枝:“…………”


    倒也不用这么直白。


    她尴尬地轻咳了下,开始胡编乱造:“也不算是空穴来风,虽然种蛊任务失败,但我引诱姜时镜成功,他应当不会带人围剿咸鱼教。”


    她抬起眼,墨瞳直直地看着男人:“教主自然不会发现你暗地里的那些玩意。”


    褚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手里的瓶身在刹那间四分五裂:“圣女真是使得一番好谋略,将种蛊一事告知姜时镜,让他在防备下将矛头对准咸鱼教。”


    “再以自身牵制他,以此逼着老夫交出每月的解药,你当真是长大翅膀硬了,敢跟我叫板。”


    掌心收紧,瓷瓶中的药丸须臾间化为粉末,在风中纷纷扬扬地散落。


    空气一瞬凝结,寂静下就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桑枝平静地看着从他指缝间流失的解药,无声地弯起嘴角,虎牙抵在下唇:“长老这是做什么,以己度人也要有个度。”


    她推动着秋千,语气不疾不徐:“你派出去那么多弟子,怎知这事不是从他们口中出去的。”


    秋千越来越高,桑枝看到门口的小飞鱼叼着丑娃娃在蜈蚣面前大肆炫耀,她头一次在动物身上看见了卖弄。


    大体型始终堵着院门口,不让蜈蚣爬进来,她轻笑了声:“那个操控蜈蚣的弟子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吧,我如何费力混进状元府,又如何成为姜时镜的丫鬟。”


    “我可一直在努力地完成任务,奈何你门下的弟子不争气,把消息捅了出去,害得我在边境差点被姜时镜一刀劈死。”


    她将速度放慢,偏头望向褚偃:“你来此质问我,不如先找找你的好弟子。”


    这番话真假参半,找不到半点漏洞,操控蜈蚣的弟子早在寒潭时就被她杀了,火化后尸骨无存,死无对证。


    褚偃面颊阴沉,始终没说话,狭长的眼扫向放在地上的竹篮,里面是女红的一些材料和工具。


    “圣女既生了异心,往后便自求多福,别让老夫去寒潭捞你的尸体。”他冷哼了声,压着怒气甩袖往院外走。


    在路过小飞鱼时,瞥了一眼它嘴里的娃娃:“丑东西。”


    小飞鱼:“?”


    嘴里的玩具啪嗒掉在地上。


    蜈蚣摆弄着头顶的两根触角,趾高气扬地用前面两只细脚踩了一把丑娃娃,头也不转地跟着主人离开。


    作者有话说:


    小飞鱼:¥%#……&*@#(骂的很脏)


    第120章 晋江


    ◎武林大会03◎


    小飞鱼惊呆了, 一动不动地在原地站了很久。


    因背对的缘故,桑枝瞧不见它的神情,但蜈蚣故意踩娃娃的画面, 她看得一清二楚。


    拍了拍秋千座椅, 安慰道:“我重新给你做新的, 地上那个就不要了。”


    小飞鱼低着脑袋在地上拱了拱,然后用前爪把丑娃娃踹进了池塘里, 豆大的眼珠失落地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娃娃。


    迈着笨重的身体缓慢地爬到桑枝的身边, 重重叹了一口气。


    小飞鱼某些时候表现得如同不谙世事的孩子,她无奈地摸着它的大脑袋瓜:“一个娃娃而已, 我不是给你缝了很多?”


    小飞鱼蹲坐在地上, 将脑袋枕在桑枝的腿上, 喉间发出低沉的鸣声,隐隐带着震动。


    “下次等褚偃长老不在的时候, 你喊上开心我们去把蜈蚣打一顿出气,怎么样。”她轻言细语道。


    小飞鱼的眼睛很漂亮,金色眼睛里嵌着纯黑色的横瞳, 在阳光下泛着流动的微光, 它眨了下眼,又叹了口气。


    桑枝不知道它所表达的意思, 人类无法理解动物的心思,她缓慢地抚摸着皱巴巴带着些许黏腻的皮肤, 手却逐渐变得麻木失去知觉。


    她把小飞鱼的脑袋从腿上挪下去,站起身道:“好了,今日的摸摸就到此为止啦, 你主人我要去吃解毒丸了。”


    小飞鱼蹲坐在地上好一会儿, 然后迈着步子爬到池塘里, 用身躯压着丑娃娃渐渐沉入水底,不消片刻浑浊的淤泥从底部翻滚蔓上表面。


    桑枝吞下解毒丸后,拿起竹篮里的香包继续绣上面稀碎的图案,脑中思绪万千。


    她方才的态度已经摆明了不想再跟着褚偃胡作非为,褚偃在教内待了几十年,经历三代教主更迭,手段和心思不是一般人能比拟的,就连柳折枝都要处处受他牵制,跟他闹翻没有任何好处。


    但叛逆心思上来,她就是想跟褚偃作对,没有任何理由。


    褚偃当着她的面故意把解药捏碎,为的就是让她毒发时,像条狗一样趴在他面前求他,狼狈得连腰杆都直不起来。


    在原主记忆里这不是没有过的事情,蛇缕蛊毒发不是人能扛得住的,她体内只要一天有蛇缕蛊的存在,褚偃就能轻而易举地拿捏她。


    所以,当那颗解药被捏碎的那一霎她竟然松了一口气,压在心底的重石像碎成粉末的解药般一起在随风飘散。


    桑枝已经做好了毒发后生吞果子的准备,就不会再恐惧褚偃的威胁。


    池塘在剧烈的翻滚下,溅起水花,混着淤泥落在花丛内,栖息在叶子上的毒虫猝不及防地被浇湿。


    蜀地的风总是携着一股潮湿味,吹在肌肤上冰凉到刺骨,无孔不入地钻进骨头缝隙,嵌进骨肉里。


    第二日。


    艳阳高照,天空蔚蓝似海面倒镜,时不时会有洁白无瑕的云层飘过,偶尔遮住太阳,罩下短暂的阴影。


    桑枝把从中原带回来的几大箱子拖到院内,铺上干净的布,再将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摆放在布上晒,以防长时间放在柜子里长霉菌。


    其中有不少是方婉塞给她的名贵物件,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就全部带了回来,一直放在箱子里积灰。


    沉香木的圆盒里装的是冰血莲的果子,果子约有半个手掌大小,通体乳白色。


    隐隐有些像白化的雪梨。


    她取出果子放在鼻尖嗅了下味道,有股沉香木的香味覆在表层,似乎在盒内放得过久,木盒的气味覆盖了原本的果香。


    桑枝答应过姜时镜等回了教内,若没有被关禁闭室就写信用飞鸽传到昆仑。


    耗时一炷香的时间,洋洋洒洒的两页纸上大半都是写给方婉的话,其中还包括了能否再托人送一些果子到蜀地。


    唯一给姜时镜的只有两句短短的问安。


    但蜀地距离昆仑路程遥远,信件一来一回约莫要一个多月。


    小飞鱼好奇地低头闻着每个东西的气味,经过被鹅卵石压着的残页时,忽然停了下来,黑色的横瞳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吐出舌头连带着鹅卵石一起含进了嘴里,闷闷地发出一声:“呱。”


    桑枝疑惑地抬头望了它一眼,却蓦然发现它嘴角有白色的纸张,湿答答的要碎不碎地挂在嘴角。


    她呆滞地将目光挪到空出来的位置上,摆放在上面的东西不翼而飞。


    这才回忆起来这个地方摆放的是从地窖里拿出来的残页,她甚至还没破解背后实际记载的秘密。


    “小飞鱼!!!”桑枝急忙把果子放回盒子里盖好,朝小飞鱼扑了过去。


    小飞鱼以为她要跟自己做游戏,开心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含着东西撒丫子跳远了。


    桑枝扑了空,跪在地上仰头看见小飞鱼站在不远处缓缓歪了歪头,豆大的眼睛里闪着兴奋和期待,见她不动,便耐心地蹲坐下来等着她追逐。


    那页垂在嘴角边缘的残页被口水浸湿后,一点点地往下坠,在桑枝绝望的注视下,落在地上,然后被小飞鱼踩了一脚。


    桑枝:“…………”


    有一瞬她真的很想说脏话。


    “什么都吃只会害了你,小飞鱼。”她连忙爬起来去抓小飞鱼,哪知它更兴奋了,满院子乱窜,等桑枝逮到它,掐着后颈皱巴巴的皮大口喘气时,已是一盏茶后。


    小飞鱼瘪着嘴,喉间不断地发出鸣声。


    桑枝掰开小飞鱼的嘴巴去抢还未彻底融化的残页,手接触到唾液的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一股酥麻从指尖蔓延到手背。


    她把破碎的残页掏出来,连带着那块鹅卵石。


    小飞鱼吐着舌头,卷了一只飞过的虫子吃,还以为桑枝在跟她做游戏。


    开心地用前爪拍了拍地面,表达自己的喜悦。


    桑枝把烂成一团,几乎要变成纸浆的残页铺在布上,用还有知觉的那只手给了小飞鱼一个大逼兜。


    “再乱吃东西,今晚就吃牛蛙煲。”


    扇的小飞鱼愣在原地,它的脑瓜子理解不了复杂的前因后果,只知道主人莫名其妙地给了它一巴掌。


    委屈巴巴地趴下来,哀怨地盯着桑枝叹气。


    桑枝用清水快速地冲洗了下手,然后吞下解毒丸,在阳光下拼凑残页,纸张随着破碎变得软塌塌,她小心翼翼地还原。


    却发现黏腻的纸在她指间碎得更快了,记载着长生丸烧制方法的字模糊到连字形都一并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更清晰的字从碎纸里映出来。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轻皱了皱眉,食指与拇指相触,无比黏稠,一个大胆的想法蓦然从脑内浮现。


    她猛地看向趴在地上的小飞鱼,忽然笑道:“小飞鱼,乖宝,把舌头吐出来。”


    小飞鱼:“?”


    不等小飞鱼有所反应,她直接将手伸进它嘴里,粘得满手口水,然后把手按在破碎的纸张上轻轻搓动。


    随着越来越多的白色碎纸脱离,里面的黑色痕迹越来越明显,最终出现几个大字。


    纸张破碎严重,字被分成了零碎的笔画,她从蹲到坐,努力拼了许久,始终差了半个缺角。


    太阳被飘过的白云隐隐遮住一半,有风拂过树枝发出簌簌声,半枯半绿的叶子纷纷扬扬地从枝头落到院内。


    桑枝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抬起小飞鱼的前爪把被踩进泥里的半个缺角扣出来,在清水里荡了两下后。


    用小飞鱼的口水搓干净,挪动笔画,最终拼成了三个大字。


    七月半。


    碎纸上沾满了小飞鱼的口水,她重新洗手,用帕子把拼凑出来的字拢起来,放在阳光下端看。


    眉心渐渐拧起,什么意思?


    七月半鬼门大开?


    微风轻拂,手帕里的字被吹得少许错乱,笔画重叠在一起,组合成了新的她完全看不懂的字。


    小飞鱼还在唉声叹气,为刚才的大逼兜伤心。


    有影子快速地从屋檐翻越,落在秋千左边的蓄水缸后,阴影吞噬了大半的身形,唯有一张脸露在阳光下,带着不容忽视的疲惫。


    “勉强赶在你毒发前,潜入蜀地。”男人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未曾喝过水。


    桑枝愣了下,转头向后望去,欣喜道:“景叔,你终于来了,我往你给我的地址传了许多信件,你收到了吗?”


    她把帕子里的字合在一起包起来,塞进袖子里。


    叶景从蓄水缸后走出来,少女不顾形象大大咧咧地坐在布上,双腿向两侧展开,未被裙子遮住的雪白脚踝在寒风中泛着微红。


    “收到了。”他扫了一眼摆放在布上满满当当的物件,轻挑了下眉,“都是姜家送你的?”


    桑枝点了点头,颇有些骄傲:“有好几大箱,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前几段时间蜀地一直没出太阳又潮湿,我怕长霉菌,拿出来晒晒。”


    叶景蹲下身随手拿起一个做工格外精致的琉璃瓶,晶莹剔透的瓶身会在金色阳光下泛起五光十色的光辉,煞是好看。


    他端详了一会,笑道:“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百年前从另一个大陆进贡的莲花纹琉璃瓶。”


    他把瓶子放回布上,视线从珍贵的物件上一一滑过:“姜家还真是大方。”他笑得坦然,“等你哪天没钱了,随便卖一个出去,都能富足后半辈子。”


    桑枝倾身拿起瞧着就很贵又易碎的琉璃瓶,放在阳光下看了一会儿,这种工艺即使在现代也很少见。


    她当时在箱子里挑选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只挑着好看的拿了。


    “我应该……不会有没钱的那一天吧。”原主攒的存款加上母亲留下的财物,还有咸鱼教每月发给她的月钱,她得有多败家才能把所有钱全部花完。


    叶景轻笑道:“姜家上百年基业,底蕴深厚,富裕程度是如今唯一能和朝廷抗争的门派。”


    桑枝想起姜时镜在襄州赌坊时,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输光了两座宅子的钱。


    叶景没在继续说,转而道:“冰血莲的果子呢?”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