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岛与外世隔绝,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姜婵与周自渺二人相依为命。
据周自渺所说,在没有捡到姜婵的时候,一直都是他一个人在这座孤岛上,他终其一生都无法离开这座岛,捡到姜婵的那次,妖潮之乱,祸乱世间。
是他唯一一次分出一缕神识出岛救世。
救着救着,救回来一个脏兮兮灰扑扑,瘦弱可怜的小姜婵。
姜婵不是一次闹着要出去,周自渺从来没答应过,虽说经常缠着姜婵叫他师父,但他也从来没教过她什么。
他说姜婵灵根混杂,就连最基本的入道也很难做到,不如就在千鹤岛,就在他身边,永远做一个快乐没心没肺的小孩子。
千鹤岛应是设了什么屏障,使得四周海水茫茫,任凭她划船游出多远,都能被笑眯眯的周自渺提溜回去。
她翻阅了岛上所有的史书典籍,也找不到可以出去的办法。
周自渺来的时候,姜婵正坐在院前阳光正好的地方,翻看着有一本古书。
他瞄了一眼,凉凉开口:“就算你把岛上的藏书全看完,你也找不到出去的办法的。”
姜婵脾气上来了,并不理睬她。
你说她这人。
周自渺长叹一口气,心酸道:“昨日还是喊师父的小甜甜,今日就对我不理不睬,师父我这颗心,都伤透了。”
“让我出去后再回来,一定会再给你焐热的。”
“外头如今并不太平,何苦要出岛,”周自渺蹲下身凑近她,“待在师父身边不好吗?岛上虽说只你我二人,但至少灵药仙草不绝,飞鸟鱼虾应有尽有,你想要什么,师父都能给你弄来。”
“你不能关我一辈子,”姜婵合上书,“等我出去后,谁又来护着我呢?师父能护我一辈子吗?”
“我能。”
周自渺斩钉截铁,望着姜婵的眼睛十分坚定:“只这件事,我一定可以做到,护你一辈子周全而已,只要你在我身边,我绝不会让你受到半分伤害。”
姜婵扭过头去:“可我不要。”
“我不想只留在岛中,千鹤岛虽大,但它依旧是困住我的牢笼,我想走遍世界各地,我想练剑。”
周自渺脸色极差,没曾想姜婵说的话竟可以这样伤人,原来在她心里,千鹤岛将她囚困住了。
他神情低落,第一次显露出受伤的神色。
姜婵见他这样,正欲安慰,便听得周自渺说道:“反正你不能出岛,也别想着练剑,一辈子待在我身边,这样最好。”
气得姜婵将书砸在他脸上,转身跑了。
*
晚上姜婵仍旧躺在床上生着闷气,她望着床顶蓬松的床幔,点缀着莹莹生光的夜光灵珠,发着愣。
说实在的,周自渺其实对她很好很好,岛中一切珍稀资源都紧着她,在千鹤岛的这几年间,她被周自渺养的白白嫩嫩,娇润可人。
都说桑昭娇气,若是被旁人知晓,只怕连桑昭都只会自愧不如。
……咦?
姜婵歪了歪头。
桑昭……?那位南海的少主?为什么脑中会不自觉地浮现她的名字。
还未等她细想,一股诱人的香气传至屋内。
姜婵闻了闻,狐疑地坐起,推开房门,正瞧见周自渺坐在她院门前烤鱼。
姜婵:“……怎么在人家房前烤东西啊!”
周自渺生着闷气,但不妨碍他手下流畅的动作,岛中灵气十分充沛,在千鹤岛长大的鸡鸭鱼鸟,肉质都十分鲜美。
每次这是这样!姜婵气鼓鼓,每次一惹她生气,就在她门前烤香的东西馋她!
她还想接着生气,那边周自渺熟练地翻了面,又撒了些调料,鱼肉紧实,被划了刀面的地方,鱼肉白花花的翻了出来,看着就十分好吃。
周自渺冷着一张脸,将烤鱼递给她:“吃吗?”
姜婵咽下口水,十分没骨气地接了。
接了食物就等同于接受和好,姜婵哀怨地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你也只会拿这些吃的引诱我了。”
“管用就行,不是吗?”
周自渺笑眯眯的,熟稔地将她散落的头发撩了上去。
鱼肉一进口,分外鲜嫩的口感在味蕾中爆炸,姜婵怔住,好半晌没了动作。
周自渺奇怪地看她:“怎么了?不好吃?”
“好吃……”姜婵愣愣地望着手中的烤鱼,这灵鱼虽名贵,但每隔几日周自渺都会做给她吃,为何这次一入口,有种许久没吃到的感觉。
姜婵眉眼下弯,瘪了瘪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真的好吃……”
周自渺瞧见她这样,瞬间想到几年前刚带姜婵来千鹤岛时,喂她吃食,她也是这样的表情。
泫然欲泣,小心翼翼,为嘴里的每一口食物都感到满足的泪目。
……
不过就是吵个架,至于摆出这样的表情来惹他心疼吗?!
他捏着姜婵肉乎乎的脸颊,不让她摆出那副表情:“做什么?哭哭唧唧的,难看死了。”
姜婵被他呛,却也不恼,只是心中难过之情倏地无边无际地弥漫,她瞬间氤氲了双眼,哽咽:“我不知道……我难过……”
她也顾不上吃鱼,两手去揉眼睛里的泪花:“我难受师父,我难受,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周自渺取了她手中的鱼,将她两手捉起来:“不要揉眼睛。”
他凑近,对着姜婵眼睛轻轻吹了一口气,姜婵只觉满面酒香,她眨眨眼,泪水全都消失不见了。
周自渺怜爱地将她抱在怀里,大手牢牢握住她毛茸茸的后脑勺,给足了姜婵安全感。
“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叫你这样委屈?让你这样难过的事,忘了就忘了吧。待在千鹤岛,真的这么难以忍受吗?“
姜婵闭上眼:“师父待在千鹤岛,开心吗?”
周自渺:……
“开心的话,师父也不会日日酗酒,成天买醉了。”
周自渺苦涩地笑笑:“我会尽全力,给你修仙界所有的珍宝,岛内资源灵力充沛,外人趋之若鹜,为何你就是想离开呢?”
姜婵没有再说话,因为就连她自己都忘了,执着出去是为了什么。
*
夜晚,夜凉如水。
姜婵披散着头发坐在窗边的软榻,整理着褪下来的外袍。
她翻出系在腰带上的一块玉佩,很是小巧,坠着漂亮的青色穗子,在月光下闪着细光。
这是什么?姜婵好奇地想,这是什么时候挂在她身上的?
青玉触手生温,也许是千鹤岛的灵力充盈,不过一会它便整个亮莹莹的。
“阿婵。”
一道陌生的男声,姜婵吓了一跳,四处望了望,没瞧见旁人。
意识到是自己手中的玉在说话,姜婵吓得赶忙将它扔了出去。
“阿婵,你不记得我,也不记得谢怀了吗?”
碧莹的玉闪着青光,姜婵惊慌地站了起来,反应过来玉是直接通过灵力在她脑海中跟她对话的。
“你,你是谁?”姜婵吓得结结巴巴,“你怎么会在玉里?你怎么混进岛内的?”
脑海中的声音断断续续,就像灵力不够用了:“你忘了谢怀将这块玉交给你了吗?你忘了当年,在岛中,我教你如何离开这里,如何去救谢怀的了吗?”
“阿婵,你现在伤的很重,再不醒过来,你会死的,谢怀也会死。”
谢怀……
这样耳熟的名字,一听到这两字,心中郁结的情绪便如潮汐的海水涌出,将她淹没。
倏地,她想起了一切。
她想起在妖潮之乱中,谢怀拎着灵剑凌空而来,踏风而下,他扬起手中的剑,一剑劈死了姜婵面前的妖魔。
温热的血溅了年幼的她一脸,谢怀望见她,将怀中手帕递向她,见姜婵傻愣愣的,便亲自上手替她擦了干净。
“没事了,小妹妹。”谢怀冲她点了点头,语气尽量温柔,“你安全了。”
没错。是谢怀。
记忆重现的姜婵猛地湿了眼眶。
她想出千鹤岛,她想学剑,她想走遍天下,维护苍生,种种一切,都是因为谢怀。
她怎么能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就连手上的这块小巧的青玉,也是年幼时谢怀赠与她的。
玉中之人仍在说话。
“阿婵,你忘了我告诉你的,铉云宗的血案吗?”
不。
姜婵绝望地闭上眼,她全部想起来了,如何下定决心相信玉中人,如何实施他的计划,以及……姜婵睁开眼,眼底尽是无边的难过与愧疚。
如何将周自渺弄晕,成功离开的千鹤岛。
*
“你不是一向最讨厌我喝酒?”
望见姜婵捧了一坛酒来,周自渺挑挑眉。
姜婵坐在他对面,将他自己的酒坛子拿走:“这是我亲自给你酿的,你喝这个。”
周自渺不自然地坐直了身子,惊疑道:“你给我酿的酒?你还会酿酒?”
“穷人家长大的孩子,自然什么都要会些。”姜婵神色淡淡地给他斟了一杯,“你尝尝?本想着等你生辰的时候再取出来给你喝的。”
周自渺神情更震惊了:“你还知道我生辰?”
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有本史书里有你早年的手记,里面有提到。”姜婵撑着下颚,看向他,“喝呀,师父。”
这样奇怪的姜婵,周自渺本该想到她怀有别的心思,但眼下实在是被感动冲晕了头脑,他感慨着喝了一口:“哎呀,没想到当年拐回来的脏小孩,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见他只是浅浅喝了一口,姜婵不依,撒娇道:“我亲手酿的!你要全喝完!”
“好好好。”周自渺受不住,淡笑着一杯接着一杯,感慨自己如今是被困在了千鹤岛中,若是在以前遇见她这样乖巧的徒弟,有他周自渺撑腰,她足以在修仙界横着走。
思及此,他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愧意,他执着酒杯,惯常笑着的脸没了表情,倒显得有些难过:“是师父对不起你……”
姜婵斟酒的动作顿了顿。
“你说的没错,陪我这样无趣的人待在这岛上,确实如牢笼一般。”
姜婵的手颤啊颤,强忍着才将眼中的泪意退去。
周自渺眼前忽然变得朦胧,寻常的酒根本不会让他有醉意,他终于明白了过来,茫然地看向姜婵。
姜婵捂着脸:“……对不起师父,我必须要离开了。”
她望着周自渺:“谢怀若是死了,我也活不成的。”
周自渺咬着舌尖,他抬手去够姜婵,却径直倒在地,他活了这么久,到头来竟是被最信任的人放倒。
“你会死的!”
他意识开始模糊,却仍旧慌乱道:“阿婵,你走不掉的,岛内有屏障,你,你出不去的。”
姜婵跪在他面前,重重朝他磕了头,额头磕出一片淤青。
“对不起师父,”姜婵终于掉下眼泪,“是我任性,我不听话,但是这次,我非走不可。”
“如若我真的救下了谢怀,我一定亲自回来寻你谢罪,如若我死了,”姜婵上前,盖住周自渺的双眼。
“您就把我忘了吧。”
直到周自渺彻底沉睡,姜婵才起身,跪坐的时间太长,姜婵踉跄了两下才站稳。
“你没事吧?”
姜婵摇摇头,声音沙哑:“我们走吧。”
她什么也没带走,周自渺给她的衣裙仙丹,灵石金银,一样都没有带走,唯一带走的,只有那块谢怀送给她的青玉。
青玉中的前辈仍在说话:“将你的掌心血抹在青玉上,我会摄走你的灵力,短暂恢复我的修为,带你离开千鹤岛。”
姜婵没有说话。
她没问前辈为何被困在青玉中,也没问为何他要自己前去解救谢怀,她只问了一个问题。
“我从来都没有对你说过这是哪里。”姜婵淡淡道,“师父他对千鹤岛的隐秘看得极重,我不可能告诉过你,你是怎么知道,这里是千鹤岛的?”
前辈没有声音。
“你甚至知道,让我在酒里下药,师父他爱喝酒,你也知道。”
姜婵望着一望无垠的海面:“你以前跟他认识?”
“……等救下谢怀,我会告诉你,”青玉声音空灵,“我将一切的计划都告诉你。”
姜婵不再犹豫,她本来也没想多相信此人,救下谢怀是他们二人共同的心愿,割下掌心的瞬间,强烈的刺痛让姜婵脸色一白。
鲜红的血喷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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