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笑吟吟地看着林惜乐，朝他伸出一只手。林惜乐握住，他喉头涌上一阵突如其来的倾诉欲，似乎是想朝对方控诉自己遇上了一个特别怪的怪事，这怪事还得从你妹妹苏煌公主说起……
然而虽然有这个想法，但他什么也没说，事实上，林惜乐只是程序设定般地松开扶手，借着苏合扶他的力道从扶梯上“扑”了下去。
“哎哎哎，你别直接跳啊……”苏合听上去有些始料未及。
这么吐槽着，他手上还是非常靠谱地把人整个接住了。
“这不是看就你在下面吗？”林惜乐理直气壮道。他两条腿完全是软的，之前在扶梯上还会尽力使点劲，这下被苏合一扶，直接放弃挣扎，整个人的重量心安理得全压苏合身上了，“你带个护目镜干嘛？耍酷？”
“为了给你焊轮椅，喏。”
苏合往旁边扬了扬下巴，林惜乐扭头，看向了那辆保洁阿姨平时用来推垃圾桶的推拉板车。
这辆板车倒是很干净崭新，但上面放着的不是垃圾桶，而是一张从办公室顺出来的合金底座扶手椅，它被稳稳地焊在了上面，底座上还有些金属熔化后凝固的痕迹。
“我刚借口去洗手间，从贺元帅那出来，”苏合说道，“轮椅这种东西肯定没上报后勤是没有的，我就从路过的办公室顺了张这椅子，再问保洁阿姨要了辆这新车，去武器装配室走了一趟，把椅子焊在了板车上。怎么样？坐着感觉如何？焊得还稳吧？”
林惜乐被半扶半抱地坐了上去。
“可以，”他靠在椅子里，在风中悠然地眯了眯眼，“能给好评。”
他被苏合推着，穿过草丛与灌木间的小道，往军部大楼慢慢地走着。阳光很明媚，在走路的间隙，苏合抬手看了眼表，“时间差不多，我们到的时候会议应该也要开始了。你知道今天审判的第一重头戏是谁吗？是那个灵智虫族a7号。那可是你的老相识了吧？”
林惜乐一愣，“它被捉住了？”
灵智虫族编号a7，繁暗星域多年动荡的真正始作俑者。这次被林惜乐击杀的虫族首领，背后真正出主意的其实就是这名灵智虫族。
联邦军盟已经与之斗智斗勇多年了。
“你昏迷前把它重伤成这样，它再怎么滑不留手也跑不远，”苏合道，“它在繁暗星域边缘被两大军区的人合围了，这几天都被关在军部监狱呢。今后繁暗星域可算是能安宁下来了。”
他停了一下，补充道：“不过它骨头倒是很硬，听说它这几天一直不吃不喝，怎么审问都拒绝回答，只是反复念叨着一些虫族的脏话，主要是在骂你。”
“这样啊？我可求之不得，拜托它多骂点好吧？”林惜乐听得乐不可支，“作为一个星际时代的军人，a7这种在繁暗星域作乱几十年的灵智虫族会痛恨我，那可真是一种荣耀了。”
他们乘电梯上到顶层，往审判庭方向的走道上都是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军部职员，每个人路过时都同两人打招呼（“林将军，苏将军”）。而且他们的目光都会不约而同地在林惜乐身上胶上片刻。
“他们是不是幻灭了？林将军居然这副样子出现，”林惜乐懒洋洋地搭着扶手，语气轻松闲适，“林将军这个人，平时天天被他的前社长盯衣着风纪，衣扣都不敢不扣的，今天居然穿着便服、头发蓬松、浑身上下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出现，还坐在个保洁阿姨的板车上，形象真是一落千丈，你，”他伸出一根手指，“苏将军，你现在，就是一朵被我衬托的红花。”
“我在任何时候都是绿叶，你才是中央军部部花。”苏合流畅回应。
“喂喂，”林惜乐不满，“军部那么多女性将军，怎么你们非要把部花安我头上膈应我？”
“因为她们也都觉得你很合适。”
“……”林惜乐无语，“说起来，部花这个说法到底是谁先叫起来的？程开文？郑轩？姜胥明？吴老大好像不太像这种人……苏合，不会是你吧？”
苏合笑了，脸颊边的梨涡显得别具意味，但他只管推着林惜乐往前走。
林惜乐怀疑地扭头看他，考虑着再多问两句，但附近一间临时关押室忽然冒出了巨大响动以及尖叫声。
这间临时关押室就在审判庭旁边，现在会议还没开始，包括灵智虫族a7在内的一批生物都被关在里面。
“什么情况？”林惜乐一惊。
“你先等着。”苏合眉头一皱，将林惜乐放拐角走道边。
他刚拧开门锁，里面的实习生就冲了出来。
“啊、啊——”实习生满头是汗、衣衫凌乱，“苏将军，那个a7它它它它——”
不需要他说后面的话了，a7已经从里面滑了出来。它长着人的面孔，但因为处于狂化状态，躯干上长出了许多粗长且狰狞的螯枝与前后腿，每一根都犹如钢刀般锋利。
它挥舞的一个螯枝上还钳着一名实习生，那名实习生脸色紫红，似乎快要窒息了。
苏合皱了皱眉，从旁边实习生手里抢过激光刀，精准地切掉了那一个螯枝，那名被钳的倒霉实习生掉落在地，拼命咳嗽。
a7却狂化得更厉害了，它暴躁的虫腿“咔嗒咔嗒”在地上敲击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躯干涨大了一整圈，并以所有人都看不清的速度冲向拐角——
所有人呼吸一窒:林惜乐在那儿。
林惜乐现在行动困难，对上一个狂化的高级虫族很容易出问题。苏合焦急起来，不顾安危地从a7挥舞的螯枝间冲了过去，他想将林惜乐推开，但林惜乐制止了他，“等等，先别动。”
苏合：“？”
林惜乐朝对面的虫族仰起头。
“a7，认得我吗？我是谁？”
他话音一落，狂化的虫族忽然定格住了。
它的虫腿忽然开始颤抖。“记不记得那颗子弹，”林惜乐语气轻松地说，“我把它打进了你的左边心脏附近……”
a7颤抖着，浑身红色褪去，膨胀的身体缩小，身上长出的腿也在回缩。
“等一下，它这是？”苏合抱起手臂，“它对你有ptsd……？”
“差不多吧。你不是说审讯部撬不开它的嘴吗？让我待在旁边，哪怕是现在这样浑身虚弱地坐着，它就会愿意回答问题了，”林惜乐给了地上的a7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总之，它怕我，在那个时候，已经是你死我活的境地，我重伤了它，它怎么可能不怕我……”
这时军官们已经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人肩章硕硕、气势威仪，
林惜乐原本还一脸轻蔑，结果一看到这个人，顿时缩了缩脖子气势矮了一截。
“你怎么在这里？”贺洲扫了一眼a7，将目光投向林惜乐，“我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老师，我来都来了，您不会要赶我走吧？”林惜乐变脸变得无比迅速，他指了指地上的虫，语气乖巧，“我可是有正当理由的，我可以回来协助审讯工作——”
贺洲：“？”
贺洲沉沉的目光从林惜乐身上转移到那辆推拉板车上，又转移到苏合身上，一言未发。
林惜乐本能地对导师犯怵，他现在行动不便，没法冲过去跟贺洲软磨硬泡，只好用可怜无助的眼神看着对方。
终于，贺洲妥协了。
“下不为例。吴祈，找后勤部安排。一个马上要被授勋的上将坐在个清洁车上算什么事。”
苏合摸摸鼻子。
林惜乐冲他偷笑。
轮椅弄上来了，好几个和林惜乐相熟的军官们都陪着他一起等在外面，并争先恐后帮着他上轮椅。最后，苏合把他推进去，关上会议室门。这场原本不该有林惜乐参加的会议最终还是等到了他入场才开始，
审讯的场地早就摆了起来，灵智虫族a7也被押送了进来。
因为不再狂化，a7现在就是正常人的模样，更像一个冷着脸的苍白瘦削男人。
它，现在用他更合适，看到面前熟悉的审讯场景，露出了讥讽的笑。
林惜乐也露出了讥讽的笑。
a7这下看到了坐在一边的林惜乐，表情凝固了。
“被问问题请回答，”林惜乐有些体力不支，他觉得累，于是趴在桌上对a7懒懒道，“答到我们大家都满意为止——”
a7再次颤抖起来。
没有人知道当初在繁暗星域，林惜乐究竟经历了什么，对a7又做了什么。
总之，这段经历让他获得了联邦军部一等功以及上将授勋资格，令a7这个传说对繁暗星域居民做出无尽恶事的灵智虫族，也对他产生了难以克制的恐惧。
在这场审讯的最后，吐露了无数真话的a7终于自暴自弃般狂叫起来：“啊啊啊——”
他仇恨的目光瞪向林惜乐，而此时的林惜乐因为精力不济已经快睡着了，他快整个人都靠到了旁边苏合的肩膀上，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只听审判员女士用冷静的声音说道：“a7，你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林惜乐！”a7豁出去般暴吼，“你毁掉了我多年的基业，砍断了我的两对前螯，炸掉我一颗心脏，这些天来，我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你的样子……你给我记住！如果有来世，不，不需要来世，这一世，只要我有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我要让你像我这些天经历的那样痛苦地活着，我要寄生你吗？不，我不会，我不会寄生你，我要奴役你，而不是成为你——”
他说着说着，忽然大笑了起来，声音也不再颤抖，仿佛这个畅想给了他勇气，“我会寄生你最亲近的人，把你驯化成我的宠物，你说我寄生谁好呢？你的那位元帅导师？你看起来很害怕他；还是现在你靠着的这个军官？听说他还是皇族，我们灵智虫族最大的梦想就是寄生你们人类皇族了——”
“a7快疯了，对它的审讯不如到此为止，”苏合冷静道，他捂住林惜乐的眼睛，并给对方塞了两个耳塞，“林学长睡着了，我先带他去找张床躺着。”
“唔……我没睡。”林惜乐抗议地伸手，但显然已经不知东南西北，他还是歪倒到了苏合身上，眼皮终于是睁不开了。
***
“世界线收束响应过慢，原因自查中，自查进度100%……”
“什么？”林惜乐震惊地惊醒。
他很确定自己好像听到了个什么无机质的声音，在说什么系统自查什么的……
“醒了？”旁边有人说。
林惜乐脑子乱糟糟，以为自己还在对a7的审判会议上，但他揉着酸涩的眼睛仔细一看，发现那是吴祈。
哦。吴祈。
等等，吴祈？
哪个吴祈，是那个他熟悉的吴老大……还是那个疑似前男友那个吴祈？
“本来想好好谈谈，居然能给谈睡着了，真还是老样子，我就不该抱有期望……”吴祈自言自语道，他拧开飞行器门，对林惜乐说，“下去，顶楼会议室，准备开会。”
林惜乐头疼地扶额。
开会，又要开会。
奇怪的楔形文字，不明的alpha和omega，说着“系统自检”的奇怪机械女声，上辈子开会审判a7的回忆梦……
意味着什么？有什么联系？
“你出来，我知道你在看。”林惜乐忽然说。
吴祈一愣，“你跟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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