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纸婚
◎这谁保证得了?◎
蒋玉轻的眼神有片刻的凝滞。他不敢相信, 有一天于祗会声色俱厉、不留情面的,这么形容他。
因为于祗曾经对他讲过。对一个男人最差的评价,不是说他混,或是说他坏, 混不吝的路数照样有人爱。最让人忍受不了的是低级。而她现在把这个词用到了他的身上。
她亲口说他很低级。
蒋玉轻神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 眼里浮现着一层飘飘渺渺的雾气, 遥远而迷茫地望着离他越来越远的于祗。
Anson手臂上搭件西装, 朝他这边走过来, 他说一口流利的中文, “Jirina,我把高先生他们都送上车了。”
蒋玉轻回过神来, “你辛苦了。”
Anson虚扶了一下他的腰,“还疼吗?昨天晚上我没注意力度。”
蒋玉轻不动声色的躲开,“这是在外面。”
其实他是怕于祗看见, 她那么聪明,一个动作就可能会觉得不对劲。但Anson也不能得罪,他表面上是他助理,其实蒋玉轻什么都得听他的。这是他的贵人。
Anson察觉出来了,他顺着蒋玉轻的目光看过去, “这是你的前女友?到现在还放不下?”
“没有。”蒋玉轻否认。
Anson笑了笑,“well,看来就是放不下,没关系,我没有那么抠门。她很迷人。”
他多打量了于祗两眼,是一个标准的东方美人, 仪容举止都很端庄, 眼神欲说还休, 没有一处不足,也没有哪里显得张扬。说话的样子也温和,丝毫没有漂亮女人容易带给周围人的压迫感,喝果汁也是小小口。就像午后阳光下的画布,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质感。
蒋玉轻纠正他,“虽然小气和抠门差不多。但这个语境里该用小气。”
“走吧。”
于祗坐到了周晋辰那一头。
眼看他玩得尽兴了,他摘下白手套,把球杆扔给球童说,“怎么着妹妹?找我什么事?”
于祗看他自嗨了半小时,估摸着也可以开门见山了,“最近我哥是不是总和你一起?”
“别问了,他不让我跟你说。”周晋辰往沙滩椅上一靠。
于祗痛心疾首的,“那就对了,就知道你们有鬼。”
周晋辰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怎么就对了?”
于祗开始念起来,“你们俩读高中就坐一桌,日久生情也难免,虽说大学不是一个专业,但到底没有生分,你还常来我们家找他,两个人在房间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很难”
“停!”周晋辰算是听明白了,“你打住,再说下去我都替自己脸红。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
于祗笑得很隐晦,“你在旧金山工作那么多年,这谁保证得了?”
周晋辰站起来,“咱们这个破天聊到这儿,我都没跟你置气,就算是我对得起妹妹你了。”
他走了两步还是气不过,又转回来对于祗说,“我是给你哥做心理咨询!”
这下于祗也站起来了,“为什么!”
“我怀疑他有抑郁倾向。”
难怪于祲最近连人也不见了,什么场合都看不着他,架子比江听白还大,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差,常常说不了两句话就要翻脸。
周晋辰怕她紧张,“不过你也别担心,他现在心情比较低落,处于抑郁症的前驱期。而且他愿意配合积极治疗,等这阵劲儿过来就没事了。”
于祗还是有点怕,“就是因为闻元安?”
周晋辰摁了下她的肩膀安慰她,“不全是,元安的事情只是一个导火索而已,他压在心里的事太多,只不过借这当口一气儿爆发了出来。”
“我哥他会没事的吧?”
于祗睁大眼睛看他,水汪汪的像淙清泉。
周晋辰一下子也忘了男女之防。他像小时候一样,扯了扯她的脸,轻声说,“没事儿啊。有哥哥在,什么事都没有。你要知道,除了缅甸北部和我,没人对你掏心挖肝。”
于祗莫名觉得腰子疼。她往后偏了一下,满脸写着疑惑,“不是,你一直保持着这个风格,在加州真的没人揍你吗?”
那边的金发妞儿看起来脾气也不是很好的样子。她们怎么能容忍身边有人,一边说话,油罐子还一边往外漏的啊!
周晋辰:“”
简静也过来凑热闹,“周医生?不是说不回国的吗?”
于祗心说,是他。除了周晋辰,谁还能让她被齁的堵住嗓子眼儿。
“哟!”
周晋辰突然喊一声。把于祗吓了一跳,她说,“又怎么了?”
他指着简静对于祗说,“这能是简静?长大以后变这么正点?”
于祗觉得嗓子更堵了,她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只有点头微笑。再多听他说两句非梗死在这儿。
简静被夸得红了脸,于祗想象不出她还会害羞,她说,“哪有啊?倒是你帅得让人不敢认。”
周晋辰丝毫不觉得难为情的说,“那有什么不敢的,长得再好,也得认你这妹妹。”
于祗在心里叫天。陈晼对她这位表哥的评语很准确,嫡亲的表妹算得了什么?满京城都是他周公子的妹妹。肚子里全是老周家一脉相承的花花肠子。
周家上下就没有正经的。上到他那位曾经弄出一折“七月七日jsg长生殿”著名戏文的亲爹周行长,下到周晋辰本人。
父子两个,都是给京城本就遍地都是的流言风语,贡献过自己的一份力量的。
这话说起来也不长。早些年周晋辰谈过一个模样挺清纯的小女友叫小苑,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于祗也常打照面,她只觉得小苑身上的气质很特别,是那种形容不出的、东周列国志里记载的素洁感,人又是跳古典舞的,很有几分味道。
但周行长不同意他们结婚。不是一般的不同意,是强烈反对,理由也一车一车往外搬,周晋辰心灰意冷地分了手,去了哈佛读博。可他才出国没一个月,他爸就把小苑养起来了。父子俩的关系就此降到冰点。
这在圈子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周行长离婚以后一直也没个定性,可小苑在他身边一待就是好几年,去年还领了证。小苑算是彻底坐稳了周夫人的位置。
前些天于祗和陈晼还看见小苑在SKP买衣服,跟着她的阿姨提着大包小包的,小苑在前面走得悠闲。她跟她们两个打招呼,“江太太,表小姐。”
于祗笑着点头,“逛商场呢?买的挺还不少。”
她摆手,“我自己没挑几样,都是给老周买的。”
陈晼气得说不出话来。为了那个从小就待她跟亲女儿一样,离异后到了LA也常关怀她的舅妈,她从来不肯搭理小苑。
等她一走,陈晼就骂,“瞧她那样子,谁给她的脸?”
于祗看她气到歪鼻子就笑得不行,“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人家挺恩爱的。”
不过一会儿功夫,周晋辰已经和简静贴着身子,手把手传授搭高尔夫的技巧了。周晋辰握住她手的时候,简静羞涩地抬头看他两眼,又低头抿着嘴笑。
陈晼走过来,她把墨镜往下推,凑近了左看右看,“那他妈是我表哥吧?还有简静,他俩怎么搭上线了!”
于祗吸了口葡萄汁,“没礼貌,叫表嫂。”
陈晼:“”
没多久周晋辰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简静还在原地激动兴奋了好一阵子,又是转圈,又是尖叫,还跳起来给她爸打电话,“爸爸!我不嫁于祲了,我要嫁给周晋辰,你去找周伯伯说。”
那边应该是答应的很快。因为简静只说了句,我喜欢他,没多久就把电话挂了。
于祗听着那语气,就跟上周她听简静打给她爸说:“爸爸,我看中了一颗八克拉的全美方钻,你给我转五千万。”
都一样随随便便又胸有成竹。
简家是出了名的娇惯女儿,所以简静永远在京里这么横行直走。一点弯都不带拐的。
陈晼撇着嘴指一下她,“简大小姐还挑拣上了。”
于祗无奈地耸肩,“人有个好爹,没办法。”
简静握着球杆走过来,“陈总,我想把这根七号铁买下来,多少钱?”
陈晼信口开河,“两百万,不还价。”
于祗怕她们俩吵起来,赶紧说,“你又不经常打,买它干嘛使呀?”
简静摸了摸这根球杆说,“我想保存起来,以后不让别人碰。”
“”
她拿上球杆,“两百万是吧?我一会儿转你账上。”
于祗好心提醒,“你看上周晋辰什么了?不止是你,他对每个姑娘都这样的。”
简静嗯了声,说她知道,“他有笑脸给我啊,于祲没有,都一样帅,我好中择优行吗?”
陈晼咬牙,“行,当然行。整个世界都是你的。”
简静和她有商有量,“陈晼,我都听见你磨后槽牙的声音了,结婚以后我不让你叫我表嫂,成吗?”
陈晼也忍不住说,“你知道老周他有多爱玩吗?”
“那你告诉我这帮人谁干净?”简静反过来问她。
陈晼掰着指头想了半天,吃力地咽了下口水,艰难地搜罗着人名,最后定位到了一个人身上,“江听白。”
简静看了眼于祗,“那她能让给我吗?”
于祗喝着果汁都连忙摆手,“恐怕不行,我还没稀罕够他呢,让不出来。”
“不就得了。老实说,我情愿嫁个花头多的,也不想给自己找罪受,”简静朝她俩翻了个白眼,“江听白那脾气是一般人能摆弄得了的?你喜欢他没用,要他看得上你。要不然你就得看他的脸色过活。”
说完她就昂着脑袋走了。
陈晼发自肺腑地感慨,“我不如她,这厮真的看得好明白。”
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于祗回律所看材料到七点,她拌着一份沙拉看新闻的时候,江听白回来了,他把门摔得很响。
是她手里的糖醋汁都要抓不稳的程度。
于祗往客厅探了下头,“怎么了?”
“没怎么。”
江听白口吻极其冷淡地上了二楼书房。
无缘无故的又发什么火。于祗越想越不对劲,她打给萧铎,“集团今天出状况了?”
萧铎说没有,“但江总下班前心情不太好。”
这么说他之前一直很好,是在下班之前开始变卦的。
于祗继续引导他回忆,“他心情变差之前,在做什么?”
“好像是在看你的朋友圈。”
于祗赶紧打开手机,最新的一条是她下午在球场发的,是和陈晼还有简静,三个塑料姊妹的合照。
这有什么问题啊?
她往下翻评论,找到了火苗子。有条评论说,“看见周晋辰摸你的脸,我伤心了,他一回国就这么骚吗?”
这是谁的臭嘴啊!一看备注章伯宁。
于祗把手机往餐桌上一扔。毁灭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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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纸婚
◎你很干扰我◎
于祗动过一秒删掉这条朋友圈的念头。但还是没有, 她不曾做错什么,删了反倒显得有鬼。
但她盯了几秒楼上紧闭着的书房门。江听白回家以后就没出来,气成这样,都不知道他吃了晚饭没有。
她转身去了厨房, 眉姨下班前告诉她砂锅里炖着野山参虫草乳鸽汤。虽然他们这对小年轻不常在家吃饭, 但眉姨每天都会做一例汤, 防备着他们回家后肚子饿。
于祗拿个玉瓷盅盛了一小碗。她还特别仔细地撇去了虫草花, 江听白不爱吃。
她端着汤走过长长的连廊, 穆勒鞋踩在花砖地面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在空旷的二楼听来,跟木百叶帘外的天一样沉闷厚重, 眼看就要有一场暴雨。
江听白听着于祗的脚步朝这边来了,忙随手翻开两页合同,装出一副案牍劳形的样子给她看。
于祗腾出一只手敲了敲门。
“进。”
江听白头也不抬的说。
于祗见他在忙, 她把汤盅放在江听白右手边的空位上,像无事发生般叮嘱他,“趁热喝。”
“现在没空。放着。”
江听白的眼睛一直停在密密麻麻的条款上,但如果这时有人考他,这份合同有什么问题, 他肯定答不上来。他连写了些什么,都没看进去,就是觉得字太多。余光不住往于祗身上瞟。
下午她约周晋辰,那小子动手动脚没检点,另碰上蒋玉轻的事。于祗是半个字不提。她都觉得没什么,他要先问反而显得他格局小了。他问又不能问, 火也不好发, 就只能够装忙。
于祗嗯了一下, “你别耽搁太久。”
本来她就是想来看一看,江听白的气生到了什么程度,一瞧他拿本上个月就签了的老合同在弄玄虚,于祗就不想再多问了。
他根本是等着自己来哄他,只要她起个小头,江听白指定跟她不屈不挠。
别扭,乖张,拧巴,死要面子,给了台阶也不知道下,得寸进尺。江听白这脾气是不怎么样。得治一治他。
她索性掩上门出去了。
“于”
江听白看着她虚拢上门的手势。半天才吐出个字来,都没来得及叫住她。
于祗是要活活的憋死他。
她洗完澡,换了条宽松一点的衬衫睡裙,拿着本有关心理学方面的书,窝在卧室的沙发上看。
没翻几页江听白就走进来。假装没看见她一样,径自往衣帽间去了。
于祗听见了一阵木质衣架撞得噼啪响的动静。江听白在翻拣衣服。
她踩着地毯走过去,“你在”
只说了两个字。
江听白就转过来,明明眉头都皱在一起没松开,口里却很轻松的,“我没在生气啊,我生什么气,我像生气了吗?我好得很呐。”
“”
于祗心说,我只是想问你在找什么。他却风马牛不相及的,给她来了个否认四连。
她伸手拍了下他的脸,“嗯,你很好。但我是想问,你在找jsg什么?”
“”江听白后槽牙咬合得很紧,“睡衣。”
于祗很快取出一套递到他手里。并问他说,“要泡澡吗?”
江听白的脸色已经不是一般的难看,那套睡衣他拿过去时,完全用的是抢的力道,语调微冷,“不敢。”
不是不用,他说不敢。
于祗好奇的目光打量他,“怎么会不敢?放个水而已。”
江听白背过身去之前,留下一句,“你很会折磨人,于二,我不敢劳动你。”
“”
等浴室的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于祗扶着衣帽间中间的玻璃岛柜就笑了起来。
她边翻着书边等江听白洗完,逗他也逗够了,是时候可以聊一下。但他擦着头发过来时,边接电话边走了出去,“把资料发我邮箱里。”
于祗等了一会儿再过去。
他的电话已经打完,一只手放在鼠标上,食指不时滑动两下滚轮。江听白坐在电脑前看得仔细认真。光洁的额头上跳下一小簇黑发,睡衣最上面两颗扣子没有系,露出片紧实的胸肌,戴一副银丝边眼镜,有股子松散下来的温柔。
于祗站到他身边。江听白正翻阅一篇文献,她粗略看过去,全是AI领域的专业术语。
江听白早知道她走了过来。他低头看一眼她的脚,还是忍不住提醒她说,“穿上鞋。”
虽然口气很不好。
“哦,”于祗遗憾地应他一声,“但我不想去拿,可不可以让我坐一下?”
他书房里就一张椅子,办公时连于祗也不常来打扰的。江听白抬眸时漫不经心,“你想怎么坐?”
于祗向下钻过江听白的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坐到了他腿上,并拢一双脚,架上了这把宽大皮椅的扶手。
江听白凝视几秒,她的衬衫裙下面藏了那样一把柔细的腰肢。他想到自己还在置气,又很快挪开视线。在垂下的眼眸里,有一峰半壑的蓊郁雾气在升起。
江听白短暂地眯了一下眼后睁开。若无其事的,继续看他的文献。
凭她体态怎么曼妙,又如何的骨肉匀亭,身上再香都好。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他一眼都不看,一根指头都不碰她。江听白默默跟自己赌着这样勉为其难的誓。
但于祗轻绵绵地靠到他肩上,音调又软又娇地叫老公,问他说,“ANN是什么意思?”
江听白沉下去的一把嗓子有浓重的低哑感,“Artificial neural network——人工神经网络。就是一种可以像人脑一样工作的模型。”
他的英文发音很好听,有英伦旧勋贵的优雅。
于祗环着他的脖子,额头侧压在他的脸颊上,柔软的唇瓣有意无意地轻擦过他的下颌。她的求知欲还很旺盛,“那TF呢?”
江听白拿起桌上一包烟,他烦躁地抖出两根来,夹起一支,偏过头拢起火点燃,开着冷气的书房里迅速蔓延起白色的烟雾。和一道淡淡的沉香气。
他只抽了两口,就摁灭在烟灰缸里,不过是为放缓心神。胸腔里一颗心跳的太厉害了。
江听白轻侧了下脸,望着她清亮的眼睛,沉着地说,“是TensorFlow。Google在2015年开源的机器学习框架。”
他终于敢看于祗。这都要归功于那支烟。
于祗点下头,表示受教。
江听白弯了弯唇角,“问完了吗?”
她又点头,体贴地再次递上台阶给他,“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
江听白的眼睛逡巡在她的脸上,莹白的胸口,再到凸起的曲线,最后落在他克制的、礼貌的、扶稳了的她腰上。于祗雪白的面容往外冒着一蓬蓬的热潮,她感觉自己被江听白用眼神侵犯了一遍。
他英挺的轮廓忽然低下来,在快要挨上她鼻尖的地方停住,他们的呼吸有几秒钟的交融。惹得于祗的脉搏一阵乱跳。
江听白声音沉哑。可说的却是:“能不能从我身上下去?你很干扰我。”
于祗情不自禁地咽动了一下,没有一点防备的,她那么自觉、先入为主地吻上他的唇。
江听白一怔。
她吻得很轻、很慢,虚虚晃晃的、一下又一下的挨碰他,没什么规律秩序的,慢条斯理的吻着他。将甜香津液送入他的口中。江听白闭了眼,她吞咽下去的、细微的水声就在他耳边。
他强忍着的赌咒发誓全被冲散。五指无声伸入她云朵一样蓬松的黑发里,蛮横的、用力折起她的脖颈,拇指搭在她的下颌上,稍一使劲,虎口就掰开了她的嘴唇。
于祗被迫仰着面,任由江听白的舌头横扫进来,密不透风地把她吻得喘不上气来。
江听白扣住她的腕骨往上折,他吃起醋来也没了分寸,重重喘着气,把他的唇热浪般推过她的每一寸颌骨,“周晋辰他吃了豹子胆回国?”
于祗呼吸不畅地回他,“他那个人你不了解?路过的狗都要逗弄两下才罢,要不就吃了亏似的。”
江听白的拇指深深抵进她的手上的滑脉,引来于祗一阵酥麻。他吻着她,“说什么了他要摸你脸?”
“不是摸,揪面团一样,扯、扯了一下,”于祗强稳住气息跟他打比方,解释着原因,“我拜托他给我哥做心理引导。”
江听白火燥地拨开她紧攥着裙摆的手,下去时意料之中的听见了一声喟叹。
他仰头深吻住上方的于祗,“好没良心的,刚才为什么进来又出去?”
于祗柔韧的腰肢不稳,像挂在树枝上、迎着风款摆的玉坠子一样,她阖上眼,“不喜欢你那副样子。”
“我什么样子?”
“哼,你就惯会欺负我。你说你爱我,”于祗的一只手被他折起来,扣进了五指间,大力向后翻着,“但你不能只爱我听话。也要爱我、和人正常交际,爱我使小性子,爱我故意、不理你。”
他不住地使坏,语气却又像个极虔诚的信徒,“我爱,我都爱。”
于祗招架不住地软下来,伏在他耳边问,“我刚才也做得不对,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这句话简直像情.药。
江听白喉结滚动着抱紧她,拼命把她揉进身体里,那么大的力气,几乎要把她背上的脊骨都摁断。
过了好一阵子缓下来,江听白才哑声道,“你也不能只记住我生气,只晓得我今天凶你了好几次。还要记住我赶回来哄你睡觉,要记牢我很容易因为你吃醋,还要记得我喝光了你没放盐的乳鸽汤。”
于祗伏在他肩上,没力气地笑了一声,“我没有放盐吗?”
江听白把脸覆上她的,他们交颈相拥,白皙的四肢缠绕在一起。
他说,“嗯。但因为是你端来的,我没挑拣的喝完了。”
“我下次注意。”于祗咬一口他的肩膀,“但你也得改改脾气。”
江听白的唇留恋在她的脖子上,“改什么?嗯。”
于祗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有事情不要等我来问,你可以直接讲,我不是每次都会知道,你因为什么生气。如果你不开口,我会以为没有状况发生。这样很不好,容易生误会。时间长了要出问题,我不想和你出问题。”
“为什么?”
江听白把她扶起来问。
于祗双手捧他的脸,“你最怕麻烦了,我担心你会不爱我。”
他的心像谁被狠狠捏了一下。揉搓在手心里,筋脉血肉以一种狰狞的方式从指缝溢出来,有种痛快的、既痛且快的宿命感。
“胡说。”
江听白才说完。尾音刚落下,又急切地去吻她,带着卷土重来的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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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纸婚
◎公的母的?◎
于祗知道江听白这人一旦动了气, 就没那么容易甘休,但也没料到他会计较到这地步。
江听白在书房里要足了两次还嫌不够。后来浴室里水汽缭绕、淅淅沥沥间,隔着磨砂玻璃推门,都隐约能看见于祗拧着雪白的身子被他压过来。她倒伏在洗漱台上, 她瘫软在江听白怀里。她半跪在浴缸中, 喉咙将灯光下一道高挺覆着的阴影, 深而有力地围堵上。
江听白的头微微往后仰, 眸色暗得发沉, 喉头紧绷着, 呼吸急促地抿成一道线,一双手不自觉地伸进她的发间。
“babe.”
江听白又这么叫她。难耐得厉害。
他背着她的目光深吸气, 声音已很难维持正常,“不要这样。”
忽然头顶上的灯一黑。停电了。虽然住jsg户间都离得很远,但人多声壮, 又停得突然,于祗还是听到了几句哦豁。
浴缸边的木架上有成排的香薰蜡烛,她腾出一只手,轻便地捧出一杯递到江听白手里,“点它。”
她在黑暗中愈发的不听劝。
趁江听白在架子上摸脉冲点火器的功夫, 又很快地轻吮几下。他喉结滚得的很频繁,手也不怎么稳,加上这款点火器也不是那么的打火,等好容易点上了,黑暗中伏着的于祗,又不听话的嘬弄起来, 他的心脏阵阵收缩, 险些因为手颤把蜡烛投水里。
不能再让她玩下去了。
江听白猛地把她捞进怀里, 于祗踉跄着跌进他凶狠的吻里,浴缸又打滑,她起来时扶不稳,膝盖磕在坚硬的缸壁上,嘴唇也被他发着狠咬破,铁锈一般的腥味,掺混进彼此的唇舌和呼吸中,有一种茹毛饮血、坦诚相见的、病态的快活。
他在这样的酣畅里一分钟都撑不过。任凭于祗双手不停扑腾起水花来表示抗拒,江听白也没依着她。
不过片刻功夫又通了电。
于祗吹干头发坐在床上揉膝盖,奶白色的丝质睡裙翻上去,露一截子滑嫩的小腿。江听白掸了一下烟灰,关紧了窗子走过来,在床沿坐下,伸手在她髌骨上揉了揉,“青这么大一块。”
“哼。”
她这一声哼的,既是怨忿,又像在赌气,“这都算轻伤了。”
江听白轻声失笑,夹烟的手点一下她的额头,“你自找的。”
在那种高强度的心跳频率,和头顶的酸麻感达到顶峰的状况下,他左支右绌、应接不暇的,哪还顾得了别的?只知道下最狠的死手抵到最深处去,黑暗中他看不清自己,摁着她的手背上都青筋凸起。
于祗撅起唇,还沾着水汽般湿润的眸子望着他,娇气道:“疼。”
江听白俯低下去给她吹了吹。
于祗不满意,“还是疼。”
江听白叹口气,骤然站起身来,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你干嘛去?”于祗问。
江听白的背影对着她,伸出食指和拇指比了个瓶身高度,“给你拿药酒,祖宗。”
他在楼下的药箱里翻了阵子,找出半瓶子治跌打的虎骨油。
于祗半信半疑地看他,“大少爷,您能行吗?”
江听白先把手掌心搓热,“江念小时候爱掏鸟窝,磕磕碰碰的,每回都我给她上的药。”
“难怪她要追着何辞,”于祗笑了笑,“敢情是奔着弄一终身免费提供治疗的家庭医生去了。”
江听白嗤了一声,“不是她要追何辞,是何辞离不开她。你看江念一走十年,他哪儿还有人样儿?”
他倒了几滴油在手心里抹开,“可能有点疼,忍着点儿啊。”
于祗悲壮地点点头,“别小看我,刚才你顶那么凶,不是都挺过来了。”
江听白抬眼看她,“行啊于二,你现在说起这种话来,都不带脸红的。”
“当然,”于祗全不避讳地直视他,用一种聊闲话的语气说,“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老公是什么不要脸的人,跟着他能学什么好?”
于祗刚说完,还没来得及因为挖苦他而高兴,就狼嚎鬼叫了好大一声。
江听白突然故意加重了几分力道。但他装不知道,“怎么了二小姐?”
于祗咬牙切齿的,“你手上能稍微有点轻重?”
江听白哂笑,“我横竖是脸都不要的人,管什么轻重。”
好小气。三十四了还这么小气。
于祗等他上完药,就重重一脚把江听白踢开,他没有防备,这猛一下踢得他一个扑腾,差点摔在地毯上。她自个儿反而蒙着薄被躺下了。
“嚯!忒现实了也。过完河现抽桥板,吃饱了就骂厨子,”江听白靠拽着委地的床幔才稳住身形,边说道,“念完经您立马杀和尚呐。”
于祗听他抖落这几句京腔,忍不住想笑,肩膀在被子里一颤一颤的。
烦死了!她根本不想这么快笑的,她还在生气。
江听白看她这动静,“你就憋着吧你,于二,当心抽羊角风。”
他把药酒放好,去浴室里洗了把手,这药酒沾上了就很难洗掉,他用洗手液搓了半天,又喷了点柑橘调的香水,才完全盖掉那股冲鼻子的味道。
江听白左闻右闻,确定不会呛着她了才回卧室,掀开被子躺进去。
于祗没睡着。江听白一挨上来,她就往旁边躲了躲,他再往前一点,她又准备挪位子的时候被江听白一把搂住。
“真跟我一般见识?”
江听白暖暖的气息拂过她的脖颈。
于祗用娇憨的鼻音唔了声。
江听白把她翻过来,“给你道歉也不行么?”
于祗头抵着他的胸口一阵摇,“不行。”
“那这样呢?”
江听白在黑暗中无误地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去。
于祗被他搅弄得塌了火,只好讲一句,“你这是犯规。”
“我从来不讲什么狗屁规矩。”
江听白大方坦白,“所以才钟情你这个规矩人儿。”
于祗气喘吁吁的被他摁在怀里。
“知道你高三那年我给你补课,你的小脸离得我那么近,歪着头跟我说不会,咬着唇听我讲题的时候,我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吗?”
江听白的声音有餍足后的、浓重的沉郁感。
于祗打了个哈欠,“你在想什么呀?”
江听白把她往上提了提,他吻她的鼻尖,若即若离的,三五不时挨碰着她的嘴唇,浮浮沉沉地吻着,用一种至糜至欲的低哑音色说,“想将你深蓝色的校服裙推到腰间,再把你压到书架中间的那本《圣经》上,做到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
他们附中鼎鼎大名的,高中语文古诗填空永远是零分,被语文组的老师集体抵制的江听白。一个从来不读诗词的人,这个时候,倒是被他卖弄了一手。
于祗耳根后面热起来,“早就说了你不要脸。”
“很庆幸我从小学会克制。”江听白说。
浓厚的困意涌上来,于祗往他肩窝里拱了拱,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你猜那时候我在想什么?”
江听白当然知道。
所以他说,“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于祗在睡着之前说,“把你和芭蕾舞鞋一起扔进不可回收的垃圾桶里。”
“”
江听白的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两下无声,他解嘲似的弯一点唇角。
法式对开窗外摇晃着星河万万里。那一年夏天,江听白二十三岁。
用尽他最好的想象,全力以赴的去肖想,也不会想到,那些因不见天日而暗沉无光,踟蹰独行,叛道离经,铺陈笔墨挥毫在纸上,也只能是写满一页荒唐的不堪心事。会在这样一个淤塞着满室情昧的夜晚,用玩笑式的口吻,跟偎他怀中,早已成为他妻子的于二提起来。
六月底的最后一个周五晚上是陈晼生日。
龚序秋像迎接极为隆重的外事活动一样忙了大半个月,地点就选在W.E酒店的花园露台,毗邻故宫的格局和风景自不必说。布置场地的一万朵鲜花,都是她生日前一天下午从厄瓜多尔空运来的水母玫瑰。香槟也选的是和陈晼出生年份相同的Louis Roederer.
他曾就这件事征询过于祗的意见。
于祗坐在她家院子里的遮阳伞下,搅着咖啡对他说,“你什么样的场面没经过?请最高规格的餐点师,买最贵的花和酒,邀身份最尊贵的来宾。使劲儿砸银子下去,有什么难的?还用得着问我吗。”
“那宾客名单呢?要不要再看看,”龚序秋拿出长串的单子问她,“你看简静是不是不用请?我怕她俩呛起来。”
于祗斩钉截铁,“一定要请。”
“为什么!”
于祗摇着头笑了笑,“你相信我,她们做了一辈子的对头,谁都见不得谁好。像这样挣大脸的时刻,你甚至可以不在。但简静,就是用绑的,陈晼也会让人捆了她来观礼。”
龚序秋:“”
真是不知道这帮女孩儿脑子里都装着什么。
龚序秋冷不丁掏出一黑色丝绒盒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枚六克拉的,CHAUMET的梨形钻戒。
“你打算求婚?”于祗哇了一声。
龚序秋点头,“之前是有了妞妞,我们着急忙慌的就把婚结了,我想这次给她补上。”
于祗瞥见一眼远处刚下班,技术老练地停好车,抽着烟往院子里来的江听白。
她忙合上戒指,敛了脸上浮夸的神色,“快收起来。”
龚序秋被她弄得紧张起来,以为是陈晼来了,“怎么了?”
于祗指一指外面,“江听白回来了。”
“嗐!你还怕他呢?”龚序秋把戒指放回兜里,“不至于吧。”
谁不怕一个动不动就发疯的江听白。
于祗解释说,“你捧着一戒指坐我面前,我跟他说不清楚,他吃起醋来六亲不认。”
龚序秋笑得想死,“江总症状这么严重?”
于祗若无其事的,“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前天jsg我们散步碰上钱家养的那匹小夸特马。”
“我知道,叫个Jimmy。”龚序秋说。
“就是它,我和Jimmy玩了十分钟,蹭了会儿它的头,”于祗继续吐槽她的醋精丈夫,“你猜走之前他问人家什么?”
龚序秋求学若渴的眼神看着她,“什么?”
于祗学着江听白酸里酸气,又透着一丝恼火的语调,“老钱,我说你家这马,公的还是母的?”
龚序秋笑着快要把桌子拍烂,“你觉得他一会儿过来会说什么?”
于祗咳了一下,压低嗓音,“和我家于二坐一起,你挺开心的?”
说话间江听白已经走过来,他狐疑地看了一眼龚序秋,“和我家于二坐一起,你挺开心的?”
龚序秋:“”
于祗很有无奈地耸了耸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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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纸婚
◎学生朽木◎
在陈晼女士从两点就开始忙着试礼服、化妆、选珠宝的周五下午。于祗还抱着一堆举证材料上法院, 开了一场讨价还价的债权人会议。
这个案子的当事人是她婆婆陈雁西的闺中挚友。当事人在北京金融街B座有一栋写字楼,是北京设计和建设标准都比较高的建筑,前年租给一家咨询公司,因为经营不善破产清算, 拖欠了一整年的租赁费没有归还。
这个上海贵妇当时坐在于祗办公室里说的是, “小于啊, 你用不着有压力的哦, 不好为我的事伤脑筋, 追不回来阿姨不怪你。”
于祗翻着她的材料, “您的诉求是,按原价五百八十九万全部追回, 这个不大现实,但肯定是不会让您空手而归的。”
临走前贵妇摸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于祗, “小姑娘卖相灵光的哟,听白那个小鬼头,眼光老嗲了。”
于祗拨了下鬓边的头发笑一笑,“阿姨您慢走。”
“留步,你留步。司机就在楼下等我, ”贵妇挎着她那个Himalavan Crocodile进了电梯,“我还要去跟老姊妹聚会的,不为这点肉沫子耽误了。”
于祗心说,知道,聚会比较重要。
会议到场的也都是楼上楼下的律所常碰见的那几位律师,包括且不限于一般债权、首封债权、合同工工资代理人。
所以当于祗坐下来的时候, 有一种红圈所开年会的错觉, 打招呼打得她嘴角直抽抽。
因为于祗当事人的这部分场地占用费, 属于共益债权,是要最优先清偿的,所以于祗也表现得也蛮悠闲。她悠闲得甚至想点一套下午茶来看他们撕逼。
但是法官一开口就是,“先说明一下,我们这次的可分配额,无法足额清偿债权额。”
于祗心想:猜到了,小意思。
随即法官便看向她,“房东这边让一点步。”
于祗又想:猜到了,小意思。
在三五次的极限拉扯,表示自己很为难之后,她点了头。答应让渡部分债权。法官推了一下黑框眼镜之后,“本次拍卖加扣划一共是两千四百二十万,场地占用费的要求是五百八十九万,就给一个零头吧。”
于祗暗想:猜到了,小意思。就算是四百二十万她也能交差了。
但法官笑眯眯的,和蔼看她一眼,“那就八十九万吧。”
于祗再想:猜到了,小意
等会儿!这意思已经不小了。
给零头是这么给的吗?给的是请求金额的头!
真就无语他妈给无语哭坟,无语死了。
于祗抬起头看向法官,清澈的眼神里写满迷惑。
法官问,“你有什么疑问吗?”
于祗在心里说,“有,您在菜市场里还价的时候,被人用大棒子打出来过吗?”
但她咽了下口水,张开小嘴说的是,“麻烦您帮着看看,我头被吓掉没有?”
坐在她身边的律师们全都笑了起来。
法官的表情有一点意外。但一看是在他的庭上对着遗像撒过纸钱的小于律师,又不太意外了。
法官用咳嗽来提醒她,“这是开会,严肃一点。”
后来在于祗跟法官来回磋商到失声的状况下。按请求金额的百分之六十九,也就是四百零六万给付了。
她出法庭的时候,接到她出差在外的丈夫的电话。
于祗沙哑的喂了一声。
原本阖了眼在后座休息的江听白。他忽然睁开眼,满是担心的,“你喉咙怎么了?”
于祗又咳起来,“就是你莫阿姨的那官司,为了给她把债权追回来。”
江听白取了眼镜,他揉了几下鼻梁,“为了一点碎银子累成这样?”
听听财高气壮的江总用的形容词。四百多万,一点碎银子。
“累倒不怎么累,就是太费嗓子。”于祗说。
她也没操什么心其实。就是悠闲得有点早了。
“织织啊,上海特大暴雨,航班取消,”江听白忽然叫她,他看一眼车窗外的大雨倾盆,皱着眉头说,“今晚我大概回不去了,明天一早赶到家好吧?”
于祗极不情愿地应他一声,委屈都要隔着屏幕传过来,“那好吧。”
“恶劣天气,没办法。”
江听白刚要去机场,就被告知今晚飞北京的航班取消,只好又返回酒店。
于祗带着鼻音低声说,“可是你都走了八天了。”
从龚序秋和她在院子里商量陈晼的生日会第二天算起。江听白这回南下巡查分公司,算是他今年的公务里,耗日最长的一次行程。从厦门和福州开始,到宁波、杭州,最后在上海落脚,连着召开两次集团大会,把一系列情况进行详细通报。
江听白这次是突击检查,事先没打招呼,据说查出的问题很不少,一共撤免了三位南边的负责人。且都是跟了江盛多年的老人儿。
于祗在江家小坐的时候,听见有老部下给江盛打电话求情。
江盛无能为力的徒劳式口吻,“虽然老话说,一孝立,万善从,是为孝子,是为完人。可你看我家这个小孽障,像是孝子完人的根苗吗?”
可一挂了电话,就对陈雁西说,“他们脑子还清醒?到我这儿告咱儿子的状,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陈雁西横他一眼,“那你还骂我儿子?”
“他还不该骂!做事根本不给人留余地,”江盛给自己倒了杯茶,“他爷爷擎小教给他围师必阙的理儿,他是一个字都没有装进过脑子里。”
于祗听了很认同。江听白从来都是个穷寇力追的角色。就连在床上也是。
他一开始总喜欢慢慢地研磨进去。磨得于祗低喘连连,后又无声无息撤出来,再猛地抵到最深处。他喜欢听于祗在须臾间,因为受不住力娇啼出来的那一声,于祗就偏不给他如愿。她扯过枕头盖住自己的脸。
但每次都会被江听白挥到地毯上去。
江听白听着她撒娇式的抱怨。心跳居然一瞬间加快,他怔松沉默了十几秒,“我知道你很想我。”
这句陈述里分明也有对她的想念。
但是被深重的焦虑感冲昏理智,站在法院长而高的大理石阶梯前的于祗,虽然刚拿下了个律师费一百多万的案子,仍然看哪里都不大爽利。她想的是,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在找优越感,气得挂电话,“我不想!爱回来不回来,别回了。”
把江听白剩的那句“我也很想你”堵在喉咙里下不去。
这于二的脾气是不得了了。江听白简直无奈。
如果不是怕法警把她送去精神病院做鉴定。于祗真的想坐在法院门口,撒手撒脚地大喊,这个世界到底他妈的怎么回事啊!名利、金钱和荣誉,跟江听白比起来都不值一提了是吧?
江听白到底哪里有这么大魅力啊啊啊啊啊啊!
于祗回家回得晚,再怀着沉痛的心情慢悠悠洗个澡已经不剩多少时间。她换上一条Cortana的宽肩带无袖高腰黑色长裙,很极简主义的风格,于祗喜欢这个西班牙设计师的质朴洁净又饱含诗意的剪裁。
独处的时候她倒常穿些颜色鲜亮的衣服,但这样人多的场合,于祗总是最素简的那一个。连耳饰也不过两点零星钻石。所以人们总说她有一张毫无欲望、看淡世俗和谄媚的脸。
现在于祗单方面宣布,这种情况就只到二十七岁为止,她的欲望可太浓烈了。
她一闲下来,就只想倒在江听白怀里,翻两页书,随便什么破书都好,反正只是拿来装样子,边被他吻着,边念一段高深莫测的话给他听,表面上左躲右闪,身体却很老实地溢jsg出幼滑的蜜汁。江听白的手很坏,江听白的嘴更坏。
但她完完全全,对江听白上瘾。
于祗和于祲同时在W.E酒店门口下车。
宴会还没有开始。很久没出门的闻元安,也妆点一新的出现在她家的酒店里。这是她和郭凡结婚后第一次露面。
于祗看一眼她哥,周晋辰说他的精神已经好多了,恢复了工作上的游刃有余,找他咨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于祲的脸色倒没什么变化,就是闻元安走过来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小安。”
谢天谢地。他总算不再说什么郭太太。
闻元安听得一愣,勉强念了句——“嗳,你们来了。”
但于祗分明瞧见她藏在披肩下皓白的手腕微微颤了一下。
于祲点头告辞,“我先上去了,再会。”
他甚至没有看她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蓬纱裙,徒留给闻元安一个礼貌、客套又疏远的转身。像极了他们的了局。
于祗跟她解释说,“他最近事情很多。”
“他很好,他应该这样对我,我小小的任性一回,”闻元安冰凉的掌心握着她,“给他留下段无凭无据的经历,本来就是我的错。”
于祗用力回握住她,“别想那么多,好好跟郭凡过日子。”
闻元安轻轻摇头,“跟郭凡结婚,照顾好爸爸,都是身为闻元安不能推卸的责任。等责任尽完了,我就不做闻元安了。”
“那你做谁?”
“做我自己。”
于祗听懂她的意思,“所以你让我给你拟婚前协议,还是打算远走高飞?”
闻元安点头,“再过几年吧,等我爸身体好起来,我会慢慢说服他的,现在不是时候。”
就像她在学校时写过的最后一篇文章——《倘若历史不转折》,被一向挑剔她的冯老太奉为建校以来评说辛弃疾最有立意的论文。
她在末尾写:
“公元1279年。南宋少帝祥兴二年,丞相陆秀夫负末帝赵昺投海,元军攻占南宋都城临安。南宋灭亡。这一年距离辛弃疾去世,已经过去六十九个春秋。纵观他一生,也只是一个单枪匹马来对抗整个风雨飘摇的时局而最终失败的故事。然而他至死不改哀志,谁又能说他没有赢过?”
论文写到致谢部分的时候,闻方旬就住在ICU里,病情反反复复。心力交瘁的闻元安,在这样一篇广受推崇的样文的致谢里,反而只写了四个字——学生朽木。
她无才无德,她不堪雕琢和造就,但谁又能说,她做自己不会赢?也不一定,所有的诗和离别,都有像样的结尾。
于祗独自往楼上走。
永远被围在人群中央的简静,一反常态地站在周晋辰身边。
她听见周晋辰说,“我可以和你结婚不假,也可以和别人结婚,你觉得比人强在哪儿?”
简静开诚布公地答他,“我一年有两百天在外面疯,留给你偷人的时间比较多。”
周晋辰突然笑起来,他摇摇头,端着杯香槟往前走。
简静在他身后喊,“你这是答应了吧?”
周晋辰没回头,拇指和食指圈在一起,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作者有话说:
一孝立,万善从,是为孝子,是为完人——出自明·姚舜牧《药言》
围师必阙,穷寇勿迫——出自《孙子兵法》军争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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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纸婚
◎就是挺可惜的◎
于祲就着服务生递过来的烟灰缸掸了下烟灰。他眺着昏黄的天际线, 对周晋辰说,“简静她人很单纯的。”
周晋辰笑笑,“单纯没看出来,可爱倒有一点。”
“那结婚以后对她好点儿。”于祲说。
周晋辰勾着他的肩, “你还挺关心她, 知道人怎么说你吗?”
“怎么说?”
周晋辰说, “钓是钓得很, 结婚就不肯。”
“”
周晋辰把手里的那杯香槟放回路过的服务生的托盘里, “哥们儿, 烦你给我换杯白兰地。”
但他没想到是郭凡给他端来的,“喝这个, 在场女孩子们多,就没备太烈的酒。”
“唷,郭儿还亲自给我拿酒呐。”周晋辰瞥了眼于祲。
郭凡也笑着看于祲, “这有什么,不过顺风吹火的事。”
于祲被他俩看得不自在,“我脸上长花了?值得你们这么左看右看。”
郭凡打量他的神色,“最近见于公子懒得出来走动,今天兴致倒好。”
周晋辰打着圆场, “我们于总风月场里泡大的,根本不当回事儿。”
“那就好。”郭凡笑着走开了。
他一走周晋辰立马问,“怎么样,我这么说够体面的吧?”
于祲满脸随你怎么说的表情,“他就不是会当面翻脸的角儿。”
“有点阴,叫人琢磨不透, 见谁都挺客气, ”周晋辰也只是回国后, 在各种酒局上见过郭凡几次而已,对他的评价点到即止,“我这当哥的也没什么好送的,就祝愿元安能有好果子吃吧。”
刚走过来的于祗:“听着不像什么好话。”
周晋辰突然严肃起来,“我真得跟你说件大事儿,妹妹,回去规劝规劝你家老江。”
他一直吊儿郎当,脸上鲜少出现这种认真板正的神情,如果有,那一定代表他要说的事很严重。
于祗也不由得一凛,“你说我听着。”
周晋辰说,“我怎么听老周讲,Jailer艺廊在他们银行开立的账户,最近来了好几拨人查询冻结,估计上头有人要整他们。”
“你觉得是江听白?”于祗扬眸。
周晋辰点了下头,“应该是,别人也没这手腕。Jailer艺廊可不只是你前男友一个人的,他算得了什么?后头还有几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大股东。老江这样来事,难保不开罪人。你知不知道,这家艺廊搭上了孟葭如今的靠山。”
于祗被吓到,“你说钟叔叔?”
“说谁搭上了钟先生?”孟葭忽然走过来问。
她跟了他有一年多,但还和刚认识他时一样,敬畏地称呼钟先生。
正事刚开了个头,周晋辰就又故态复萌,“我说孟大小姐你真没必要。”
孟葭举杯香槟,玉雪堆成的面容上无波无澜,“没必要什么?”
“没必要美成这样。”周晋辰咬着烟说。
孟葭啧了一声,撇给他一个极嫌弃的眼神,很自然地脱口而出,“你就跟那谭裕一样不着调。”
这个名字说出来大家都惊了。这个曾经让孟葭伤肝动肺,要了半条命,到现在还没复原的公子哥儿。谁都不敢轻易提起来。
于祲笑了下缓和气氛,“孟葭一个广州人,北京话也说这么好了。”
孟葭说完自己的眼眸也垂下来。又轻声对于祗说,“二小姐,我跟你托个底,如果不是非惹上钟先生不可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
这个男人高深莫测,轻易不能揣度。她自以为有悟性,这些年心态也修炼得百毒不侵,但在他的面前,还总像一个没经过事的细路妹。
孟葭提着裙摆消失在了夜色里。
“这一把我站孟葭,老江他再尊贵也得会做人是不是?赶尽杀绝可不好,”周晋辰给神思不定的于祗拿了一杯香槟,“让你老公别为了治一个蒋玉轻,把全京城的财主们都给得罪了。”
于祲也说,“他要为难姓蒋的,多少轻巧法子使不得,就非得用这一手?”
于祗想了好一会儿,也实在想不出江听白有什么,非要打压蒋玉轻不可的情由。
如果是因为那幅引起风波的画,那画被他买回来以后,江听白嫌晦气已锁进了地库里。大概这辈子也不会拿出来。陈雁西也只是问了一句,那个画家真是你认识的?于祗说是,但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之后也再没提过。整个江家都信得过她的为人。
要是只为了蒋玉轻是她的前男友,那就更没必要,难道他连时过境迁的道理都不懂?
平时吃一吃醋就算了。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他也干?往日的精明历练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真是闲的。”
于祗寻思了很久,慢悠悠喝了口香槟,半天憋出这么句话来。
整个晚上于祗都心不在焉的,没有半点掷杯换盏的意兴。就连和她不太熟的人都看出了她的异常。
白家的问,“于祗今天怎么了?我刚和她打招呼,她也没理我。她也不是摆架子的人呐。”
旁边的的人瞪她一眼,“你当我地仙儿啊什么都知道?人家什么身份,她本来就犯不着搭jsg理你我。以前是给你一个薄面,就当她现在不想给了。”
于祗没等到龚序秋向陈晼求婚的大场面,就被陈雁西叫回了江家。还是隆叔亲自来接,她听着电话那头陈雁西不是很好的口气,再低头一看楼下停着的白色车牌的迈巴赫,就知道凶多吉少。
“隆叔,家里出事情了?”
于祗坐在车上问。
隆叔戴着白手套在开车,“没什么事,一切正常。”
于祗想他不知道也正常,便又问,“那有没有来什么客人?”
“钟先生和韩先生来坐了一会儿,”隆叔想了想,还是告诉她,“送了他们二位出来,夫人就让我来接您。”
于祗垂下头叹气。
过了一会儿隆叔又说,“还有妇产科医院的黄院长,上午好像送了份报告过来。”
“知道了。”
她说这句话的声音实在太轻,像明月在野的夜晚微拂过山间稀薄雾气的凉风,倏忽间荡过耳边就消散不见。快的让人几乎分辨不出她说了什么。
于祗的手伸进包里,黄院长送去的报告应该和她手里的这一份没多大出入,诊断意见那一栏应该都写着——“先天性不孕症”。
她也是前不久才得知,自己有非常严重的子宫畸形,这种由于基因层面形成的病症,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
起初只是因为她的例假推迟了半个月没来。上个月有好几次,江听白要得太急,没戴套就直接进来了,他伏在她身上,低喘着,那么好声好气地哄她,“就到里面好不好?”
她怎么舍得说不好。
于祗怀疑自己是不是怀了孕,但却意外检查出这么个结果。
那天她坐在黄院长的办公室里,捏着检查报告问,“我这情况那可以考虑做试管吗?”
“我不太建议你做。一方面你体质太差,又有过输液休克的情况,无法承受做试管婴儿,”黄院长说的也很诚恳,“就算是你吃尽苦头做成了,胚胎也不一定能发育得好。流产的几率很高。”
她点头,“确实,一场普普通通的咳嗽,我都要一个多月痊愈。”
她知道无论她交不交代黄院长,以她和陈雁西的交情,最后都会被江家知道,索性什么都不说就离开了。婚姻也许保不住,但坦荡清白的名声,她不想丢。
于祗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出的妇产科医院。满脑子就一个悲观念头:这世界可真是一点都不浪漫。
她失魂落魄的,被路上的行人撞歪了好几次,经过自己家的车也不知道,还是司机打下车窗来叫她,“太太?”
她回到自己家。苍白着脸色坐在院子里,庆姨叫她半天也没理。
还是明容出来问她怎么了。于祗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抽噎着,大股的眼泪顺着脖子流进胸衣里,“妈,是不是因为我说、我不想要生小孩,他听见了,就真的不来我身边了?我不是不想,我不是的呀,我只是现在还不想。有谁会真的不想做妈妈的?”
明容不停地拍着她的背,“不是,不是小囡,这不怪你。你还年轻呢,以后的事哪说的准?”
后来明容留女儿在家里住。于祗擦了擦眼泪就拒绝了。
她回去后,变本加厉地黏江听白,简直一刻都离不开他。好几次江听白私底下都跟龚序秋说,这个样子的于二,他还真有点消受不起,怕福分太大会折寿。
龚序秋让他滚远点,说看见他那副神气活现的鬼样子就烦,真不爱听他吹牛逼。
过了最开始的那阵失落劲儿后,于祗倒不觉得,不能生孩子会有什么太大影响。她不是老派人,江听白应该也不是,人生的兴趣和追求也不会放在传宗接代上。锦上添花的东西,没有也就没有了。顺其自然就好。
但他俩不是,不代表所有人都不是。尤其江家那么一个古板封建的家庭。
于祗走过曲中寓直的桥廊,隆叔看出她步子很慢,安慰她说别怕。
她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于祗轻轻摇头,“我不是怕,我不怕。”
就是挺可惜的。她还有好多事儿没和江听白做呢。还没和他一起看过夏季冰雪融水下的科罗拉多大峡谷,也没有去肯尼亚西南部的Masai Mara自然保护区,看成群结队的斑马在草原上矫健地奔跑,看狮子王率领自己的臣民在非洲草原上按顺时针方向,周而复始的从塞伦盖蒂大草原到马赛马拉大草原逐草迁徙。
于祗一直想去,但她胆子小,也没合适的伴。
她跨过门槛进去时叫了声妈。
陈雁西比想象中的要客气,“坐吧。”
不过喝了半盏茶的功夫,江盛就开口了,“听白他最近在胡闹什么?”
陈雁西也说,“怎么韩厘说他要把京里搅翻天?”
于祗双手规矩地叠放在膝盖上,“有点闹脾气,等他回来了我劝劝他,不会有事的。”
“他跟一个拿画笔的动气?”陈雁西这次没有听信她的轻描淡写,“恐怕还是和你有关吧?”
面对这样伤人的、不留情面的怀疑。于祗还是保持着风度,“这事儿我也是才刚知道,还没问他呢,等问了我再来回妈的话。”
江盛说,“顺便告诉他,钟先生都亲自出面来说情了,让这小子不要去蹚这趟浑水,对他没好处。”
“那画家不过是个玩意儿,不喜欢就不要理,”陈雁西说话时一直拨着领口的钻石方针,“他也真能自降身份去和这种人置气。”
显然还没真正到她想说的关键地方。蒋玉轻的事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小巧。
陈雁西有一万种体体面面的解决办法。
“知道了。”于祗都应下来。
过了半天陈雁西才又发话,“你们一直没要孩子,真的是我儿子身体不行吗?”
“不是。”
于祗抬头正视她,“是我的问题,我有不孕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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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纸婚
◎被媳妇儿赶出来了◎
陈雁西有少顷的怔忡。她没想到于祗承认得这么快, 毫不矫饰,看着她的眼睛,磊磊落落地就应了。但一想于家远近皆知的好教养,就没那么惊讶了。
“之前江听白故意说自己身体有问题, 是因为我不想在三十岁之前生孩子, 很抱歉让你们担心, ”于祗自己把检查报告拿了出来, 散漫地笑一下, 脸上还是那副俯仰自得的犁然, “但现实却是,不管再过多少年, 我都不能生。”
陈雁西看出来了,她们这一代人,根本不在乎这个。结婚生子已经不再是他们人生的必修课。
她也不想把孟子那一套——于礼有不孝者三事, 不娶无子,绝先祖祀,三不孝也,强加在眼前这个她看着长大,又一贯温柔乖巧的儿媳妇身上。
陈雁西叹了口气说, “你知道江家到了听白手里,就只他一根秧苗吧?”
于祗表示理解,“我知道,虽然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但也不会自私到非要赖着他。江家的基业,我耽误不起。也不愿背负骂名, 当这个千古罪人。”
最重要的, 她不想要江听白为她做这么大的牺牲。她不喜欢江听白献祭自己。一段好的婚姻, 或是好的感情,就是不必让对方为自己兜底,也不需要扮演彼此的拯救者。大恩即大仇,靠一方的妥协才得以平衡的关系,又能走多远?
她自己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一旁的江盛终于开口,“话也不用说的那么严重,你是个最明理的,我和你妈打心眼里喜欢。”
她低头抚着裙面上的皱褶,“嗯,嫁进江家这些年,我也很感谢爸妈的宽待,我过得很轻松。”
什么都不用多说。什么都不必再说。
陈雁西沉默了很久,“这话我倒不知怎么接了,天也不早,让隆叔送你回去休息。”
于祗起身道别,还是一以贯之的礼貌,“好,我先走了,爸妈再见。”
她走到门口,又似乎想起一句极重要的话,“妈,这件事请您不要告诉江听白。”
于祗都能想象得到,江听白知道实情后会是个什么态度,大概就是把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光,然后指着她骂,“你的大清早就亡了知道吗?来,给我过来,把你满脑子的糟粕倒一倒!”
陈雁西看着她轻盈迤逦地从园子里穿花拂柳而去,也摇了摇头,在心里说了句造孽。
于祗强打着精神走到园门口,抬腿时没注意看,她一脚绊在了金丝楠木坎上。
“少夫人!”
隆叔忙去扶她。
于祗笑着摆了摆手,轻声细语,“没事隆叔,jsg天太黑了我没看清。”
隆叔看了眼头顶悬着的一盏高瓦数的白炽灯。这也不怎么黑啊。
于祗在家门口下了车。她慢慢走回去时,不妨被人给叫住,“于祗。”
她一听就知是蒋玉轻的声音。最近于祗特烦这道温润嗓音。
换了平时她肯定扭头就走,但这个晚上于祗停了下来,她想问他一些事。
蒋玉轻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走到了种着紫玉兰的院子里,“这么晚回来?都十一点了。”
于祗没有和他扯这些,而是直接问他,“你的名气就这么来的?”
从Anson心情沉重地通知他画廊停业整顿半年开始。蒋玉轻就知道这事再也瞒不住了,江听白动了手,于祗一定会知道,他心里明白早晚会有这一出的。
蒋玉轻抬头望天,“是。你喜欢听美术史,我再给你讲一段,后印象派的三位大师,高更、梵高、塞尚。我给你讲讲这个有点神经质,出道最晚,还是从荷兰来的乡巴佬梵高。要是拿着他1881年初习的画作,跑到中国来,站在美院赶考的人堆里,连准考证都拿不到。但他有非常了不起的巧手,构图更精妙,贫乏的风景也一样传神。可你看他活着的时候,有谁肯看他的画一眼?唯一售出的《红色葡萄园》,是他自杀前四个月在布鲁塞尔的一次展览上,你猜卖了多少钱?”
“多少?”
蒋玉轻极讽刺地笑了一下,“四百法郎,放今天就是一千美元左右。”
于祗听完,心思也没什么起伏,看方圆仍然是方圆。果然早已经不是从前了。
她轻声,“你很会狡辩蒋先生,人人都想在活着的时候成名成家,但这不能成为理由。”
“这的确不是,你才是理由。我不走这条捷径,一辈子也没机会。”
于祗明白他的意思,“那我告诉你,算是你今天成为第二个举世瞩目的达芬奇,一样没机会。”
“机会总是要等的。”蒋玉轻淡淡一句。
这人已经没救了。
于祗懒得再和他多费口舌,“你好自为之吧,我也不希望有一天去看守所提供法律援助的时候,在里面碰到你。我先生点到为止,是对你一次善意的警醒,但律法不容挑战。”
蒋玉轻笑,“其实我已经拿了美国的绿卡。”
于祗对他这种态度侧目,“那我就更要恭喜蒋先生了,美联邦的税务机构,调查的权限极大,逃税或是税务欺诈,在美国是要被控以重罪的。”
蒋玉轻难以置信地去看她,眼睛被夜色浸得有些潮湿。
他忽然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整个人带到近前,“我们两个这样的情分,你就这么咒我?我是为了你才回来的。”
于祗刚挣了一下,蒋玉轻脸上就重重挨了一拳,她惊得往旁边看,江听白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蒋玉轻人已经倒在了地上,江听白还不解气地要补两脚,于祗忙拦腰抱住他,对着蒋玉轻喊,“起来啊你,还不快走?”
他撑着从地上站起来,跌撞着脚步走远了。
江听白一把推开了于祗,推得她有些踉跄。于祗勉强扶着路边的树干才站稳。
他手搭在胯上,气道,“人都他妈走了,你也不用担心他会受伤,还抱我干什么?”
于祗拍了拍手里的木屑子,“我是担心你,犯不上为了他惹是生非的。”
江听白犹自大口喘粗气,从来工整笔挺的衬衫已经软榻下去,一角从西装裤里掏了出来。显然是赶着回北京的。
于祗往前走了两步,小心拉了拉他的袖子,“先回家吧好吗?我有事和你说。”
却被江听白大力挥开,“我真是不该赶回来!想尽办法往回赶的结果就是赶出这么个惊喜,这家还有我回的份?”
上海的雨才刚停,他甚至动用关系临时包下一架专机飞北京,谁的劝都不肯听,执意要在随时可能卷土重来的暴风雨里起飞。
就因为于祗说,“可是你都走了八天了。”
她说的那么悲戚凄婉,又那样想他,他怎么忍心叫她失望?
于祗想,就算是日后要分开,也不能因为这样一个浅薄的误会,她解释说,“就是在门口碰上,说了两句话,他就有点忘情。”
她想来想去,也找不出别的更好的形容词。
“也应该。”
不料江听白这么说,有点诧异的,于祗抬起头去看他。
他又莫名地笑了下,“毕竟他回国后第一次找你,坐在咖啡馆,当着人你就那么哭了起来。换了我也忘情。”
原来江听白什么全看见了,他什么都知道,却一个字都没跟她提起过。连问都没有问过她,在那样一种状况下见到音讯全无的蒋玉轻是什么复杂的心情,就在心里给她定了罪。好不讲道理,像江听白。
于祗握紧了皮包的植鞣革提把,“再说下去要吵架了,你不想回家,那我们就改天谈吧。”
她真的不再给第二次机会邀请他进门。
江听白拉不下脸自己走过去,他看着夜色下于祗单薄弱质的背影,用力一脚踹在黑色烤漆车门上,低声咒骂一句。
一直到司机把车开回烟袋斜街的四合院。他们的婚房是留了佣人打理的,随时可以回来住,但昌妈见他的时候仍吓一跳,“小少爷,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被媳妇儿赶出来了。”江听白有些挫败的。
昌妈接过他手里胡乱揉成一团的外套,“胡扯,少夫人那么乖,她还会赶你走?肯定是你歪心邪意惹恼人。”
江听白点下头,“算是吧,我胡搅蛮缠她。”
他在于二面前永远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一点子小事就能让他跳脚。
什么大怒不怒、大喜不喜,什么镇定自若、进退有度,在别人面前江听白都能游刃有余做到,但这些素养在于祗温和的目光里通通败下阵来。她越是平静,越软着声气跟他说话,他火气越大。
简直都要收不住了。
他好像还推了于二,把她推得差点站不稳险些就要摔在地上。后来又做什么了?她谨小地来牵他的袖子,他还甩开她的手。
真黑了心肝呐他。
江听白坐在沙发上长吁短叹。一会儿悔这个,一会儿悔那个,坐不住站不住的心焦。
昌妈忙着去给他放热水,又问,“饿吗?厨房里还吊了乌鸡汤。”
江听白摆手,他哪还吃得下东西?就算昌妈的乌鸡汤味道再好,这会儿搁他嘴里,估计也就和刷锅水一个味儿。难以下咽。
等到他洗过澡躺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还在不停懊恼着,他没事儿非跟于二争这口硬气干什么!
翻到半夜他又接到江盛的电话。
那边张口就是质问,“我听你李伯伯说,下着暴雨你还去找他,非要回北京不可?你在瞎搞什么!”
江听白不耐烦地要挂,“好了,我人已经到京里了,就别再跟这废话了。”
江盛又交代了句,“还有那个姓蒋的事情,让他们艺廊歇个半年业也尽够了,你手伸得是真长啊你。”
“知道。”
江听白点开和于祗的聊天框。她事无巨细和他报备。
【白~晚上我煮了红酒喝,橙子放多了,很酸。】
【老公,你怎么会喜欢看《无人生还》的?光看简介就吓死的程度好吗?】
【怎么还不回来呀?快回来,快回来。】
他很快翻身下床,换上昌妈备好的一套短袖长裤,在楼下拿了车钥匙,又独自开车回了于祗那儿。
江听白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靠窗的手肘撑头,他开过空旷无人的高架桥时,自己也忍不住笑话自己。
刚才偏赌这口气不回家给她看。不知道是在给自己找回什么面子?怎么也不想想,他在于祗跟前哪里还有什么面子?
说出去要笑死龚序秋那帮畜生。他强行挽尊的结果就是三更半夜,以一种更灰溜溜的方式偷摸回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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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纸婚
◎她说她要离婚◎
江听白把车停稳在院子里, 摁指纹开了大门,捻着手脚上二楼。一切都畅通无阻。只有卧室的门把手怎么都摁不下去。
像是早料到他会有夜半翻墙这出一样。于祗提前反锁了门。
江听白想照着这扇门来一脚,又怕吵醒她本就衰弱的睡眠。忍了再忍,从客房里抽了床毯子, 窝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囫囵躺下。
于祗第二天醒来。下楼时边叫眉姨。
但眉姨冲她挤眉弄眼地摆摆手。指一指沙发上的江听白, 小声说, “先生才刚刚睡着没多jsg久。”
也就是她上班的时候, 六点还不到。江听白还坐在沙发上看球赛, 手边的烟灰积了老长, 紫砂莲蓬水注里堆满废烟头。
眉姨见她手里拿着行李箱。问她说,“太太要去哪儿, 出差吗?”
于祗点头,“去趟杭州。”
她外公前些天挪进了西湖边的旧宅子里休养。随行的医生说怕是情况不大好了,明容离家去乡嫁到北京三十多年, 没道理这个时候还不在跟前尽孝。
眉姨送她到门口,“太太路上小心啊。”
于祗看一眼还在熟睡的江听白。盛夏清晨的风已经有了几分温热。她在极缓慢的转身里感觉到了一闪而过的、剧烈的心痛,像走在幅员辽阔的平原上忽然被一道高强度的雷电击中。
一定是最烂的作者。用她三流的文笔,安排好他们对立、懵懂、彼此敌对的幼年,又在青年时, 勾划出这么杂而多的、令人频频失控、心跳加速的转折,才写下这样一个不能更俗套的故事。
在人类所有的美德里,于祗最向往一个勇敢。
她曾在十大杰出青年律师的评选上说过,勇敢是历史文明里创造出的最高级的词汇。因为她没有,所以很憧憬。在还没有开始做,就知道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会输的事上, 于祗从不赌运气。就像她从不告诉她的当事人任何一点含糊其词的、没有把握的证据一样。
现在命运把她推到了最需要她勇敢的时刻, 她依然退缩。
她已经是这样的人, 谁也没办法。哪怕,她一点也不满意这样的自己。
于祲开车来接她。于祗坐上去问,“哥,你也去吗?还是就到机场。”
他点头,“我住一晚就回来,陪陪外公,最近公司事不少。”
于祲看了眼副驾上的他妹妹,“江听白还在上海呢?等探望完了外公,你不如直接从杭州过去找他。”
“本来是这么想的,”于祗仰靠在椅背上闭目,清丽的声音难掩一丝哑,“但他昨晚回来了。”
于祲听完惊讶地扭头去看她,“下那么大暴雨,航班都停了,他怎么回得来?”
“他是江听白,自然有办法。”于祗抿着唇角说。
于祲一边打着方向盘,他笑一下,“再有办法也得赌上命。”
于祗当然知道这些骇人却情真的细节,“暴风雨没要命,倒是他回了家以后,被我气得要命。”
感情是好感情。否则她也用不着这么难过。如果从最开始,就是你贪色我图利、奉命行事的随便结场婚。那一定比最蹩脚的电影散场,还叫人不想再多停留一秒钟。
“他被你气惯了的,也没有哪回认真超过十分钟,不到一会儿就于二于二的叫,我还不知道么?”
“都不用你哄他,自己就会好的。”
“恕我直言,你反而在他面前架子挺足,人一直爬着梯子在够你呢。他也不嫌手酸脚酸。”
以于祲对江听白的了解,这三句话说的算很中肯。
“别再说了。”
于祗忽然别过头去,鼻音很重的丢下这么句话,酸透的眼眶里滚下一行泪。
“怎么了大早上的?昨晚吵得很凶吗?”
于祲被她突然的沮丧和哀切吓坏,这不像他妹妹,于祗虽然胆子小,温吞怯弱一点,但不是遇事就会掉金豆子的性格。
于祗抽着鼻子,“没有吵,我说我们改天再谈,但我不知道怎么谈。”
于祲紧张地问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是想离婚了,和江听白离婚。”
于祗烦躁地把手里的纸巾揉来揉去,她不能告诉于祲,以他俩的交情等于是告诉了江听白。
“他做对不起你的事了?”
这是于祲的第一反应。
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不应该吧,他这人除了嘴不好,没什么别的坏毛病。”
于祗随便胡诌了个理由,“不是,我讨厌他的目中无人。”
“少来了你。”
于祲直接骂过去。其他人说江听白目中无人还有点可信度,于祗说就叫没良心,江听白眼里除了她再装不下第二个人了。
“夫妻俩吵个架很正常,出了问题想办法解决,不要动不动就谈离婚。”
车开进了鸦儿胡同里接明容,于祲最后跟她说了这么句话。
于祗轻勾着唇角,可这不是个小问题,是关于家族、继承、感情三者永远谈不拢的命题,是无法调和的悖论。
于从声送明容出来,“照顾爸要紧,但自己也别太累了,得闲了我就去看你,不用着急回来。”
明容一一应下。
于祗叫了句爸爸。
于从声打从知道了她不能生孩子这事以后,就一直为女儿担心,到了这种时候再多说什么都只是给她添堵。
他嗳了一声,“你也注意身体,多余的不要想。”
“知道了。”
明容担心父亲的状况,路上也没有和兄妹两个多说话,倒是于祗打起精神安慰着她妈。
他们到杭州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在西湖北山路,一栋西式二层的小楼前下了车。
推开院门有主副两栋楼,副楼的规模比主楼要略小些,主楼南面伸出一道桥廊,与北边的副楼相通。清水砖的外墙简朴雅致,院内种着棕榈、天竺等植物,推开二楼的窗户,就能眺见西湖的山岚水影。
有德叔引他们往里进,他是看顾明蹇十来年的生活秘书,一应的起居都由他照管。
他接过明容的行李,“明先生刚吃了药睡下,我先领大小姐去住处。”
于祲上楼时问他,“外公总是睡很久?”
有德叔说,“白天觉多,晚上睡得不怎么好,有时候是因为咳嗽。”
明容安顿在主楼的客房里,好方便夜里起来照顾老爷子。她这一来,势必没那么快回去,得看她父亲的身体。
于祗和于祲住在副楼的两个套间里。
有德叔给她倒了杯热茶,“小小姐尝尝,你外公喜欢的明前龙井。”
于祗笑着接过,“外公他还好吗?”
“医生说是不妨事,需要静养一段,前阵子劳累了些,”有德叔尽量说的不那么吓人,“这不我才一往上面报告,就赶着腾了一处清净地。”
于祗的手指轻抚过黄彩蔓盏面,这种浓而不燥的焦黄色在后世烧窑中运用的很少,她手里这个杯子应该是件孤品。她外公是劳动人民出身,不惯这些虚耗财力的物什。八成是她那位骄奢了一辈子的外婆留下来的。
她喝了口茶,“都退休了怎么还那么累?”
有德叔叹声气,“拜访的人太多,找老爷子拿主意提意见的人也多,哪有闲的时候?”
于祗推过这杯茶,“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
有德叔替她关好门,“好,我去准备晚饭。”
于祗躺在这张从民国留下来的乌木软床上也没有睡得很好。
依旧做着乱梦。
只不过这一次梦见了江听白。梦到他们离婚,她离开了北京。过了很多年才又再见一面,他手里已经牵着个小朋友。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她很温柔,蹲下去指了指于祗说,“你不可以没礼貌喔。”
然后小女孩很不服气地叫她阿姨。
于祲站在床头看着她。
她一只手捂着心口,苍白的脸上双眼紧紧地闭着,嘴唇不停地颤抖。在梦里发出一丝压抑的很低的抽泣声。
于祲对电话那头的江听白说,“睡着了,要帮你把她叫起来和你说话吗?”
他刚在房里睡下,就接到江听白的电话,问他们到了杭州没有。
江听白手心里掐着烟,“不用。她喜欢踢被子,你给她盖一下。”
“她做噩梦了,她在梦里哭,”于祲伸出指腹抹掉她眼尾溢出的温热液体,“你昨天欺负她了?她早上也在哭。”
江听白玉色的手背上,凸起泛着青色的血管,“她还说什么了?”
于祲继续给他下着猛药,“还说要和你离婚,讨厌你目中无人。”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但于祗一个小姑娘,到底不比江听白考虑问题冷静。于祲再三想又想,还是告诉他更好。
江听白听得心口一阵阵发疼,一根烟也被他掐的又软又烂。只是听见她说离婚这两个字,他就害怕得手脚冰冷,一股寒意迅速蹿上他的脊梁。
于祗竟然想到要离婚。
他真的很让人难以忍受吗?她这么好脾气,也忍不了了吗?决定不再管他的死活了么?
江听白陷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焦躁的茫然中。这负面的情绪使他深深地感觉到无措。他很少对什么事、什么人感到无力。这种局面不在掌控中的感觉,他真的很不喜欢,倘或是别的事情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扭转过来,但对手换成于祗,他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生下来就在一个花团锦簇的世界里,想要什么东西只需要开口,第二天就会尽善尽美的摆在他的床头。娶心上人也娶得不算费力气,上下嘴皮子一碰,都没知会于家人,就把于祗圈画在了他的世界。
可现在jsg她说要离婚。
江听白浑浑噩噩地冷笑了一声,“和我离婚,该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才对,她哭什么。”
于祲听得想笑。不可一世的江听白坐地痛哭该是什么场面?四九城六百年也没出过这样的新鲜戏文。
于祲又叮嘱了句,“不管你做什么了,抓紧时间解释清楚,她又不是不讲理。”
“知道,挂了。”
江听白打给萧铎,“把后天的行程取消,安排专机去杭州。”
“取消不了,江总。德国那边的供应商等着签合同,”萧铎捏着手机小心翼翼地说,“德国人是最注重基本礼仪的,要是这次推了,这八个亿的单子就打水漂了。之前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江听白点了一支烟,他狠抽两口,“先去安排吧,我晚上从杭州飞柏林。”
他抬手看了看表,紧赶慢赶也只能在杭州待三个小时,可不去这一趟的话,叫人怎么安心得了?
江听白提着行李箱下楼。
眉姨准备了一桌子菜。他没有看,更没心情坐下来尝她的手艺。
“先生也要出门?”眉姨放下盘菜,“不吃了饭再走?”
江听白苦涩一笑,“我去看一眼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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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纸婚
◎我生我自己的气◎
江听白到西湖时刚过两点,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钟头。他熨烫工整的白衬衫依旧挺直,从车里下来时,跨进院门似乎还带着股清凉。
萧铎捧着礼盒进了前厅后又退出来。
“妈。”
江听白走过去轻喊了一句。
正站在廊下和熬药的佣人一道看方子的明容回头。她有些讶然,不明白这位大忙人女婿怎么会突然到访, 明容点点头, “小江来了?到里面坐。”
“外公他目前的情况还好吗?”江听白扶着她进了前厅, “不然再从北京请几位专家?”
明容让人端茶, “我看着还好, 北面楼上住着好几个上海跟来的名医, 不用麻烦了。”
连治疗团队都全跟着来了,看来老人家确实不大好。
江听白瞧着这架势心知不妙, “那医生怎么说?熬得过夏天吗。”
“顺利的话,应该能熬过去。不顺利的话,哪一天都有可能走路。”
他是担得起大事的人, 明容不怕和他说实话。
她拍了下江听白的手臂,“去看织织,她在南边的小楼里睡觉。”
佣人把江听白引上了南面二楼一间绣房里,“小小姐好像还没醒。”
江听白小心推开门,年头久远的红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床上的于祗听见动静只是蹙了下眉。她想醒,但又没能醒过来。仍然昏昏昧昧地睡着。
江听白坐在床头看了她一会儿。房内窗帘拉开了小半幅,流金铄石的日光透过霞影纱也退去了层热度,半镀在她如云铺开的乌发和莹白的面容上,看上去有一股难言的、慵懒的忧伤。
他摘下手上的棕色表带,散漫地把一只冰蓝面的Ref.515扔在床头置物的青瓷盘里, 脱了鞋躺上去。
江听白的指腹轻擦过她光洁的额头, 抚过她的眼角眉梢, 他把动静一再放轻,生怕惊醒了她,惊醒他这一场,旷野昭昭里有春意燎原、还没来得及从年头做到年尾的美梦。
他轻吁口气,再往前靠近了一点,直到鼻尖溢满她清甜温软的香气。
过了片刻。于祗在午后无可描述的朦胧光影中半醒了过来,整座院子处在与世隔绝的、最原始的幽静里,隔夜曲曲弯弯的余热还没有散,身边却有一道舒长而匀称的呼吸。怔然间,于祗也辩不明这到底又是在做梦,还是现实。
应该还是梦。世界上哪里有这样恰到好处的风,又哪有这样懂事的阳光,投进窗子里像是照见一段不见鬓白的烛影旧事。
但有一点是真的。她想他,她爱他。
她的爱藏匿在山和海之间,她的爱流淌在旖旎缠绵的河流里,但江听白笼在一团青雾里。她的爱飞不过这片山海,流不出这条河,怎么都到不了他的身边。
于祗昏沉沉地凑上去找他的唇,她想要他的吻。
江听白察觉到她轻微的、索吻的小动作,他温热的手心掌住她绸缎般光滑的后颈,略一用力,迫使她仰起头来,低下去吻住她。
好真实。他的舌头是热的,呼吸是热的,含住她的嘴唇是热的,卷入她口中的濡湿还有沉香的气味。
于祗被他吻得喘不上来气,她犹疑地伸出手,想要去摸他的脸一探虚实。却在半道被江听白攥住了手腕,大力往后翻着,任由她在他的怀里扭成一支即将被折下的玉兰花。忍了这么多天没有碰过她,他吻起来很凶,完全控制不住力道。
不知多久才慢慢缓和下来,江听白的唇轻触她亭立的、因为缺氧微红的鼻尖,蜻蜓点水地吻她,交融在一起的呼吸越来越烫。
于祗被他缠住了指头,她想摸一摸他的脸,却不能够。只轻呓道,“真的是你来了。”
江听白吻她的脸颊,嗯了一声说,“那你是想和谁亲近?”
“刚才梦到了你。”
她的语气是故作的天真和懵懂。梦到你和别人有了新的开始。再也不记得打小气你的于二。
江听白的心简直被她揉捏的发苦发痛。他只不过看了她几秒钟,又再度凶狠的、更深的吻上去。
有德叔听说小小姐的姑爷来了,领着佣人来斟茶,走到却听见一阵细微的水声,和料子擦蹭的窸窣响动。他没敢贸然进去,只透过红木门缝瞧了眼。
缎面的被套里伸出一粗一细两只瓷白的手臂,交叠在姑爷宽阔的肩膀上,十指紧紧扣在一起,一床薄被根本就裹不住起伏跌宕的身形。
有德叔脸上一热,慌里慌张地退出来,留了两个佣人守住楼下的入口,吩咐暂时不让要人上楼。
江听白的嗓音疲惫而沉哑,“对不起,昨天我是不是推疼你了?”
于祗的黛眉细拧着,睫毛随着他的动作轻颤,“不要道歉,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是你生气了。”
江听白吻着她的下颌,说话时晕开一片热潮。
于祗歪了歪头,主动吻上他的唇,“我生我自己的气。”
气她这样胆怯懦弱,知道这话说出口就会被骂,会被江听白以更有力百倍的理由还击过来,他只需要说一句我不在乎,于祗就再也反驳不了,因而连开诚布公的胆量都没有。但是她在乎。
她不想江听白再架着梯子来够她,不要她从树上跳下去时,他明知有危险还要张开手接住她。不要听他说什么——“你就给我往下跳,摔瘸了胳膊腿儿,我有的是钱,一辈子养着你。”
这么赖着他太自私了。
如果她不爱他,那专横一点、心安理得揪住他不放倒没什么,没有继承人损失的是江家的万贯家财,又关她什么事?让他那对只手遮天的父母自己去想办法,逼她离婚也没问题,无非从江听白这尊大佛上,刮下一层金漆来,足够她下半辈子挥霍无度。
留下一段耐人寻味的围城迷局在京城烟云里,由得大家在每一年新禧聚会的时候,把分手费的数额来回来去猜到没新意好讲。
她还做她的于二小姐。没老公、没孩子,不用再被规矩束缚,还有一笔用不完的钱,日子不要太好过。
可她偏偏爱他。爱得这样心痛。
于祗很少吻他吻得这样急,比他还要更失控。
江听白的喉结上下滚动,难耐地回应着她的深吻。
他的呼吸紧抿着,已经快要到崩溃发作的边缘,“你气自己什么?”
于祗轻咬住他舌头的那一刻,江听白的身躯忽然绷得很紧,他放在她后脑上的掌心死死用力,像要把她的小脸摁刻进身体里。
有两滴热泪骤然滴在他的肩头。
然后江听白听见她说,“我们离婚。”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江听白比刚才深深抵进她身体里的时候抖得还要厉害。声音都在颤。
听于祲描补后事一样说起来,和亲口从她的嘴里讲出离婚。到底是不一样的。
于祗伏在他的肩上,微不可查地深吸口气,竭力把呼吸调整到最平静的状态,她甚至想向上提起唇角笑一笑,装出轻松的样子,但这实在很难。
过了几秒她推开江听白,她不敢眨眼,眼眶里蓄满了不争气的泪水。她若无其事地翻身下床,穿上床边穆勒鞋,背对着他在系睡裙的扣子。可眼前是大片的水汽,她的指尖不停发着抖,怎么也扣不上。
她一只手勉强捂住胸口的风光,jsg背对着他说,“离婚。我们就到这一秒为止。”
就到这一段你我都尽兴以赴的高.潮末尾处为止,就到这栋从民国传下来的旧宅子里为止,就到“你到底能不能生”、“什么时候才怀孕”这种烂俗的戏码,还没发生在我们之间的时刻为止。
于祗的肩膀细微地抖动着。她小跑进了浴室里清理。
把洗手台边的龙头都打开,把花洒也打开,把浴缸边的注水通通打开。哭声才不会从这里流出去。
她反锁上门,捂着嘴坐在浴缸边,指间溢出的眼泪又顺着手缝流满她的脖颈。
留下门外一个跪坐在床上,愣了好久,半天都回不过神的江听白。像希腊悲剧神话里最常发生一幕,男主人公犹恐未真的,看着自己捧势早已成空的一双手。
到头来他什么都没握住。
他无奈地阖上眼时,满脑子里都只有这一道机械的、冰冷的声音在重复,“她要和你离婚,怎么办江听白?你完蛋了。”
于祗意识到自己在浴室里待得够久了。她无知无觉地脱换下睡衣,滚烫的热水喷溅在身上,把她白皙的肩膀烫红也没反应。她擦干身体,穿上一条棉质连衣裙,最返璞归真的料子,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很柔软。
江听白已经穿好衣服,他站在窗边抽烟。
于祗没有走过去,“离婚协议我会签好字给你,有意见你可以提。”
江听白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脸上瞬间僵住的神色,只听见他说,“于二,你真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吗?”
于祗小声说知道。
“你不知道。”
江听白一口断定。
他眼神微冷地讽刺一笑,“就是我以后无论跟谁交往,领谁回家,你都无权过问,各式各样的场合上碰见,你都得看着我和另一个女人同进同出,亲密无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但是把这个我换成是你。我做不到。”
于祗不知道他说这个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因为看不见,所以听得格外清楚,连每一道尾音、每一个助词都分明。青红皂白地落入她的听感范围。
在说到“换成是你”的时候。江听白停下来深吸了口气,短到几乎觉察不出,才又换了副妥协的口吻说“我做不到”。
于祗在浴室里好不容易平复下的泪意,好像又要涌出来。
江听白吐了口烟,白色的浓雾被吹散在墙边的绿植上,“因为我做不到,所以,不会签这种字。”
于祗低头绞着手指,轻声说,“那也可以起诉离婚。”
她听见江听白极轻蔑地哼了一声。他说,“如果你不嫌丢人的话。”
于祗确实不会这样做,不过是外强中干,何况她也拿不出夫妻感情确已破裂的证据,到了法庭上除了闹笑话还是闹笑话。两家人都闹不起这种笑话。
她想来想去,“那就凑够两年分居,法院会判的。”
江听白掸下烟灰,又抽了一口,声音莫名软下来,“别再胡闹了于二,结婚前我就说过我不会离婚,不记得我提醒你。”
话说得挺和气。但不容置喙的态度明明白白摆在她面前。
可在于祗的耳中,却听出了几分千里之差的宠溺,比他曾说过的任何情话都动听。
江听白拿起桌上的手机往外走,“我要去趟柏林,希望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退烧了。”
萧铎还坐在院子里和于祲喝茶的时候,有说有笑间,瞧见江听白脚步沉重地从楼上迈下来。他忙站起来,很标准的当兵的站姿,把于祲吓一跳,“我以为你要去升国旗呢。”
“江总。”
萧铎看了眼表,比他预计江总要和夫人温存的时间短了半小时,很难不让人起疑。
于祲也转头看他,江听白地脸色差得只能用人厌鬼弃来形容。
他瞬间敛了笑,“你千里迢迢来哄她,她居然还跟你置气?你是犯什么天条了。”
萧铎哪有命听这些事。他忙出门去发动车子。
江听白端起杯茶喝了压压火,“哪轮得到我多话?你妹妹没说两句就要跟我离婚,还要凑够分居来离!”
于祲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就这么想要离婚吗?”
江听白把茶盏重重扔在桌上,看的一旁站着的有德叔心惊肉跳,这可是宋代传下来的汝瓷。世上也没几套了,小姑爷您轻点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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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纸婚
◎谁都不要说话◎
江听白靠在石桌边点了根烟。
他指尖夹着烟, 低头时拇指钳着烟头发愣,过了半天才说,“她这哪是要离婚呐,你妹妹分明是要我的命, 要把我怄死才算完。”
江听白怎么都想不通, 到底他什么地方做错了?蒋玉轻这人碰不得是吗?打他一下她那么难过。
她怎么不想想, 他的拳头还疼呢, 胳膊肘向外拐!
末了又迷信地自言自语起来, “我上辈子欠于二什么了我?”
于祲忙捧稳了杯子, “嘿!我说,不敢跟织织撒气, 只管抻这些东西。”
“多少钱我赔你,”江听白看不上地冷冷觑他一眼,“两千万够不够?”
于祲对有德叔说, “看见了吧您?这就江老爷子家的金孙,那叫一个狂。”
江听白皱了皱眉头,“啧。”
于祲给嘴做了个贴封条的动作。在更早的时候,江听白不喜欢别人提他爷爷的名头,他一直憋着股劲儿, 想证明给世人看,有没有江老爷子他都一样出类拔萃。但他多少有些异想天开。
哪怕是上一秒还在称赞他才干过人,在知道了他姓的这个江,是江老爷子的江以后,也会流露出一种了然的神色说难怪。也不知道他们在难怪什么。
久而久之,江听白也没这么在意这件事了。
有德叔笑着点了一下头致意。他说, “知道。能结这门亲事, 小小姐好命的。”
江听白颇有深意又面露不甘地勾了一下唇角。他掐了烟, 扔下烟头又喝了口茶,“这是我今儿一天,听到最舒心的话。”
于祲在身后喊,“就走啊?不吃晚饭了你。”
江听白径直出了门。
于祗站在二楼的桥廊上,手里攥着他落在床头青瓷盘里的那块斐丽,看着江听白在院门口,昏黄的日头底下站了好一会儿,才上车走了。
这块在上世纪六十年代问世的手表,表盘中心的时针和分钟指示当地时间,表盘外缘则代表着世界不同时区的城市名称,并用中心表盘外围日夜各半的二十四小时环,对应不同的城市时间。
衣帽间的表柜里陈列着很多只名表。但江听白去国外出差,为了方便计算各国间的时差,就会戴上这一只。
“他已经走了。”
于祲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于祗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表盘,像是说给自己听,“可是他的表没有戴,刚才他忘记带走了。”
“这么放不下他,你还离什么婚?”
于祲看着她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实在是好笑,他双手插着兜,看着他的妹妹,像极她小时候每逢大考前拼命翻书的疯癫样。没有重点的乱翻一气。
但于祗就像没听见一样。她只知喃喃道,“他会不知道几点钟的,他去柏林出差,需要出席的场合那么多,耽误了怎么办?”
于祲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你没中邪吧?操心点有必要的事儿好么。”
江听白身边秘书、助理、司机一大堆人,少块表他还会误事?哪一个不能告诉他东一区是几点钟。
于祲想从她手里把表拿过来瞧瞧。这破古董表怎么就拍出上亿的价钱。
但于祗攥得很紧,她不给他看,“把你的手拿开。”
“呵!你哥都不能碰他的表了是吧?”对于这种护犊子的表现,于祲感到既心酸又荒谬,“江听白就那么了不起啊他!”
明容突然从桥下探出个头来,“你们兄妹两个在鬼叫些什么?”
“外公!”
于祗看了眼下面,明容正要推着他们外公出去走走,她笃笃笃跑下楼。
明蹇看见外孙女自然高兴,“小囡。”
于祗扶着轮椅的把手慢慢蹲下去,她把手叠在明蹇膝盖的薄毯子上,“外公您好点儿了吗?”
明蹇拍了拍她的手,“好多了,不要听那些庸医胡说,没事的。”
“小江已经走了吗?都不留下吃晚饭。”
他们推着老爷子断桥边走的时候。明容忽然问起女婿来。
于祗垂着头眨了眨眼,“他他赶着要去柏林。”
明容瞧出几分不对头来。她对于祲说,“你推外公去前边走走。”
等于祲推着jsg明蹇走远了一段路。明容就问她说,“你们刚才起争执了?说吧,是他还是他们家,要你离婚。”
于祗靠坐在石桥墩上,西湖的风很大,吹散她才盘起的发髻。
她想起很多很多个夜晚。于祗洗完澡,有时懒得把头发吹很干,就都用一根羊脂玉簪子把头发绾起来,江听白总是随手抽下来。他喜欢埋进她的长发里闻那股青翠橙花的香气。
于祗垂眸看她的苏绣鞋面,“他爸妈没有明着说,但我总不好装不懂。”
明容故意问她,“那你这日子,是跟他爸妈过,还是跟小江过?”
“跟江听白。但是,”于祗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我跟他爸妈交代不了。”
明容试着点醒她正钻牛角尖的女儿,“他的爸妈他交代,要你去交代什么?”
还能这样的吗?
于祗有些豁然地抬起头,“那我也不能都丢给他呀。”
“就丢给他。”
明容把头往另一侧偏了偏,“他挖空心思把你娶进门,现在遇上坎了,就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
“要是他处理不好呢?他如果和他爸妈站在一边,觉得孩子非常重要。”
于祗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没什么底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江听白不会是这样。
“那分开也就不遗憾了。对吧小囡?”
明容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她说,“如果你真打算离婚,寕江的股份你爸也是不会交出来的,你自己去和他说吧。你爸要对你动家法,这一回我可不拦着。你是真该打。”
于祗:“”
于从声老守财奴实锤了。
祖孙三代人从西湖边慢慢走回去。明蹇随口问了声,“母女俩说什么悄悄话?还非得避开我们。”
于祗自己先招了,“外公,我拎不清,我妈教训我呢。”
“什么事说给外公听听。”
明容横了她一眼,“她有点小毛病,可能生不出孩子吧,本来没多大的事情,偏去闹她老公。”
于祗推着轮椅往前走,狡辩说,“我哪有闹他呀,我是为了他好。”
于祲都听不下去了,“你为他好的办法,就是把他气得死死的,还真是为他好呐。”
“我要你管!”于祗瞪他一眼,“外公,我哥总向着江听白。”
明容无情地补充了句,“不止你哥,是我和你爸都向着他。”
明蹇难得地大声笑起来,顿时抒怀多了,“噢是吗?江秉意的小孙孙,还这么讨人喜欢?”
明容说,“那孩子实在稳妥,进退合宜,又是少有的端明。不是作乱的人。”
明蹇点了点头,“他们江家几代都不是兴风作浪的路数,祖训门风如此。”
于祗听得发笑。明容看她女婿来多少带着八百倍的滤镜了。
“你在笑什么?”
明容冷不丁这么一问。
于祗还真不知道怎么答。她摸了摸鼻子,“没笑,您说的对极了。”
要不然等下次江听白发疯的时候给她来个现场直播?
于祲没再参与讨论,他低下头给江听白发微信:【我已经掌握敌方情报了,想听吗?】
江听白早就登了机,但还没到起飞时间。他在淋浴间里洗了澡,刚换上浴袍准备休息。这样的长途飞行不睡一觉身体吃不消。
有机组人员走过来,提醒他航程即将开始。江听白抬了抬手,示意他们稍等,待他打完这一通电话。
萧铎把空姐们拦下,用眼神提醒她们下去等着,这电话对他来说也很关键。关系到接下来一周在德国的公务行程,他是过的心惊胆战、如临深渊,还是本份守职就够了。
江听白看见这条微信,直接给于祲打了过去,“别废话,赶紧说。”
于祲退开他妹妹几步,找了个安静地方说,“织织被诊断出不孕症,所以她才会跟你离婚。”
“就这样?”
江听白一时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说于二脑子不好吧,她还总梗着脖子不肯承认,事实就是一团浆糊!难怪读个硕士都差点毕不了业!活该!她导师没卡她论文真是她造化!
长得一脸的聪明相,做出来的事,怎么那么叫人费解?
于祲点头,“就这样。”
江听白对大舅子一贯大方,“成,你要什么东西发清单给我。”
何况他又刚破译这么一份重要谍报。
“带个金发妞儿回来,你不刺激她一回,我一辈子看不起你。”
江听白如释重负地笑骂一句,“滚。”
于祲:“”
江听白嘴里咬了支烟,含混不清的,“我他妈用你看得起。”
于祲:“哥们儿,有出息。”
活该一辈子被于祗压着。
江听白散漫地把手机扔在案几上,给他倒上红酒的空乘顺便请示,“可以为您调飞行模式了吗?”
空乘不敢轻举妄动。这位小江总平日就冷肃严苛,临近傍晚登机时,整套机组人员齐齐站在舷梯旁向他鞠躬问好,江听白脸上的线条紧绷得如同石像,连个表情都没给众人,就踩着梯子上去了。
很意外的,江听白没有骂她,不曾冷眼相待,他只是说,“先别说话,谁都不要说话。”
他现在需要缓一缓神。
祖宗保佑。于二只是因为这种无稽至极的理由要和他离婚。她不是受够了他。她还没受够他。
整个机舱内的人员,从秘书、助理、随行总监到乘务人员、安保都噤若寒蝉,他们不知道,这位看起来四平八稳、沉着审慎的江总,撑着桌子想的都是这些。
过了片刻,他神色松弛地点头,“关吧。”
空乘再次大着胆子提醒,“还有。江总,机舱内不允许吸烟。”
江听白配合地把那支还没点的烟拿下来。
空姐也在心里默默舒一口气。刚才他们在机组舱里抓阄,谁抽到签子短的那一根,谁就来给小江总送这瓶刚醒发的白马庄,并且再次提醒他关机,已经要超过预定的起飞时间了。
她运气最不好,这个大难题就落到了她头上,来之前她已经做好被骂、被吼甚至被开除的准备。
萧铎指挥着秘书室的人在安装会议设备。他把流程摊开在桌上,“江总,晚上九点有电话会议。”
“什么内容?”
“是关于寕江证券管理层的人事变动。”
江听白点头,“知道了。”
他刚戴上眼罩盖了羊绒薄毯,躺下没多久,随行的安保人员就拿了卫星电话过来。
江听白火大地一把摘掉眼罩扔在地上,“是谁?”
他们也很作难,“是大小姐,她坚持一定要和您说话。”
他那位早逝的大伯留下的女儿江思。只比他大一岁。
江听白接过电话,“什么事?”
江思一听这口气就知道今天她凶多吉少。她战战兢兢的,“江总,真要把我撤职啊?”
“你说呢?你很有能耐啊江总监,”江听白反问她,森冷的语气让他大姐心头一颤,“寕江证券年初才交到你手里,不到半年硬给我亏了十二个亿。”
江思还在试图为自己辩解,“也不能全怪我吧,这不是赶上股灾了嘛?我上哪儿说理去。”
“十二个亿什么概念你知道吗?”
江听白把脚架在沙发上,看一眼舷窗外透过云层的霞光,他条件反射地眯了眯眼,“就是把这些钱换成薄金石子儿,让你每天按时上下班站在河边打水漂,半年也花不完!”
“知、知道。”
江思抖着牙关回答他。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于祗那么柔弱一小丫头,被江听白大声威吓一句她真能站得住?
可怜呐。命苦的嘞。
江听白并不知道他大姐是这个想头。他的气焰没下去多少,“知道就别再来烦我了,以后按月到隆叔那儿领零花钱,安生当你的大小姐!”
“那是多少啊?”
毕竟关系到她以后的生活质量,江思再怕他,也捏紧了拳头多问了这一句。
江听白一时也忘了,他大力压了压眉骨,“江念多少你多少。”
“才三百万!她小孩子家的,开销哪有我的大呀?你开开恩,给我加点钱。”
江思在那头跺了跺脚。她上周买那串帝王绿成色的翡翠钏都花了小七百万。
“那我给你加到两百万?”江听白尾音往上扬了扬。
“就三百万吧,不用加了。江总再见!”
江思生怕他再倒喊出一百万来,着急忙慌地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江听白把电话扔回了安保人员的手里。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于祗在西湖边住了两天,周一上午请了个假,下午直接从机场去往律所上班。高律催得急,说是三点钟必须到所里,她的行李还堆在后备箱,就穿了一身亚麻棉的新中式旗袍裙走进了会议室。
权立开会的风格简单高效,说明情况、布置任务、强调紧迫,然后就散会各自去完成。
章家的那份累计期权合同到底出了不小的问题。章士道被空头的、巨大的远期利益吸引,无视于祗出具的律师意见,冒着不小的风险和东jsg林签了这份合约。到现在为止收益没见着多少,成倍递增的风险倒落在了头上。
权立和于祗边走出会议室,边商量怎么让东林解除终止或是重新签订几份补充协议,路过办公区时听见好几声低低的惊叹。
权立停下和她的谈话,问一个实习生说,“喊什么?”
一个刚进所的小男孩站起来,“我们在说,没看于律师这么打扮过,这叫一个……”
“一个什么?”
“美。”
权立板起脸训他们,“有点正形没有?忙你们的!”
于祗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他们才刚进所里,仍有精力关注这些。”
等他们在律所折腾个几年,变成老社畜之后,就算她再怎么光鲜,这帮男律师也没时间多看一眼。就拿于祗来说,有一次韩岷上完洗手间没拉裤链,坐在她对面谈了大半天的事情,她愣是没发现。
权立在车上问于祗,“你外公身体怎么样?”
于祗说,“不是太好,只能靠仔细将养着,我妈妈在杭州照顾。”
权立把车停在章华集团楼下,“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他那个身份,应该会送回京来吧?”
“嗯,是。”
于祗不太想多谈这个。
陈梦满脸焦急地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看于祗走上台阶,忙扶着她往里走,“快快快,章董等的都急死了。”
于祗和权立互相对视一下。眼看着三百亿的市值都要蒸发了,换谁也坐不住。
他们走到执行董事办公室门口。里头传来父子俩务实性的谈话。
章士道大骂儿子,“你能不能把脚放下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玩□□。”
章伯宁的手指点着屏幕上的码牌,“我再怎么爱霍霍家财,也比不上您,大手一挥造光三百亿。”
他边说还边伸出两根手指,“人不都说吗?章家到我这儿,已经出了两个败家子儿了。”
“孽子!我怎么养着你了。”章士道转过身来指着他骂。
章家阴盛阳衰已经是老生常谈。章老太太是个有远见的,早知道儿子们靠不住,就在女儿的婚事上动心思。几个出挑的全配了高门大户,章蔚就是个典型。
章伯宁已经被吼习惯了,“您呐,就别拿我撒性子了,我反正是个没出息的。趁早把钱放信托基金里是正经,等你不在了,我每月往外领点生活费挺好,能过十辈子呢。谁耐烦管这么大集团呐。”
门外的权立和于祗面面相觑。小少爷对人生规划得还挺好,自我定位蛮精准。
陈梦敲了敲门,“董事长,权主任他们到了。”
章士道赶紧迎出来,双手交握住权立的手,“你们总算是来了,有什么办法没有?”
“有,但我要冒点险,”权立来之前已经想好了,“而且费用要高一些。”
章华的业务一直是权立亲自负责,由于祗协助,平时和于祗对接的比较多,可一旦有了大事,还是要由权立来出面应付。
章士道清楚他的业务能力,“你要多少?”
权立夸了句章董爽快,“律师费百分之二十五,没收的那百分之五,是我们和章董的交情。”
章士道在心里骂娘。别人都是百分之十五的价格,他要百分之二十五,好像还得了他多大便宜似的。
于祗接了个电话回来,“已经约好东林的法务了。”
章伯宁本来不关心这些事,听见于祗的声音才醒过神来,他从桌子上挪开脚,“你也来了?”
于祗微笑着冲他点了一下头。
权立说,“那我们先过去,陈梦,走。”
章士道让章伯宁也跟着,“你也去看看,别一天到晚稀里糊涂的。”
有于祗在,章伯宁自然一百个乐意。他一路上都围着于祗问东问西。
陈晼生日为什么提早走了?怎么周末没在北京?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脸色看起来比之前更苍白。
于祗心里真的想让他住嘴,面上却没露一点,只挑了最后一个问题答他。半真半假的口吻,“很累,对生活的无奈,全写在了脸上。”
章伯宁看见她左手上,比荫蔽一隅的雪地还凉白的手腕上松松戴着一块表,是江听白的那一块。他突然就停下来不再说话了。
东林的法务总监是业内顶有名的大美人。
权立喝多了曾在酒桌上说,Rebecca的业务能力有多过硬倒是不见得,床上功夫肯定是不错的。
权立和她握手,坐下来和平了不到十五分钟,Rebecca就很有契约精神地强调,“合同签了就是签了,我们关系再好,也没办法更改的权主任。”
“且不说这份合同对章华本身就不公平,”于祗笑了下说,“话也不要讲太绝对,您看一下补充协议。”
Rebecca比她笑得更客气,“没有必要浪费时间了吧,说实话于律师,我们老板他是不会签的。”
“你让他签,他会的,”权立成竹在胸地说,“就冲你肚子里的骨肉。”
Rebecca的笑僵在了脸上,“听不懂你在胡说些什么。”
于祗再往火里添了一把柴,“上个月十八号,你们俩一起出现在了社区医院妇科,我没有说错吧?”
Rebecca好笑地说,“做点功课于律师。我从来不去那种地方,老林每一次,都带我去妇幼产检的。”
于祗靠在椅子上看她,胜利在望的,“这么说你确实怀孕了,还是林总的。”
“那又怎么样?你们没证据。”Rebecca强装镇定地说。
权立提醒她说,“这是你们东林的会议室,是一间装有监控的会议室。你刚才的表情、动作、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录了下来。”
Rebecca一拍桌子站起来,“威胁我?老林不会饶了你们。”
她带他们到这里来谈事,本是自知理亏怕被他们威胁,录下证据总归没错,但没想到反而被摆了这么大一道。这师徒俩加起来起码10086个心眼子。
于祗浑然不怕的,“这段也拍下来了。”
她打开手机通讯录,翻到林夫人的号码,手指停在上面几秒,“要么你现在去说服你的情夫,要么我打给林夫人,请她来看一段好戏,顺便我也跟她学个一招半式的。”
Rebecca抖着嘴唇摇头,两只手紧紧抓着椅背,“她会把我从楼上扔下去的。”
于祗很满意她对林夫人的畏惧,她摊开补充条款,“那就麻烦你拿去给林总签字。”
感谢林总娶了位悍名在外的夫人。
Rebecca大概是磨着后槽牙从她面前拽走那份补充协议的。于祗额边散下来的两绺头发,都被纸张带出的一阵风给吹开。
她不见动气,面不改色地笑着说了句,“辛苦。”
Rebecca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才走。
等Rebecca回来的功夫。权立凑到于祗的耳边小声问,“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去社区医院?”
于祗喝了口矿泉水润喉,“因为她凡事都要最好的。”
要怪就怪林总话多。于祗曾经在一次聚会上亲耳听他抱怨说,Rebecca这姑娘忒爱慕虚荣。钻石要纯度最高的,包要限量款的,房子要最中心地段。稍微次一点她就要哭哭啼啼。
所以在于祗说出社区医院的时候,她会那么生气的纠正,拼尽全力表现出她很得林总的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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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纸婚
◎谁他妈能不烦呐◎
权立赞赏的、父辈式的手势轻拍了两下于祗脑后的发髻。
他们站在走廊上闲谈, 又说起来Rebecca来,“她没有在世界前五的法学院念过书,律所也是待几天就走了,还从个小地方来的, 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也够不容易的。当然, 也有送子观音的功劳在。”
于祗只笑了一下没做声。
如果不是非常有必要, 实在绕不开, 她不想谈论一切有关生育方面的问题。她过不去自己心里这道坎。因为这种事情太私人, 她从小所接受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教育, 和所处的社会环境,也不会允许她到处跟人讲, 说自己生不出小孩,并为之感到苦恼。
没多久林总就带着Rebecca一起从办公室出来了。她眼圈泛红,很明显刚才哭过了, 不知是撒娇还是抱怨。
但林总对权立和于祗都很客气。尤其是对于祗。
他责怪行政秘书说,“Rebejsgcca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还不快去泡壶好茶来。”
于祗坐下来检查合同。她看的很认真,每一处需要双方签字的地方都核对一遍。
龚序秋来找章伯宁拿车钥匙。他让章伯宁给他送下楼,章公子不肯, “我要和我女神多待一会儿。她刚才大杀四方,给我们家挽回了三百个亿。”
“你是真不怕江听白揍你。”
龚序秋挂了电话自己上楼。
章伯宁嘟囔着丢下手机,人江总才看不上他呢。根本没拿他当对手。
龚序秋边走进电梯,打了个国际长途给江听白,“几天没看到于律了?”
江听白远在和北京时间相差六小时的柏林。那边上午十一点不到,他短暂地站在行政长廊的尽头, 抽一根烟解解乏, 二十分钟后还有一场会谈。
他低骂一句, “少他妈兜圈子。”
龚序秋晓得他们这几天在闹别扭。这两天江听白在德国,他的德语是二把刀,又不肯用秘书室准备的发言稿,昨天半夜打电话请教龚序秋语法。没说两句就旁敲侧击的,让他去看看于祗休息了没有。
他披衣服起身,绕过大片的花园走到于祗那一栋,四处静悄悄的,一盏灯都没开。龚序秋猜测,“于祗没有回家,应该还在杭州呢吧,你惹她不高兴了?”
“她惹我。我还不想理她。”
江听白给自己树立了个高冷又霸道的人夫形象。
龚序秋当时就拆穿他,“你一天不吹牛逼,那嘴是会溃疡吗?”
“”
龚序秋看了眼会议室里的于律师,“我马上要去见于祗,你用不用跟她说话?”
“不用。”
江听白夹烟的手搭在十九层的栏杆上,眼前是戴姆勒城的后现代高楼群,以及波茨坦广场标志性的空中巨型帐篷屋顶。
他掸了掸烟灰,“我听听她的声音。”
“德行。”
龚序秋没有挂电话,他把手机放在了西装裤兜里,若无其事地走进去对章伯宁说,“车钥匙给我。”
于祗没有抬头。坐她身边,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瞧的章伯宁把钥匙给了他表哥,“拿去。”
龚序秋咳了一声,“于祗,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刚到。”于祗没怀疑地说。
龚序秋又故意问她,“你知道老江到哪儿了吗?”
于祗这才停下手里的活儿。
寕江近来风平浪静,于祗很久没光顾集团的法务部,总裁办的行程也不会轻易泄露到外面来,她不知道江听白是不是还在柏林。没回来的话,到底是去了别的地方?还是就不愿回来。
她轻柔的声音听起来竟有那么一些显而易见的委屈,“他还是在德国吗?我不知道,他不给我电话。”
这句话隔了天南海北,伴随着微弱的电流、会议室里的白噪音和周围人的轻声交谈,再传到江听白耳朵里的时候,在他空旷寂静的世界里,平地掀起荡着细碎尘埃和壮阔山风的波澜。
江听白的心率升到一百三。只是很短的一瞬,他平复下来以后又笑,笑自己袖中藏火、作茧自缚的困执。
都多少年了。他总忍不住要和于二较这样无谓的劲。二十几岁时为她一句拒绝的话,认真了那么久。到结了婚,又因为她说要离开自己,连着好几天、忍着不去理会她。
龚序秋下意识的,瞪大了眼珠子看了下手机。江听白这次还真他妈支棱起来了?
他成心要气一气江听白,“不打就不打!看把他牛的!两条腿走路的□□没见过,男人还不满世界都是?”
章伯宁不明所以,还非要往陷阱里跳,他附和道,“太对了,我还没结婚,女神,多早晚我都等……”
龚序秋唯恐拦不住地去捂他的嘴,“过过嘴瘾得了,下一句你完全可以不必要说。”
于祗看他那个力道,和章伯宁被憋红的脸,“你别把他捂死了。”
龚序秋仍有余悸地松了手,“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捂死是他罪有应得。”
“……”
龚序秋走出会议室,作贼似的把手机拿出来,刚要说话江听白就挂了。
很快又收到他消息:【拍张照片我看看。】
龚序秋逆着光拍了一张发给他。
江听白一秒点开。于祗背对着落地窗,坐在开阔的会议室里,低头翻一页合同,长发随意慵倦地用根簪子挽在脑后,象牙白的旗袍盘扣上坠着一枚白玉蝉压襟,墨绿色的穗子垂到桌沿。日光把她的脸折射出近乎透明的白皙,和温婉动人这四字的适配度拉到最满。
“江总,”萧铎从后面过来,“费舍尔先生已经到会场了。”
江听白眼睛还盯着屏幕里那双樱粉色的嘴唇看。
他喉结微滚,声音沉下来,“好。”
于祗和权立从东林出来时已经快六点。这件事能够如此顺利、不那么劳师动众地解决,章士道自是千恩万谢。他表示今晚做东,请律所的合伙人吃饭,让章伯宁带他们到云栖园去。
章伯宁问他爸,“给那么大一笔律师费,还要请吃饭?”
他老子骂他不上道,“什么钱都能省,就是不要抠律师费。明白吗?”
权立热衷酒局,何况是在云栖园这种寻常人要预约三五个月,也不一定能约上的地儿。他欣然应下。
但于祗听见这个地名就过敏,也怕碰上陈雁西在那里大宴宾客,见了面她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推说身体不舒服告了辞。
权立从来不勉强他这个金字招牌的学生,说知道她赶飞机累了,让她早点回家休息。
司机把车开到了院门口,连同眉姨一块儿帮着搬行李箱,她说,“那个蒋先生来打听了好几次,问太太回来了没有。”
于祗有些冷淡的,“他下次再来,你就把他赶出去。”
“太太在家吃晚饭吧?”眉姨问。
于祗翻着微信,“晚上陈晼会来,她爱吃你做的葱油鸡,再把酒醒上。”
“好的。”
进门后于祗就仰头瘫倒在沙发上。她想起刚结婚,江听白仍在新加坡的那三年,换了那个时候,她剑走偏峰地赚了这笔不菲的律师费,虽说按她的性子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但至少比现在快活。
可见两性关系里的真理只有一个:不沾感情,逼事没有。
陈晼知道江听白这几天不在。她进门如回自家,“眉姨,我给你带了套护肤品。”
她路过沙发上团着的于祗,目不斜视地过去,把手提袋放在中岛台上。
眉姨擦了擦手,“很贵吧?这一套不少钱。”
“没事儿,您做的菜那么好吃,要不考虑上我家去?”陈晼开始露出真面目来,不停地开出高价,“年薪十六万,周末双休,年假七天,年底给发双薪,怎么样?”
于祗越听越离谱。她嚯地从沙发上坐起来,“谁打我家宝贝阿姨的主意?”
“二小姐您在家呢?”陈晼才看见她。
于祗又面如死灰地倒仰下去,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上的花纹,细数了数,不知道是否装修时工匠不仔细,左边比右边多出一条花纹,失却了对称的美感。她竟住了这么多年才发现。
陈晼也顺着她的目光看,“瞧什么?”
于祗答非所问地叹气,“这个世界对女性的要求太高,我简单把它归纳成六个字。”
“您说。”陈晼坐过去洗耳恭听。
于祗伸出三根手指,说一个词弯一下,“既要,又要,还要。”
这个社会在女士这两个字上注入了太多的内涵。要她们是精致的、打扮入时,看起来养眼,希望她们能独立解决生活中百分之百的难题,能干有担当的同时,还要她们保留传统文化里的美德,比如大度、温柔、忍让,体量丈夫还不斤斤计较。
“从小到大,我都在我所接收到的、家庭和外界的各种声音里,给自己画着田字格。上面一横是要有个人人称颂的贤名,左边一竖是要有拿得出手的学历和见识,下面一横是硕士毕业就接受联姻的安排,右边一竖是结了婚就尽快要个孩子。”
“后来结了婚。新划上的中间那一横,是守着江家孤城万仞山一样的规矩,半点破不得,而上下那一竖,是要全力当好一个备受瞩目的江太太。我就被限制在四个格子里,被框的死死的,我眼看着自己跳来跳去,怎么都跳不出。一旦我碰到格子的边缘,就会被无数的指责声拉回去。于是,我老老实实地待着,走着上一辈人走过的路。”
“你看自由这两个字,每一个都从条条框框里,挣脱了出来。我挣不脱,所以不得自由。只能卖力地出演别人眼中的我。”
于祗极缓极慢的说完这些。她转头看陈晼,“难吗?”
陈晼静了片刻。
她突然开始翻朋友圈,“Sara姐姐最近在西郊弄了一男模餐厅,有三万九、八万九、十三万九和十九万九的套餐,咱们来一套?”
于祗:“我在和你说正经的。jsg”
“脱离极端丰富的物质,聊被限制的人生,在我这都叫无病呻吟,”陈晼继续考虑套餐价格,“给你点一十九万九的,只要你还没emo死,保管他们往死里哄你。”
于祗扔了抱枕,她坐起来,“省点钱,吃饭吧。”
饭吃到一半,于祗才发现陈晼一系列的骚动作,她倒酒用左手,舀汤也用左手,卷荷叶饼也用左手。
于祗无语地说,“换回来吧您。我瞧见那大钻戒了,又不是左撇子,小心再把手给崴了。”
“不。为了更好地炫耀我的婚戒,我可以成为一个左撇子。”
“”
晚饭后她们穿着同样的刺绣裙,开车到附近的花卉市场,挑了一盆新开的茉莉送给闻元安。
于祗和陈晼合力把它抱上院子外的铁艺花架子。
郭凡来给她们开门,他正要出去。结婚后闻元安就搬到了颐和原著,和郭凡住在一起。
于祗拍了拍手上沾着的土。郭凡说,“让佣人打盆水来给你洗手吧?”
“不用,我蹭陈晼身上就行。”于祗说着真在她裙子上擦了下。
陈晼嫌弃地看她,“你缺大德了你!”
闻元安招呼她俩进去坐。陈晼扯了下她的衣服,“在家穿这么整齐?看看,我拽都拽不动。”
“人郭总拽得动就行了。”于祗把她手扒拉下来。
闻元安一听就知道她俩动什么脑筋。她倒了两杯茶,“我们还没做过。”
“天,这是可以说的吗?”陈晼瞪大了眼睛看她。
闻元安把杯子推过去,“结婚后我们一直分房睡。”
于祗鼓了鼓掌,“你在玩一种很新的夫妻关系。”
她们一直聊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去。
闻元安送了她们出去,郭凡就回来了,她惊讶于他今天这么早散场,但也没多问什么,给他泡了杯醒酒茶放在茶几上,就准备上楼。
但郭凡一反常态地握住了她的手腕,“陪我坐一下。”
今天酒局上来的人不少,到后来章伯宁也来了,主人家安排的一个最近流量挺大的女网红,坐在他身边斟茶倒酒。章伯宁说,“你别把郭总灌醉了,人家新婚。”
郭凡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结婚不像结婚,两口子也不是两口子。各睡各的房间,闻元安每天跟他说的话,大概不会超过这三句——“早上好”、“出去吗?”、“晚安”。不要说他被灌醉了,就是死在外面,闻元安也不会过问。
闻元安顺从地坐在他身边。
郭凡看着她那张素白无暇的脸,握着她的手不由加重了几分力道,“你什么时候才能看看我啊?”
“你要怎么看?”闻元安小声说。
郭凡抬起她的下巴,“用眼睛看,用心看。”
对视了不过十来秒钟,郭凡就忍不住吻了上去,闻元安挣扎地厉害,拼命说着不要。
他把她压在沙发上,剪起她的手高举过头顶,“不要什么?我是你丈夫!”
“你说你不会勉强我的。”闻元安对他喊。
郭凡一边吻着她,“就今天一次,你就当可怜我,好不好?”
闻元安还在说不要。她没有了别的词,满脑子只剩一个不要。扭动着身子不停反抗。
郭凡又要解她的衣服,又要抓住她的手,左右不得法,他心头一燥,重重打了她一个巴掌。
闻元安被打懵了。她从小到大,没有人打过她,闻方旬再强硬也没有。
她也没有捂脸,手无力地从沙发边缘吹下来,瞪圆了眼睛看着头顶伸出的枝形水晶吊灯,隔着郭凡起伏的背影,听他一边说对不起一边解她的扣子,看灯光缠过来又绕过去。想起川端康成的《雪国》,「缀满银河的星辰,耀光点点,清晰可见,连一朵朵光亮的云彩,看起来也像粒粒银砂子,明澈极了。」
闻元安眼前也是一粒粒破碎的斑点,顺着眼角的泪水滑进她的头发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郭凡才从她身上翻下去。
闻元安跑下沙发,走到那堆属于她的衣服旁边。她没回头,却恨意昭然的,“你不要看我。”
郭凡把头枕在手上,“元安。你不要怪我,我太爱你了。”
闻元安蹲下去,把脸埋进衣服里,终于哭出了声。这是郭凡第一次打她。
龚序秋临时被通知去翻译院加班不回来。陈晼在于祗家待到很晚也没走。
她洗完澡,换了于祗的睡衣出来时,看见她盘腿坐在地毯上,聚精会神地看正在柏林国际会议中心举行的全球能源峰会。
陈晼站她后面看了一会儿,“这群人研究出什么策略了?”
于祗真诚地说,“我一个字没听,但镜头给了江听白三次。我就想再看看,还有没有。”
这个有着俊雅的、东方面孔的男人,灰色西装的领口夹了一枚长方形的列席证,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在一群正襟危坐的人群当中,显出和周围环境不一样的懒散来,于祗从他微皱的眉头里瞧出了几分不耐烦。
她端起桌上的水晶方杯灌了一口白兰地。
味道还是一样冲,呛得她喉头满是辛辣,和她那天在阁楼上看土星时喝的差不多,不知道江听白怎么会爱喝这种酒?
陈晼对他的繁忙感到震惊,“江总真一年到头在开会啊。”
于祗嗯了一声。
陈晼又理解地点点头,“所以人脾气差点也应该,要我说他还是性子太好。天天过这种日子,谁他妈能不烦呐?换我直接素质大跳崖。”
“什么日子?”于祗没转过弯来。
陈晼指了指那两尾血红龙鱼,“有大把的钱,但没时间花。”
她又转回来指一下于祗,“守着天仙似的夫人,也不能每天睡。”
于祗在酒精的作用下晕了过去。
等她再度有意识,挣扎着昏昏沉沉要醒来的时候,仿佛听见简静和陈晼两个人在说话。
简静带着十二分的得意问,“陈晼,你说周晋辰答应和我结婚,怎么能那么痛快啊?”
陈晼用力哼了一声,“当然是想无聊的时候看搞笑女发疯呗,否则还能是为什么?”
“”
简静又拿出微信给她看,“你哥昨天半夜问我谈过几个男朋友,我装睡着了没敢回,以前龚序秋问你的时候你都怎么说?”
“我跟他说我从小到大,一个男朋友都没谈过,”陈晼翻了一页杂志,“都是一些关系比较好的朋友而已。”
简静惊讶地啊了一声,“这样骗人不太好吧?”
陈晼指了一条HW的winston cluster系列的钻石项链给她看,“买这个。我没有骗人啊,是关系比较好。他要是再继续追问你的话,你就告诉他,只不过关系好到可以接吻。”
“”
“相信我。他们都很识趣,一般不会再问。”
“”
于祗在这段越来越荒诞的对话中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
她披头散发地问,“这是在哪儿啊?”
简静招手叫了一下空姐,“于小姐问飞机到哪儿了。”
空姐的双手叠放在小腹上,礼貌地说,“还有三个半小时到苏黎世。”
“哪儿!”于祗像梦游一样喊起来,她觉得自己仍然在梦里,“你说哪儿?!”
陈晼喝了一口咖啡,“章伯宁请大伙儿去瑞士滑雪,我把你也给捎上了。”
滑雪。北京三四十度的高温,这群公子哥要去滑雪。
“你怎么捎的?”于祗咬牙。
“叫了辆救护车,把你推了上来。”
于祗毕生的脏话都涌到了嗓子眼儿。她强撑着笑说,“真谢谢你们的好意了。”
简静看她这样儿挺不落忍,“想骂人咱就骂人,用不着笑得比哭还难看。”
陈晼贴心地提示了下,“你的行李让眉姨收拾了,要不要去洗漱一下?这架湾流上设施很齐全。”
于祗真的拿她没办法,“今天周二,是工作日。我还要上班的。”
“陈晼昨晚给你请假了,你们权主任说没问题。”简静说。
于祗扭头看陈晼,“你是怎么请的?”
“我说你太想江总,都想得昏过去了。”
“”
于祗嚎叫了一声,掀了毯子从沙发躺椅上下来,打开行李箱翻出她的洗漱包,踢了陈晼一脚,“起开。”
然后就往盥洗室去了。
她在里面磨蹭里半个多钟头,刷牙、洗脸、敷面膜,换了件方领的针织裙才出来。
空姐给她倒了杯冰美式,于祗说了声谢谢后,喝了小半杯,又扯过毯子眯着眼继续休息。但章伯宁他们几个打牌的动静太大,她只能半阖着眼,听简静和陈晼在两三个小时之内,接连说了二十三个人的坏话。
他们在苏黎世下飞机,没有多作停留,稍事休息了一下后,上了来接他们去Zermatt(采马尔特)的商务车。因为人太多,行李也不少,车也就派了两辆。
Zermatt处在阿尔卑斯山的群峰之中,是个全年无休的滑雪场,他们乘车上去时,沿jsg途有不少背着滑雪装备的爱好者在徒步。由于Zermatt不允许燃油汽车驶入,他们只能把车停在Taesch,再搭乘接驳火车前往酒店。
而不愿意换乘而选择搭直升机上山的章公子,就没有这个烦恼,也比他们要早到。他邀请于祗和他一块儿坐,于祗拒绝了,她听不得螺旋桨的鼓荡和聒噪。还是坐车比较舒服。
预定的酒店是Riffelalp,已经有高原反应的于祗吸着氧办入住的时候,有几位头顶白布的中东富豪正带着管家、佣人浩浩荡荡往里进。
简静来于祗房间串门,她推开窗,看着马特洪峰上的积雪,骂道,“章伯宁真叫一个偏心!给你留这么好的房间。”
“那我们换一下?”
于祗边把泡温泉的衣服拿出来。
简静嘟了嘟嘴,“算了,我就别找骂了。”
她看了眼扔在地上的滑雪服,“你不去滑雪啊?”
于祗说不去,“我不太会,温泉就挺好。”
“我很会,我教你好吧?”简静拉着她的手摇了摇,“我们就一起去嘛,难得出来一趟。”
于祗不忍心扫她的兴,“好吧。”
而简静所谓的很会,也只是直行滑雪很会而已,还非要教于祗转弯。简静让她把雪板保持犁式,把重心放在右脚,右脚踝略微弯曲给点压力,左板浮在雪面上滑出一道弧线。
老师是个半吊子,学生也听得懵里懵懂,赵煦和看她俩越滑越远,打算过去救场的时候就听见一声惨叫。
于祗左臂着地摔了个巨大的跟头。
赵煦和把她扶起来,“怎么样?能站起来吗?”
于祗倒是还能站稳,她眉毛都拧在了一处,“胳膊好疼。”
他轻轻捏了一下,手才发力,于祗就疼得受不了,“停停停。”
“八成伤着骨头了,”赵煦和很有经验地判断,“简静,我说你什么好!”
简静也慌了起来,“那怎么办?快送她去医院啊!”
“我还不知道赶紧送她去医院?”赵煦和也慌了,“好好想想怎么跟江总交差吧你!”
到最后于祗也没泡上温泉,就又回到了苏黎世,一群人把她送进了苏黎世大学医学院的附属医院拍片子。
于祗忍着疼让他们走,“不用管我,都回去玩你们的。”
准备作鸟兽散的一帮纨绔,在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道清俊的男声后,都站在原地又不敢动了。
江听白稳健的脚步里有几分匆促,“谁起哄让她滑雪?”
简静丧着脸站出来,“是我,但是章伯宁非要来瑞士的。”
章伯宁也吓得结结巴巴,“是、是陈晼把她弄上的飞机。”
陈晼没想到火烧她这儿来了,她颤巍巍的,嗫喏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指了指身后,“是赵……”
赵煦和早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跟我一点关系没有啊,别瞎指。”
“是我自己要跟来,”于祗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快走,“也是我要滑雪的。”
简静和陈晼拉着章伯宁他们就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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