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灏送薛烁离开,中途便与人分开了。他先去给其他委托收了尾,直到日落时分,才慢悠悠回到事务所。


    屋内依然十分安静,推开门,见全楚悠静坐在沙发侧旁,望着沙发方向,一言不发。


    他走近以后,才发现方铭躺在沙发上,身上盖了件衣服,貌似已经熟睡。


    他对全楚悠做口型:睡着了?


    全楚悠没有回话,只是看他一眼,便起身朝屋外走去。


    秦灏随之跟上,待门合上后又问:“情况怎么样了。我看他眼睛挺红的,哭过了?”


    全楚悠眉间微蹙。


    “别这么紧张——”


    秦灏想去拍人肩,却被避开。


    他倒也不嫌尴尬,顺畅收回了手,又道:“对了,你们队长让我提醒你一声,天黑前得归队。”


    军部管理严苛,光是全楚悠这回能出来待这么久,也是因为薛烁出马。


    全楚悠往门内望了一眼。


    秦灏:“放心,有老子在,不会有事。”


    全楚悠却跟没听见话似的,依然望着门内,少顷道:“我会再来。”


    秦灏甚至没来得及回应,对方便径自走了。


    他目送人背影,嘴里嘟囔:“怎么一个二个都那么奇怪。”


    他轻踢了房门一脚,门悠悠晃开,而沙发上的人依然没有醒来的意思。


    看着那人眼眶不同平时的红肿,他叹口气,走进去。


    .


    等方铭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全黑了。


    眼上很冰,像是盖了一层毛巾。他后知后觉睡着之前的事,大概是哭过了头,眼睛完全肿了。


    那是他第一次做出那种事,几乎完全控制不了情绪。不过发泄过后,脑子倒是要比之前清醒了一些。


    大概。


    方铭不太确定。


    屋里没有亮灯,唯一的小窗透不进光,屋内一片漆黑。


    他坐起身,眼上毛巾随之掉落,啪嗒一下摔在了身上。


    方铭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盖了件外套,那不是他自己的衣服。


    他捡起来看,发现是全楚悠的制服。


    “啪。”


    电灯忽然亮了。


    刺眼的白炽灯光瞬间涌满整个屋子,方铭不太适应,虚起了眼。


    依然是那堆满杂物的办公室。身后有人走近,他看过去,见是秦灏,手里还提了个塑料袋。


    “出去买个饭你就醒了?”那人手抄着兜,“刚好,起来吃吧。”


    塑料袋里装了两个罐头。


    方铭默默坐起身。


    如今安全区已在逐步恢复养殖业,但由于气候影响,产量还不稳定,因此城内大部分人的食物还是封存已久的预制品,新鲜的肉菜米饭价格很高,平民几乎买不起。


    秦灏坐去他对面,打开了罐头。方铭并没什么食欲,只看了一眼,问:“全楚悠呢。”


    秦灏头也不抬:“走了。”


    ≈ldo;我回来前他一直守着你,估计你们军部有门禁要求?33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说着拆开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方铭,“喏。”


    方铭虽然接了,但只是拿在手中。


    “薛烁已经交代了,这段时间你就先住我这儿,好好养伤。”秦灏往嘴里塞着食物,口齿不清,“别有顾虑。”


    方铭:“……”


    秦灏又说了一些事,大致是之后方铭可以住办公室楼上,那里是他的休息室。罐头这次他多买了一些,已经放上去了。东西都可以随便用,有坏的告诉他。


    他唠叨了半天,直到最后一句,对面都没有应声。


    秦灏罐头已经差不多空了,他一抹嘴,放下筷子:“有什么问题?”


    依然没有听见回应。


    对面人头微垂,这段时间头发长了不少,发丝微挡住眉眼,看不清表情。


    秦灏看了一会儿人,忽然起身,走近人身旁坐下。


    感到身旁一沉,方铭终于有了反应。刚要抬头,手里就被强塞进来罐头。


    “吃。”秦灏言简意赅。


    方铭微微皱了下眉。


    “知道你没胃口,但人要活着,就必须得吃东西。”


    秦灏拿过罐头,撕开盖子,又再次塞进人手里。


    “吃。”


    他重复。


    方铭看着罐头里的内容物,那是颜色呈深褐色的肉制品,不知是用什么肉做的。白炽灯光下,泛着油光。


    他嘴唇微动,拾起了筷子。


    见人终于乖乖吃下东西,秦灏满意了,往后靠坐,这时听见发问:“你一直是一个人?”


    秦灏一顿,又见身旁人抬头看来,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你为什么能活着。”


    灯泡质量不太好,亮光微微闪烁。空气像是一下子滞住了。秦灏大概没想到会听见这种问题,一下愣在原地,好半天才道:“你这是什么话。”


    方铭默不作声看着他。


    一方没有回话,另一方也没有继续追问,就在空气就要这么继续僵持下去,秦灏率先败退了。他抓了下头发,望天道:“不是。”


    “我不是一直一个人。”


    头顶的白炽灯实在刺目,秦灏双眼微眯。


    “我之前提过?我也有个弟弟。如果还活着,应该跟你差不多大。”


    “不过跟你那位哥哥不同,我没能保护好他。”


    说话的时候,秦灏顺手抽出一支烟点燃。


    白烟袅袅,徐徐升上半空。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大概不止我,到现在这个时候身边还亲人都在的,估计也寥寥无几了。”


    “人要比想象中顽强。我当时也以为自己跨不过去,但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秦灏抖了下烟,“你瞧,我还能跟你提起他。”


    方铭清晰看见,秦灏持烟的手指,要比之前颤抖一些。


    “人总是有求生本能的。一旦


    跨过去了,就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问我为什么活。”烟烧得极快,几乎灼伤了指腹。


    方铭听见秦灏低声。


    “老子就为了自己。”


    一根烟抽完,秦灏碾灭,又抽出新的一支。


    方铭收回视线:“抱歉。”


    秦灏:“干嘛又莫名其妙道歉。”


    方铭没说话。


    因为他看出来了,对方并非口中所说的那般洒脱。大概平时只是不刻意去想,这会儿提起,情绪明显要比平时不稳。


    但至少有一句话,于他而言,于秦灏而言,都是同样。


    这个世上,存在成千上万有相同遭遇的人。但大家都还活着,带着死去的人那份一起。


    无论如何痛苦,如何不甘心。


    别无他法。


    嘴里的食物没有半分味道,方铭一筷子一筷子、机械地将其送进嘴中。


    很快吃完了饭。


    秦灏瞅来看一眼,挑眉道:“还蛮干净的嘛,吃饱了吗。”


    方铭点头,收拾起罐头,打算去扔。


    秦灏:“放那儿就行了,待会儿我出去一块儿收拾。”


    但方铭并没有理,把其余垃圾一起收进了塑料袋,往外走去。中途定住,回头道:“明天开始,我会正式工作。”


    秦灏没反应过来:“什么工作?”


    方铭面无表情:“你的工作。”


    秦灏:哈?


    方铭径自推门离开。


    外边天色已经全暗了,只路边亮了几盏灯。垃圾箱就在前方不远,方铭走近,将塑料袋扔了进去。


    哐当一声,垃圾箱合上了盖。


    转眼到了第二天。


    秦灏原本以为方铭只是在开玩笑,直到隔天他来到办公室,却发现门早就开了,方铭正在帮他接待提早上门的顾客。


    他一愣一愣的,待顾客离开,又见方铭递给他一张纸,上边写明了委托事宜与报酬。


    秦灏无言:“你来真的啊。”


    方铭没有回话,只是看着人。


    秦灏注视纸面好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少顷收起,叹道:“我知道了,以后就收你当小弟吧。最近工作量大了,刚好也想请个人。”


    方铭对于“小弟”这一称呼没有什么反应。


    “咱们可以多亲近点儿,叫我灏哥吧。”秦灏扯开笑,朝其伸手,“多指教咯,小铭。”


    伸出的手迟迟无人来握,就在秦灏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被无视时,终于被握住。


    “秦灏。”


    方铭纠正,“方铭。”


    秦灏扯了下嘴角:“这么不给面子。”


    总之,这件事就这么暂且定下了。


    方铭第一时间去了军部。


    一是为了归还外套,二是为了把接下来的打算告知全楚悠。


    会面地点在军部会客室。由于已被军部除名,方铭不能再


    直接进入军营里边。


    会客室房间不大,四面都是白墙,摆了几张桌子。


    全楚悠听了他的话后,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是吗。”


    方铭回想起昨天表现,正想要为此道歉,又听见人问话。


    “你们聊什么了。”


    方铭一顿,抬起眼。


    全楚悠坐在他对面,脸上依然带着微笑。右眼覆了医用眼罩,只瞧见一只眼弯着。


    “你是听了他的话,才这么想?”


    方铭没立即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昨天我离开的时候,小铭看上去很痛苦。”全楚悠道,“所以我想辞去这里的工作,带你去做想做的事。”


    “但是小铭今天却来找我,说打算留下来。”


    全楚悠偏了下头。


    “为什么。”


    方铭:“……”


    “秦灏,是叫这个名字?”全楚悠虽然弯着眼,眼底却透不出丝毫笑意。


    “他对你说什么了?”


    会客室此时只有两人。冷冰冰的白墙与冷冰冰的不锈钢桌,四处都透着冷硬。


    方铭看着人,忽而皱了下眉,垂下头。


    “不是。”


    全楚悠:“小铭?”


    像是回想起极其丢脸的事,方铭有些难以启齿,手捂住额头。


    “因为我昨天……没控制住。”


    极其失态,在全楚悠面前大哭了一场。


    哪怕是在家里人面前,大概除了幼时极其不懂事的时候,都不曾那样哭过。


    冷静下来以后,便感到极其的无地自容。


    虽然那算是发泄,令他稍微冷静了一些,但依然觉得丢脸。


    “还有,我说要留下,”他五指愈紧,“是因为昨天答应过你了。”


    全楚悠定住。


    “那有些困难,我会尽力去做。”


    方铭说到这时停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会忘记。”


    带着那些沉痛的记忆,去面对。


    然后,好好活下去。


    这是他昨天做出的选择。


    手背有温度覆来,方铭余光瞥去,见是全楚悠掌心覆上了他的手背。他微微一动,但没有抽开。


    “我明白了。”


    全楚悠低垂下了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笼上一层阴影。


    “抱歉,是我误会了。”


    “你是因为我才留下的,对吗。”


    方铭感到抓住自己的手劲道大了几分。


    他认为这不是重点,但毕竟的确出于这一理由,所以还是点了下头。


    大概是这段时间瘦了一些,他注意到全楚悠袖口有些松。


    苍白的皮肤下,能清晰瞧见手背蓝紫色的静脉。手腕上缠了白色绷带,显得腕部愈发纤细。


    方铭下意识翻手,五指扣住了全楚悠的腕部。


    “我会在这里。”


    他喃喃低语。


    “所以,你也得留在这儿。”


    全楚悠:“……”


    对方许久没有松开。粗糙的指腹轻轻在外摩挲,哪怕隔了绷带,硬茧也这么生生透了过来,十分有存在感。


    全楚悠看了一会儿,开口:“小铭,你很在意吗。”


    手上动作停住。


    “已经不痛了。只是在结疤,会有些痒。”


    全楚悠身子往前靠,金属制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声响。他注视着身前人,轻声询问。


    “或者,你想看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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