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孟家的联姻是半年前订的。
孟家是做国际海运物流起家的,有自己专业的航海运输队和成熟的国际海上航线,沿途连接几大洲,数多国家,人脉和业务在行业内首屈一指。
祁家近些年国际外贸做得风生水起,有意自己开辟海运航线,但贸贸然进入一个行业,无论他们自身多强,不拜山头那都是冒险之举,是很容易被同行群起而攻之。
有需就有求。
几经谈判,两家就这么商业联姻了。
当时是祁家老爷子祁崇博谈的,他心知祁时晏的脾性,签订婚约后守住了消息,先将两家合作的新航线推动了起来。
直到最近一次饭局上,祁时晏的父亲祁景天说漏了嘴,才叫祁时晏得知自己已经被订婚,有了未婚妻的事。
大为震惊。
祁家向来有商业联姻的传统,但祁时晏从来没想过自己要服从这套法则,更难以接受老爷子瞒着他,偷偷给他订了婚。
不过这种订婚还没到结婚领证那一步,不具有任何法律效力,祁时晏起初以为退起来很容易,可现实操作才发现很难。
因为这是两家商业合作的基础,牵涉的利益太大了,牵一动百,除了祁时晏没人愿意退婚。
老爷子那方面不用说了。
老爷子五月份在老宅从楼梯上摔下来,摔得脑溢血,历经九死一生才捡回了一条命,但语言系统出现了障碍,话讲不清楚,人也越来越糊涂,过去的事都不太记得了,这件联姻也忘了个大概。
可是祁时晏找他谈退婚,老爷子却坚决不同意。
不管祁时晏说什么,老爷子单纯地听到“退婚”两字就觉得不好,说什么也不许退。
而代表祁时晏的律师几次和孟家交涉,孟岳松表示,两家合作的新公司已经成立,新航线也已经成功开辟,该他付出的都已付出,退婚,不可能。
祁时晏一头麻线。
“这事你别急,急也没用。”祁渊劝道。
“我能不急吗?拖越久,涉及面越广,知道的人也越多,我不要脸的吗?把我跟那么一个村姑联姻联在一块。”一想起这事,祁时晏就心烦意燥。
祁渊笑,笑中落井下石:“你别侮辱了村姑,村姑朴素又善良。那位孟家小姐娇纵蛮横,村姑可不敢和她比。”
气得祁时晏又大咳了一通。
黄妈在旁边连连给他拍背,让他先休息,好好睡觉,别的事等出了院再说。
可祁时晏听不进,这件事压在他心头,比生病还叫人难受。
他想要的是快刀斩乱麻,趁早解决。
祁时晏想把新公司叫停,大不了拿他个人的股份去赔偿。只要新公司一停,合作失败,那他的联姻自然胎死腹中,顺利解除。
但问题是,新公司的一把手是祁景天,是祁时晏的亲生父亲。
祁景天在集团很多年都没什么建树,这次弄这个新公司,有孟家支持好歹有些起色,正是他捞资本的时候,说什么也不愿意叫停。
至于联姻,祁景天的看法是,祁家子孙都是这个命,没必要现在闹崩,不如结了婚再离,还相对于简单一点。
就像他和祁时晏的母亲一样。当时两人也是商业联姻,婚姻不到三年就离婚了,但两家的项目持续经营了很多年,钱挣得钵满盆满才散伙。
但祁时晏压根不想和孟荷结婚,甚至连结婚的念头都不曾想。
阻碍重重,他这婚很难退。
“你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字。”兄弟两人将形势分析了一下,祁渊得出结论说,“等。”
“等到人尽皆知,大家都看我的笑话吗?”祁时晏揉了揉太阳穴,那里痛得厉害。
“你知道我说的等是等什么。”
两人一个对视,心领神会。
老爷子现在已经将集团的权力全都交给了祁渊,但为了尊重老爷子,他订立的很多东西,包括人情人事,祁渊目前都没有整改。
目前不整改,不表示将来也不改。
老爷子已经风烛残年,祁渊不想将自己表现得急功近利,很多事他知道问题所在,但为了老爷子安度晚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祁时晏的婚约,是老爷子一手订立,现在要推翻它,时机很不好,所以祁渊要他等,等到有一天他成为祁家真正的掌权人,那时候再来解决这门婚约,易如反掌。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祁时晏眉头松不下来。
“无论多久,我们总要祈望爷爷长命百岁。”祁渊笑,“或许那时候,你已经喜欢上那个村姑,自己想娶她。”
“滚啊你。”
“行,我滚了,你好好养着,多想无益,明天我再滚过来。”
“……”
黄妈看着兄弟俩,笑了笑,两人说话一向没边,她都习以为常了。
*
得亏祁时晏送医送得及时,加上他年轻,身体素质好,住院住了三天,人就好了大半,咳嗽没那么重了,各项指标也逐渐恢复正常。
夏薇也连着来看望了他三天,每天都给他带一盅冰糖炖雪梨。
虽说都是冰糖炖雪梨,但做法和里面加的辅助食材不一样,每天吃得口味迥然不同。
黄妈感激,说:“夏小姐有心了,我家宴儿嘴刁,这几天在医院吃什么都没胃口,只有夏小姐这一盅,他能吃得干净。”
“我这是给她面子。”祁时晏从沙发移步到餐桌前,脸色好了很多,眉骨间回来了几分傲气。
他床上躺不住,一早起来活动了下,配合医生查过房,便无聊地开了电视,打游戏,等会要准备输液。
夏薇笑,将小炖盅摆到男人面前,揭了盖。
里面小块的雪梨炖得酥黄,甜香四溢,浓汤上浮着几粒红红的枸杞,勾人食欲。
她对男人说:“那我跟你说谢谢。”
这几天,祁时晏生病,她莫名觉得和他之间的距离又近了很多。
男人在她心中,不只有浪荡轻佻高高在上的一面,还有了脆弱孩子气的一面,会让她觉得这样一个人,不是只让她仰望,也有触手可及的时候了。
就像世人都称他“祁三少”,黄妈却叫他“宴儿”。那一声乳名,她第一次听见,亲切和蔼,满腹孩提的宠溺。
尤其听了他三岁时生病的故事,会让人联想到一个哭唧唧捏着鼻子,骗喝一口药要拿三颗糖来哄的小屁孩。
“你天天来,不要上班?”祁时晏拿起调羹,搅动炖盅,香味全飘了出来。
“要啊,我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夏薇坐到餐桌另一侧,看他另只手还在打游戏,吃雪梨吃得三心二意。
“等你吃完我就走。”她补充一句,意在让他认真点。
祁时晏却干脆放下了调羹:“急什么?”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总想惹火这个姑娘,她越急,他就越不急。
逗逗她,较较劲,看她脸红,看她羞恼,看她气得咬牙的样子,他会没来由地开心。
出了学校这些年,好像这个姑娘又将他顽劣的少年气全都勾了出来。
“你没发烧吗?也没咳嗽?”他问。
“没有啊。”夏薇笑。
男人状似关心的问候,伴着他的不怀好意,是想要她也病毒感染,和他来场同病相怜。
夏薇抿抿唇:“我们又没有亲密接触。”
本来一句很正经的话,在看到男人偏头看过来一眼,她发现话风偏了。
再一声轻笑,她更是百口莫辩,空气都变得轻佻了。
卫生间的门开着,黄妈在洗水果,随时可能出来,夏薇错开男人视线,迅速忘掉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房间里有很多花篮花束和水果篮,夏薇昨天已经带走了两束花,可今天又明显多了。
看来探望祁时晏的人还挺多,只是没人比她来得早,她一个也没遇上。
夏薇不禁好奇,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哪来这么多社交?不会全是女人送的吧,那得多少人啊?
余光里,见男人又开始吃雪梨了,夏薇不动声色地开始数花,还没数完,黄妈端着水果盘出来了,放到夏薇面前,请她吃。
一打岔,没再数了。
桌上有个一次性碗盒,是祁时晏的早饭,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黄妈拿去扔了,她说:“是医院食堂订做的鱼汤面,可能是死鱼,腥得很,炖得时间也不够,宴儿一吃就吃出来了。”
“嘴这么刁啊。”夏薇看去祁时晏,男人挑了下眉梢,飞扬冷峭。
“想吃鱼汤面?”她问,得到男人探询的目光,她又说,“明天早上我做了送来。”
“你会做?”祁时晏有点意外,“能不能吃啊?”惯用打击。
黄妈插嘴,对夏薇说:“太麻烦了,不用的。”
夏薇笑:“没事,我也很久没做了,正好练练手。”转头看去男人,接受挑战般扬了扬下巴,“明天早上把肚子留空,等着,我早点来。”
祁时晏眯了桃花眼,笑:“行,别叫我等太久。”
*
说起来简单,不过一碗鱼汤面,想要好吃,可是真的费功夫。
第二天凌晨四点,夏薇定了闹钟就起床了。
出租屋离菜场步行要20分钟,她机灵,昨天在公司跟同事借了电瓶车骑了回来,这会骑着去买鱼,快多了。
鱼也不能随便买,夏薇在充斥腥味,杂乱肮脏的水产区走了几个来回,最后挑中几条活蹦乱跳的野生鲫鱼。
另外又买了一些新鲜的基围虾和菠菜,准备做配菜,还特意去了生面加工店,买了一斤鸡蛋面。
所有食材都是最好的,夏薇信心十足,想象祁时晏一张嘴还能怎么刁。
回到家,一阵忙碌,煎鱼,煮鱼汤,同时蒸锅里蒸面条。
夏薇算过时间,从出租屋到私立医院,不堵车的话要40分钟,所以她选择蒸面条,多刷几层油,这样能最大程度地保证面条不被糊掉。
而且,为了保证口感,面条要蒸两次。
第一次蒸好后,等待冷却的时候,夏薇抓紧时间将菠菜焯水,基围虾水煮好,因为家里燃气灶的炉头只有两个,得充分利用。
第二次蒸面条的时候,正好给基围虾剥壳,去泥肠。
等全部忙完,时间也差不多了。
夏薇将浓浓的鱼汤过滤掉肉渣,装进新买的保温壶,面条和配菜另外再单独装好,准备出发。
沈逸矜起床,闻到香味,飘进厨房。
“哇,鱼汤面。”眼露惊喜,“薇薇,今天什么好日子,早饭这么丰盛?”
“今天是我要堵某人嘴的日子。”夏薇笑着回,额上、脖颈和后背都出了很多汗。
她忙着收尾,指了指锅里碗里留下的鱼汤和食材,“你的早饭都给你留下了,你再弄一下,我赶时间先走了。”
“你不吃?”
“来不及了。”夏薇从冰箱拿了一个自己两天前做的面包,“我路上吃面包就好了。”
“祁时晏这是修了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沈逸矜看着她匆忙的背影,“别太惯着他。”
夏薇笑笑:“不惯。”
那顿早饭吃完,沈逸矜发誓,是她吃过的最好的鱼汤面,没有之一。
*
夏薇出了门,顺利打到车。
可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路上有车祸,本来早高峰路上就堵,出租车走到一半,前方有交通事故,乌龟爬变成了蜗牛爬。
夏薇眼皮子直跳。
九月的榆城,气温高居不下,她担心鱼汤面变质,也担心祁时晏等急了。
晚了一小时到医院,电梯出来,提着保温壶和食品盒一路小跑,快到病房门口时,她才松下脚步,将呼吸喘匀。
祁时晏的病房门开着,有笑声从房门传出来。
是女人的笑,却不是一般女人的笑,是带着娇气、轻浮、调情的笑。
夏薇屏了呼吸,轻着脚步走近,往里探一眼。
这一眼,叫她心石俱裂。
只见房里一群女的围着祁时晏,个个唇红齿白,花枝招展,衣裙鲜艳如蝶。
其中有两位是她认识的,一个是韩烟,水中仙会所的老板。
祁时晏坐在沙发上,她挨着他坐在沙发扶手上,上身斜倚沙发后背,显得和祁时晏很亲近。
另一个坐在祁时晏身边,脸侧向男人笑着,手上在削苹果,是许颖。
夏薇要记得没错,许颖在微博上说要去大草原,怎么还没走?
其他女人或坐或站,在他们身边欢闹说笑,不知道祁时晏说了什么,引得她们一阵花枝乱颤,有个穿着吊带红裙的女人还上前娇滴滴地打了下祁时晏,说“讨厌”。
祁时晏仰头笑,指尖把玩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敲在大腿上转着。
病房不像病房,像欢乐场。
夏薇拎了拎衣领,感觉有点闷。
明明肉眼可见,空气流通,明明门开着,只是一步之遥,她却迈不进去。
面前像有道无形的屏障,阻隔着她。
没人知道她有多渴望进入祁时晏的生活,却同样也没人知道她有多排斥他这样的一面。
许颖看见门外的身影,将苹果递到祁时晏面前,手肘轻拱了拱他,示意他看门外:“来看你的?”
祁时晏抬头一眼,笑意尽敛,也没接苹果,只说:“给别人,我不吃。”
那一眼,气压集聚低冲。
他莫名低头,状似无物地看去手机,手机却没动静。
空气忽然间静默又诡异,一房间的人止了笑,面面相觑。
“是她。”韩烟认出人,站起身,走去门口,却眼见那道倩丽的背影转过拐角,咦了声,“怎么走了?”
许颖有些好奇:“谁啊?”
祁时晏抬头,又看一眼门外,倏地冷笑了声,韩烟本想回答许颖,这下好了,那个名字忽然变得不可言说。
其他人像看了一场哑剧,什么都没看懂,什么也不敢问。
韩烟也不敢再坐回原来的地方,径直走去餐桌前拉开椅子,招呼人过去吃水果,大家岔岔话题,将气氛重新活跃在餐桌上。
沙发上只留下了两个人,祁时晏面上云淡风轻,什么都没显,可许颖却明显感觉到他情绪不好了,周遭有股气流逼着她站起身,离他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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