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栖看到温辞树给自己发来了消息,就退出了通话页面。
他发来的是格子作文本的其中两页。
点开大图,看清楚字迹,她的第一感受是,这篇作文一定是他写的。
因为上面的字迹工整好看,而字如其人。
当她看到作文题目的时候,她的目光沉了下来——是孙安琪日记里提到的那篇《火星花》。
火星花
文/温辞树
每个人心里都有钟情的花。
可能是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的莲,可能是凌寒独自开的梅,可能是宁可枝头抱香死的菊。
当然或许最多的,应该是馥郁的玫瑰,纯洁的百合,高贵的牡丹。
这些花要么因高贵的品质而引诗人赞叹,要么因美丽的外表而惹人们喜爱。
小时候我一直不懂,人们为什么那么爱给万事万物赋予意义。
月亮的意义是思念,那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轮月亮,可是花朵千千万万,各不相同,赋予意义,真的有意义吗?
直到我找到了我喜欢的花。
我喜欢的花,是火星花。
很多人可能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更别提见过她的模样,但如果我提到火焰,你脑海中有具体意向的话,那么一定不难想象她的样子。
她没有玫瑰娇艳,没有百合纯洁,没有梅花清傲,没有栀子馨香,也没有牡丹华贵……
她像一团轰轰烈烈的火。
火焰有各种形态,火苗一般温暖,山火一般强势,火山喷发一般奔放……可火星花,只是如篝火般架起一团那么烧。
她不孱弱,它的热烈源自内心的燃烧,一节一节往上冒,不像一截蜡烛,任何人也无法把她轻易吹熄。
她只燃烧自己,从不危害他人,却能让他人感受到它的光和热。
她不求获得关注,只热烈喷发一次就陷入休眠,她是万万不肯的。
她只是在自己的世界范围之内轰轰烈烈。
因此,玫瑰没有她热烈,百合没有她自由,梅花不如她笃定,栀子不如她沉潜,牡丹不如她淡然。
它是如此的小众,小众到没有诗人愿意来给她赋予意义。
可我又是如此的开心,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做第一个给她赋予意义的诗人。
《小王子》里这么写道:“如果有人钟爱着一朵独一无二的、盛开在浩瀚星海里的花。那么,当他抬头仰望繁星时,便会心满意足。他会告诉自己:‘我心爱的花在那里,在那颗遥远的星星上。’”
我的火星花,就盛开在我仰头就能望到的地方。
其他花很美,可她们都不是我的花,我的花不知道我的存在,但她只要生活在这世界上,只要能享受每一天的清风雨露,能在午后晒晒太阳暖儿,能在黄昏降临的时候做个有月亮出现的美梦,我就永远为她祝福。
我终于明白,花也是有意义的。
当你需要的时候,当你凝望的时候,当你感受的时候,万事万物都有意义。
……
任谁都知道。
这篇作文里的火星花代表着什么。
他在告诉她,无论你是痛苦的还是丰盈的,无论你是纠结的还是豁然的,无论你饱受非议还是为人称赞,我都会爱你。
有人说爱的方式应该是“陪伴”,也有人说爱的方式是“亲密接触”,还有人说爱的方式是“热情”……
但最终温辞树会选择“赞美”。
永恒的赞美你,鼓励你,永远被你吸引,做你第一个和最后一个仰慕者,然后与你平视,给你陪伴。
乔栖终于流下了热泪。
眼泪要为值得的人流,因为只有这样的眼泪才自由。
她挂上了电话。
温辞树察觉到听筒那头迟迟没有动静,感觉心里隐隐有什么在指引,他提了一口气,看了眼门边。
几秒后上帝仿佛在他耳边弹了个响指。
他大步走到门前,定了一秒,而后用力打开了门。
她果然就站在他卧室的门前。
门开了。
她咧嘴笑笑,而脸庞上分明挂满了泪水。
然后她张开双臂。
他几乎是扑上去抱住了她,而她整个人都被他的怀抱裹住。
他没有问“怎么站在门口也不敲门”,因为他知道,她知道他一定会过来抱她,一定会过来。
不知道拥抱了多久。
她忽然想到什么,松开了他,回到自己那屋拿了手机。
而等到进门的时候,她无意间趔趄的一下,碰掉了一本书。
是他常看的那本《公共建筑设计原理》。
温辞树和乔栖同时弯腰去捡,而最终乔栖先把书本拾起来。
她无意间掀开了封皮——“爱情三十六计”几个大字映入眼帘。
她不由呼吸一滞,抬头去看温辞树,他目露尴尬,但更多是无奈。
她忽然就笑出来:“树神大人好纯情啊。”
他把她手上那本书接过来死死护住,叹息:“你放过我吧。”
乔栖笑:“温辞树,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这是她第一次那么认真的问他这样的问题。
他看着她的眼睛,好像可以放弃一切。
“我爱你。”不止是喜欢。
乔栖眼底染上一丝明显的动容,还以为接下来要煽情了,谁知她忽然举起手机,对着听筒大喊:“何平!你听到了吧,记得给我十万块钱哦!”
原来她还记得那个赌约。
温辞树摇头:“我输了。”
“那十万块钱又回到你手里了,不止如此,还多了一个老婆”乔栖挑了挑眉,有点嘚瑟。
他好像又没有输。
他的婚姻不是开始于“我爱你”,而是“合作愉快”,但是最后的结果是“我爱你”,而不是“合作结束”。
也挺好。
想到这,他抱住她,她回抱过来。
“你知道吗?很多人都说我名字好听,但其实我并不喜欢我的名字。”温辞树的下巴搁在乔栖的肩窝上。
乔栖问:“为什么?”
“朱颜辞镜花辞树,这个名字寓意不好,开得再漂亮的花朵,都会在我身上凋谢。”他这样说。
乔栖沉默了一会,手拍了拍他的背:“你知道吗?自从奶奶死后,我就觉得我是没有家的人了。倦鸟都能归林,我却不行。”
这下轮到温辞树沉默,而后他又给了她一个笃定的承诺:“你忘记了,我名字里有‘树’字,我这棵树永远等着你来栖息。”
乔栖从他怀里起开:“所以啊,你别讨厌自己的名字,我不是花,我是在你树上搭巢的鸟儿。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
温辞树看着她。
短短的一句话,为什么令他觉出拯救意味?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她却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捧住他的脸亲了上去。
亲吻是把语言秘密交换的动作,接吻的那瞬间,他口中的话,就被她吞到肚子里了。
后来他们疯狂纠缠在一起。
乔栖常常觉得,温辞树这个人真的好温柔,温柔到暴雨落在他身上都要温柔几分。
几次之后,她浑身是汗,可他却还是一片清爽。
她不懂,问他:“都是你在出力气,可你怎么都不流汗。”
他说:“多做几次就流了。”
乔栖:“……”
做完之后,她的头枕在他的肚子上,有件事她想问很久了,现在干脆一起问出来。
她碰碰他的肚皮,问:“你不是以前没有经验吗,怎么这么厉害。”
他别有深意的瞥了她一眼。
然后下了床,打开了笔记本电脑,点了几下,把屏幕给她看。
那是某平台的收藏夹。
他说:“和你好之前,我看了214部不同类型的片子。你说呢?”
她:“……”
这也是他。
偶尔流露出一丝浪荡的艳色,就像禁欲之人下神坛,让她欲罢不能。
是他先爱上她的。
她的爱,没有他的爱时间长,但一定不比他的爱分量轻。
因为从爱上的那一刻起,她就从不保留。
她还是想和他继续聊聊过去的事情。
然后她去拿来孙安琪的日记本,扬了扬说:“其实在你告诉我你的过去之前,我就在搜索你以前的痕迹了。”
温辞树的目光落在封皮上,问:“这是什么?”
“不能给你看,但我有问题想问你。”乔栖把那本日记紧紧护住。
温辞树笑:“你说。”
乔栖打开日记本,看到这一页:
201x年4月30日
「救命!今天班里换位子所以走晚了一点,偏偏就看到s和那女的了!
那女的在哭,s看样子很担心她,眉头皱的可厉害了。
路过他们旁边的时候我特意步伐放慢,听见他很温柔很温柔很温柔的在安慰她!
我要杀人了!!!」
她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再问这些未免有些愚蠢,但她还是希望他们之间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关系。
“之前酸琪经常看到你和吕斯思在一起,好多次她哭了,都是你在安慰。”她问,“所以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温辞树怔了怔,似乎在回忆什么。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一笑:“哦,你说这个啊。”
他看着她的眼睛:“首先有一件事你要先知道,斯思是有老公的,她老公现在在国外,有可能下半年就能回来。”
这下轮到乔栖怔住了。
温辞树失笑:“咱们回家的时候,我爸妈家旁边有一个刷白漆的小别墅,墙上爬满了爬墙虎,你注意到了吗?”
乔栖回忆了一番,问:“那是吕斯思家?”
“嗯,是她爸妈家,我们从小就是一起长大的,就像亲兄妹一样。”
“我知道你们之间没什么。”乔栖望着他,“我只是不明白那会儿她发生什么事了?”
讲到这个,温辞树迟疑了几秒。
乔栖察觉到他似乎有点为难,便说:“算了,不想说也没关系。”
温辞树摇了摇头:“其实给你说也没什么——斯思声音太嗲,高中三年被人严重的校园冷暴力,有女生带头孤立她,所以我经常开导她。”
“……”乔栖没想到是这样,一时语噎。
“你知道为什么斯思会来我的酒吧帮忙吗?”
乔栖摇头。
“因为她无法适应职场。”温辞树说,“因为声音的问题,她从小就被孤立,大家都说她装,被小团体孤立让她心理出现很大的障碍,变得敏感和讨好。后来到了职场,她也融入不进去,很痛苦,所以干脆做独立一点的工作了。”
大大咧咧的女孩总是人缘更好一点。
也正因如此,很多女孩子在开始念书的那一刻起,就强迫自己学会怎么外向了。
性格适应群体,对于本就独特和小众的人类来说,真的是一件蛮残忍的事情。
就像是我们从青春期时开始萌发出对美的渴望,但是偏偏又要因为所谓的得体和乖巧而压抑这种渴望一样。
乔栖常会遇到来做美甲的初高中生,看她们能够直面美,探索美,她就觉得真好啊。
或许一代人不会比一代人更美好,但一代人总要比一代人更勇敢。
“我想我会和斯思成为朋友的。”乔栖听完温辞树的话后,这么对他说。
温辞树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又爱又怜。
静了片刻,他又问:“那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今天咱们是坦白局。”
伴侣之间,能这样专门挑出一些时间来讲这么久的事情,并不容易。
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过这么赤诚相对的时刻。
乔栖“嗯”了好一阵,才问:“你快想想,还有没有忘记告诉我的事情,我暂时想不到了。”
温辞树想了一阵。
然后他还真的想到了一件事。
“我的头像是一朵被踩脏了的茉莉花,那是你掉的。”温辞树说。
乔栖难以置信,他怎么总能令她震惊。
她问:“难道是周野渡送我的那束吗?”
高考结束那天,周野渡送了她一束花,是茉莉。
当时她觉得又不是象征爱情的玫瑰花,加上朋友们考完试之后都有家长过来送花,唯独她没有,所以就收下了。
后来大家一起去烧烤摊吃饭,那束花孙安琪也喜欢,乔栖就拆开送给她几支,应该是那时候不小心弄掉了。
而温辞树和同学也在那个烧烤摊聚会,只不过一个在屋内吃,一个在外面吃,他看到了她,后来等她走后,他捡起他掉的花,随手拍了张照片。
温辞树笑:“所以我在婚礼上也用了茉莉花,这花的寓意不错,‘茉莉’是‘莫离’的意思。”
乔栖哑然失色。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好换个话题,来掩饰自己满心的汹涌:“我想起来一件事,孙安琪的日记里有写你和别人打过架,为什么?”
聊到这个,温辞树比刚才提起吕斯思的事情还要低沉。
有些被尘埃掩埋的记忆,或许她有权利知道,但似乎她不知道对她更好。
他想了很久。
乔栖就在旁边等了很久。
好像是知道他一定会告诉她这些似的,她并不催促。
终于,温辞树瞭起眼皮看向她。
他还是那么淡淡的,但声音里却带有一丝抚慰的意思:“我打他是因为他偷拍你。”
“偷拍我?”乔栖难以置信。
“在你上楼的时候拍你的裙底,装作擦肩而过拍你的大腿,你穿低领的衣服时他也会拍……我比别人更留意你,所以有一次你上楼的时候他拍你被我发现了,后来我把他堵住了,找到了其他偷拍的照片。”
乔栖没想到这背后竟有这么肮脏的事情。
她恶心的像吞了只蛆。
越想越觉得无语,她都气笑了:“他暗恋我?”
温辞树摇头:“本来找他之后,他答应我以后不拍了的,谁知道后来还是拍了。所以我就打了他,然后他告诉我,这些照片不是他想看,是有别人想看。”
“谁?”
“找人偷拍你的那个男生叫路甲平,我本来想找他谈谈,但没出两天他就退学了。”
乔栖呼吸像被扼住,她瞪大了眼睛:“谁?!”
“路甲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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