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正如顺治所想,猎场的马医仔细检查之后前来回禀,果然那匹踏雪白并没有任何异常。


    倒是林升那边问出了点东西,说是当时有个宫女在附近采花,没有合适的篮子,便端了一个铜盆过来当容器。


    按照当时的角度看,许是那宫女手中的铜盆被阳光照射反出了强光,恰巧照到了踏雪白,才会叫它受了惊。


    “满口胡话!”


    博果尔全然不信,“这草场旁边的野花有什么好采的,还要你没有篮子宁可拿盆来装?”


    那宫女吓得瑟瑟发抖,低着头回道:“是董鄂,董鄂小姐说要野花装饰晚宴,命奴才们出来采花的,不,不止奴才一个人,还,还有其他人。”


    林升开口说道:“一起出来采花的有三个宫女,另外两个都是手持竹篮,只有她拿了铜盆。”


    “奴才也不想端着那沉重的铜盆啊,实在是董鄂小姐要的急,又没有多余的篮子可以用,是,是她说拿盆装也可以的。”那宫女急切的解释道。


    顺治怒而拍案:“董鄂氏人呢?”


    林升答道:“奴才已经派人将董鄂小姐请了过来,稍候便到。”


    话音未落,众人便看到了董鄂婉瑜姗姗而来。


    她应该已经知晓发生了何事,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一步一步踩得踏实,不急不缓的走到近前,然后盈盈下拜,姿态虽然放的低,却自有一股不屈之气。


    董鄂婉瑜这幅模样便是在告诉所有人这件事情与她无关,然而博果尔却像是没看到一般,直接问道:“董鄂大小姐,不知婉心到底如何得罪你了,你竟是想要她的命!”


    这话一出,在场中人脸色皆有变化。


    昭宁颇为惊奇,在她的印象里博果尔虽然莽撞了些,但一向是很有礼的,如今尚未有任何实证,他便给董鄂婉瑜定罪,着实不像是他的为人,若说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昭宁偷偷看了一眼董鄂婉心,只见她脸色苍白,眼神直勾勾的瞪着董鄂婉瑜,却不曾看向博果尔一眼。


    这两个未婚夫妻应该还没有互生情愫,博果尔便是在意自己未来的福晋,也不至于如此失态,想来应该是故意如此,在炸董鄂婉瑜。


    顺治却是看起来颇有几分高深莫测,他也不开口,似乎不在意博果尔毫无证据的给董鄂婉瑜定罪,亦或者是他们兄弟心有灵犀,他很清楚博果尔想要做什么。


    董鄂婉瑜浑身一颤,脸上原本的镇定神色一收,瞬间换成了一脸哀伤。


    她也不去争辩,只是双眼含泪,哀婉的看着顺治,那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委屈,最终只化为一句:“奴才实在不知襄亲王为何要这般说,求皇上为奴才做主。”


    昭宁不免在心中感慨,这董鄂婉瑜着实是个心思机敏之人。


    不管此事到底与她有没有关系,只要她开口争辩,便是落了下风。


    就算她辩赢了又如何?只会给顺治留下她善于唇舌的印象,叫顺治更加不喜罢了。


    而如今她只道冤枉,将自己的命运交到顺治的手中,便是笃定顺治不会不管她的死活,只要这次顺治帮了她,那以后她就更有接近顺治的理由了。


    “这倒是奇了,”没等顺治开口,昭宁先说道,“皇上刚刚又没与你在一块儿,你是不是冤枉的,皇上怎么会知道?”


    昭宁转过头去,正好对上顺治满含笑意的双眼,不由得对着他皱了皱鼻子,继续说道,“虽然皇上是很英明,但也不至于能掐会算,我若是你,便要当时与你在一起之人出来作证,方才能还你清白。”


    昭宁说的这个道理董鄂婉瑜怎么会不懂,她就是故意想要攀扯顺治的,却不想昭宁竟是这般直接的当场戳破,心下恼怒,故而嘴上也有几分不客气:“奴才愚钝,不及大格格这般心思敏锐,出了这事实在慌得很,只能想到求皇上明察,想不了大格格说的这么多。”


    她这话便是在暗讽昭宁强出风头了。


    昭宁还没说话,顺治已经皱起了眉头,斥道:“董鄂氏,昭宁为你着想,你只管拜谢便是,不必多言。”


    董鄂婉瑜一口气堵在胸口,气闷得紧,却又不敢跟顺治顶嘴,只能对着昭宁俯身道:“是,奴才多谢大格格关心。”


    昭宁并不在意董鄂婉瑜这不走心的道谢,反而是盯着那个装花的铜盆,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林升又将当时跟董鄂婉瑜在一起的宫女、太监和厨子一一叫进来回话,所有人的说辞都差不多,当时董鄂婉瑜确实叫人去采花,但却并未指明让何人去,也未指定到何处采,除了没有篮子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用盆装,其他确实再没有可疑之处了。


    顺治看了博果尔一眼,博果尔立刻明白了顺治的意思。


    他们此次是为了猎雁而来,图的是吉利,若无实证,这事便只能当做巧合处置,便是那拿着铜盆采花的宫女也不会重罚,更别说跟此时看起来没什么关系的董鄂婉瑜。


    博果尔心中还是不信,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今日涉事之人,全都罚一个月的月奉,”


    顺治出言处置,“那个采花的宫女,回宫之后去尚方院自行领失职之罚。”


    尚方院是十三衙门里负责刑罚之所,顺治这话的意思便是将此事归结于那宫女行事不周,不打算继续追究了。


    众人自是不敢有异议,全都俯身谢恩,然后便要退出去,而此时昭宁终于想到了到底是什么不对劲,开口问道:“刚刚你们说,这处猎场并不常用,故而一应事物都不周全,大多是从宫中带过来的?”


    众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林升答道:“回大格格,正是如此。”


    昭宁继续问道:“那这个铜盆,是猎场原本就有的,还是从宫里带出来的?”


    刚刚进来回话的厨子看都不看一眼便答道:“这不是猎场里的东西,猎场里洗菜用的都是木盆,并没有铜盆。”


    “所以,宫中尚膳监日常用的是铜盆?”昭宁又问道。


    这事林升还当真没留意过,他正想说出去找个尚膳监跟来的小太监过来回话,却听那个采花的宫女突然抢先开口答道:“回大格格,这正是尚膳监带着的,想来应该是日常用的。”


    昭宁看向那宫女,刚刚她进来回话的时候,一副吓坏了的模样,想也不想就将董鄂婉瑜给供了出来,而后却越来越口齿清晰,这会儿竟是敢抢着回话了。


    “你是尚膳监的宫女?”


    昭宁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叫那宫女后背渗出冷汗来。


    此时其他人也察觉出不对劲来,孔四贞开口斥道:“尚膳监哪里来的宫女,你到底是哪里伺候的,怎么对尚膳监的事情这么熟悉?”


    那宫女浑身一抖,咬牙回道:“奴才只是个寻常宫女,是被临时借到膳房帮忙,对尚膳监并不熟悉的。”


    博果尔冷笑一声:“既然不熟悉,你又为何如此肯定这铜盆是尚膳监带来的?”


    那宫女此时额角都渗出了冷汗,她抬头看了博果尔一眼,却是眼含深意,看的博果尔一愣,不知她为何如此。


    沉默了半晌的顺治突然叹了口气,开口道:“林升,将这宫女带下去详审,叫她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林升应了一声,叫了侍卫进来将人带走,那宫女并不挣扎,十分顺从的跟着侍卫离开了。


    待人走远,顺治方才走过去对着昭宁说道:“多亏你细心,不然还真让她给糊弄过去了。”


    昭宁依旧摆弄着手中的铜盆,突然一翻,二人的脸庞便倒映在那铜盆之上,虽不比铜镜清晰,但也是光可鉴人。


    “皇上,你有没有觉得这铜盆有点太新了,”昭宁将那铜盆递给顺治,“其实我刚刚只是想问问宫中司膳监用的铜盆是不是都是这么光亮的,却不想她竟是不打自招了。”


    昭宁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有人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做出这样一个铜盆局,真的只是为了惊董鄂婉心的马吗?


    董鄂婉心不过是个尚未过门的襄亲王福晋,指婚之后便出宫去了,又能得罪什么人呢?


    刚刚那宫女认的太快了,硬说是听她问及铜盆一时心慌,却是有些说不过去,倒像是为了掩藏什么更深的东西,急急的先把表面上的罪给认了,生怕她继续追究下去一样。


    “林升,将这个盆给朕查清楚,”


    顺治的眼神变得阴沉,“看住那个宫女,不吐干净,不许她死了。”


    “嗻。”林升应下,立刻退出去处理去了。


    “昭宁,这事就交给我处置吧,”


    顺治对着昭宁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你先陪着董鄂二小姐回去收拾一下,我去打些猎物回来,给你们烤着吃。”


    昭宁应了一声,跟孔四贞一左一右扶着董鄂婉心起身告退,琪琪格自然跟着她们一起,倒是董鄂婉瑜有些尴尬的待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


    “你也下去吧。”顺治挥手赶人。


    董鄂婉瑜轻咬了下嘴唇,还是顺从的退了出去,她踯躅了一会儿,又重新往膳房方向走去。


    不管发生了什么,晚宴还是要照常举行的,她已经不顾脸面来了这里,好不容易给自己争取了一个表现的机会,自然要牢牢把握好,决不会因为任何事露了怯。


    所有人都走远了,凉棚里只剩下顺治兄弟二人。


    顺治看着自从那宫女不打自招之后就沉默不语的博果尔,沉声说道:“博果尔,这事你心里有数吧?”


    博果尔握了握拳头,俯身跪了下来。


    顺治没有扶他,而是继续道:“看来你是想明白了,那你说说,朕该如何处置?”


    一个朕字,已经表明了顺治的立场,如今他不是一个疼爱弟弟的兄长,而是不容敷衍的君王。


    “皇上,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博果尔不敢明说,咬牙想要求情。


    顺治却不惯着他,不客气的说道:“该怎么回话,自己过过脑子。”


    博果尔不敢再辩,只是低头不语。


    这事情虽然没有任何实证,但只要确定不是巧合,那背后指使之人便呼之欲出了。


    能指使得动宫女的主子就那么几个,这里面能跟董鄂婉心扯上关系的,除了他额娘贵太妃,又哪有旁人?


    博果尔知道贵太妃不喜欢董鄂婉心,但上次谈过之后,他以为贵太妃已经有所改变,却不想竟是定下这么一条毒计,想要至董鄂婉心于死地,这叫他情何以堪!


    “博果尔,这次朕不会再轻易罢休了。”


    顺治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有多生气,但博果尔了解顺治,知道此时他已是盛怒。


    “皇上恕罪,”博果尔以头杵地,“因为初选那日发生的事,额娘对婉心有误解,才会如此行事偏颇,我,我立刻回宫去跟额娘说清楚,再不会叫她做出这种事了。”


    顺治坐了下来,盯着面前的博果尔,手指在一旁的桌子上轻轻敲击。


    他越是如此,博果尔越是心惊,他甚至不敢轻易抬起头,怕看到顺治眼中的杀意。


    “博果尔,朕再说一次,该如何回话,你想清楚再说。”


    见博果尔一动不动,顺治加重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博果尔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的直起了身子。


    他的眼眶有些泛红,看着顺治的眼神中带着哀求。


    有些话他心里当然清楚,只是不想说,也不敢说出口。


    “九哥,我额娘她,她就是要强惯了,绝对没有大逆不道之心,我愿替她领一切责罚,求您饶过她一次吧。”


    博果尔很少这般称呼顺治,即便心里再亲,他也会恭敬的叫一声皇上。


    如今他这一声九哥,却已是几近哀求了。


    今日这是表面上看似针对的是董鄂婉心,但实际上却是细思极恐。


    若那个被买通的宫女别有他想,若那铜盆反射的光不是照向踏雪白,而是照向顺治的马呢?


    不管主使之人的初衷是什么,她的做法都已经威胁到了顺治的安危,若顺治追究起来,这便是谋逆的大罪!


    “你替她领罚,你替得了吗?”


    顺治抬手将桌上的茶杯摔落在博果尔的身侧,“博果尔,你自己说说,这是第几次了?上次你匆匆赶往通州,回来就说不慎落水受了风寒,到底是做什么去了,真当朕不知道吗?”


    博果尔浑身一颤,却无可辩驳。


    “朕倒是想问问你,昭宁到底如何得罪了贵太妃,让她几次三番的下杀手?”


    顺治并没有因为激怒便丧失了理智,他很清楚贵太妃的目标不可能是他。


    这种小伎俩对付不会骑马的人尚可,以他的马术和身手,是不可能伤到他的。


    若不是昭宁将骑装送给了董鄂婉心,那今日在草场上学骑马的就是昭宁了,顺治甚至怀疑那宫女离得那么远是否能分清马上的到底是谁,她的目标说不定从一开始就是昭宁,只是恰逢其会,让董鄂婉心帮昭宁挡了一劫。


    “都是我的错,是我当初痴心妄想,才会让额娘行差踏错,九哥,您罚我吧,”


    博果尔向前膝行几步,伸手拉住顺治的衣摆,“求您了。”


    看到博果尔如此苦苦哀求,说顺治不为所动,那自是不可能的。


    毕竟是他最疼爱的弟弟,那日通州落水一事,顺治还曾让林升去帮忙善后,虽然林升上了昭宁的当,但最终昭宁也没有再提及此事。


    那时对于顺治来说,昭宁是他不想娶却不得不娶的人,他根本不在意昭宁的死活,大不了就再换个皇后,反正都是科尔沁的格格,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


    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对昭宁非常满意,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更是情意日渐加深,正是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时候,骤然发现有人想要伤害昭宁,他又如何能轻易罢休?


    若此次不处置,那便会让贵太妃更加有恃无恐,将来同处宫中,下手的机会岂不是更多了吗?


    “博果尔,为人子,你孝顺没有错,但也应该有些原则,”


    顺治抬手按在博果尔的肩膀上,“朕以为上次御帐之事罚了你,够叫你长长记性了,却不想你如今依旧如此糊涂。”


    顺治按着博果尔的肩膀站了起来,继续说道:“你是该罚,但这次出来猎雁是为了讨个好彩头,这顿便容你先记下,等回宫之后,朕会一并处置的。记着,如果到时候你还是这般不懂事,就别怪朕下重手了。”


    说罢,他不再理会博果尔,抬脚走了出去。


    博果尔跪在原地一动不动,许久之后方才缓缓站了起来。


    他知道顺治刚刚那话是在吓唬他,但也明白,这也是在警告他回宫之后不许再维护他额娘。


    可生为人子,他又如何能当真不管不顾呢?


    “林全,你找个可靠的人回宫一趟,将这里发生的事跟额娘说清楚。”


    博果尔低声对着扶他起身的小太监说道。


    林全是自小跟着博果尔的,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听了这话却没动,而是小声劝道:“爷,您还是再想想吧,若消息从您这儿漏出去,怕是皇上不会轻饶了您啊。”


    “让你去你就去。”博果尔不为所动。


    林全心里极不情愿,却只能应了下来,他正要离开之时,博果尔又说道:“跟额娘说,让她自己去太后面前认罪,我会在皇上面前为她求情的。”


    博果尔了解顺治的脾气,顺治想要追究的事情,就绝不会轻轻放过。


    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向太后认罪,只要太后肯保下他额娘,无论顺治如何责罚,他都认了。


    ……


    董鄂婉心摔马之事虽然当时闹得沸沸扬扬的,但毕竟她没什么事,风波过后,猎场里依旧是一片祥和。


    只是经此一事,就连孔四贞和琪琪格都没了跑马的兴致,四个姑娘都换回了常服,坐在温泉庄子里品茶聊天。


    董鄂婉心尚有些恍惚,并不怎么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天际发呆,昭宁等人也没有故意去与她说话,想叫她自己慢慢缓过来。


    一直到有宫女过来通禀说顺治已经打猎归来,请大家到草场那边去看烤羊的时候,董鄂婉心还没彻底缓过神来,起身之时也比其他人慢了许多。


    “婉心,你若是不舒服不必硬撑,早些回房休息也使得。”昭宁温声道。


    她之所以之前没叫董鄂婉心回去,是怕董鄂婉心一个在房间里多想,反正坐在这儿也不累,还有她们陪着聊天,想着也能叫董鄂婉心快些放松下来。


    如今见董鄂婉心依旧这般神色,却难免有些担心她若是再去草场会撑不住。


    “多谢大格格关心,我没事的,”


    董鄂婉心却拒绝了昭宁的好意,“难得出来玩,别为了我扫了大家的兴。”


    在场的四个女子中,她出身是最低微的。


    尽管如今她已经被指婚给博果尔,是未来的亲王嫡福晋,但在面对昭宁孔四贞这些真正的天之骄女的时候,她还是会觉得自卑。


    当初被董鄂婉瑜胁迫进宫时心里的那股不屈之气,随着指婚的圣旨全然消散,留下的除了欣喜之外,还有惶恐和不安。


    总觉得这命突然变得太好,反而不踏实起来,故而言行之间谨慎了许多,生怕自己出了错,葬送了已经到手的好前程。


    董鄂婉心这变化昭宁看在眼里,也只能在心中叹息。


    她当初最欣赏的便是董鄂婉心的那份不甘于命运的勇气,如今却是全然看不到了。


    “好,那你若是不舒服,便与,便与襄亲王说吧。”


    昭宁自然不会强求,她并不想让自己的善意变成董鄂婉心的负担,合得来便倾心相交,合不来,那便只做点头之交,也没什么不好的。


    再次来到草场上时,这里已经与下午过来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凉棚被改成了主桌,两侧各设了数个低矮桌案,桌案后放上了厚厚的垫子,中间则是架起了篝火,竟是一副蒙古宴会的模样。


    此时厨子们正在不远处烤羊,阵阵香气飘散开来,混着青草的香气和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奶茶香,让原本还不饿的昭宁都被勾起了馋虫,不由自主的往那烤羊的方向走去。


    “你倒是着急,”顺治迎着昭宁走来,面上带笑,“还得些时候才能吃,你若是饿了,便先喝碗奶茶填填肚子吧。”


    昭宁对于咸味儿的奶茶并没有什么兴趣,她看了看那还带着血丝的烤羊,也知道一时半会是吃不上的,但又被这肉香勾引的厉害,想了想说道:“皇上,还有多余的肉吗?要不咱们自己先烤点?”


    顺治哈哈一笑,正要答应,却见董鄂婉瑜款款而来,她身后跟着的宫女们手中捧着一盘盘切好的肉片。


    “皇上,奴才命人准备了碳炉和铁盘,您可有兴致亲自动手?”


    董鄂婉瑜没有听到昭宁之前的话,竟是恰巧此时前来献宝。


    顺治看向昭宁,昭宁对天翻了个白眼——


    这份“心有灵犀”,她一点都不想要。


    第42章


    草场,篝火,西斜的太阳。


    烤肉,美酒,漂亮的姑娘。


    如果此时在昭宁面前的人不是董鄂婉瑜,她定会觉得浑身舒畅极了。


    昭宁着实是佩服顺治这个大直男,竟然能想出让董鄂婉瑜伺候她烤肉这么一个“绝妙”的主意,叫烤的人一身怨念,吃的人更是难以下咽。


    望着面前碟子里董鄂婉瑜放上来的烤肉许久,昭宁终究是没能下得去筷子。


    虽然这肉看起来烤得火候正好,而大庭广众之下董鄂婉瑜也不敢做什么手脚,但昭宁怎么都觉得吃了这肉她肯定会不消化的。


    “可以了,董鄂小姐自便吧。”


    昭宁决定放过董鄂婉瑜也放过自己,还不等董鄂婉瑜放下手中的夹子,她已经站起身来,端着酒杯走向了主位。


    “皇上,我敬您一杯酒,多谢您‘费心’了。”昭宁这话说的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顺治浑然不觉,还笑眯眯的对着昭宁招了招手道:“那你得过来亲手替我斟酒才行。”


    昭宁龇了龇牙,走过去拿起顺治的酒杯给他倒满,然后送到他面前道:“要不要我喂您喝啊?”


    这话说的亲密,但顺治总觉得其中满含着怨念,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哂笑道:“那倒也不必了。”


    还算识相。


    昭宁轻哼了一声,将酒杯放到顺治的面前,然后竟是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皇上,我瞧着那盘肉不错。”昭宁指着顺治手边的一盘生肉暗示道。


    顺治看了一眼昭宁原本的座位,只见桌子上的盘子里倒是堆了不少烤好的肉,却没有动过的痕迹。


    “董鄂氏伺候的不好?”顺治一边用铜夹将生肉夹到碳炉上一边问道。


    昭宁呵呵一笑,虽未说话,但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


    “这回你知道你将董鄂氏送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是什么心情了吧?”


    顺治却很得意,“咱们这也算是有难同当了。”


    睚眦必报的小心眼!


    昭宁不满的瞪向顺治:“将来她进了宫,这个温香软玉的福□□上是要自己独享的,凭什么难就要我跟您同当?”


    顺治浑不在意的答道:“你若是喜欢,我倒也不介意与你分享,以后便叫她日日去坤宁宫服侍你好了。”


    昭宁:……


    算了吧,这福气她怕是无福消受。


    昭宁不敢接这个话茬,生怕顺治真的当了真,以后若是董鄂婉瑜日日在她面前站着,她怕是连饭都吃不下了。


    如今她倒是理解为什么太后不喜欢叫人去慈宁宫请安了,等大婚之后,她也要跟太后和顺治商量一下,最好少叫那些妃子福晋往她宫里来。


    这都是后话,此时昭宁不敢再提董鄂婉瑜,便转移话题,开始催促顺治给她烤肉,顺治也是乐意惯着她,一边烤一边喂,等烤全羊被抬上来的时候,昭宁已经吃了个七八分饱。


    要说董鄂婉瑜敢揽活自然也是有几分本事的,这顿临时叫她准备的晚宴,倒是被她安排的十分妥帖。


    配着烤羊一起上来的几道小菜清爽可口,不是宫中样式也并非江南菜肴,更像是西南的口味,孔四贞没忍住多吃了几口,却是一时伤感,不停的自斟自饮起来。


    因为上次昭宁在慈宁宫两杯就喝醉了的缘故,这次出门顺治特意叫人带了梅子酒,酸酸甜甜的不醉人,便是昭宁也敢多喝几杯。


    可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孔四贞也不知喝了多少,竟是有些迷糊了,拿着酒壶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四处寻觅着什么。


    孔四贞的动作引起了昭宁的注意,她正要起身去看看,却被顺治一把拉住。


    “安心坐着吧,”顺治按住昭宁的手,“你忘了朕特意叫了谁跟着一起来?”


    昭宁恍然,下午的时候一直没见到孙延龄,她却是差点把这个人给忘了。


    “虽然指了婚,但毕竟尚未成亲,皇上您倒是放心。”


    昭宁看着孙延龄上前将孔四贞扶住,两个人靠在一起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孔四贞闹腾的更厉害了,孙延龄无法,只能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对着顺治和昭宁这边望来。


    顺治挥了挥手,孙延龄这才抱着孔四贞退了出去。


    昭宁有些不放心的说道:“皇上,还是我去照顾阿贞吧,他们毕竟尚未成亲,阿贞又醉了,若是闹出什么事怎么办?”


    “阿贞醉了,孙延龄又没醉,你怕什么,”


    顺治依旧不在意,“放心吧,他没那个胆子。往日里我也没少往你屋里去,可曾欺负过你?”


    昭宁冷眼看过去:欺没欺负过,你心里没数吗?


    顺治一脸坦然:那些都不算!


    对于这个心大的哥哥,昭宁是没有一点办法,不过也算是第一次让她认识到了现在这个时期的开放程度。


    清朝入关时日尚短,许多制度还未制定,人们的观念还停留在关外时期,故而风气开放的很。


    孔四贞便是一个很显著的例子。


    她是太后的养女,即便没被册封公主之前也是郡主的身份,而太后又有叫她留在宫中为妃的念头,按理说应该严格管教才是,可实际上她却活的很自在,时常带着人出宫玩耍,甚至留宿宫外,太后和顺治也都并不在意。


    如今她与孙延龄指婚的圣旨已下,对于众人而言,他们便注定了会是夫妻,故而顺治明显并不在意他们更亲近一些,甚至是有意撮合,不然也不会出来玩还带上孙延龄了。


    昭宁一时间还有些不能适应这种开放的观念,倒不是说她多保守,而是在她的眼里,如今的孔四贞还是个小姑娘呢,远不到为人妇的年纪,所以自然多了几分担心和在意。


    不过入乡随俗,既然顺治觉得无妨,那她自然也没有拦着的道理。


    烤羊上过一轮之后,便抬了下去,董鄂婉瑜走上前来,站在篝火旁福身一礼,开口说道:“皇上,今日良辰美景,岂能有酒无乐?奴才不才,愿抚琴一曲,为诸位助兴。”


    这是要开始重头戏了吗?


    昭宁颇感兴趣的坐直了身子,等着看这位满人第一才女到底还有什么花样。


    满人宴席上妻妾儿女表演助兴本就是常事,便是如今的董鄂福晋也曾在顺治万寿节之时献舞,故而董鄂婉瑜说要弹琴助兴,并不会叫人觉得轻浮。


    “好,那你便弹上一曲吧。”


    至少顺治不但不介意,答应的时候还挺有兴致的。


    昭宁有些气闷,但并没说什么,倒是顺治似是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低低的说道:“权当一乐罢了。”


    昭宁略微往顺治肩上靠了靠,双手一起握住了顺治的右手。


    他常年挽弓,手掌大而有力,而她年纪尚小,手纤细的很,便是用上两只手,仿佛也不能将他的右手完全包住。


    顺治低头看向二人交握的手,心里突然萌生出一股极强的保护欲来。


    她的手这般纤细脆弱,似乎经不起一点点伤害,而如今她这般抓着他,仿佛全然的依赖着他,信任着他,让他忍不住想要将她牢牢护在怀里,不让外面的风霜沾染她分毫。


    “昭宁,别怕,我会一直护着你的。”


    顺治突然没由来的一句话,让昭宁愣住了,她狐疑的转过头去看顺治,却对上那一双满是柔情的双眸,其中似乎含着深沉的担忧,让她有些看不懂。


    昭宁不解的低声问道:“皇上怎么突然说这个,难道是白日里摔马的事情查出什么别的了?”


    难不成当真如她所想,这事本是冲着她来的,只是因为她将骑装给了董鄂婉心,才使得董鄂婉心受了害?


    顺治有些惊讶于昭宁的敏感,却不愿她掺和进这些纷争中来,只是摇头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你好像年纪还很小。”


    昭宁笑了,靠在顺治的肩头对着他眨眼睛:“你现在才发现这个问题,是不是有点晚了?不过没办法,除了我只有一个年纪更小的琪琪格,皇上您要不还是凑合凑合吧。”


    顺治也笑了,抬起左手揉了揉昭宁的头发,此时场中响起了悠扬的琴声,将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董鄂婉瑜换了一身汉人衣裙,月白色的轻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仙气。


    她就坐在篝火旁边,在火光的映衬下,她整个人都笼罩上了一层暖色,柔嫩的肌肤泛着绸缎般的光泽,纤纤玉手轻拂慢弹,一串悠扬清雅之声婉转流出,仿佛天籁之音,叫人听之忘俗。


    昭宁不懂琴,但却也能听出曲调中的哀婉之意,配上董鄂婉瑜这一身打扮,就好似月宫中清冷孤寂的嫦娥借着一点火光,抒发着心中的哀愁。


    董鄂婉瑜的衣着、选曲乃至弹琴的位置、篝火的映照的角度都是极讲究的,看似不和谐的火热与凄清恰到好处的互相映衬,显得火光更烈,曲调更冷。


    若抛开一切私人情感不谈,昭宁也觉得董鄂婉瑜着实是个很妙的美人,一个会让男人有征服欲的女人。


    她美貌又多才,还懂得示弱,对于婚姻不和顺的顺治来说,这样的女人大概会是他很想要拥有的吧。


    昭宁侧过头看向顺治,不出意外的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惊艳,而这种惊艳,却来源于她并不擅长的领域,便是她想要给,也给不出的。


    “昭宁,你要是再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敢保证不会欺负你,”


    顺治突然看过来,“还是你已经吃饱了,打算跟我一起回去泡汤泉?”


    如此美人好曲在前,这人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东西!


    昭宁羞恼的瞪了顺治一眼,心头却是窃喜。


    看来董鄂婉瑜虽然很美,却还不能叫顺治轻易动心,是她想多了。


    那抹惊艳也许只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罢了,毕竟谁会不乐意看美人呢?


    一曲作罢,董鄂婉瑜起身行礼,顺治倒也不吝啬,挥手叫赏。


    有御前伺候的小太监端上来一个托盘,昭宁探头去看,只见里面放着一些首饰,大多都是银质的,虽不成套,但也样样精美,正适合董鄂婉瑜的身份。


    “朕记得,你这身衣裳是昭宁赏的吧?”


    顺治嘴上跟董鄂婉瑜说着话,眼睛看的却是昭宁,“看着倒是挺合适的,不如昭宁你多劳累些,再帮她挑个相配的首饰吧。”


    董鄂婉瑜便是心里再不舒服也不敢在顺治面前多话,反而是昭宁不乐意出这个头,摇头道:“天黑了,我看不清,还是皇上选吧。”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才不干。


    顺治也不强求,伸手随意指了一下,说道:“就那根玉簪花的簪子吧,倒是与刚刚那支曲子相配。”


    林升取过那簪子放到单独一个托盘中,由小太监捧到董鄂婉瑜的面前,董鄂婉瑜心里不是滋味,却也只能强撑着蹲身谢恩。


    玉簪花淡雅清丽,无暇如玉,确实与她所奏之曲相称,若无前面的插曲,董鄂婉瑜现在定是满心欢愉的,可偏偏顺治在选它之前问了昭宁这么一句,倒是叫这玉簪花簪蒙上一层尘埃,便是再合适,看着也叫人心里不痛快。


    顺治自然不会在意董鄂婉瑜怎么想,赏赐他给了,便是恩典,董鄂婉瑜只能谢恩,至于她喜不喜欢,并不重要。


    这世上唯一叫他上心准备过礼物的女子,如今便只有昭宁了,只可惜那一匹并蒂牡丹的苏绣不知为何叫她不喜,倒是白白便宜了董鄂婉瑜。


    董鄂婉瑜今天这一身衣裳选的着实是一步臭棋,她不知其中关窍,穿出来一来因为听说这料子是顺治赏的,想来会很合他的心意,二来也是故意想要叫顺治知道,他选的料子昭宁不屑一顾,但她却愿意珍惜。


    只可惜她这一场戏注定得不到满堂彩,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能摸清看客的心思,再努力,也只是徒劳一场。


    “没吃饱的话就让他们再上点别的。”


    顺治不再理会董鄂婉瑜,侧头看向正在低头扒拉小菜的昭宁。


    昭宁放下筷子,摇头道:“不用,我吃饱了。皇上可吃好了?”


    顺治点了点头:“既然吃饱了便起来走走,消化一下才好泡汤泉。”


    说罢,他拉着昭宁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之际,又看了一眼自顾自喝闷酒的博果尔,吩咐道:“林升,叫人看着点襄亲王,不许他喝多了。”


    林升应了一声,扯过身边的小太监吩咐了下去,等看着那小太监去到博果尔的身旁,方才快步跟上已经走远了的顺治和昭宁。


    顺治走了,其他人自然也就散了,琪琪格正想叫上董鄂婉心一同回去,却看到董鄂婉心走向了博果尔。


    博果尔喝的可不是那不醉人的梅子酒,而是正经的烈酒,他本就心情不好,喝得又急,几壶烈酒下肚,此刻已是醉意上头,却依旧抓着酒壶不肯松手。


    被林升留下的小太监是御前伺候的,心中自有底气,不慌不忙的命人将桌上散乱的酒壶酒杯都撤了下去,然后用一壶凉茶轻松骗走了博果尔手中半满的酒壶。


    “襄亲王,您瞧皇上都走了,要不奴才也送您回去休息?”


    那小太监好声好气的哄着。


    博果尔却推开他的手,自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不太清晰的说道:“不,不用你管,我,我自己回去。”


    他醉得脚下不稳,一步踩空便往旁边倒去,正巧此时董鄂婉心过来,赶紧伸手去扶,可她本就纤弱,又哪里扶得住,竟是被博果尔带着一起倒了下去。


    好在地上铺了软垫,这一跤摔的并不重,董鄂婉心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博果尔在她耳边轻轻唤道:“乌仁图娅——”


    董鄂婉心僵了一顺,却又在太监们来扶的时候反应了过来,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了博果尔还想说话的嘴,不叫他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襄亲王醉了,快将他扶回去。”


    董鄂婉心本来只是见博果尔一直一个人喝酒,想着应该来关心一下,却没想到博果尔醉成这样,嘴里却叫着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


    还是一个蒙古女人的名字。


    董鄂婉心不知道乌仁图娅是谁,但心中却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这个名字一定不能被别人听到。


    所以她也顾不得害羞,紧紧跟着博果尔,跟小太监们一起送他回去。


    琪琪格站在不远处看着众人远去,突然心里生出一股委屈来。


    明明过来的时候是四个姐妹一起的,怎么这一个个都跟别人跑了?!


    琪琪格瘪了瘪嘴,转头正好看到了董鄂婉瑜站在身边。


    董鄂婉瑜对着琪琪格柔柔一笑,说道:“小格格,不如你我一同回去吧。”


    琪琪格的确没有多少心眼,但并不代表她就好忽悠。


    相反,心思单纯的人更容易认死理,自打在北五所看到董鄂婉瑜跟昭宁闹过一场之后,在琪琪格心里,董鄂婉瑜就是个坏人,又怎么会愿意搭理她?


    董鄂婉瑜一肚子心思,可惜碰到了一根木头,琪琪格只当董鄂婉瑜不存在,喊了一声宝音,然后转头就跑了。


    董鄂婉瑜自然不可能不顾形象的追上去,只能独自站在原地叹息。


    她如今是真的有些后悔非要跟着董鄂婉心来了,这一天下来,她自问已经做了很多,但却是吃力不讨好。


    虽然她如愿在顺治面前展示了自己,但顺治的眼里却只有昭宁,她这一番巧思算是错付了,让素来自傲的她不由得有些泄气。


    自从她决定入宫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怀疑自己,此时她不由得问自己,若她当真得不了顺治的青眼,那这一生岂不是毁了?


    可事到如今,又哪里还有能让她反悔的余地,即便前路再艰难,除了继续走下去,她也没有其他选择。


    董鄂婉瑜抬起头看向夜空,却只看到一弯残月,这让她不由得伤怀,一滴泪缓缓滑落。


    “小主,夜里凉,奴才送您回去吧。”


    吴良辅突然出现在董鄂婉瑜的身边,对着她伸出了胳膊,“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您可不能泄气。”


    董鄂婉瑜长出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搭到了吴良辅的胳膊上,轻声道:“公公觉得,我还有机会吗?”


    吴良辅十分耐心的宽慰道:“您啊,就是太心急了。也怪奴才,今日万岁爷叫奴才去办事,没能及时阻止您,不过您别急,等入了宫,还有的是好机会的。”


    董鄂婉瑜“嗯”了一声,缓步往前走,吴良辅就这么弓着腰扶着董鄂婉瑜,叫她走的稳稳的。


    “小主这身衣裳穿的不好,以后不要上身了。”吴良辅开口提点道。


    董鄂婉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那并蒂的牡丹,叹了口气:“是啊,我竟然奢望能跟她做这并蒂之花,当真是自取其辱了。”


    “小主也不必妄自菲薄,您的好处,也不是别人能比的,”


    吴良辅继续宽慰,“如今那位正得宠,您又何必非要这时候与她争锋?您若是信得过奴才,就再等等,这宫里一向是花无百日红,等那花儿落了,您再开,也来的急。”


    “是我心急了,多谢公公提点。”


    董鄂婉瑜心思灵慧,一点就通,“你说的对,我该再深沉些,放心,这次不成,以后我不会再这般冲动行事了。”


    吴良辅满意的笑了:“这就对了。小主您金贵着呢,可不能跌了份儿,您只管安安稳稳的等着,其他的,自有奴才们替您操心。”


    董鄂婉瑜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吴良辅又陪着董鄂婉瑜走了一段,行至温泉庄子门口,方才放下了手。


    董鄂婉瑜自行回屋去了,而吴良辅却是又绕了一圈,听着主屋里有了动静,方才走了过去。


    ……


    再说顺治和昭宁在草场附近尚未走了多久,便受不了那不断飞舞挑衅的蚊虫,略有些狼狈的往回来。


    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琪琪格独自回来,一脸的不高兴,昭宁担心妹妹,便丢下了顺治,去哄琪琪格。


    顺治无奈的嘱咐了几句,叫她们消消食再泡汤,然后一个人孤零零的回了主屋。


    不多时,吴良辅便走了进来,拱手回禀道:“万岁爷,襄亲王身边的林全果然是回宫去了,奴才的人瞧着他进了慈宁宫后殿。”


    顺治面色一冷,将手中折扇重重的拍在桌上,怒道:“他倒是真孝顺,竟是丝毫不把朕放在眼里了!林升,去把襄亲王给朕叫来!”


    林升非常为难的上前禀道:“皇上息怒,襄亲王醉了,董鄂家二小姐正在照顾着,这时候便是硬叫来,怕也是没办法回话的。”


    顺治倏然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冷冷道:“叫人去提了冰水来,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醉了!”


    第43章


    博果尔这次出来,身边只带了林全一个伺候,此刻林全尚未赶回来,所以如今博果尔屋里,只有他和董鄂婉心两个人。


    董鄂婉心有许多话想说想问,但博果尔却一头扎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醉死过去了。


    按理说此时董鄂婉心应该离开这里,回自己的房间去,但一想到博果尔刚刚无意识的叫出的那个名字,就叫她不敢轻易离开。


    并非是她心中妒忌,而是怕有其他人进来听到博果尔的醉话,再生出旁的事端来。


    董鄂婉心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一边盯着博果尔一边心里不停的琢磨着自己该如何应对。


    自打指婚的圣旨赐下,董鄂鄂硕便命人打听了博果尔身边的事情讲给董鄂婉心听,就像是博果尔身边伺候的几个大丫鬟,董鄂婉心都是听说过的。


    董鄂婉心心里清楚,即便是博果尔说了三年不纳侧福晋,但这三年襄亲王府的后院也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


    她原本就打算等大婚之后,便主动提起此事,将博果尔身边伺候的大丫鬟挑两个提为侍妾,也好不叫外人非议。


    可如今博果尔口中的蒙古女子她从未听说过,也可以确定并不是这届秀女中的一个,否则博果尔大可直接求了当格格甚至侧福晋,不必到醉酒之后方才敢说出口。


    既然是博果尔都不敢开口要的人,那必然身份不简单,她现在到底是应该主动帮博果尔排忧解难,还是应该装作什么都没听到才好呢?


    就在董鄂婉心举棋不定的时候,顺治带人推门而入。


    董鄂婉心吓了一跳,赶紧俯身行礼,顺治倒是没有迁怒,和颜悦色的说道:“博果尔醉了,董鄂小姐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董鄂婉心不敢多言,答应了一声,退出门去。


    路过那端着冰水的小太监的时候,董鄂婉心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皇上匆匆带人而来,又带着冰水,怎么看也不像是来照顾醉酒的弟弟的,不会出什么事吧?


    然而以她如今的身份,并没有质疑的立场,只能就此离开。


    走出不远,董鄂婉心不放心的又回头去看,却见博果尔的房门已经闭紧,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了。


    董鄂婉心犹豫了一会儿,咬牙扭头往昭宁的屋子走去——


    此时此刻除了求助于昭宁,她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


    ……


    房间里,顺治亲手舀了一瓢冰水,泼在了博果尔的脸上。


    博果尔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迷茫的看着顺治,还没等他开口说话,顺治接过那冰水盆,直接泼了过去。


    博果尔不敢躲,硬生生的受了,然后才翻身下床,跪倒在地上道:“皇上恕罪。”


    顺治将水盆丢到一边,转身坐回了椅子上,盯着博果尔看。


    此时屋里只有顺治兄弟两个和林升三人,林升本也想出去,但又怕博果尔说话不慎惹怒了顺治真闹起来,故而脚下便慢了几步,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


    “滚!”


    顺治一个茶杯砸过来,吓得林升浑身一颤,再不敢多留,赶紧退了出去。


    “知道朕为什么罚你吗?”顺治强忍着怒火问道。


    博果尔用手擦了一把眼睛上的水,点头道:“知道,因为我叫林全回宫去了。”


    “你还敢说知道!”


    顺治将扇子在桌子上拍的啪啪作响,“你当真觉得朕舍不得发落了你?”


    博果尔略沉默了一瞬,然后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说了声:“是。”


    顺治:……


    顺治直接被博果尔的诚实给气笑了,要不是大雁尚未猎到,他恨不得现在就叫人拿了马鞭来,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弟弟吊起来抽!


    “行,你倒是有恃无恐,那你告诉告诉朕,你叫人回去干什么去了?”


    顺治气急了之后反而平静了下来,打定了主意今天必须要好好管教管教弟弟,省的以后他还敢胡来。


    “我让林全去问问我额娘,铜盆的事儿是不是她做的。”博果尔并不隐瞒。


    顺治继续问道:“如果是她做的,你又如何?”


    博果尔又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滴落下来的水珠,实话实话:“如果是我额娘做的,就叫她去皇额娘面前认罪。”


    “主意打的不错,”顺治气极反笑,“额娘一向重旧情,铜盆也没真的伤到什么人,想来额娘会略施薄惩,然后等朕回宫想追究的时候,再替贵太妃求情。这招先发制人用的很好,果断,利落。”


    博果尔咬了咬下唇,偷偷抬头去看顺治,却在顺治的眼中看到冷冰冰的——


    杀意。


    这不是博果尔第一次看到这样顺治,上一次看到,是在顺治决意废后之时,上上次看到,是在多尔衮坠马身亡之前。


    而这一次,这股杀意竟是冲着他而来,叫他瞬间浑身紧绷,后背渗出冷汗来。


    “九哥——”


    博果尔低低的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委屈和颤抖,还有不知所措的迷茫。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定会惹顺治不快,也想过事发之后要如何应对,左不过就是乖乖认错再撒娇卖痴,最多便是罚跪几个时辰或是当真挨上几板子,等顺治心疼了,也就过去了。


    然而此时顺治眼中的杀意却是叫他彻底慌了神,就连认错的话都不敢说出口,跪在那里浑身颤抖,不知所措。


    “看来,还是朕往日里太纵容你了,”顺治冷冰冰的说道,“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认错,朕就该原谅你?”


    博果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甚至有一刻,他觉得自己若是说错了半个字,就会是万劫不复。


    不知是冰水还是冷汗,不停的从博果尔的额角滑落,他心中惊慌,竟是开始打起摆子来,眼神也变得涣散。


    顺治本就是故意吓唬博果尔,自然留心他的反应,见状不对,立刻起身上前查看。


    “林升,林升!”


    顺治瞧着博果尔的情形不对,赶紧叫人,“快,去叫太医过来!”


    此时顺治也顾不得博果尔浑身湿透,一把将他给扶了起来,正想将他放在床上,却见床铺也已经被冰水彻底浸湿。


    林升叫了小太监跑去找太医,自己进来帮着顺治架住博果尔,两个人一起将博果尔扶出门外,赶紧往主屋走去。


    另一边,董鄂婉心去找昭宁的时候,昭宁和琪琪格已经换好了衣裳,准备泡汤泉了。


    昭宁原来的时代女生们一起泡澡并不奇怪,琪琪格性子洒脱,也不在意,故而姐妹两个都没有回避的意思,反正招呼着董鄂婉心一起。


    董鄂婉心脸色一红,赶紧摆手道:“不,不用了,我来是有件事想求大格格的。”


    董鄂婉心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然后又道:“我知道这事不该我管,可,可襄亲王他正醉着,我怕他一时迷糊冲撞了圣驾。”


    “所以你是想让我去帮忙说和?”


    昭宁丝毫不着急,“那等他们闹起来我再去,也来得及。”


    昭宁比董鄂婉心了解顺治和博果尔的感情,顺治那可是连自己未来皇后都差点让给弟弟的主儿,对博果尔根本就是妥妥的溺爱。


    反正她是从未见过顺治说过博果尔什么不好,现在博果尔又醉了,顺治八成是担心他才去探望,又怎么会闹起来呢?


    然而打脸往往来得很快,昭宁这边还在一边泡汤泉一边安慰董鄂婉心莫要多心,就见谨雅匆匆进来。


    谨雅看到董鄂婉心也在,并没有急于回话,反倒是董鄂婉心有些着急的问道:“可是襄亲王出了什么事?”


    谨雅看了昭宁一眼,见她点头,方才回道:“皇上将襄亲王带到主屋去了,还叫人去请了太医。”


    董鄂婉心一下子站了起来,就想出去,却又觉得自己去了也没什么用,停下脚步回头巴望着昭宁。


    昭宁心中也觉得奇怪,不再耽搁,赶紧从汤泉里出来,琪琪格也想跟着,却被昭宁按住了。


    “你泡你的,不用管外面的事儿,”


    昭宁并不想让琪琪格搅和进皇家的事情里,“若是泡够了,就早点睡,不想回去睡在我这儿也成。”


    琪琪格点头答应了,昭宁这才去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等她收拾妥当跟董鄂婉心一起赶到主屋的时候,太医已经在给博果尔诊脉了。


    “怎么惊动你了,”顺治握住昭宁的手,却是热乎的很,再去看她红通通的脸颊和微湿的头发,无奈的摇了摇头,“都说了叫你回去消消食再泡汤,怎么就是不听?既然泡了,怎么不散散汗再出来,也不怕受了寒气。”


    林升十分有眼色的送过来一件披风,顺治亲手替昭宁裹好,叫她坐下,然后才说道:“博果尔醉酒受了风寒,有些发热,太医已经在给他诊治了,不必担心。”


    昭宁点了点头,而董鄂婉心却眼神一紧,不由得联想到她看到的那盆冰水——


    只怕博果尔这风寒不是因为醉酒,而是因为那冰水吧。


    没想到看似风光无限的襄亲王,在自己兄长手下也这般艰难。


    不过是喝醉了酒罢了,他又没闹,何至于泼他冰水!


    博果尔原本在董鄂婉心心里备受娇宠的形象突然多了几分能让她感同身受的悲□□彩,倒是叫她开始心疼他了。


    其实若抛去皇室的身份不谈,他们都是庶出,上面都有强势的兄姐和主母,又何尝不是一样的艰难呢?


    董鄂婉心这般想着,看向博果尔的眼神变得愈发温柔,昭宁看在眼里,微微勾了勾嘴角。


    她一直担心自己横插这么一手会不会铸就一对怨偶,如今见董鄂婉心这么担心的看着博果尔,却又觉得自己这事儿做对了。


    在这个时代想要自由恋爱本就是奢望,如石映月这般,不也是不得不与所爱之人永别吗?


    被迫凑在一起的小夫妻能相敬如宾已是难得,若能互生情愫,那更是天大的幸事。


    昭宁自己现在盼望的,在努力追求的,便是在既定的命运下能过得更好,而她也希望博果尔和董鄂婉心能如此。


    “皇上,若是襄亲王无大碍,就让婉心留下来照顾吧。”


    昭宁开口替董鄂婉心求了一句,这也正是董鄂婉心此时心中所想。


    然而她们没想到的是,顺治却断然拒绝了。


    “他们尚未成亲,此事不妥。董鄂小姐,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等明日博果尔好了,再叫他去寻你。”


    顺治下了逐客令,董鄂婉心自然不能再多留,她祈求的看了昭宁一眼,昭宁点了点头让她安心,她这才福身退了出去。


    太医得出的结论自然也是受了风寒,不过他最后说了一句惊惧过度却叫昭宁留了心。


    等太医出去熬药,屋内只剩下昭宁、顺治以及昏睡的博果尔之时,昭宁方才开口问道:“好端端的,襄亲王怎么会惊惧过度?”


    顺治心中也是懊恼,他是想吓唬一下博果尔,叫博果尔好好长长记性,可这后果却是超出他的意料的。


    博果尔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因为一盆冰水几句狠话就病成这样呢?


    “是我鲁莽了,”事到如今,顺治也不想再瞒着昭宁,“铜盆的事我怀疑与贵太妃有关,白日里就训斥了他,不想他竟敢叫贴身太监回宫去给贵太妃报信,我这一气之下,就吓唬了他几句,谁想竟是吓病了。”


    昭宁有些不信:“吓唬几句就能吓出风寒来?”


    顺治有些尴尬的咳了咳:“他不是喝醉了吗,我就浇了他一盆冷水,这大夏天的,我们都用惯了冷水,没成想——”


    没成想连冻带吓,把人弄成了这样。


    昭宁无语,但见顺治言语间满是懊恼,知道他定然已经后悔了,便没有再去多说,而是问及另外一件事:“皇上,您说铜盆的事儿跟贵太妃有关?可婉心是她未来的儿媳妇,若是当真伤了,那岂不会耽误了婚事,她这么做又图个什么呢?”


    耽误婚事。


    昭宁这四个字却是点醒了顺治,是啊,若是新娘受了伤,那婚事自然是要耽搁的,可是贵太妃当然不会想耽搁博果尔的婚事,那么她的目标是谁,呼之欲出。


    礼部已经定下了大婚的佳期,而如今封后的圣旨却还没下,若是此时昭宁出了什么意外,那这皇后的人选,怕是就要换上一换了。


    这一批的秀女已经全部指婚,琪琪格也订好了要回科尔沁,若是要换皇后,再挑人选定是来不及了,只能从后宫嫔妃以及已经选定要进宫侍奉的秀女中选择,而最有可能的人,是谁呢?


    顺治想到了一个人,但却又觉得不可能,但换成别人似乎也不妥,一时间他也拿不定主意,不知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了。


    “皇上,你怎么了?”


    昭宁见顺治半晌不语,又问道。


    顺治这才回过神来,也不提自己刚刚所思所想,只是道:“我这不是在想你刚刚的问题吗,这么说起来,贵太妃确实没有这么做的理由,许是我想多了。”


    其实昭宁心里总觉得,若此事是冲着她来的,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但就是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会临时换了目标。


    毕竟若是贵太妃的人,就算分不清她跟董鄂婉心,但至少肯定认得博果尔,白日里博果尔一直在教董鄂婉心学骑马,是决计不会被错认的。


    当然,这只是昭宁自己的猜测,并没有任何证据,也无法与顺治说。


    “好了,别多想了,反正博果尔已经派人回宫报信,是不是贵太妃做的,很快便能知晓了。”


    顺治此时突然觉得,博果尔这冲动之举竟是一步不错的棋。


    与其等他慢慢调查,倒不如让贵太妃自己承认,博果尔这看似护着贵太妃的举动,其实是将贵太妃推到了悬崖之上。


    想来贵太妃此时定然心中十分惶恐,觉得他手里已经有了实证,若她当真去找太后认罪,那倒还真的省了他的功夫。


    顺治抬眼看向还躺在床上昏睡的博果尔,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事若是当真歪打正着,不知这个傻弟弟到时又会如何难受。


    可要怪只能怪贵太妃以前做过的错事太多,竟是叫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相信她,若没有当初昭宁落水一事,怕是博果尔也不会毫无证据的就认准了是贵太妃想要再次下手害人吧。


    顺治不再言语,只是牢牢的将昭宁的手握紧。


    这次之后,他绝不会再容许有人危及昭宁,不管是谁,他都必将严惩不贷。


    ……


    慈宁宫后殿,贵太妃又摔碎了一套茶具。


    林全说清楚了博果尔的意思后已经匆匆往回赶了,只留下贵太妃一肚子的怒火没地方发泄。


    “主子,您可想好了要怎么办了?”大太监李全守在一旁,开口询问,“圣驾明日傍晚就会回宫,时间不多了。”


    “还用你来告诉本宫吗?”


    最后一个茶杯被贵太妃狠狠的摔在李全脚下,“叫你办这么点事儿你都办不明白,你不是说那宫女尽在掌握吗,怎么就这么轻易将本宫给供了出来!”


    李全赶紧跪下叩头:“那宫女与侍卫私通的证据就在奴才手里,没想到她竟然敢出卖主子!奴才觉得,她背后定是还有他人,不然她怎么会突然改了目标,变成对董鄂婉心下手了呢?”


    李全不断的思索着,“主子,如今倒也是好事,毕竟董鄂婉心是您未来的儿媳妇,任谁都不能说您会想害她。那宫女手里没有什么证据,只有些奴才给的金银,您在太后面前只管说只是叫那宫女多照看咱们王爷才给她银子的,至于她做了什么,与您没有半点干系。”


    “你觉得太后会信?”贵太妃还是有些犹豫。


    李全继续劝道:“我的主子啊,您说的都是实话,太后为何不信?左右咱们安排的事儿压根没成,您就咬死了不认,谁还能将这罪名强加给您吗?”


    贵太妃闭了闭眼,点头道:“你说的对,我什么都没做,有什么好怕的,我明天一早就去跟太后说清楚。”


    “依奴才看,您应该现在就去,”


    李全给贵太妃出主意,“林全回宫的消息根本瞒不住,您刚刚又砸了东西,太后定然已经知晓,若是您还能等到明天早上,那岂不显得其中有问题?您如今只管往前面去闹,毕竟受害的是您儿媳妇,您怕什么!”


    李全的三言两语,便叫贵太妃当真觉得自己没错了。


    是啊,摔了马的董鄂婉心是她未来的儿媳妇,她才是苦主,她怕什么!


    都怪博果尔,叫人说什么让她去太后面前认罪,倒是差点将她给带偏了。


    “好,就听你的。”


    贵太妃拿定主意,伸手将自己的头发弄乱,“我这就去前面问问,我儿媳妇到底是得罪了谁,竟是有人想要她的命!”


    ……


    温泉别院中,昭宁又陪着顺治坐了一会儿,便被他亲自送回了房门口。


    昭宁福身道别,可顺治却故意不肯放手,指了指紧闭的房门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昭宁轻笑:“不是刚在你屋子里坐过了吗?”


    “那怎么能一样,”顺治也笑,“我的屋子让博果尔占了,大格格怜惜则个,今日分我一半床铺如何?”


    昭宁知道顺治是在说笑,便故意做出苦恼的模样思索了良久,久到顺治都当真了,开口道:“我逗你的,今夜我得守着博果尔,也没功夫闹你。”


    昭宁故意气他:“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刚刚还在想,如此良辰美景,我又饮了酒,若是不小心跟什么人睡了一张床,好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呜——”


    昭宁的话没说完,就被顺治堵住的嘴巴。


    身在宫外,顺治更加肆无忌惮,就这么在昭宁的房门口,众目睽睽之下掠夺她的气息。


    昭宁羞恼的想要推开顺治,然而男女之间的力量差距却叫她无力抵抗,而唇齿之间的缱绻,更是叫她愈发的没了力气。


    犹记得第一次亲吻的时候,顺治青涩的还要她来主动,这才过了多久,他竟然就能如此熟练,并且技术好像还挺高超的。


    也不知道是他学的太快,还是当初故意忽悠她,总之如今的顺治,她是越来越惹不起了。


    “你够了,”趁着换气的时候,昭宁用手捂住顺治的嘴,不许他再继续,“快赶紧回去吧。”


    对于昭宁越来越不客气的态度,顺治倒是觉得很满意,他松开紧搂着昭宁腰肢的手,改为抓住她捂着他的那只柔荑,却并没有拿开,而是在嘴边细细碎碎的轻轻吻着。


    他的动作很轻,却是极其暧昧,那仿佛可以拉丝的眼神,叫昭宁羞涩的从头红到了脚。


    “姐姐,你回来了啊。”


    就在此时,昭宁的房门突然被推开,琪琪格揉着眼睛出来,大喇喇的说道。


    昭宁迅速抽回了自己的手,毫不犹豫的开口赶人:“皇上慢走,恭送皇上。”


    顺治:……


    作何拆桥的女人,你给我等着!


    还有那个琪琪格,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她的科尔沁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加更,晚上还有一章哦!


    第44章


    博果尔一直在昏睡着,脸颊烧的通红,嘴里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声音太轻,听不清楚。


    顺治送了昭宁回来之后,就一直坐在床边陪着,等到太医熬好了药送进来的时候,他才亲自将博果尔扶起来,叫博果尔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接过林升手里的冷帕子,敷在博果尔的脸上。


    博果尔一激灵,就想惊坐而起,却被顺治按住了。


    “莫慌,只是叫你起来喝药罢了,”


    顺治接过药碗,亲自试了试温度,然后说道,“还有力气的话就自己把药喝了。”


    顺治的确很宠弟弟,但绝不是是娇惯。


    这生病的若是昭宁,他定会亲手喂药,可对博果尔,即便是病了,他也叫他坚强。


    博果尔虽然脑子里一片混沌,但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抬手接过药碗,略有些颤抖的送到嘴边,大口喝了个干净。


    药很苦,顺治也没有给他准备蜜饯之类的甜嘴,博果尔只觉得满嘴苦涩,竟是清醒了不少。


    林升在博果尔身后堆好了被子,顺治这才松手叫博果尔自己靠好,然后又叫人倒了一杯温水过来,让博果尔自己捧着慢慢喝。


    “林全已经回来了,朕叫人将他拘了起来,他擅自回宫,朕罚他不为过吧?”


    顺治照顾博果尔十分耐心周到,但却不代表他已经不生气了。


    “皇上,林全是我派出去的,您要罚就罚我吧,”


    博果尔还在发热,浑身无力,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顺治哀求,“要不您干脆传了板子打我一顿,行吗?”


    顺治虽然看起来很生气,但此时博果尔却并不似刚刚的惧怕,因为顺治眼中只有怒气,却没有杀意。


    之前他吃醉了酒,又突然被泼了冰水,一时头脑发蒙被顺治给吓唬住了,如今他躺在顺治的屋子里,被这般照顾着,又如何不明白刚刚顺治是故意吓唬他的?


    故而这时候他也不发抖了,还敢撒娇求饶了。


    顺治知道自己唬不住弟弟,抬头在他脑门上拍了一记,无奈道:“你就闹吧,等你病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罢,他转头看向林升:“去叫人打林全十板子,打完叫他过来伺候。”


    林全对于博果尔,就像是林升对于顺治,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也是全心全意的忠诚。


    顺治自然不会当真叫博果尔失了这忠心的奴才,只是小惩大诫,这板子打在林全的身上,目的却是为了告诫博果尔。


    博果尔自是懂得,低声谢恩,顺治本就心疼弟弟,也舍不得再责骂,便转移了话题,与博果尔说了些猎雁的事情,等药效上来,博果尔昏昏欲睡的时候,又轻手轻脚的将他放倒,给盖好了被子。


    博果尔安静的睡着了,顺治也没再去别的房间,就在屋里的躺椅上凑合了一夜,等第二天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博果尔已经起身,由林全伺候着换衣服。


    “皇上醒了?”


    博果尔脸色还有些发白,但精神却很好,“我伺候您起来。”


    顺治哼了一声,自己坐了起来,说道:“你能把自己收拾好就不错了,我还能指望得上你伺候?过来,我摸摸还热不热。”


    博果尔笑着凑过去,半跪着将自己的额头送到顺治手边,顺治摸了摸,确认温度正常,方才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兄弟两个默契的没有再提及昨晚的事情,一起用了早膳之后,便带着人出发猎雁去了。


    昭宁这一夜睡得却并不好。


    她又做了那个梦,梦到自己在湖边跟什么人争执,然后被人一把推到了水中。


    她在水中不断的挣扎着,却又像是被人按住了无法浮上去,然后不知为什么那按住她的力道突然消失了,她探出水面,却看到一个人正在湖边看着她。


    这一次,她看清了那人的脸,正是——


    博果尔。


    昭宁倏然醒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刚刚在梦里那溺水的事情的真实的一般。


    琪琪格被她的动作吵醒,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昭宁镇定了一会儿,方才说道:“我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琪琪格,你还记得咱们进京的时候,我意外落水的事情吗?”


    琪琪格点了点头:“记得啊,那日我们停下来休息,姐姐和吉雅去了湖边净手,后来不知怎么竟是一起掉进了湖里,我们赶过去的时候,你已经被救了上来,躺在湖边,而吉雅则是半身趴在湖岸边上。”


    “那你可看到是谁救了我?”昭宁又问道。


    琪琪格疑惑道:“不是吉雅救了你,自己没力气爬上来了吗?”


    确实,自从昭宁来到这里,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她的。


    没人知道她们是如何落水的,但却都说是吉雅救了她,可吉雅一直昏迷不醒,她又记不清当时的情况,又有谁知道真相到底如何呢?


    并不是昭宁多疑,而是其中的疑点太多了。


    若真的是意外落水,那在通州驿馆那一夜,又为何会有人特意来警告她不要多言?


    更何况她还一直在做着这样的梦,虽说梦里的事情大概率当不得真,但也说不准就是她记忆深处的片段,若梦境是真的,那如今昏迷不醒的吉雅,到底是救她的人还是害她的人就不一定了。


    还有博果尔,他也那么巧的在同样的时间落水生病,真的与她无关吗?


    亦或者,他才是救了她的那个人,可他又为何会出现在哪里呢?


    昭宁一肚子的疑问,却不知能问谁,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


    刚来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知道结局就能掌控一切,然而实际上,许多事情早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而更多的事,却是她无能为力的。


    以前她并不理解,那些女子在后宫争宠争权到底有什么用,如今却是有一些明白了,若是手中有权利,就不会事事被动,什么都查不到,什么都做不了。


    “姐姐,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件事,”


    琪琪格担忧的抓住昭宁的手,“是不是因为昨日婉心姐姐摔马的事,让你想起什么来了?”


    昭宁讶然:“你为何会这么问?”


    琪琪格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昨日那个宫女看起来怪怪的,她总是去看襄亲王,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没想到就连琪琪格都注意到了昨日那宫女的异常了,可顺治兄弟两个却好似完全没有留心,看昨天那情形,竟像是他们都认定了此事是贵太妃所为一般。


    昭宁并不算了解博果尔,但相处久了,却对顺治有几分了解,顺治绝对不是一个冲动之人,他做的所有看似任性的举动,实际上都有其用意。


    这次的事如果不是顺治另有打算,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贵太妃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让他顺理成章的认为就是贵太妃所为。


    再加上之前她猜测这件事是冲着她来的,那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


    当初她在通州落水一事,应该与贵太妃脱不开关系。


    所以博果尔应该是知道了贵太妃的计划,特意赶到通州去救人,才会那么巧的也落了水,而那个在通州驿馆警告她的人——


    昭宁眯了眯眼睛:她怎么突然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呢?


    若她的假设都成立,那么那日的人,说不定就在她身边。


    ……


    顺治说要猎雁,那自然是必须就要猎得到一对大雁,至于这对大雁为什么那么巧就撞到顺治的面前,那并不重要。


    一行人出去的早,回来的也早,他们猎雁归来之时,昭宁几个才刚刚收拾整齐,尚未来得及用早膳。


    “还真的抓到了大雁啊,”昭宁十分有兴致的带着琪琪格围观,“这是一雌一雄吗?”


    琪琪格奇道:“难道不应该是一公一母吗?”


    昭宁:……这有什么差别?


    顺治被这姐妹两个的对话逗得噗嗤一声笑了,伸手将昭宁从地上提溜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


    昭宁今日重新换上了一身蒙古衣裙,却是顺治从未见过的大红颜色,衬得昭宁整个人少了几分往日的温软,多了几分灿烂的热情。


    “这颜色衬你,回去以后叫尚衣监多给你做几身,”


    顺治不吝赞美,“你的衣服大多素雅,虽也温婉动人,但毕竟单调,也该多些鲜艳的颜色,时常换换心情也是好的。”


    昭宁换上这身衣服虽然是别有用意,但顺治的称赞还是叫她心里美滋滋的,态度极好的点头答应:“好啊,都听皇上的。”


    另一边,董鄂婉心也迎上了博果尔,她没去看大雁,而是关切的问道:“爷身子可是好了?”


    博果尔点了点头:“昨日是我一时贪杯吃醉了酒,喝了药睡一觉便好了,劳你挂念了。”


    董鄂婉心有心亲近,但见博果尔对她虽然语气温和,态度却疏远,一时间又有点犹豫不前,怕自己说多了,反倒惹他厌烦。


    博果尔却没有注意到董鄂婉心的神情,反而注意力都在昭宁的身上。


    他昨夜昏睡之际,梦到了曾经在湖中救昭宁时的场景,而今日一见,昭宁竟然穿了一身与那日落水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衣服,让他不由得有些恍惚,仿佛梦境重现。


    董鄂婉心顺着避过而的目光看过去,正瞧见昭宁在对着顺治笑。


    晨光下昭宁一身红衣熠熠生辉,眼角眉梢全是独属于少女的单纯娇美,又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叫人见之不忘又不敢轻言冒犯。


    若单论容貌,昭宁算不上绝美,但美貌出众的董鄂婉心看着她却有几分自惭形秽,有一种不敢与皓月争辉的退缩感。


    这样的女子,难怪能让帝王倾心。


    董鄂婉心这样想着,又侧目去看博果尔,这一看,却是让她心中咯噔一下。


    博果尔自己可能都没有发现,他此时望向昭宁的神情,竟与顺治有几分相似,在那份对美好的欣赏背后,都带着占有欲。


    这样的认知让董鄂婉心心中一片冰凉,指尖都开始发颤,她昨夜辗转难眠,不断的去猜测博果尔口中那位名唤乌仁图娅的蒙古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可怎么也不敢猜到昭宁的头上。


    可若真的是昭宁,那好似又很合理。


    “襄亲王也猎到大雁了吗?”


    昭宁与顺治携手而来,停在博果尔和董鄂婉心的面前。


    博果尔低头敛去了眸中的神色,语气平静的答道:“是,托皇上的福,我也猎到了一对。”


    昭宁还想说话,董鄂婉心却突然伸手拉住她说道:“大格格,不如咱们还是先去用早膳吧。”


    昭宁本也没想做什么,她穿了这么一身,只是想看看博果尔的反应而已,如今见博果尔一直低着头不看她,心里多少明白了几分,但董鄂婉心的反应却有点奇怪。


    以昭宁对董鄂婉心的了解,即便她当真饿了,也不会这般当众说出来,她这么着急想要拉走自己,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好,”昭宁顺势答应了下来,又问道,“皇上和襄亲王也要一同再用一些?”


    顺治本想点头,但看了一眼刚凑过来的琪琪格又转为摇头:“算了,你们去用吧,用好了到草场来找我,我再带你转转。”


    昭宁又看向博果尔,博果尔依旧低着头,他尚未开口,董鄂婉心便说道:“那我也用完早膳再去找王爷。”


    董鄂婉心这一拦拦的太过明显,就连不明所以的顺治都奇怪的看了过来。


    董鄂婉心心道不好,有些不知所措的僵在原地,昭宁却轻笑一声,给了她一个台阶下:“好啦,有什么话等吃饱了再说,既然他们不饿,咱们就自己吃去。”


    说罢,她一手拉着董鄂婉心,一手拉着琪琪格,就要往摆好了早膳的亭子走去,刚走出不远,却又停了下来。


    昭宁四下张望了一圈,突然问道:“阿贞呢?今儿有人看到她了吗?”


    琪琪格摇了摇头,董鄂婉心也摇了摇头,顺治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狰狞。


    博果尔昨日一直在喝闷酒,压根没注意到孙延龄抱走孔四贞,如今听昭宁问起,下意识的说道:“许是还没起来,我去叫她。”


    “你不许去,”顺治立刻阻止,“你早上没吃多少,去陪着她们再用些。”


    让他去跟几个姑娘一起用早膳,这怕是不太合适吧?


    博果尔狐疑的看着顺治,并没有直接应下,顺治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奇怪,赶忙对着昭宁求助般的眨了眨眼。


    昭宁此时心中与顺治想的是一样的,便开口说道:“刚我瞧见他们炖了鸡汤,襄亲王昨日受了风寒,正好去喝一碗,那便烦劳皇上去看看阿贞吧。”


    顺治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给博果尔反对的机会,转身便往孔四贞的屋子走去。


    “要不我还是不——”博果尔着实有点不想再面对昭宁,正想要开口婉拒,却被昭宁打断了。


    “襄亲王是嫌我们吵闹吗?”


    昭宁别有深意的笑着,“不用担心,一会儿叫婉心陪着你在亭子里,我跟琪琪格去水面上那座廊桥,不会打扰你们的。”


    “不敢,我不是这个意思,”


    昭宁乐意避让,博果尔也不敢承受,赶紧拱手为礼,“廊桥上不安全,还是一起在亭子里吧。”


    昭宁点了点头,意有所指的说道:“说的也是,廊桥浮于水面,万一不小心掉下去就遭了。”


    说罢,她也不再去看博果尔的反应,拉着琪琪格便往亭子里走去。


    博果尔呆立在原地,被昭宁这一句话说的直冒冷汗。


    今日昭宁这一身打扮加上这样意有所指的说辞,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她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这么做的。


    博果尔心中有些惊慌,一则是怕昭宁知道了受害的原委会记恨于他,二则是担心当初的事情被揭发出来,他额娘罪上加罪,必遭重罚。


    可事到如今,他又能如何呢?


    总不能抹掉昭宁的记忆或者找把刀架在昭宁的脖子上叫她不许追究吧?


    他还不如干脆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求顺治和太后放过他额娘一次来的痛快。


    董鄂婉心不知道其中原委,只是听到昭宁和博果尔不明不白的对话,更为心惊。


    她原本以为只是博果尔的一念之思,可如今看下来怎么觉得他们之间确实有点不寻常?


    “爷,大格格是未来的皇后,您该多敬着她些。”


    董鄂婉心不知道该如何劝,只能隐晦的提及了一句。


    博果尔长出了一口气,说道:“此事不用你管,你只当没听到,好生同她玩便是了。”


    这两个人好似在对话,但其实都不知道彼此话中真正的意思,却又都不肯再多说,一时无言,便一前一后,也往亭子里走去。


    一顿早膳,用膳的四个人除了没心没肺的琪琪格之外,各怀心思,但却没有人再多话,除了昭宁偶尔跟琪琪格说上几句之外,再没聊过别的了。


    昭宁没什么胃口,勉强用了点清粥便放下了碗筷,琪琪格兀自还在吃着,博果尔和董鄂婉心却也放下了筷子。


    虽然封后的圣旨未下,但昭宁的身份已定,该有的规矩,懂事的人自然不会错。


    昭宁也是见他们不吃了才反应了过来,正想要叫他们随意,就见昨日给她办过差的那个小太监进宝急匆匆的跑过来,径直到了昭宁的面前。


    “大格格,师父让我过来请您去一趟。”进宝的神情平静,看不出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昭宁却秒懂,这是孔四贞那边真的出了事,怕是顺治发了脾气,林升才叫人过来求助的。


    “好,”昭宁不动声色的起身,“襄亲王,婉心,你们再多用些。”


    博果尔心里也明白定是孔四贞的事儿,若是往常他自然也要跟着过去,但今日他着实是不敢再跟昭宁单独相处,便只做不察,起身送走了昭宁。


    路上,进宝低声对昭宁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事涉孔四贞,他说的隐晦,但心中有数的昭宁还是听明白了。


    这个孙延龄当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只是叫他将喝醉了的孔四贞送回房,他竟然敢在里面待了一整夜,直到顺治叫人敲门,才衣衫不整的出来!


    孔四贞才多大,他怎么敢!


    一股怒火直冲颅顶,昭宁的脚步都变快了许多,她一路冲到孔四贞的门前,却见顺治站在门口,孙延龄跪在地上,果然身上只着中衣,外衫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昭宁,你进去看看——哎,你这是干什么!”


    顺治正想叫昭宁进去看看孔四贞,话才说了一半,就看到昭宁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冲着孙延龄就冲了过来。


    “冷静,冷静,不至于让你亲自动手,”


    顺治拦在前面将浑身怒火的昭宁紧紧抱住,哭笑不得的安抚着像炸了毛的猫一样的小皇后,没想到平时温婉和气的昭宁发起火来竟是直接动手,着实是有些可爱。


    “乖啊,快把石头扔了,仔细伤了手。孙延龄又跑不了,你想怎么罚他,让奴才们动手就是了,你先进去看看阿贞好不好?”


    昭宁冷冷的盯着孙延龄,孙延龄却不敢抬头。


    “好,我先进去看看阿贞,若真有什么,我,我就把他剁碎了喂白兔!”


    昭宁将手里的石头丢开,撂下一句狠话,方才走进了孔四贞的屋子。


    屋子里并没有昭宁想象中的混乱,一切看起来都整整齐齐的,孔四贞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打哈欠。


    她身上衣服倒是比孙延龄看起来更整齐,倒还真不像是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昭宁姐姐,早啊,”


    孔四贞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是皇上哥哥来了吗?刚刚外面在吵什么?”


    昭宁:……


    很好,她这一腔怒火算是喂了白兔了。


    “咳咳,没吵什么。”


    昭宁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心里却又是非常庆幸,孔四贞无碍便是最好,就算她刚刚丢人了些,也,也真的是好丢人啊!


    昭宁捂住了脸,自暴自弃的继续说道:“你要是睡醒了就赶紧起来吧,你再不出去,皇上可能就要给你换个未婚夫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兔:我也不是什么都吃的……


    第45章


    稍顷,顺治和昭宁坐在孔四贞的房间里,孔四贞站在对面,孙延龄依旧跪着。


    “我都说了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皇上哥哥你怎么能不信我呢!”


    孔四贞急红了一张俏脸,“昭宁姐姐,你也怀疑我?”


    昭宁一手遮眼,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顺治这会儿已经不生气了,而是饶有兴致的问道:“既然什么事都没发生,那孙延龄的衣服哪儿去了?”


    孔四贞愣了一下,低头去看孙延龄,孙延龄苦笑道:“昨夜末将不小心弄脏了外衫,就,就脱下放在门口的盆里了。”


    林升过去看了一眼,回来之后憋着笑做了个要吐的表情。


    顺治和昭宁都秒懂,一起笑了出来。


    原来是孔四贞醉酒吐了孙延龄一身,才叫他不得不脱掉了衣服。


    “衣服的事就算你情有可原,但你留宿在公主屋里也是事实,朕罚你,不算冤吧?”


    顺治嘴里这么说着,但面上却没有一丝怒气,完全是一副看戏的表情。


    “什么叫留宿?!”


    孔四贞气得跳脚,“我可什么都没做,皇上哥哥你不要胡说!”


    顺治斜了她一眼:“你还记得清昨晚发生了什么?”


    孔四贞噎了一下,咬牙道:“就算我记不清了,他总归记得,皇上哥哥你不叫他说清楚就要罚,这不公平!”


    “哦,那你叫他说啊。”顺治一脸坏笑。


    昭宁看不下去了,在顺治的手上掐了一把,说道:“皇上,别闹了,既然没什么事,那我们便走吧。”


    顺治压根不可能这个时候去罚孙延龄,不然就算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也会被传成发生了什么,累及孔四贞的闺誉。


    他故意这么说就是逗孔四贞玩呢,只是孔四贞心虚,才会当了真。


    “既然昭宁替你们求情,那朕便饶了你们一次,”


    顺治将戏演到底,“回去之后皇额娘那儿,你自己去解释。”


    “我才不用你帮忙,”孔四贞对着顺治哼了一声,然后又对着昭宁福身道,“谢谢昭宁姐姐。”


    “谢倒是不用,”昭宁跟着顺治一起站起身来,行至孙延龄的身边,她停下脚步,“只是孙将军,我有句话想问问你。”


    孙延龄恭敬的伏身:“是,请大格格吩咐。”


    昭宁看着孙延龄的眼神远没有看着孔四贞那般和气,语气也冷冰冰的:“我听闻孙将军少时也曾读书,不知读没读过《君子行》?”


    孙延龄以头杵地,不敢答话。


    “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还望孙将军以后做事能多思量清楚,若是坏了公主的清誉,就休怪天家无情。”


    这还是昭宁第一次发脾气,就连顺治都被唬住了,默默反思了一下自己往日里的作为是不是也有些轻浮了。


    孙延龄额上的冷汗滑落,却不敢去擦,只是恭恭敬敬的答道:“末将万死,绝不敢再犯。”


    昭宁也不再多言,看向顺治,顺治会意的伸手,拉着她一起走出门去。


    “大格格威严,可把我都吓坏了。”


    走出一段路,顺治方才笑道。


    昭宁白了顺治一眼,轻哼了一声:“皇上这是做贼心虚了?”


    顺治见昭宁目中含笑,再无怒意,方才舒了口气,说道:“不是心虚,是惭愧,你说这孙延龄都敢留宿在阿贞房里,我怎么就没这个胆子呢?”


    “呸,”昭宁啐了一口,“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等回宫之后,我就求了太后早早搬出宫去,也省的被狼惦记。”


    “你敢说我是狼?”


    顺治做出张牙舞爪的模样,“那就别躲,看看我能不能吃了你这只小兔子!”


    昭宁咯咯笑着跑开,清脆的声音在空气里飘荡:“我也想吃兔子,皇上快去打来吧!”


    顺治也笑,继而抬脚追了上去,两个人抛却了一切烦恼,就在这辽阔的草场上笑闹了起来,虽然幼稚,但却是难得的快乐。


    ……


    归途永远比来时更加匆忙,这一场出游本只为猎雁而来,却发生了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以至于回程之时,几乎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心事,一路上沉闷了许多。


    孔四贞推说头疼,没有跟琪琪格一起在外面骑马,而是窝在昭宁的马车里,等车中再无旁人之时,方才有些犹豫的开口道:“昭宁姐姐,早上你为何要与他说那些话?”


    昭宁问道:“怎么,这就心疼了?”


    “不是心疼,就是觉得你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个。”


    孔四贞叹了一口气,“昨夜的事情我原本没有多想,可是如今回忆起来,却觉得其中另有蹊跷。昨儿那梅子酒是皇上哥哥特意给你备的,根本不醉人,就算我多喝了些,也不至于醉得不省人事吧?”


    孔四贞这话说的昭宁眉头一皱,她自己不善饮酒,两杯就倒,之前也曾经醉酒醒来记不太清发生的事,故而从未曾怀疑过孔四贞醉酒会有问题,如今听孔四贞这么说,也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而且就算是我真的醉了,也有宫女伺候,他将我送回房中便应该离去,又为要赶走宫女,脱了外衫待了一夜,直到你们来找才衣衫不整的开门出去?”


    孔四贞越说越气,“是我喝醉了,又不是他喝醉了,他一个带兵之人,便是几夜不睡都能挺住,怎的就因为我闹的晚了就叫他早上起不来了?他故意做出这样的姿态到底为了什么,昭宁姐姐,你信这是无心之举吗?”


    “自然不是无心,但也未必如你想的那么不堪,”


    昭宁拿出手帕帮孔四贞拭泪,宽慰道,“虽然我也觉得他这么做不够君子,但他也没那么大的本事,能在你的酒你做手脚。”


    孙延龄昨日不知道被顺治派出去做什么了,并没有一直陪在孔四贞身边,直到孔四贞醉了,他才出现。


    从头到尾他都没碰过孔四贞的酒壶,而昭宁也不认为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买太监宫女帮他做这掉脑袋的大事。


    “就算我喝醉与他无关,但总是他自己留下来的吧?”


    孔四贞依旧流泪,“昭宁姐姐,你说我与他已经指了婚,他还要毁我名声是为了什么?”


    “是啊,你已经指婚给他了,他又何必要多此一举?”


    昭宁不想叫孔四贞钻牛角尖,即便她不怎么看得上孙延龄,却也还是帮他说话,“阿贞,你也不能将他想的那么坏,他见你醉酒难受,心疼担忧不愿离去也是有的,未必就有什么坏心,他虽然不算君子,但也没真的欺负你不是?”


    孔四贞“嗯”了一声,神色恹恹的靠着昭宁的肩膀,喃喃道:“昭宁姐姐,其实我也曾经想过,他突然出现在京城,目的真的那么单纯吗?若只是为了婚事,他为何不托人给我带信相问,非要等到最后一刻再偷偷前来呢?”


    这个问题,昭宁也曾经想过,但却并没有答案。


    但既然太后和顺治都允了这门亲事,那自然应该是已经调查过的,她便没有多问,如今孔四贞问出来,却叫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当初一时情迷,也没多想便答应了婚事,可如今细思,却又有许多疑问和担忧,”


    孔四贞自己抹了抹眼泪,“有时候我真的会想,当初还不如干脆答应嫁给皇上哥哥得了,然后一辈子陪着皇额娘和昭宁姐姐,再不用去想这许多事。”


    “这说的便是傻话了,”昭宁将孔四贞揽进怀里宽慰,“你呀,还是因为不够了解他,所以才会心中常有怀疑,若真的放不下,那不如干脆直接去问他,他若能给你个合理的解释便罢了,若不能,指婚是指婚了,却也没说何时嫁他!”


    孔四贞与她不同,她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没有退路只能努力迎难而上,让自己过的更舒心些,而孔四贞却有更多的选择。


    太后和顺治对她的偏爱让她不必委屈自己,以昭宁对顺治的了解,若孙延龄当真人品有问题,那给孔四贞换个丈夫,也不是难事。


    “昭宁姐姐,我听你的,”孔四贞长出了一口气,“等回宫之后,我会找机会与他聊一聊的。”


    ……


    因为众人无心玩耍的缘故,他们回到京中的时间要比预想中的更早些。


    自从昨日晚宴之后,董鄂婉瑜便一直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直到马车到了董鄂府门口,她方才同董鄂婉心一起下车行礼,举止端庄,再没多看顺治一眼。


    反倒是董鄂婉心有些心思不宁的样子,临别之时一直望着博果尔,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博果尔心不在焉,并没有留意到她。


    送走了董鄂氏姐妹,其他人连同博果尔一起进了宫。


    出去玩了两天一夜,回来之后自然要先到慈宁宫请安,却不想贵太妃、淑太妃竟然也在,昭宁觉得此事与她有关,便没有出言告退,也想留下来听一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太后本来是不想让昭宁掺和进来的,可见顺治并没有叫昭宁离开的意思,便也没有多言,只是叫孔四贞送琪琪格回去,并让她与琪琪格多玩一会儿再回来。


    太后不是没瞧见孔四贞哭肿了的眼睛,只是如今贵太妃的事情更急,只能先处理好了这件事,再去好好问一问孔四贞。


    孔四贞听话的跟琪琪格一起离去,伺候的宫女们也都退了出去,殿内突然陷入了一片安静,半晌也无人说话。


    终是博果尔忍不住先唤了一句“皇上”,顺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自己开口说道:“两位太妃特意过来,有什么事要说吗?”


    顺治自然知道贵太妃昨晚在慈宁宫里哭闹了一场的事儿,不过他却并未与博果尔提起过,所以博果尔如今还以为他额娘定是已经在太后面前认了错,正等着跟太后一起向顺治求情,却不知贵太妃倒打一耙,不但并未认错,还想要兴师问罪。


    顺治这么问正是要让贵太妃先表个态度,若她当真如博果尔所想那般放低了姿态,看在太后和博果尔的面子上,他还真不好深究,但若她还敢闹,他正好可以叫人好好的查上一查。


    “皇上,猎场的事情您难道不应该给我个说法吗?”


    贵太妃闹了一场,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理,不客气的开口说道,“我儿媳妇跟着您出去玩,差点殒命,这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博果尔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贵太妃怎么敢这么说话,顺治轻轻一笑:“自然不会这么算了,朕已经命人严审,贵太妃放心,不管那宫女身后到底有多少人,朕都会查个清楚明白,绝不会有漏网之鱼的。”


    “那,那也太兴师动众了,”贵太妃也并非当真毫无顾忌,“那宫女入宫多年,与各处怕是都有些关系,便是我,也曾叫李全赏了她些金银,叫她伺候的时候多用心些,难道皇上还要调查我不成?”


    贵太妃按照李全教的,干脆直接将她接触过那宫女的事情说了出来,她觉得自己说的越光明正大,越显得心中没有鬼。


    “这事不难,”昭宁突然开口说道,“等搜捡完后,您叫人去认认哪些金银是您赏的便是了,既然只是叫她做事多用心,总不会赏赐太多吧。”


    “本宫有的是银子,赏赐奴才就是出手大方又如何?”


    贵太妃早就想好了托词,“大格格尚未册封,自是眼界差了点,难不成以为人人都在意那仨瓜俩枣的银子?”


    昭宁并不在意贵太妃的讽刺,继续平静的说道:“这也不是问题,只管与您平日里赏赐其他人的对上一对,若人人都能得了这般赏赐,那自然要赞您一声大气。”


    顺治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赶紧咳嗽了几声遮掩过去。


    贵太妃没想到昭宁竟然敢与她对顶,怒道:“本宫便是一时高兴,乐意多给她些赏赐又怎么了?大格格如今是什么身份,未免管的也太宽了吧!”


    贵太妃这话一出,昭宁尚未说什么,顺治却是立刻变了脸色。


    “昭宁是朕选定的皇后,后宫中事她自有权利处置,倒也轮不到太妃来质疑,”


    顺治冷声道,“林升,就按昭宁说的办,你亲自带人去那宫女住处搜捡,查出来的东西叫她一一指认,但凡有来往的,都给朕彻查!”


    林升应了一声,领命而去,贵太妃这会儿却是有点慌了神,急忙看向太后道:“太后,您就看着他们欺负到我头上来?”


    太后和和气气的笑着,悠然道:“我可真是老喽,昨儿晚上没睡好,今儿就一直头疼,可想不了这些事儿。皇上不是说了吗,昭宁才是这后宫的主子,这些事儿啊,自然该她去操心,你若是没做什么不该做的,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还敢冤枉了你去?”


    说罢,太后伸手叫苏茉儿将她扶了起来,缓步往外走去,嘴里念叨着:“我可坐不住了,昭宁啊,这儿就交给你了,查仔细些,可别冤枉了贵太妃。”


    昭宁起身相送,恭敬的应道:“是,太后放心,我定不会乱来的。”


    太后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了,淑太妃推说身子不适,也跟着离去,殿内便只剩下顺治昭宁和博果尔母子两个。


    事到此刻,昭宁不急,顺治更不急,可博果尔却坐不住了。


    他昨夜特意叫林全回宫跑一趟,就是不想见到这样的场景,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贵太妃是禁不住查的。


    就算这桩铜盆案贵太妃做的干净,当真查不出什么,那昭宁落水之事呢?


    当初他都能发现不对赶去救人,顺治和太后又怎么可能毫无所觉!


    无人彻查此事只是因为他及时救下昭宁,也算是将功补过了,若当真翻出来,又怎么可能查不出那日贵太妃宫里的李全出宫去了何处!


    “皇上恕罪,我额娘一时情急,绝不是有意冒犯大格格的,我替她向大格格赔罪。”


    博果尔起身跪了下来,“大格格,为了一个铜盆如此兴师动众着实是不值得的,还望您能三思。”


    “为了一个铜盆,确实不值得,可若是为了别的呢?”


    昭宁此刻也没什么好顾忌的,“襄亲王,我是为了什么事,你当真不知道吗?”


    她果然已经知道了!


    博果尔倏然看向昭宁,却见她目光如冰,冷的让人发颤。


    “我的侍女吉雅,如今依旧昏迷不醒,太医说,她熬不了多久了,”


    昭宁冷冷的说道,“你说,她又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要赔上一条命?”


    话至此处,已经算是毫不掩饰了。


    就连顺治也没想到昭宁会突然提及当初的事。


    那日在通州驿馆,虽然昭宁用不会汉话摆了林升一道,但她进宫之后的确并未追究过,即便是后来二人几近无话不说之时,也从未曾提起。


    顺治还以为昭宁已经不在意了,却不想如今她言辞激烈,竟是一副要追究到底的模样,却是连顺治都吓了一跳。


    “大格格在浑说什么,吉雅跟我有什么关系,”


    贵太妃自然不会认,但急急否认的态度却不是被冤枉的愤怒,而是透着一股心虚,“如今说的是铜盆案,你扯些别的事情做什么。”


    昭宁并不理会她,而是转头看向顺治,认真的问道:“皇上,当初你叫人警告我不要声张,我听你的了,如今她一而再的想要对我下手,你还要我继续隐忍吗?”


    顺治愕然,刚要进来回禀的林升更是僵在原地,恨不得找个地缝将自己给埋进去。


    他还一直以为自己虽然被骗了,但至少藏的挺好,却不想竟是早就暴露了,他不用看就能猜到他家万岁爷如今的表情,恐怕以后他要夜夜跟白兔睡在一起了!


    林升缩着不敢出声,可顺治却躲不了,面对昭宁的问题,他伸手拉住昭宁的手,柔声道:“我若说我从未想过要你隐忍,你信吗?”


    昭宁没有任何表情:你说我信吗?


    顺治又补充了一句:“至少在地动那日之后,我便再也没想过叫你受委屈。”


    昭宁这次却是缓和了些神色,轻轻点了点头。


    她虽然心里尚有诸多顾忌,但却不是冷心冷情之人,这段时间顺治对她的好,她自是记在心里,也开始去喜欢他,依赖他,至少此时此刻,她相信顺治对她是真心的。


    “当初之事,我不追究是因为彼时身份不同,真要追究起来会影响大清与科尔沁的关系,故而便叫林升跑了一趟,让你先不要声张,”


    顺治轻声细语的解释着,“作为补偿,你要带着那昏迷的婢女入宫,我也默许了。”


    昭宁知道,吉雅的命不会叫顺治看在眼里,这是这个时代的观念决定的,并不是顺治的问题,故而她也并不纠缠于此事,而是问道:“那这一次呢?”


    “这一次,我许你追查到底,”


    顺治毫不犹豫的答道,“但是昭宁,事实也许并不是你如今所闻所见,背后或许还有更多不堪入耳的东西,你真的确定,你想要去了解这个紫禁城里最阴暗的部分吗?”


    在今日之前,顺治其实并没有想过要叫昭宁知道一切的。


    他的小皇后单纯善良,拥有一颗纯净的心,不该被那些腌臜的东西污染,若是可以,他愿意一辈子都将她护在手心里,让她永远活在阳光下。


    可今日,他却看到了昭宁不一样的一面。


    她温柔和善,却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不通世事,不然早上她也不会对着孙延龄说出那番话,叫孙延龄差点吓破了胆。


    而现在,她又告诉他,他想隐瞒的一切,她早就察觉,不说,只是因为时机未到,时机成熟之时,她是这般的果断,横刀直入,不给贵太妃一丝喘息的机会。


    这样的女子,是不该被他困在掌心的,她也许能成为九天之上的玄凤,陪他一同翱翔。


    “皇上,若是我不知道,那些阴暗之事便不存在了,我宁愿当一辈子的傻子,”


    昭宁的话里带着无奈,“可我不想掩耳盗铃,你既然说我是你认定了的皇后,那便该信任我,无论我要面对的是怎样的风浪,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能挺得住。”


    此刻,昭宁一直犹豫不决的心也终于安定了下来。


    她曾经追求的是安稳平静,不想努力,只想顺应历史,过着那被安排好的生活,吃喝享福,只当自己是个聋子瞎子。


    但如今,她有了让自己动心的那个人,有想要追求的幸福,若再一直犹豫驻足不前,只会与他日行渐远。


    顺治与昭宁十指相扣,相视而笑,这一瞬间仿佛殿内的博果尔、贵太妃和林升都不存在,他们眼中只有彼此而已。


    最后却是昭宁先红了脸颊,移开了视线,看向缩在门口的林升,说道:“若不是皇上说起,我还一直不知道那天夜里的人是林总管,林总管好功夫。”


    林升脸上刚摆出的讨好笑容顿时裂开,他震惊的看向顺治——


    皇上,敢情是您把奴才给露了??


    第46章


    从林升出去到回来这短短的时间自然不可能真的查出什么东西来,其实是顺治早有安排,在抓到那宫女的时候就已经命人回来搜查了,林升只是去将之前查到的东西带了回来。


    一个小小的包袱便是那宫女的全部财产,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打开里面都是手帕香囊之类的各色绣品,拿起这些绣品抖一抖,却从中掉出许多金珠子来。


    林升十分麻利的将那包袱里所有的金珠子都抖在一个托盘里,至少有百十颗之多,金珠子大小均匀,一看就是统一制作的。


    “万岁爷,奴才已经命人查过了,这些金珠子是八年的时候御用监为贺您大婚制版铸造的,做成后只赏给了宫中的蒙古妃嫔,这是御用监的记档。”


    林升将一本册子捧给顺治,顺治瞄了一眼,便示意他递给昭宁。


    昭宁接过来仔细看去,正如林升所说,这批金珠子分给了后宫中的蒙古女子,太后、两位太妃、静妃、喜福晋,左不过就这么几个人。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大格格不会想说是我给的吧?”


    不管昭宁和顺治如何说,在没有实证之前,贵太妃是绝不肯认的。


    昭宁此时也在犹豫。


    金珠子小巧,只怕这几位都是随手拿来赏人的,即便有当初的记档,现在也根本无法追查。


    更何况若是要查,也不能只查贵太妃一人,但若是这名单上的人都要查,那便真的如博果尔所说,太过兴师动众了。


    昭宁倒不是惧怕,只是在考虑还有没有其他更简单些的办法。


    “可还查到了其他的东西吗?”昭宁没有理会贵太妃,而是问林升。


    林升立刻回道:“回大格格,除了这些金珠子,还有些散碎银子,但数量不多,应该是那宫女日常攒下来的。另外,奴才还查到,那宫女与一个在神武门值守的侍卫过从甚密,可奴才去拿人的时候,却发现那侍卫已经失踪两日了。”


    “侍卫失踪?”


    顺治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顿时皱起了眉,“怎么无人上报?”


    “奴才问过了,那侍卫这两日并不当值,故而前天晚上便说要出宫回家一趟,同班的侍卫们都以为他人在家中,但奴才查过出宫的记录,并没有他的名字,”


    林升办事一向周全,“奴才已经命人去他家中查看了。”


    “既然没有出宫记录,那人就肯定还在宫里,”


    顺治面色不虞,“现在立刻封了宫门,给朕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这紫禁城里,丢一两个宫女太监顺治绝不至于这般兴师动众,叫十三衙门的人去查便是了,但侍卫可不一样。


    一想到有个侍卫可能已经在后宫里待了两日,顺治就觉得浑身难受。


    这后宫中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那侍卫要是存了什么坏心,后果不堪设想。


    林升领命出去,顺治压了压心里的火气,对着还跪在地上的博果尔说道:“你先起来,今日这事朕必要追查到底,你也不用出宫了,就在这儿等着。”


    若没有那侍卫失踪的事儿,这桩案子倒也没有那般着急,可以细细调查,但如今却是连一刻都拖不得,若不能将那侍卫立刻找出来,今夜宫里怕是无人能安眠。


    贵太妃此时也不再说话,心里更加恐慌。


    她知道李全抓到了那宫女侍卫私通的把柄,威胁那宫女为她办事,但却并没有问过李全是如何处置那侍卫的。


    若是已经将人处理掉了到还好,若只是捆了藏在哪里,叫人找出来,那可就真的成了实证了。


    如果不是顺治和昭宁就坐在面前,贵太妃恨不得现在就去叫李全赶紧将人处理干净,但如今,她却被困在这里,根本没办法传出消息。


    殿外已经开始有侍卫走动搜查的声音,贵太妃坐立不安的听着,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说道:“皇上要查便查,我身子不舒服,要回去歇歇,若是真查出什么证据,皇上再派人来叫我便是。”


    说罢,她也不等顺治答应,抬腿就往外走。


    没想到顺治倒也不拦她,而是对着博果尔道:“既然贵太妃身子不适,博果尔,你就跟着去侍疾吧,记着,要好生服侍,不许离开片刻。”


    博果尔正有许多话要问,立刻应了下来,起身追了出去。


    “别担心,在博果尔面前,贵太妃做不了什么事儿,”


    顺治见昭宁一直不说话,宽慰道,“我已经叫人盯紧了贵太妃身边的人,若是她真叫人出去,那倒也省了搜宫的麻烦。”


    昭宁倒不是在担心这个,她相信顺治既然答应了要追查到底,就不会敷衍了事,她如今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皇上,既然进出宫门都有记录,那我能不能看看我落水那日的记档?”


    昭宁开口问道,“我想知道,那一日贵太妃身边的太监可有出过宫的。”


    他的昭宁果然聪慧。


    顺治欣慰道:“这事你便是不问,我也正想告诉你。你落水之日贵太妃身边的人都在宫里,但前一日,她身边的太监李全曾经出过宫,在宫门落锁之前才回来,说是探望家人,实则去了哪里,你应该猜得到。”


    “既然他当日便回宫了,那推我落水的人便只能是——”


    昭宁并不想承认这件事情,但排除其他,竟只剩下这一种可能了。


    “你入宫那日,我叫人拦着便是不想叫她进宫,以免她醒过来再惹出更多麻烦,”


    顺治轻抚着昭宁的手背,“可你却非要坚持带她进宫,我当时就在想,这科尔沁来的格格,怕是个傻憨憨。”


    昭宁瞪了顺治一眼,将自己的手收回来不给他摸,哼道:“分明就是皇上知道实情却不肯相告,叫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如今竟然还敢来笑话我?”


    “不是笑话你,是在说你纯善呢,”


    顺治睁着眼睛说瞎话,“我那时就觉得这个小格格可爱的紧,这般单纯得好好护着才行。”


    昭宁当然不会相信顺治的鬼话,一开始的时候顺治对她什么态度她可不会忘了,不过她也懒的跟他计较,反正那时候她的态度也没好到哪里去,也不算吃亏。


    “不要跑题,”昭宁拉回话题,“可是我当初尚未入宫,与贵太妃并无半点瓜葛,她又为何要设计这么一出,想要置我于死地呢?”


    顺治嗤笑一声:“还能为什么,因为你是科尔沁选定的皇后呗。”


    昭宁依旧不解,顺治又道:“此事倒是还没有实证,但且看当初你真的出了意外,这皇后人选会换成谁,便能猜个大概了。”


    “不可能是琪琪格!”昭宁立刻反驳。


    顺治轻笑:“谁说是琪琪格了?这宫里的科尔沁格格又不只有你姐妹二人。”


    不是琪琪格,也不会是静妃,顺治指的是谁,已经不说自明了。


    可回忆起两次见过那人的模样,昭宁实难相信,她会有这样的心机手段。


    “你不信,我也不信啊,”顺治叹道,“可却是再没别的可能了。这事只是猜测,是你我的私房话,你心里有个警醒就是了,即便是她,她也没那么大本事安排人手,最多就是受人蛊惑罢了。”


    顺治的言语中多少有几分维护的意思,昭宁听得出来,原本还想再问的话,便又吞了回去。


    这事不能急,今日的重点是贵太妃,其他的,以后有机会再说。


    ……


    想在这偌大的紫禁城里找一个失踪的人,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若是不知道这人是生是死,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林升并没有死心眼的带着人满宫找,而是故意做出一副去搜后宫的模样,调走了慈宁宫附近明面上的侍卫,却叫人暗中监视着整座慈宁宫。


    顺治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太后当然不可能不知道,可她却像是毫无所觉一般,依旧照常派人进进出出,甚至还叫苏茉儿亲自去将孔四贞接了回来,完全不在意远处看似在热热闹闹搜宫的侍卫们。


    一队小太监从慈宁宫里出来,要去尚膳监取膳,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的阻拦或者查问,等走到没人的地方,最末尾的一个小太监突然一蹲身,闪进了旁边的岔路。


    他伏在地上不动,一直到那队取膳太监们走远了,方才站了起来,然后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小太监一路贴墙谨慎前行,竟是来到了静妃的侧宫后门,他张望了一圈,见搜宫的侍卫们尚且离得远,方才上前以一种奇怪的频率敲着门。


    不多时,后门从里面打开了,却并没有人出现。


    小太监又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后才走了进去。


    等他进去之后,几个黑色的人影轻盈的靠了过来,他们侧耳倾听,等里面没了动静,竟是翻墙而上,跳进了墙内。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可侧宫内却还没有点灯,整座宫殿一片死寂,分外的诡异。


    “你们是来搜宫的吗?”


    一个宫女突然出现,吓了那几个翻进来的侍卫一跳,那宫女脸上蒙着白纱,正是静妃身边的大宫女三丹。


    “人在侧殿,你们快些去吧,再晚怕是只剩一具尸体了。”


    三丹毫不遮掩的说道,仿佛早就在等着侍卫们的到来。


    侍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低声道:“还请姑娘领路。”


    三丹点了点头,当真在前面带路,领着几个侍卫就到了西侧殿的门外。


    此时殿门紧闭,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侍卫们警惕的没有上前,三丹轻笑一声,抬手直接推开门。


    “谁!”


    静妃在里面低喝一声,见是三丹走进来,又斥道,“你来做什么,赶紧滚!”


    三丹平静的说道:“主子,外面正在搜宫,今儿这人要是死在您的宫里,您可就再也说不清了。”


    三丹的话叫静妃迟疑了一下,那小太监忍不住催促道:“娘娘,我们主子说了,不会叫您牵扯进来的,您把那药给他用了,奴才立刻就将他带走,随便找个地方丢了,断不会叫他脏了您的地方。”


    “主子,您不能信他,”三丹又道,“他若要杀人,只管将人带出去往井里一丢便是了,又何必要用到您的药?他定是诓骗您的,等人死了,他转身便跑,您又该如何是好?”


    “你这丫头怎么这般聒噪!”


    那小太监急了,伸手便去夺静妃手上的药,口中说道,“娘娘若是惧怕,奴才来代劳便是了!”


    静妃下意识的往门口退过来,三丹趁机一把拉住她扑到门外,然后大喊一声:“还不快去抓人!”


    埋伏在门口的侍卫们不再犹豫,一起冲了进去,将那小太监按倒在地上。


    “卸了他的下巴,别叫他死了!”


    三丹这话提醒的及时,那小太监还没来得及咬断自己的舌头,就叫侍卫卸了下巴,又将一团不知道哪里来的破布塞进了他的嘴里,叫他再不能自尽。


    侧殿内,一个人被捆住了手脚,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前来抓人的侍卫统领走过去仔细辨认了一下,然后招手道:“就是他,快去禀告皇上。”


    一个侍卫匆匆离去,其他人则是将在场的几人团团围住,包括静妃和三丹。


    静妃怒道:“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闯到我的宫里来,都给我滚!”


    侍卫统领面无表情的答道:“奴才奉命搜宫,还请静妃娘娘配合。”


    静妃还要再骂,却听到三丹冷冷的说道:“主子,您还是想想一会儿要如何跟皇上解释您藏了一个侍卫在您宫里的事吧。”


    静妃倏然看向三丹,眼睛里全是恶毒,她森然一笑:“我需要解释什么,不是你与人私通被抓了个正着吗?”


    三丹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纱,也笑了:“那主子就等着看看,皇上到底信不信吧。”


    ……


    慈宁宫正殿,太后端坐在上,顺治陪于一旁。


    昭宁站在顺治旁边,贵太妃、博果尔、静妃坐在两侧,那对宫女侍卫跪在地中央。


    贵太妃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博果尔一脸沉重,紧张的握紧双手,只有静妃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好似她当真只是看客一般。


    “孟古青,这侍卫怎么会在你的宫里,还不赶紧说说清楚!”


    太后着实没想到查贵太妃的事儿会查到静妃的头上,心里恼怒极了。


    她为了给静妃争取一点尊荣,不知做了多少让步,更是在顺治面前保证静妃已经改了,却没想到她依旧如此不知所谓,竟然跟贵太妃搅和到一起,将一个侍卫藏在自己的寝宫里两天两夜!


    那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大男人,她如今又如何自证清白?


    “我怎么知道为何会有人闯进我宫里,”


    静妃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太后,您不去审问那些当值的奴才,反倒是来问我这个受害者,难不成我还要每日亲自到寝宫各处巡查,看有没有男人混进来?”


    “你还敢狡辩!”


    顺治忍无可忍的将手中的茶杯摔出去,“你刚刚在侧殿里正在做什么,侍卫们亲眼所见,难不成还冤枉了你?要不要让三丹过来将你这两天做的事都当众说说清楚啊?”


    “皇上!”


    静妃立起眼睛,面对顺治的怒火丝毫不惧,“几个卑贱奴才说的话你倒是全然相信,我说的话你就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那你还何须来问我,是白绫还是毒酒,拿上来就啊,但凡我犹豫片刻,我就不叫孟古青!”


    “好,你想死朕成全你!”


    顺治勃然大怒,“也不必浪费毒酒白绫,林升,给她把刀,让她把心剖出来,让朕看看倒是不是黑的!”


    “皇上,你到底是要杀人还是要问案子,”


    太后开口阻止顺治,“一切尚未说清楚,你就在这儿喊打喊杀的,要不你干脆把他们都杀了,也省的再查。”


    顺治的目的自然不是杀人,当着太后的面儿他也杀不了人,听到此话,只能气闷的又靠了回去。


    “林升,看不到你大格格还站着呢吗,还不赶紧去搬了椅子来!”


    顺治本想去抓昭宁的手,却发觉她正偷偷倚在他的椅背上,以为她站累了,赶紧开口吩咐道。


    以昭宁如今的身份,本来应该坐到下面去的,可顺治心里不痛快,更不愿意叫昭宁离开自己身边,硬是给她加了把椅子,等她坐下来之后,伸手将她的手牢牢握住,方才觉得安心。


    昭宁其实也不是站累了,就是觉得她站在那里看着顺治和静妃吵架有些尴尬,不过顺治的好意她也愿意领受,她对着顺治柔柔的一笑,两只手抓住顺治一只大手,将炸了毛的顺治重新给捋顺了。


    太后看着昭宁和顺治的互动,心里总算是有了几分宽慰。


    顺治和静妃这一对怨偶怕是此生都无法缓和了,但至少昭宁懂事,又能叫顺治喜欢,也算一段佳缘,不枉她坚持让昭宁入宫。


    “皇上收着些脾气,别吓到昭宁了,”


    太后也缓了语气,“有话慢慢问,总是要将事情查明白,才好处置。”


    顺治“嗯”了一声,看了看昭宁的神色,方才又道:“林升,你去问问那侍卫吧。”


    以前顺治发怒的时候,根本没人能安抚得了,便是对上太后,最多也就是掉头就走,等火气散了再回来,如今却是学会顾忌昭宁的感受,便是刚刚盛怒到想要杀人的时候,也还能想着给昭宁加个椅子,可见是真的将昭宁放在了心上的。


    对此,太后很是欣慰,但静妃却不知是气是妒,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低头藏起眼中的杀意,坐在上头的太后等人没有注意,可坐在她身边的贵太妃却看了个一清二楚。


    贵太妃此时自身难保,却还是不免心中一动,静妃对昭宁的这份恨意若是利用好了,那——


    贵太妃闭了闭眼睛,让自己专注于眼前。


    不管以后如何,还是要先过了这一关才行。


    这位在静妃宫里过了两天两夜的侍卫却是个糊涂人,面对林升的问话是一问三不知,连自己怎么进的侧宫都不知道,更别说猎场的事情了。


    这若是在尚方院,林升早就让人给这侍卫上手段了,可如今这是在慈宁宫,当着太后的面儿,他却是无计可施。


    静妃不认,侍卫一问三不知,这看似罪证确凿的事情一时间竟是陷入了僵局。


    “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好奇,”


    昭宁看着那仿佛很无辜的侍卫,开口说道,“到底用什么办法能叫一个人无知无觉的昏迷两天两夜,又能轻易的被叫醒,醒来之后又好似身体康健,完全看不出两日不吃不喝的样子。”


    昭宁这话一出,那侍卫顿时脸色大变,顺治怒道:“混账,竟然敢蒙到朕和太后头上来了,林升,将人带去尚方院,朕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今夜必须叫他把知道的都吐干净!”


    林升也是黑着一张脸,直接叫侍卫进来拿人,此时那侍卫却是完全慌了神,一把拉住身边的宫女喊道:“云儿,我都是为了你啊,你不能不管我!”


    那宫女在猎场的时候就受过刑,此时虽然收拾干净了,却还是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被那侍卫一扯,更是直接软倒在地,没有半分的力气。


    “我不认识你,”那宫女的声音嘶哑,重复道,“我不认识你。”


    那侍卫却不肯放手,依旧喊着:“云儿,你说过事成之后便想办法出宫与我成亲的,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为他们做了什么事,你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进尚方院啊!”


    宫女云儿缓缓转头看向那侍卫,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绝望,那侍卫却完全看不懂云儿的意思,依旧执着的不肯松手,像是如此便能让云儿替他往尚方院里走这一遭一样。


    眼前这一幕着实是不怎么好看,顺治嘲讽的说道:“昭宁啊,你瞧瞧这是个什么情形,大难来时各自飞吗?”


    昭宁却摇了摇头:“我瞧着,是一片痴心错付罢了。”


    说罢,她看着面如死灰的云儿,语带怜意的说道:“云儿,你想把他摘出来,可他却想将你踩进泥潭,为了这样的男人付出所有,真的值得吗?”


    云儿潸然泪下,低哑的说道:“是我连累了他,此事与他没有半点干系,我愿意将我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只求大格格能帮我求求情,放他一条生路吧。”


    她不求太后,不求顺治,却只求昭宁,因为她知道,在这个殿内,只有昭宁可能会心软动容。


    事到如今,她定是活不成了,但求不连累旁人,叫她心中无愧而去便是了。


    第47章


    昭宁盯着云儿看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顺治。


    顺治无奈的捏了捏昭宁的手,然后对着林升试了个眼色,说道:“先将他压下去,稍候再处置。”


    那侍卫被带下去的时候,口中还在不停的喊着云儿的名字,云儿软倒在地上,望着那侍卫的身影,却觉得自己好似从来都认识过这个人。


    “去把人扶起来,再给她倒杯水,让她坐着好好说。”


    太后亦是有些动容,开口吩咐道。


    云儿自觉命不久矣,也再没什么畏惧,谢了恩之后当真坐了下来,喝了几口温水,方才清了清嗓子了,事无巨细又条理清晰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个清楚明白。


    云儿本来只是寻常的洒扫宫女,并未在哪个主子跟前服侍过,按理说这样的小人物不该入了贵太妃的眼。


    可偏巧她有个青梅竹马在神武门当侍卫,时常帮她往宫外带些月例银子或是绣品补贴家用,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有了情思,约定好等云儿放出宫去便成亲。


    其实二人相见的次数并不算多,一月里也就那么一两次,也不知为何被贵太妃身边的太监李全给逮了个正着。


    宫女侍卫私相授受是宫中大忌,若是被发现,往尚方院里走一遭丢了半条命不说,那侍卫的职位也定是不保。


    云儿无法,只能答应帮李全办事,初时李全不过是叫她帮忙打探打探宫里的消息而已,她日常洒扫本来能听到的事情就多,也都算不得什么秘密,故而她一直按照李全的吩咐办事,而李全也按约定,使法子让那侍卫调了班,不但月钱变多了,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辛苦。


    云儿原本以为这就够了,却没想到那一日李全突然找上她,给了她一袋金珠子,要她跟着去猎场,并且说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要她依计行事,最多挨几个板子,到时候贵太妃会想办法将她送出宫去,有这些金珠子,够她下半辈子无忧了。


    云儿一听要害人,自是不肯,但李全拿出了那侍卫的亲笔信,信上说他落在李全的手中,若云儿不按计划行事,李全就要杀了他云云。


    云儿并不贪图那些金子,却不能不管那侍卫的死活,李全走后,她暗中去神武门打探,果然那侍卫并不在。


    若那侍卫当真出宫回家,必会先来找她拿这月的银子和绣品,如今这般,想是真的被李全抓起来了。


    云儿无法,只能答应下来,她被安排进随行的队伍中,依言到了膳房帮忙,果然看到了那个用来害人的铜盆。


    “奴才不想害人,更不想伤到大格格,大格格曾对奴才有恩,奴才万死也不敢对您下手啊,”


    云儿望着昭宁,“奴才先时在绛雪轩伺候,皇上曾为您种了一池牡丹,但您却并不喜欢。管事嫌奴才们办事不利,不但要挨打,还叫奴才们将花都拔了,赔花钱,是大格格您特意叫人回来,说牡丹无辜,不许毁掉,还给了赏钱,才叫奴才逃过一难,这份恩典奴才一直记在心上。”


    昭宁记得这件事,当时她因为那匹并蒂牡丹的苏绣不喜那一池牡丹,与顺治算是不欢而散,但刚离开又觉得牡丹无辜,便叫谨雅回去吩咐了一句,给了些赏钱。


    她本意是为了不让那一池名贵牡丹被糟蹋了,却不想也救了种花的人,算是不经意的一份善念,竟是叫云儿记挂至今。


    “昨日我取了铜盆出来采花,正想着如何能不害到大格格,又能回去交差,正好瞧见董鄂家二小姐竟穿了尚衣监给大格格做的那套骑装,”


    云儿继续说道,“当日李全以为奴才不识得大格格,特意给仔细描述过那套骑装,奴才决计不会认错,又见襄亲王一直拉着缰绳,便想若是此时依计用铜盆惊了马,襄亲王定然能护住董鄂家二小姐,而奴才也必会被发现,便再没了下手的机会。”


    “奴才想着,只要董鄂家二小姐没有大碍,为了讨个吉利,皇上也不会重罚,等回来之后,奴才只要推说凭衣裳认人认错了,想必李全也说不出什么来。”


    云儿终于将事情说的差不多了,抬手将杯中剩下的已经变凉的水喝干,然后挣扎着起来重新跪下,磕头道:“奴才自知死罪,不敢求饶,只求太后皇上慈悲,莫要罪及奴才家人。”


    为那侍卫求情,她求的是昭宁,而为家人求情,她却求的是太后和顺治。


    这其中的缘由,有心人都懂,不由得暗叹一声可惜。


    这丫头心思伶俐,做事果决,言谈有条有理,又懂得感恩,若非遇到这样的事走上歪路,将来必有出息。


    可如今不管因为什么理由,她既然做出了伤人之举,便是侥幸不死,也无人再敢用她了。


    “贵太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太后叫人将云儿带了下去,然后对着贵太妃问道。


    贵太妃此时倒是冷静了下来,坐在那里冷然道:“我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是个罪奴为了脱罪一派胡言罢了,半分实证都没有,全凭她一张嘴,就想栽赃给我吗?”


    “不是说找到那侍卫的时候,还当场抓住了一个去灭口的小太监吗?那小太监到底是什么人,可查清楚了?”


    昭宁知道贵太妃必不肯轻易认下,但如今的证据,可不止云儿一人。


    “回大格格,已经查清楚了,那小太监正是李全的徒弟小周子,一直在贵太妃身边伺候着。”


    林升立刻答道,“事发的时候他想要咬舌自尽,被侍卫们拦下了,如今人就在外面,这慈宁宫里的人都认识他,错不了。”


    昭宁“嗯”了一声,看向贵太妃,贵太妃兀自坚持着道:“就算是伺候我的又如何,谁知道他是不是被人收买了,故意这么做陷害我呢?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过是看走了眼罢了,总没有奴才犯错算到主子头上的道理。”


    贵太妃这就是明晃晃的耍赖了。


    其实是到如今,就凭云儿的证词和去灭口的小太监,已经完全能说明幕后主使究竟是何人了,更何况——


    昭宁看向顺治,顺治了然道:“贵太妃既然不认,林升,去将李全拿下,押往尚方院好好审一审,问问他为何要背主。”


    昭宁会心一笑,知道顺治跟自己这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贵太妃若是痛快将此事应下,其实顺治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毕竟摔了马的董鄂婉心毫发无损,而昭宁此刻尚未册封,贵太妃若是认了,最多就是一个挟私报复,又没伤到昭宁,大不了就是罚奉禁足了事。


    而当初昭宁落水一事,因为博果尔救援及时,也算是将功补过,如今昏迷不醒的受害者吉雅又成了下手的害昭宁的人,更算不到贵太妃的头上。


    故而就算是贵太妃认了,昭宁能得到的也只是所谓的“公道”,贵太妃在自己宫中或是宫内佛堂禁足些时日,等博果尔大婚之时,顺治也不得不将她放出来。


    也正是因为知道如此,昭宁才会强硬的要一个真相,若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她也不敢这般莽撞。


    这道理昭宁明白,顺治明白,一言不发的太后也明白,唯独贵太妃不明白,竟是宁可舍弃了忠心为她办事的奴才,也要强辩。


    “额娘,事到如今您就承认了吧,”


    博果尔比贵太妃要明白许多,在林升领命而去之前突然起身跪倒,对着贵太妃求道,“李全对您一向忠心耿耿,您又何苦让他再受刑罚!”


    博果尔这话说的已经是非常直白了,李全一向忠心,不知道替贵太妃做过多少见不得光的事,若真进了尚方院,禁不住酷刑全招了出来,贵太妃能承受得起后果吗?


    然而贵太妃却偏偏一心想要脱罪,完全没听懂博果尔的暗示,竟是抬手扇了博果尔一巴掌,怒道:“旁的人都欺负你额娘,你竟也信了?我没做过的事凭什么要承认!今儿有本事就对我用刑,看看我会不会屈打成招!”


    博果尔呆愣在当场,不知道还能如何劝说,顺治心疼弟弟平白挨了打,怒道:“贵太妃要是想去尚方院见识见识,朕就成全你!”


    这当然只是气话,以贵太妃的身份,就算犯了天大的罪,也不可能将她关到尚方院去,所以贵太妃对于顺治的威胁亦是不屑一顾,甚至不曾站起身来。


    “好了,今儿也晚了,就到这儿吧,”


    太后开口阻止顺治再跟贵太妃无意义的争执,“贵太妃暂时禁足在自己宫里,该审的,叫尚方院去审。宫门已经落锁,博果尔,你跟皇上去乾清宫凑合一宿,都散了吧。”


    顿了一下,太后又道:“静妃留下。”


    顺治看向昭宁,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昭宁也知道这般僵持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不如等尚方院审了再说,故而顺着太后的话起身告退。


    太后见昭宁不纠缠,欣慰的对着她微笑道:“昭宁懂事,多劝着些皇上。你且先回去好好休息,此事必不会叫你平白受了委屈的。”


    昭宁福身行礼,与顺治携手而去。


    贵太妃冷哼了一声,也不管博果尔欲言又止的神情,甩手也走了,博果尔无法,只能起身追着顺治离去了。


    慈宁宫里只剩下太后、静妃和苏茉儿,静妃依旧坐着,似乎对太后为什么要留下她毫无兴趣。


    “孟古青,你与我说句实话,这件事你到底参与了多少?”


    最终还是太后先开口问道。


    静妃不屑的一笑:“若我说我才是主使之人,太后你会杀了我吗?”


    “静主子,太后也是担心您着了别人的道,您又何苦这般说呢,”


    苏茉儿劝道,“这其中若是有什么误会,您就说给太后听,太后必会为您做主的。”


    “误会?”


    静妃脸上的笑意更浓,“没什么误会,我就是看不上乌仁图娅,所以要杀了她,不行吗?她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来抢我的皇后之位!”


    “她是你的亲侄女!”


    太后忍无可忍的怒吼道,“你们是血脉至亲,你怎么下得去手!”


    “呸,什么血脉至亲,不过是想鸠占鹊巢的跳梁小丑罢了!”


    静妃一脸森然的笑,“但凡觊觎我的东西的人,都该死,我的性子,太后您还不清楚吗?”


    太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苏茉儿,将她关到后殿去,不许她再跟任何人接触,”


    太后咬牙道,“对外就说静妃被闯进宫中的贼人吓病了,留在慈宁宫安心静养。”


    苏茉儿应了一声,就要去扶静妃起身,静妃也不反抗,只是依旧阴冷冷的笑着:“只要我还活着,我总有办法弄死那些女人的,太后,你可要看好我了,哈哈哈哈——”


    两个孔武有力的宫女上前将静妃带了下去,苏茉儿回头去看太后,却见她已是留下泪来。


    “格格,静主子说的都是气话,您可不能往心里去啊,”


    苏茉儿赶紧上前安慰,“她就是那么一说,可不见得当真是她做的。”


    “苏茉儿,我又如何不明白呢?”


    太后垂泪道,“贵太妃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平白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帮她一个被废之人做事?她越是如此闹,便越说明不是她做的,她想要护着那人,可皇上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轻易被她蒙过去?”


    苏茉儿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奴才依旧不敢相信,竟然会是她——,格格,您说皇上察觉了吗?”


    太后也叹了口气:“你出去看看皇上是不是已经叫人封了她的宫,不就知道了吗?”


    ……


    太后当然是了解顺治的,才刚走出慈宁宫,顺治便开口吩咐道:“吴良辅,叫人封了储秀宫,里面就算是一只鸟,都不许飞出来。”


    储秀宫,却是喜妃的住处。


    吴良辅领命而去,顺治又对博果尔说道:“你先去乾清宫等着,朕有话要问你。”


    然后也不等博果尔回答,便拉着昭宁往景仁宫走去。


    “皇上,为何你如此确定不是静妃,而是喜妃呢?”


    昭宁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怀疑静妃。


    当初她与静妃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静妃虽然态度冷淡,但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还特意提醒她不要被庶妃们蒙骗,怎么看也不像是想要对她下杀手的人。


    但那侍卫在静妃宫里被发现也是事实,更何况静妃还想毒死那侍卫灭口,若说此事与静妃毫无关系,那也是不可能的。


    顺治牵着昭宁的手慢慢前行,温声道:“你不了解静妃的性子,若她真的是主使之人,那侍卫不可能活到现在。她做事一向果决,喜欢一招制敌,从不会如此拖泥带水,若是她,当初你活不过通州。”


    可她,其实真的已经死在了通州。


    昭宁默然,心里却是涌出一阵哀伤,眼眶不受控制的发酸。


    这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情绪,不属于她,而是属于那个无辜枉死的灵魂。


    那不过是个性子怯弱的花季少女,从小也没有受过多少关注和宠爱,却要肩负起和亲的命运,也不知进京这一路上,她是多么的惶恐不安,又偏偏被身边最信任的婢女背叛,在落水的那一刹那,她该有多么绝望。


    可如今,谁又能替她发声呢?


    就连昭宁自己都不行,她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又该怎么去向害了那少女的人讨命?


    昭宁停下脚步,泪珠潸然滑落。


    顺治本来还想再跟她说些喜妃的事情,可转头却看到这样一幕,顿时吓了一跳,赶忙将人搂住,柔声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处置的不够好?”


    昭宁默默摇了摇头,她不想哭,可是控制不住。


    “你别急,且先看看李全那里能审出些什么来,”


    顺治有些为难的说道,“毕竟博果尔婚期在即,我总要顾及他一些,暂时先让贵太妃禁足,叫她不能再做什么,等婚事过后,我保证绝不会轻饶了她。”


    顺治帮昭宁拭去眼泪:“到时候你便是名正言顺的后宫之主,要如何处置,你来决定。”


    昭宁有些不好意思的将脸埋在了顺治的肩膀上。


    她如何不知顺治的为难,原本她也没想过能将贵太妃怎么样,如今这局面,已经算是意外的惊喜了,若是李全能说出点别的什么来,说不定真的能替她心中的灵魂报仇。


    昭宁在心里默默安抚着那躁动的灵魂,努力告诉她自己并没有放弃,慢慢的,那灵魂偃旗息鼓,不再有丝毫的动静。


    “那皇上要将她们都看好,不许她们再想伤害我。”


    昭宁收了眼泪,呢喃着撒娇。


    顺治点头承诺:“好,在大婚之前,我不会再叫她们出来。”


    “那皇上也不能宠爱董鄂氏,那日她也参与其中,也不知到底是不是无辜的。”昭宁又道。


    这次顺治直接笑了出来,无奈道:“行,都听皇后娘娘的。也不知道你怎么就那么在意董鄂氏,不过是个寻常庶妃罢了,你不喜欢,就叫她住得远一些,没事不要往你面前晃就是了。”


    “庶妃?”


    昭宁还是第一次听顺治提起此事,“以董鄂氏的家世,怎么才是庶妃?”


    这届入选的满人秀女中,没有比董鄂婉瑜出身更好的了。


    董鄂婉心都成了襄亲王嫡福晋,按理说董鄂婉瑜至少也是一宫主位,按照历史上来看,应该是封了贤妃才对。


    顺治却是笑嘻嘻的:“可不就是个庶妃吗,这下皇后娘娘安心了吧?”


    昭宁还是有些不信:“太后也答应了?”


    这妹妹做亲王嫡福晋,姐姐才是个庶妃,也太不合情理了。


    “额娘倒是想给她一个主位,但是我没应,”


    顺治一副讨赏的表情,“又不是没有旁的秀女,何必叫你不痛快?况且我也觉得那董鄂氏心思太多,你这性子,怕是应付不来。”


    昭宁哼了一声:“难道我还怕她不成?”


    “你不怕我怕,”顺治哈哈一笑,“你不想应付她就打发给我,也不想想我也懒得应付好吗?好了,别再想那些不重要的人,从现在开始,你应该好生想想咱们大婚的事。”


    两个人重新牵手前行,昭宁又道:“大婚的事有礼部操持,我有什么好想的?左不过就是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还是别想太多,才不会出错。”


    顺治的声音里充满了宠溺:“傻乎乎的,我说的可不是礼部那些做给外人看的章程。进宫这么久了,你可去看过坤宁宫?自己以后要住的地方,竟是一点都不上心,就任由那些奴才们随意布置?”


    昭宁愕然,她还当真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静妃搬出坤宁宫后,坤宁宫经过了一次大修,里面的格局和陈设都不是从前的了,”


    顺治边走边解释着,“明日我叫人将坤宁宫的图纸给你送去,若是格局上有什么想要改动的,现在就该动工了。司设监给你准备的一应家具皆已经进了宫,你也得去看一看可有不合适的,特别是那床,若是等大婚之后再换,可就不吉利了。”


    顺治事无巨细的念叨着,听得昭宁头疼。


    她本就不是个挑剔的人,更想当个甩手掌柜,顺治给准备什么样的就用什么样的,可顺治却不肯依,非得要她自己去看去挑,这当真是让她头大如斗。


    “皇上,我觉得您还是早些回乾清宫去吧,”


    昭宁真心实意的建议,“不是说还要跟襄亲王谈谈吗?别叫他多等了。”


    再送下去,顺治怕是要让她去看过坤宁宫之后,给他交一篇心得体会外加整改计划了。


    她真的不知道花梨木和紫檀木有什么区别,也并不在意自己宫里到底要放几个烛台,更不在乎墙上挂的字是张旭还是张芝写的,只要住的舒服就够了。


    这事不急,反正坤宁宫是她的,她可以住进去之后再慢慢的找寻最舒服的生活方式。


    昭宁踮起脚尖,在顺治的唇畔轻轻一吻,吻去了他的不满和还没出口的抱怨,她的声音如同夜色中最温和的一缕清风——


    “皇上,咱们的日子还很长很长,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顺治无奈,只能将人抓回来狠狠的亲了几口,然后又拉着她继续前行——


    “算了,只要你高兴,怎么都行。且叫博果尔等着吧,反正今夜他也出不了宫,不亲自把你送回去,我不安心。”


    顺治的声音也如风般缠绵,“从明日开始,这后宫中便是你的天下,你想如何便如何,都随你。”


    第48章


    顺治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昭宁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天早上,博果尔在吴良辅的陪同下,手持圣旨来到景仁宫,昭宁才知道顺治这句话真正的意义。


    “皇嫂,这不是正式的册封圣旨,只是皇上晓谕六宫的手谕,正式的圣旨要等您出宫待嫁后,由朝廷的迎亲使按规制前往宣旨。”


    博果尔改了称呼,以此告诫自己决不可再有一丝的妄念。


    吴良辅当即跪伏于地,高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周围其他人也都跟着跪地高呼,就连博果尔都行了个大礼。


    这突如其来的手谕让昭宁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但此时整个景仁宫里,除了她之外皆跪伏于地,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真真实实的告诉她,如今的她到底身处在怎样的位置上。


    “都,起来吧。”


    昭宁努力让自己保持住一种高贵的姿态,不想叫旁人看懂她内心的起伏。


    “烦劳襄亲王专程跑这一趟。”昭宁客气的对博果尔道谢。


    博果尔拱手称不敢,然后不再停留,告辞离去,反倒是吴良辅舔着脸留了下来,笑成一朵菊花:“主子娘娘,奴才也想沾沾喜气——”


    顺治身边这两个大太监,昭宁与林升打的交道更多,以前跟吴良辅几乎没说过话。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吴良辅手里握着十三衙门,以后用得着他的地方多着,昭宁也乐得给他这个颜面。


    “谨雅,去把上次皇上赏的那个玛瑙小壶拿来,叫吴总管好生沾沾喜气。”


    谨雅回屋去捧了一个盒子出来,里面是一只精致的小茶壶,红色的玛瑙材质,看着就喜庆。


    这小壶是顺治从外面带进来的,价格不菲却不是内造,吴良辅便是自己用着也无妨。


    “奴才谢主子娘娘恩典!”


    吴良辅本以为事出突然,最多就是讨点赏钱,他也不为这点子钱,只是想要讨个口彩,与这位正得圣宠的新皇后亲近亲近,却不想昭宁出手不凡,这个玛瑙小壶,却是送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这人爱钱不假,但也爱喝上一口好茶,只是常在顺治面前伺候,不敢多饮,更不敢叫人知道了喜好。


    如今有了昭宁赏的这只小壶,他再时常喝点好茶,就不怕别人非议了,便是在顺治面前,也敢说得。


    “起来吧,”昭宁心情很好,“今儿所有人都有赏!”


    谨雅日常无事之时准备了许多赏人用的荷包,此时正派上用场。


    整个景仁宫上下伺候的奴才以及跟着吴良辅一起来的小太监们,全都得了赏赐,一个个都喜笑颜开。


    等吴良辅离去后,佟佳福晋方才走上前来,盈盈便要下拜,昭宁一把拦住了她,摇头道:“咱们之间就不必如此了,等将来大婚后再见礼也不迟。”


    佟佳福晋并没有坚持,只是将探头探脑的玄烨推到身前,说道:“这下三阿哥可以名正言顺的唤一句皇额娘了。”


    上次玄烨当着顺治和董鄂福晋的面儿叫了昭宁一声皇额娘,当真并不是佟佳福晋授意的,她听说了这事也是吓了一跳,狠狠数落了玄烨一顿。


    玄烨被说的委屈,偷偷跑到昭宁屋里,躲在她怀里哭了一场,却是叫昭宁心疼不已,但她知道佟佳福晋也是为了玄烨好,只能告诉玄烨再等等,过些日子便可以这样叫了。


    本以为至少要等到大婚之后,却不想顺治这般着急,她还尚未出宫备嫁,这一纸手谕,却是将名分给定了下来,从此以后,宫里人皆可称呼昭宁一句皇后娘娘或是主子娘娘,而阿哥公主们,也可以叫一句皇额娘。


    “皇额娘。”


    玄烨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却没有如往常一般扑过去抱住昭宁的大腿。


    小孩子敏感,周围人愈发恭敬的态度也感染了他,叫他有些害怕。


    昭宁对着玄烨伸出了手,微笑道:“玄烨牵着皇额娘,跟皇额娘进屋去好不好?皇额娘给你准备了礼物,咱们去看看喜不喜欢?”


    佟佳庶妃完全不阻拦,并不介意自己儿子跟昭宁亲近,昭宁也没有忘了她,牵着玄烨招呼道:“佟佳福晋也一起来吧,正好帮我挑一挑新送来的衣料。”


    来宣封后的手谕自然不可能空着手,顺治命吴良辅送来了一大堆赏赐,昭宁也没仔细听,只瞧见有几匹料子不错。


    她不可能像赏其他奴才那般赏佟佳福晋,故而才有这么一说,等会叫佟佳福晋自己挑点喜欢的带走便是。


    佟佳福晋当然愿意,恭敬的应了下来,跟在昭宁身后一起走了回去。


    ……


    乾清宫里,顺治正在跟几位大学士商议朝政,博果尔宣旨回来之后也不进去,就站在外面等。


    自有当值的小太监进去禀告,顺治却只当不知道,该做什么做什么。


    一直到日上中天,乾清宫内议事已毕,索尼等人告退出来的时候,博果尔依旧站在门口,额上已经渗出汗珠来。


    “请襄亲王安,您这是——”


    路过博果尔身边的时候,鳌拜没忍住问了一句。


    索尼拉了他一把,笑眯眯的道:“鳌大人,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出宫去吧。”


    这明显是皇上故意冷着襄亲王,有什么好问的?


    博果尔低头不语,只当没听见。


    这时门帘被掀开,林升打里面出来,拱手道:“襄亲王,皇上请您进去。”


    博果尔这才应了一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双腿,然后大步走进乾清宫。


    鳌拜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道:“刚刚皇上不是还跟咱们商量襄亲王的婚事吗,也没见有什么不高兴了,这怎么——”


    “我说鳌大人,您要是想知道,要不要进去听听?”


    索尼翻了个白眼,“我可饿了,不奉陪了,出宫去喽。”


    说罢,他也不再理会鳌拜,径自往外走去。


    鳌拜看了看门帘紧闭的乾清宫,又看了看索尼离去的背影,一跺脚,赶紧追了上去——


    “哎哎哎,索大人您慢点走,说好了今儿去我家吃酒的!”


    乾清宫内,顺治正在低头批阅着奏折。


    博果尔进来之后也不敢多话,依旧是站着。


    “怎么,在外面还没站够?”


    顺治在手上的奏折上画了个圈,然后随手扔到一边,“想站出去上太阳底下站着去。”


    “皇上——”


    博果尔又不傻,怎么肯出去受罪,赶紧求饶,“我这不是怕打扰您嘛。”


    顺治又拿起一本奏折:“有事说事,没事赶紧滚。”


    “您让我去景仁宫宣旨,难道就不想知道皇嫂她有什么反应吗?”


    博果尔试着吸引顺治的注意。


    顺治嗤笑了一声:“真新鲜,朕的皇后有什么反应用得着你来描述?”


    博果尔继续努力:“那您就不怕送去的东西皇嫂不喜欢?”


    “她喜不喜欢要是能叫你看出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顺治对昭宁这点信心还是有的,“你到底有什么事,再不说我就叫人把你丢出去了。”


    “别别别,我说,”博果尔不敢再试,赶忙道,“我就是想问问,昨晚林升到底审出什么来了。”


    顺治当然知道博果尔不肯出宫就是为了打听这个的,但他也是故意不想叫他知道的。


    李全是贵太妃最信重的大太监,帮贵太妃做过太多的事儿,又是个软骨头,还没怎么招呼呢就开始往外吐,昨夜林升问了一夜,竟是还没全说完。


    反正顺治也不想在博果尔大婚之前动贵太妃,故而没叫林升声张,而是将李全秘密关押了起来,让他把知道的事情全都吐干净,等以后再处置。


    为了避免有人心中有鬼想要杀人灭口,顺治打算过两天就对外宣称已经对李全用了大刑,并没能问出什么,暂时先叫他出宫修养,待痊愈后再叫他回贵太妃身边伺候,等博果尔大婚之后,再行处置。


    “审什么审,真当我像你一样闲吗?”


    顺治睁着眼睛说瞎话,“关着他是不想让贵太妃再折腾,眼看着就要大婚了,你可安生些吧,别再给我添乱了。”


    博果尔不太相信:“可昨天在慈宁宫,您不是还说了要审他吗?”


    他又不是瞎子,昨儿林升一夜都不在,今天一脸疲惫的回来直奔顺治跟前回话,连去景仁宫宣旨都换了吴良辅去,若说其中没事,谁会信?


    可顺治不想再跟博果尔聊这件事,干脆挥了挥手道:“别在这儿胡搅蛮缠,赶紧出宫去,你府里也应该预备起来了,最近少往慈宁宫跑。李全的事儿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吧。”


    博果尔心里堵得慌,他有种不好的感觉,顺治越是不想让他知道,就说明事情越大,可面对顺治拒不交流的态度,他又着实是没有任何办法。


    顺治低头专心批阅奏折,不再理会博果尔,林升笑眯眯的上前送客,博果尔只能听话告退。


    行至殿外,博果尔不甘心的抓着林升问道:“林升,我也不问你审出了什么,你就跟我说一句,人还能活得了吗?”


    这也算是尚方院审人的一种规矩,若是犯的事儿不大,是不会动大刑的,问清楚了之后,人必须得能手脚健全的从尚方院里出来,还能继续当差才行;


    但若是交代出来的事儿已经够上死罪,那用刑的时候就不会再有所顾忌,要尽快叫人将知道的事情都吐干净,这样的人出来的时候,基本就不成人形了。


    博果尔问这么一句,就是想试探一下事情的严重性,但林升一向嘴严,根本不上勾,只是笑道:“奴才哪儿知道,这是尚方院的差事,十三衙门可不归奴才管。”


    林升这话只能骗骗不知内情的人,这宫里谁不知道,虽然明面上吴良辅才是司礼监大总管,总理十三衙门,但实际上林升更得顺治的信任,在十三衙门里的权势并不比吴良辅低。


    可以这样说,吴良辅管着的事儿,林升随时可以插手,但顺治让林升做的事儿,吴良辅却是绝不敢指手画脚的。


    博果尔自然知道林升是在胡说,但也明白林升这就是不肯说的意思了。


    博果尔再无他法,只能就此离去,出宫的路上,林全悄悄问道:“爷,要不要奴才想办法打听打听?”


    “你屁股不疼了?”博果尔瞪了林全一眼,“老实点吧,再把你折进去,爷可不救你。”


    林全嘿嘿一笑,不再多言。


    他其实是不怕的,他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便是进了尚方院,最多就是吃点苦头,倒不至于把命搭上。


    可李全就不一样了,就算林升闭口不言,但林全心里也有数,那位不知道帮着贵太妃做了多少害人的勾当,要是能活着出来,那才有鬼。


    不过这话林全却是不会说的,他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只要还没有定论,他家爷就会心存侥幸,尚能克制,但若是真真切切的知道了,就绝对做不到冷眼旁观。


    只希望这次皇上能心狠一点,当真别告诉他家爷就处置了,到时候就算他家爷会难过,也好过一直被贵太妃连累。


    ……


    册封昭宁的手谕传遍六宫,后宫中的妃嫔们自是要前来贺喜的,第一个来的便是董鄂福晋。


    董鄂福晋依旧是带着福全一起过来,一进屋就看到昭宁正抱着玄烨,给他讲挂在脖子上的狼牙。


    那狼牙是昭宁从科尔沁带过来的,是她刚出生的时候,族里的老人送给她的,说是一只狼王的牙,有驱邪避凶的作用。


    以前的昭宁胆小,觉得这是凶物,一直藏着没有戴过,入宫后昭宁无意间在行李中发现了这个,便想着送给玄烨护身,今日正是赫拉个好时机。


    玄烨还小,不懂得狼王的厉害,但昭宁送的东西,无论是什么他都很喜欢。


    之前那串玛瑙珠串如此,这狼牙也是如此,软糯糯的小手抓着那坚硬的狼牙不放,开心极了。


    “臣妾给主子娘娘请安,主子娘娘大喜。”


    董鄂福晋领着福全进来,蹲身就是一个大礼,昭宁赶忙将玄烨放到榻上,起身相扶:“快起来,还没正式册封,福晋这礼也行的太早了些。”


    “哪里早了,这手谕一下,您就是名正言顺的主子娘娘,咱们二阿哥终于可以唤一声皇额娘了。”


    董鄂福晋一脸笑意,好似真的非常高兴一般,她推了推福全,福全有些扭捏,不太敢叫人。


    “不急,等二阿哥与我熟悉些,再叫他改口,如今别吓到他,”


    昭宁拦了一下,“以后咱们相处的时间长着呢。”


    董鄂福晋也不勉强,叫福全去找玄烨玩,眼神却飘向站在一旁的佟佳福晋。


    “呦,这么多好料子啊,皇上对主子娘娘果然偏爱,”


    董鄂福晋言笑晏晏,“娘娘可是需要帮忙?臣妾愿意出一份力。”


    “倒是不需要你出什么力。你既然来了,便也去选两匹喜欢的料子,回去做衣裳吧。”


    董鄂福晋这言语中隐藏的酸意简直直冲昭宁的鼻子,昭宁一向不喜欢这种话里有话的人,便随口打发了她去选料子,自己则是重新坐回榻上,看着福全和玄烨玩。


    还是小孩子可爱些,心思单纯,喜欢不喜欢都写在脸上,不需要费心思去猜。


    比如福全就不喜欢那炕桌上燃着的龙涎香,一脸想要逃离的表情。


    “果儿,把这香端出去,换些果子进来。”


    昭宁将那香炉递给果儿,果然看到福全松了一口气,那可爱的小表情,让人忍不住想要在他的脸蛋上掐一把。


    不过昭宁还是忍住了,虽然名义上都是她的儿子,但是福全明显没有玄烨性子活泼,还是别吓到了孩子。


    另一边,董鄂福晋却是毫不客气的挑了两匹最名贵的料子出来,也不管佟佳福晋是不是选完了,直接叫自己的宫女抱着,走到昭宁面前。


    “臣妾就不跟主子娘娘客气了,正巧讨了这料子去,做好了衣裳等娘娘大喜之后,向娘娘贺喜。”


    佟佳福晋原本觉得这些料子太贵重了,只想挑一匹普通些的出来,却不想董鄂庶妃动作这么快,倒是叫她也不好再推脱,只得匆匆挑了两匹不算太出挑的,也走了过来谢恩。


    “你们喜欢就好,”昭宁冷眼旁观,也算是更了解这两位福晋了一些,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既然挑好了,便坐下喝杯茶吧。”


    两位福晋一起应下,董鄂福晋却很自然的坐在了首位,佟佳福晋也不争,陪坐在后面。


    一杯茶还没上来,顺治却是到了。


    一进门,顺治就喊着:“快去叫人将午膳摆上,我可是饿着肚子来的。”


    话音未落,他便瞧见了屋里还有旁人,不由得停下脚步皱眉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董鄂福晋抢先答道:“臣妾是带着二阿哥来给主子娘娘道喜的,主子娘娘还赏了两匹料子呢。”


    顺治瞥了一眼董鄂福晋后面宫女手里捧着的衣料,又看了一眼佟佳福晋的,对着昭宁笑道:“你倒是大方,这料子是早上我叫人特意挑的,刚给你了就叫你给分出去了。”


    “既是给了我的,那皇上就别小气,”


    昭宁起身走到顺治身边,“皇上饿了,我也还没用午膳,谨雅,去叫人摆膳吧。”


    说罢,她又看向董鄂福晋和佟佳福晋,客气的问道:“两位福晋可要留下来一起?”


    董鄂福晋这个时间过来打得就是想留下来用午膳的主意,此时顺治也来了,她更不想走,开口就要答应,没想到佟佳福晋竟是先一步说道:“臣妾就不打扰皇上和娘娘了,臣妾告退。”


    佟佳福晋对着玄烨伸出了手,玄烨有些不舍的看了昭宁一眼,还是听话的自己跑过去拉住了佟佳福晋,有模有样的同顺治和昭宁道别后,母子两个便一起出去了。


    董鄂福晋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心里恼怒极了,却也没这个脸硬留下来,只能也拉过福全,告退离开。


    等所有人都出去后,昭宁方才长出了一口气,将自己挂在顺治的肩膀上,叹道:“皇上,我觉得,我还是早点出宫去比较好。”


    顺治憋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咱们皇后娘娘就想逃了?”


    昭宁白了他一眼,不满的说道:“还不是皇上您干得好事,平白做什么这么着急下手谕,倒是叫我仅存的这点清闲时间都没了。我不管,从今儿起景仁宫闭门谢客,什么人我都不想招待了。”


    “行,都随你,反正你要忙着收拾坤宁宫,也没空闲理会她们,”


    顺治一点都不在意昭宁对后宫里其他妃嫔的态度,“我正要与你商量,不然让石氏早些进宫来帮你?”


    提起石映月,昭宁还是觉得很可惜,但圣旨已下,她实在是无力回天。


    “别了,还是叫她多自在些日子吧,”


    昭宁拉着顺治往餐桌走,“皇上打算叫她住哪里?”


    “今儿正好要跟你说这个。”


    顺治招了招手,林升送过来一个折子,里面是几处修缮好了的宫殿名字。


    “喜妃一直住储秀宫,董鄂氏搬进了钟粹宫,这景仁宫到时候便给佟佳氏住。”


    顺治指着剩下几个宫殿,“你替石氏从翊坤宫和承乾宫里选一个吧。”


    “那永寿宫呢?”六大宫殿只有这个没被提起,昭宁便好奇问了一句。


    顺治神秘兮兮的看着昭宁:“你想想永寿宫前面是哪儿?”


    昭宁对宫里的方位尚不熟悉,疑惑的摇了摇头。


    “傻乎乎的,”顺治抱怨了一句,然后解释道,“乾清宫太过空旷,夏日里住着还行,冬天取暖却是个大问题,所以我已经命人修葺养心殿了,等冬日里便搬过去住。”


    顺治用手比划着,“永寿宫就在养心殿后头,到时候你搬过去,我便不用叫人备辇,几步就走过去了,下雪下雨也不怕。”


    昭宁挑了挑眉:“这么说,永寿宫也是我的了?”


    顺治哈哈一笑:“你要是觉得永寿宫小,我就叫人将后面的翊坤宫一起圈进来,全都给你住!”


    “我要那么多房子做什么,”昭宁心中熨帖,甜蜜的依偎着顺治,“永寿宫挺好的,不过皇上要答应我,无论到何时,永寿宫都是我一个人的,不许别人住。”


    顺治合上手中的折子,伸手在昭宁的鼻子上刮了一下,打趣道:“那可不行,你宫里必定会住进别人的。”


    昭宁顿时脸色一变,立刻直起身来,将顺治的胳膊甩到一边,怒道:“那我不要了,我就住我的坤宁宫!”


    呸,果然是大猪蹄子,她还没嫁给他呢,他就开始惦记别人了!


    顺治没想到昭宁反应这么大,也是吓了一跳,赶紧安抚:“逗你玩呢,我是说,将来咱们的孩子必也得跟着你住不是吗?”


    昭宁没想到顺治说的竟然是孩子,顿时涨红了脸,扭头不说话。


    顺治笑嘻嘻的凑过来,探头偷了个香,然后将人搂在怀里,感叹道:“你刚进宫的时候,还一心只想着责任,对我冷淡的紧,如今却是愈发的爱吃醋了,可见还是因为我好,叫你动了心的。”


    昭宁轻啐一口:“休要浑说,谁动心了?”


    顺治不与她争辩,只是笑着盯着她看,直看的昭宁连耳朵都染上了红晕,整个人如同盛放的海棠花般娇艳。


    就在昭宁快要承受不住顺治愈发炙热的目光,想要逃开的时候,林升带着小太监们送膳进来了。


    昭宁松了一口气,借口要净手转身逃了。


    顺治冷冷的盯着林升,咬牙道:“你可是愈发会办差了。”


    林升:???


    他干什么都没干啊,皇上为啥又说他?


    第49章


    昭宁的日子突然变得忙碌起来,尽管顺治下了旨叫六宫在大婚前不许打扰她,但布置坤宁宫以及大婚时的各项琐事安排,依旧占满了她的时间。


    昭宁甚至怀疑顺治是在故意折腾她的——


    这天底下哪有让新嫁娘自己布置新房准备婚事的道理?


    可顺治却很委屈的说,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能让昭宁住的更舒服,婚事办的更满意嘛。


    昭宁半信半疑,却也无人可问,她总不能去找还在慈宁宫“养病”的静妃问问,当初大婚的时候,静妃是不是也自己张罗吧?


    不过忙起来也有忙起来的好处,白日里累了,晚上就不会多思多想,缠了昭宁好几日的梦魇,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昭宁并没有去动坤宁宫的格局,毕竟坤宁宫不止是她的住处,还是祀神之所,一应布置皆有忌讳,她着实是不敢乱动。


    到此时她更是无比庆幸顺治将永寿宫也给了她——


    就按照坤宁宫日常祭祀不断的情况,怕是住不了多久她就要神经衰弱了。


    等大婚之后,她还是趁早搬走,永寿宫虽然看着不如坤宁宫气派,但自成一院,更像是家。


    顺治也是猜到了昭宁的心思,永寿宫的图纸是与坤宁宫的一起送到昭宁的手上的,里面一应家具摆设,十三衙门也是一起备好,虽然赶不上坤宁宫的宏大,但无论是取材还是精美程度,都是上上之选。


    宫中其他人并不知道永寿宫也是昭宁的,见十三衙门如此精心布置,都在纷纷猜测是何人入了圣心。


    有人猜测是给静妃的,毕竟虽然是废后,但也是宫里位份最高的妃子,总不能一直住在侧宫,这西六宫之首的永寿宫,倒是合乎她的身份;


    有人猜测是给董鄂婉瑜的,因为顺治看上董鄂婉瑜的流言自初选开始就在宫中流传,再加上董鄂婉心指婚给了博果尔,更是将董鄂婉瑜的身份抬得更高,所有人都觉得,她必会封妃;


    还有人猜测是给石映月的,那日顺治在御花园与石映月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着人,所以许多人都在猜测顺治对这位唯一中选的汉人秀女十分偏爱,若说给她点不一样的待遇,也非常有可能。


    这些传言昭宁都听到了,也是一笑置之,只是不免在心中感慨,无论在什么时代,流言都是会越传越离谱的,也不知等圣旨下了之后,又会叫多少人现在就开始各处巴结的人悔青了肠子。


    昭宁身边的人自然也是香饽饽,就连果儿最近都经常被各种不认识的人或拉着闲聊或硬塞东西,烦得果儿跑到昭宁面前告状。


    “主子,您瞧瞧,我就是去要点丝线回来绣东西,这些人都塞了些什么东西进来,”


    果儿将装丝线的篮子放在昭宁面前,从那些成束的丝线下面翻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银子,金珠子,宫花,这,这竟然还有糕点,也不怕弄脏了丝线!”


    “知道有旁的东西你还拿回来?”


    谨雅重新拿了筐来,将干净的丝线整理出来。


    果儿气道:“要不我怎么生气呢,他们要给东西,至少要告诉我他们是谁,想要求我做什么吧?一个个冒冒失失的塞了东西就跑,也不知道为个什么!”


    “就算他们求你了,你能帮他们什么忙?”


    谨雅看得更明白,“我估摸着,皇上要给主子选伺候的宫女太监了,这些人都是得了消息想要过来伺候的,也没指望你能帮上忙,只是想讨个眼缘罢了,将来若是真能过来,也算是有个相交的由头。”


    两个宫女在讨论着这宫中奴才们的生存之道,昭宁却是伸手拿起那个金珠子仔细瞧着。


    这金珠子看起来分外的眼熟,应该就是从云儿包袱里搜出来的同一批,也不知是谁出手这么大方,就连宫里的普通宫人手里竟然也有,还能这么轻易送给果儿。


    “既然不知道是谁给的,那就当时无主的东西,你自己收起来吧,”


    昭宁捏着那金珠子说道,“这个金珠子我有用,我就留下了,谨雅,你去拿些银子补给果儿。”


    果儿赶忙摇手:“不用不用,本来也不是我的东西,主子要就拿,不用给我银子。”


    昭宁却道:“无妨,以后再有人给你这种小东西,你只管收下,他们若是求你办事,你也不必当场拒绝,只说要考虑一下,回来与我说一声,再做决定。”


    昭宁身边能信任的人并不多,如今只有谨雅和果儿两个,等她大婚之后,她们的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候求到她们面前的人自然也会更多。


    一味的拒绝并不是长久之计,即便她是皇后,也要学着去适应这个紫禁城暗藏的规则,而谨雅和果儿,便是她的眼睛,她的手。


    所以昭宁并不介意谨雅她们有自己的交际,甚至乐于鼓励她们去多与人交往,从中能得到许多不能在明面上说出来的消息,做一些不能放在明面上做的事情。


    当然,这也只是想要防范于未然而已,若没有意外,昭宁也不会轻易去用暗地里的手段做事。


    “果儿,你想办法打听打听,是谁给你塞了这颗金珠子,”


    昭宁将那颗金珠子放到果儿的手上,“就说还想再寻个一样的做耳环,打听一下这金珠子的来路。”


    果儿应了一声,接过金珠子出去了,谨雅却有些担忧的说道:“主子想知道什么,不如还是我去打听吧,果儿没城府,怕耽误了您的事儿。”


    昭宁却笑道:“不用担心,我也不是非要她打听出什么结果来,一来想要做做姿态,二来也是想叫她锻炼一下,以后咱们宫里的事儿只会越来越多,她也该长大了。”


    谨雅依旧有些不放心,但昭宁这么说了,她也没再多嘴。


    昭宁心里倒是还有个别的想法,只是也不急,她还得寻个机会跟顺治求个情才行。


    ……


    一旦忙碌起来,时间就会过得很快,待到坤宁宫的新房布置妥当的时候,从科尔沁远道而来的绰尔济一行人已经离京城不远了。


    顺治遣镇国公巴布泰、内大臣巴图鲁公鳌拜、礼部侍郎渥赫、理藩院侍郎沙济达喇等人出京相迎,给足了绰尔济颜面,而京中给昭宁待嫁的府邸也已经装饰一新,论规制,已经远远超出了绰尔济身为镇国公应有的制式。


    第二日一早,昭宁换回了蒙古服饰,前往慈宁宫拜别太后。


    太后这两日被静妃闹的精神不济,却还是撑着亲自将昭宁送到了出宫的马车旁。


    “乌仁图娅,今日我是作为娘家长辈来送你,”


    太后第一次唤昭宁的蒙古名字,语气亲昵,“今日一别,再见便是大婚之日,到时候你便不再是科尔沁的小公主,而是大清朝的皇后了,也不知为何,我竟是有些舍不得。”


    苏茉儿笑道:“太后这是说什么呢,还没听说谁家婆母舍不得儿媳嫁给自己给儿子的,这要是叫皇上听到,怕是要吃味的。”


    “谁要管他,”太后拉着昭宁的手,“乌仁图娅,别怕,宅子那边我已经派了人过去替你张罗好了,就叫她们留下陪着你,缺什么东西只管来要,不要委屈了自己。”


    昭宁没想到在宫里出了这么多事的时候,太后还能想着派人帮她打理宫外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感动,抱紧太后的胳膊蹭了蹭,轻声道:“您放心,如今我有您宠着,有皇上护着,绝不会再叫自己受委屈的。”


    有些话不必说清楚,她们心里都有数。


    绰尔济对昭宁这个女儿到底如何,太后心知肚明,所以她才会插手昭宁宫外备嫁的事儿,而除了太后之外,顺治也心里有数。


    所以当昭宁拜别太后,马车行至宫门口,就见一队御林军候在宫外,等待着护送她去往待嫁的府邸,带队的正是顺治的身边的侍卫统领傅达礼。


    昭宁打开车门,正打算跟傅达礼打个招呼,却不想一人竟是直接翻身上了她的马车。


    马车里的谨雅和果儿都吓了一跳,果儿正要大喊,却被谨雅一把捂住了嘴,拉出了马车外。


    “皇上,您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昭宁好笑的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顺治,“您若是想要跟着去,大大方方的去便是了,做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顺治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却道:“你不懂,我若是光明正大的在外面,有些事就看不真切了。”


    昭宁如何不懂,她只是觉得没必要。


    顺治偷偷跟着无非就是想看看绰尔济对她的态度,可如今她身份已定,外有御林军护送,内有太后派去的宫人打点,绰尔济又怎么会对她不敬呢?


    便是硬装,也得装的父慈女孝,做给天下人看。


    不过这是顺治的一片心意,昭宁并不想拒绝,因为如今她也正想跟他更加亲近一些。


    嘴里再说着不怕,昭宁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她跟顺治如今正是热恋之时,自是什么都好,顺治也不曾再去看过旁人,可他毕竟是皇帝,他有三宫六院那么多的女人,谁又能保证,他待她的这份特殊能坚持多久呢?


    昭宁虽然喜欢顺治,但心里却始终还有防备,总还会觉得好景不长,故而分外珍惜如今的每一寸光阴。


    马车缓缓的前行。


    这一次与上次微服出宫不同,有御林军在前面开路,马车走的分外顺畅。


    路两旁的百姓皆知马车里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不敢高声喧哗,分跪在两旁,这一路走下来,尽显皇家威严,也昭示着皇室对这位未来皇后的看重。


    顺治给昭宁选的府邸离皇宫并不远,不多时便已经行至正门。


    马车停了下来,傅达礼下马过来,在车外禀道:“皇上,娘娘,府外并无人迎接。”


    这是昭宁完全没想到的情况。


    虽然记忆里绰尔济对她一直很冷淡,虽是亲父女,却是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但毕竟如今身份不同了,按规矩,她回府绰尔济理应在门口相迎,并在她面前行臣子礼,可现在门口却是空无一人。


    “去问问,没有人来知会过我今日要回府吗?”昭宁隔着门说道。


    傅达礼答应了一声,走到门口去敲门。


    顺治对着昭宁挑了挑眉:“如何,我这一趟算是没白来吧?”


    昭宁皱眉不语,心里只觉得荒谬。


    这绰尔济对女儿到底有多大的仇怨,竟然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


    昭宁可是为了科尔沁才来到这里和亲的,难道不值得一份尊敬吗?


    强压着内心深处生出的一股不平,昭宁轻轻掀开车窗的一角,向外面看去。


    傅达礼敲了几下,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出来的是个睡眼惺忪的蒙古汉子,一开门看到这么一队御林军上门,吓得直接缩了回去。


    傅达礼用刀顶住大门不让他关上,不知说了些什么,那蒙古汉子赶紧将大门完全打开,用蒙语向里面高呼着:“皇后娘娘来了,皇后娘娘来了!”


    顺治也凑过来看,在昭宁耳边说道:“我昨日特意嘱咐了鳌拜他们告诉绰尔济今日你出宫之事,怎么竟像是真的不知道一样?”


    昭宁冷笑一声:“鳌大人自然不会忘记皇上的吩咐,但别人会不会听到只当没听到,就不一定了。”


    “好了,别生气了,”


    顺治心里也是一股火往上顶,但还是强忍着安慰昭宁,“如今你是皇后,等会见了面只管端好了架子,他不敢对你不敬的。”


    昭宁觉得,顺治大概是低估了绰尔济。


    绰尔济若是想给她这个面子,就不会做到这个程度,除非顺治现在亮出身份,否则怕是还有更不敬的事情在后面呢。


    果然,那蒙古汉子喊了半天,里面还是没什么动静,傅达礼耐不住,直接便想带人闯进去,却见一个一身蒙古服饰的中年女子从带着人从里面出来,将他挡在了门外。


    一见到那蒙古女人,昭宁内心深处突然凭空生出一抹恐惧,不由得浑身一抖,往顺治的怀里钻了钻。


    顺治脸色一沉,搂紧昭宁沉声问道:“她以前欺负过你?”


    昭宁闭了闭眼,将这个蒙古女人的身份从记忆深处挖出来:“她叫巴哈,是我的乳娘。”


    在这个时代,乳娘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时候是比亲娘还亲的存在,可昭宁的记忆里全是对巴哈的惧怕,没有一丝的亲密。


    顺治没有再问,只是将昭宁抱得更紧,眼神也更加冷冽。


    他的小皇后曾经受过的伤害,他也许无法抹平,但从今往后,他不允许她再受任何委屈。


    至于那些伤害过她的人,既然敢来,那就别回去了。


    巴哈嬷嬷趾高气昂的从大门里走出来,一直走到昭宁的马车之前,傅达礼紧紧跟在她身边,随时准备出手。


    “乌仁图娅,你为何还不下车?”


    巴哈嬷嬷停下脚步,大声说道,“难道你要做皇后了,就忘记自己是谁了?你不记得你的额祈葛,也不记得你的额么了吗?”


    她这话一出,周围所有人都变了神色。


    “大胆!”


    傅达礼直接抽出佩刀架在巴哈嬷嬷的脖子上,“皇后娘娘面前,安敢无理!”


    巴哈嬷嬷丝毫不惧,甚至还故意往刀刃上凑了凑:“来啊,乌仁图娅,叫你的侍卫杀了你的额么啊!”


    傅达礼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泼辣的妇人,赶紧往后撤了一步,生怕当真叫她血溅当场——


    倒不是怕杀人,只是怕给昭宁添晦气。


    就是因为傅达礼退这一步,让巴哈嬷嬷以为她占了上风,竟是又往前两步,伸手就想要去开马车的门。


    傅达礼当然不会让,反手便用刀背拍在巴哈嬷嬷的手臂上,巴哈嬷嬷痛呼一声,坐倒在地上。


    “乌仁图娅你个忘恩负义的小贱人,还没当上皇后就敢对你的额么动手,我要到皇上面前去告你的状,让他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唔——”


    巴哈嬷嬷坐在地上破口大骂,傅达礼反应不及,竟是叫她说了好几句才捂住了她的嘴。


    马车里的顺治已经是面黑如铁,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直接下令道:“傅达礼,杀了她。”


    傅达礼应了一声,立刻就要挥刀杀人,林升赶忙拉住他的手臂,回头对着马车里面喊道:“皇上,今儿可是主子娘娘回府的好日子!”


    这日子可是礼部仔细算出来的,哪能在大门口见血啊,多不吉利!


    昭宁此时也反应过来,也劝道:“皇上要处置她不急于一时,且见了我额祈葛之后再说。”


    巴哈嬷嬷的确一向仗势欺人,但敢在这么多御林军侍卫面前对她如此口不择言,决计不是她自己的主意。


    冤有头债有主,巴哈嬷嬷固然可恶,但她背后的绰尔济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你不许心软,”顺治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是大清的皇后,他敢叫人当街如此羞辱你,有损的是大清的颜面,我绝不会轻饶了他。”


    “可他毕竟是我的额祈葛,是太后的亲侄儿,代表的是科尔沁,”


    昭宁此时反倒是更冷静的那个人,“我不会为他求情,但请皇上处置的时候,也要顾及一下太后和科尔沁。”


    昭宁这话,正中顺治的痛处。


    若非为了太后,为了维系与科尔沁的关系,他堂堂帝王也不会在婚事上如此憋屈。


    “我知道,放心,我有分寸。”


    顺治闭了闭眼,压住了心中的杀意,然后复又睁开,“不要急,今日绰尔济不出来跪迎,你便不用下这个马车。”


    今日他是不好当街杀人,也不能真的将绰尔济如何,但昭宁是他的皇后,若绰尔济给脸不要脸,那他就干脆调转马头,将昭宁直接带回宫中去。


    “昭宁,若是我改一改咱们大婚的流程,可能场面没有之前那般隆重,你会不高兴吗?”顺治轻声问道。


    昭宁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我既是入京选秀的秀女,便没有非得要从娘家出嫁的道理,大不了就去求了太后,让我从慈宁宫出阁,倒也是一段佳话。”


    “好,那咱们就再等上一刻钟,若还不见人,我就带你回宫。”


    若非还要留些余地,顺治甚至想现在就走,如今绰尔济这态度,他又如何能放心让昭宁独自一人留在这府邸里待嫁?


    然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绰尔济还是出来了,不过他不是心甘情愿的自己走出来的,而是被一个嬷嬷和几个孔武有力的宫女押出来的。


    “奴才福安请主子娘娘安,”福嬷嬷走到马车边行礼,“奴才奉太后令前来服侍娘娘,府内的住处已经都收拾好了,镇国公也已经出来跪迎,请主子娘娘屈尊下车。”


    林升对着傅达礼试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将那还在挣扎的巴哈嬷嬷拉到一边,让那两个宫女将绰尔济押到近前跪好。


    绰尔济一身酒气,脸色涨红,嘴里不知道被堵着什么东西,却是怎么也挣脱不开那两个宫女的桎梏,被她们从后面踢了一脚,直接双膝跪地。


    顺治伸手推开了马车门,当先走了下来,然后又回头伸手去接昭宁,昭宁将手搭在顺治的手上走下马车,迎面看到的,便是一位头发半白,看起来分外慈祥的老嬷嬷。


    “奴才给皇上请安,”福嬷嬷也有些惊讶于顺治也在车里,但却是处变不惊,慢条斯理的行了礼,然后对着昭宁说道,“主子娘娘一路辛苦,请主子娘娘回府沐浴更衣,去去晦气。”


    大好的日子碰到这么一群混蛋玩意,可不得好好去去晦气么。


    “有劳福嬷嬷。”


    昭宁收回被顺治握着的手,转而搭在福嬷嬷伸出的胳膊上,被福嬷嬷牵引着,无视被押在地上的绰尔济,径直往府邸内走去。


    顺治也想跟着,却被宫女们拦住了。


    福嬷嬷停下脚步,回身道:“皇上,按规矩,您需在门外止步,奴才会伺候好主子娘娘的,还请您放心。”


    顺治气结,却知道这福嬷嬷是宫中的老嬷嬷,便是太后都敬她三分,她既然不让进,那就算他是皇上,也进不去。


    “昭宁,我给你留一队侍卫,你只管使唤。”


    顺治进不去,只能远远的叮嘱了一句,昭宁对着他福了福身,然后在福嬷嬷的引领下,走进门去。


    “还不赶紧跟进去伺候!”


    林升踢了自己的徒弟进宝一脚,进宝会意的颠颠过去帮谨雅拿东西,谨雅诧异的看了林升一眼,却见他讨好的拱了拱手。


    谨雅了然,没有多言,将手中的盒子交给进宝,然后带着果儿和随行的宫女们,一起跟了上去。


    等跟着昭宁的人都进去了,顺治方才收回眼神,重新回头看向还跪在地上的绰尔济。


    他皱了皱眉头,然后开口说道:“带上他,换个地方说话。”


    有福嬷嬷在,顺治倒是不用再担心昭宁,正好有时间跟这位未来的老丈人好好聊一聊。


    第50章


    昭宁不知道顺治跟绰尔济究竟谈了些什么,但绰尔济回府之后亲自来到她的门外,说之前是醉酒误事,才会叫奴才们对昭宁无礼,如今已然醒了酒,想要见昭宁一面。


    昭宁却没有答应,只是叫福嬷嬷出去告诉绰尔济自己累了,已经休息了,要见面过两天再说,绰尔济也没有坚持,听到这话便自行离去了。


    其实昭宁是不太想跟科尔沁这一行人有过多的接触的,毕竟她虽然有原来的记忆,但在生活习惯上与之前的昭宁还是有很多不同的,若是叫人发觉了,怕是要引来麻烦,所以干脆少接触为妙。


    初回府的这几日,昭宁过的还是挺惬意的。


    她在府中有自己单独的院落,院门外顺治留下的侍卫日夜值守,便是绰尔济也不能轻易靠近,院子里伺候的都是宫里跟出来的奴才,叫昭宁没有半点不适应,反而因为无人打扰,清净的很。


    福嬷嬷是个很妙的人,她虽然年岁和资历都老,却从不会倚老卖老,反而事事都尊重昭宁的意愿,昭宁很喜欢跟她说话,听她讲些以前的故事,就连果儿都开玩笑的吃味说,有了福嬷嬷,她跟谨雅都失宠了。


    几日后,昭宁正跟福嬷嬷说着话,外面的宫女进来通传,说是孔四贞和琪琪格一起过来看望昭宁。


    其实一开始本来定好的叫琪琪格跟昭宁一起出宫,陪着她在府邸里备嫁,但因为大婚后琪琪格就要跟着绰尔济一起回科尔沁了,所以太后和孔四贞都舍不得她,便叫她在宫中再多住上些时日,等到六月中旬,再出宫陪伴昭宁。


    可没想到这才六月初,琪琪格就跟孔四贞一起过来了。


    “姐姐,我想你了,”


    琪琪格依偎在昭宁的身边,甜甜的撒着娇,“你不在宫里,我跟阿贞都没地方去玩。”


    昭宁轻笑着点了点妹妹的鼻子:“到底是想我了,还是因为没地方走动无聊了?”


    琪琪格嘻嘻一笑,然后对着果儿问道:“果儿,上次你输给我的空竹,可做得了?”


    果儿点头道:“做得啦,这几日有空,我做了好几个呢,我去拿来给小格格看!”


    昭宁看了一眼明显有话要说的孔四贞,拍了拍琪琪格的手道:“端来端去的也不方便,还是你跟着果儿去她那儿玩吧,等会要用膳的时候,我再使人去叫你们。”


    琪琪格应了一声,便跟着果儿一起嬉嬉闹闹的出去了。


    “说吧,到底为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待琪琪格走远,昭宁方才看向孔四贞,含笑问道。


    孔四贞四下张望了一下,昭宁对着谨雅挥了挥手,谨雅会意的带着其他宫女们一起退了出去。


    等屋里再无旁人,孔四贞才凑到昭宁身边,低声道:“昭宁姐姐,我想出去一趟,你帮我打掩护,别叫旁人知道好不好?”


    “你要去见孙延龄?”


    昭宁马上反应了过来,“不行,要见把人叫过来,就在这儿见,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出去?”


    孔四贞偷笑:“昭宁姐姐,你信不信,要是孙延龄敢进你的院子,皇上哥哥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


    昭宁回府那日的情形自然是瞒不住的,绰尔济的所作所为气的太后连午膳都没用,当场就想叫人将他押进宫里来教训,还是顺治叫人拦下了,说已经教训过了,不想再叫昭宁烦心。


    当然,顺治被福嬷嬷拦在府外的事情也是人尽皆知,太后还特意赞赏了福嬷嬷,故而孔四贞有此一说。


    昭宁被孔四贞的话逗笑了,但也觉得孔四贞说的对,此时叫孙延龄过来确实不妥。


    若真是她自己的府邸倒是无妨,反正她又不会去见孙延龄,但如今这府邸里到处都是蒙古人,若是有人坏心传出什么去,对她对孔四贞都不好。


    “你要想去也行,但不能自己去,”


    昭宁松了口,“我叫谨雅带着宫女跟你一块儿去,放心,我会嘱咐她们不许说出去的。”


    昭宁还是觉得,孙延龄不是个很靠谱的人。


    就凭他在温泉庄子里的所作所为,昭宁着实担心孔四贞私下去见他不安全。


    当然并不是怕他敢欺负孔四贞,而是怕他故意声张,坏了孔四贞的名声。


    毕竟上次他那衣衫不整的留宿,用意实在是不好说。


    孔四贞犹豫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昭宁这才将谨雅又叫了进来,低声仔细交代了几句,谨雅虽然有些惊讶,却没有多问,只是又叫了两个会功夫的宫女过来,跟着孔四贞一起出去了。


    另一边,绰尔济知道琪琪格来了,派人过来说,想跟昭宁姐妹两个一起用顿午膳,这一次,昭宁却并没有拒绝。


    毕竟是父女,为了府门前的事儿,昭宁摆了几天架子已经够了,再多,便会被说是她不懂事了。


    正好琪琪格过来,也算是有个现成的台阶可以下,趁此机会敷衍一下,也省的总被人惦记。


    对于昭宁的做法,福嬷嬷十分的赞成,她亲自来帮昭宁换了一套华丽的衣裙,又将顺治送的那串东珠手串给昭宁戴好,温声说道:“一会儿主子只管安坐,奴才会看着给您布菜的,您意思意思就好,不必当真入口。”


    昭宁如今的膳食都是宫里每日送过来的,从不用这府邸里的厨子,福嬷嬷特意叮嘱一句,就是怕昭宁心中没有提防,吃了什么不好的。


    绰尔济这个人福嬷嬷是一点都看不上,巴不得昭宁离他远远的才算安全,但这表面上的功夫该做还是要做,今儿这时机正好,也算是全了做女儿的礼数。


    昭宁知道福嬷嬷的意思,点头应下,又将琪琪格叫了过来,也叮嘱了几句,琪琪格不太明白,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姐妹两个一起走向前厅,身后跟着福嬷嬷和几个侍卫。


    踏入前厅,就见绰尔济坐在上首,巴哈嬷嬷竟然也在,站在绰尔济的身边。


    看到昭宁进来,绰尔济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像是等着昭宁姐妹上去行礼,福嬷嬷按了按昭宁的手,让她停在原地,然后自己上前一步,高声道:“请镇国公向主子娘娘问安。”


    绰尔济顿时脸色一黑,怒道:“这是家宴,她还没大婚呢,嬷嬷也管得太宽了吧!”


    福嬷嬷丝毫不让:“规矩就是规矩,主子就是主子,先国后家的道理就不用奴才给镇国公说了吧?您先行了国礼,主子娘娘自然会还了家里,这才是应有的道理。”


    琪琪格有些紧张,昭宁却乐得看戏。


    太后将福嬷嬷派过来当真是妙招,也就只有她敢如此压着绰尔济。


    绰尔济气得直喘气,但福嬷嬷却兀自不肯罢休,又高声说了一句:“请镇国公向主子娘娘问安。”


    绰尔济无法,只能站起身来,上前几步,对着昭宁敷衍的半跪,嘴里嘟囔道:“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昭宁低头看着矮了一截的绰尔济,心底里平生出一股痛快来,她强忍着笑意,也不叫绰尔济起来,就这么福了福身道:“女儿请额祈葛安。”


    绰尔济黑着脸自己站起来,不爽的说道:“如今你只记得满人的礼数,竟是连应该如何向你额祈葛行礼都忘了吗?”


    昭宁丝毫不惧的回道:“额祈葛忘了吗,你叫人教导我礼仪的时候曾经说过,入了京我就是爱新觉罗家的人,决不能再当自己是科尔沁的公主,这句话我可是时刻不敢忘的。”


    绰尔济当初说这句话的原意是叫昭宁认命,不要仗着自己是科尔沁的公主就试图反抗,科尔沁是不会帮她的,但昭宁如今说出来,却是故意曲解,叫绰尔济心里气恼极了。


    绰尔济这人论起带兵算是一把好手,但性格过于鲁直,又爱偏信,故而难成大器。


    前几日顺治连恐吓带威胁的跟他聊过之后,他本来已经熄了要管教女儿的念头,可这两日被巴哈嬷嬷在耳边念叨了几句,又觉得还是得拿捏住昭宁,叫她替科尔沁出力才行。


    故而他刚刚端起额祈葛的架子,就是想让昭宁低头,却不想昭宁油盐不进,硬是伙同福嬷嬷逼着他先行了礼,还言语冲撞,一点都不尊重他。


    绰尔济在科尔沁一向霸道惯了,管教儿女也从未有好声好气的时候,一不顺心非打即骂。


    此刻他怒上心头,而昭宁看着他的眼神又分外冷淡,一时间压不住情绪,竟是抬手就要往昭宁身上招呼,福嬷嬷完全没想到绰尔济竟然敢动手,反应慢了些,还是昭宁往后闪躲的时候拉了她一把,才没叫她被波及。


    福嬷嬷大怒,喝道:“大胆,竟敢对皇后娘娘无礼!来人,快将他拿下!”


    跟着的侍卫们此时也冲了进来,有人拔刀护在昭宁的周围,有人上前将刀架在了绰尔济的脖子上。


    “这是要弑父了啊!”


    巴哈嬷嬷嗷嗷大喊,“快来人看看啊,这就是皇后娘娘的孝道,还有没有天理——啊!”


    巴哈嬷嬷的话没说完,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中的后脑,那东西来得快力度大,竟是直接将她给砸晕了过去。


    随即,一个年轻的蒙古男子从里面出来,二十多岁的年纪,长相周正,眉宇间英气十足。


    “臣鄂缉尔恭请皇后娘娘金安。”


    那男子上前几步,也不管横刀的侍卫,直接跪倒在地,结结实实的对着昭宁行了一个大礼。


    琪琪格惊喜的叫道:“鄂缉尔哥哥你也来了!”


    琪琪格的话让昭宁将眼前的男子跟记忆里的人对上了,这正是绰尔济的嫡长子鄂缉尔,也是昭宁的长兄。


    鄂缉尔抬起头,看向昭宁和琪琪格,说道:“乌仁图娅要嫁人了,我当然得来送嫁。”


    昭宁这才开口道:“好了,都把刀收起来。”


    侍卫们收刀后退,却没有出去,依旧警惕的侍立一旁,昭宁上前亲手将鄂缉尔扶起来,然后回了个半礼,柔声道:“多谢哥哥。”


    谢他前来送嫁,也谢他刚刚出手砸晕了巴哈嬷嬷。


    记忆中,鄂缉尔是除了琪琪格之外,对昭宁最为友善的人。


    虽然兄妹两个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却也一直和睦,鄂缉尔出游的时候还曾经给昭宁带过礼物,是一个青金石的项圈,昭宁分外珍视,如今就在她带来的行李中。


    这是以前的昭宁难得的美好回忆,故而昭宁此时心中也是升起一片欣喜,面上的冷意尽散,看向鄂缉尔的眼神也带着几分雀跃了。


    鄂缉尔仿佛又看到了在草原上那个总喜欢自己躲起来的小妹妹,每次他找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么看着他,即便不说话,他也知道,她是很开心的。


    “我有事晚到了几日,本想给你一个惊喜,却不想竟是闹成了这样,”


    鄂缉尔有些懊恼,“巴哈嬷嬷现在是越来越不知所谓了,你不要跟她生气,等回去之后,我会替你惩罚她的。”


    子不言父过,鄂缉尔不敢当面说绰尔济的错处,他这话表面上是在骂巴哈嬷嬷,其实是在暗指绰尔济胡来。


    然而绰尔济却是没听懂,也不觉得自己想要教训女儿有什么错,竟然驳斥道:“我还没死呢,轮得到你来做主?巴哈是要留下来伺候乌仁图娅的,你要是将她打坏了,我抽死你!”


    没等昭宁开口,鄂缉尔就开口顶道:“一个连规矩的不懂的老奴,怎配伺候皇后娘娘?额祈葛就不怕她满嘴胡言,惹怒了皇上,连累了科尔沁吗?”


    绰尔济完全不听,仍然道:“你懂什么,你额吉说,乌仁图娅一个人留在宫里才会不懂事得罪了皇上,巴哈是她的额么,只有巴哈能管得住她,叫她好好替科尔沁——”


    “额祈葛!”


    鄂缉尔打断了绰尔济的话,“我瞧着乌仁图娅一个人做的很好,我这一路过来,听到老百姓们都在说皇上极是爱重她,反倒是巴哈嬷嬷,撺掇您在府门前欺负乌仁图娅,若不是大婚在即,皇上不想开杀戒,您以为她还能活着在这儿继续挑唆?”


    鄂缉尔说的都是大实话,但绰尔济就是听不进去,他大喝一声“还轮不到你教训我”,随手抓了一个茶杯就往绰尔济身上扔去。


    绰尔济闪身躲过,然后跟侍卫们一起挡在昭宁姐妹俩的身前,绰尔济还要再闹,福嬷嬷看不下去了,开口斥道:“镇国公若再敢无礼,奴才可要派人去请皇上了!”


    绰尔济顿了一下,回忆起那天被顺治叫人带到茶楼之后的谈话,这手中又抄起的茶杯就丢不出去了。


    他是觉得自己管教儿女没错,但却不敢当真将顺治当成普通的女婿,一想到顺治看向他那饱含杀意的眼神,就如同一杯冷水浇在头上,将他上了头的怒气都浇灭了。


    “罢了罢了,你们都大了,有主意了,我是管不了了,”


    绰尔济将手中的茶杯丢回去,转身便走,“这顿饭也不用吃了,没胃口!”


    绰尔济离开后,鄂缉尔方才松了一口气,叫人将昏迷的巴哈嬷嬷抬下去,然后又对昭宁说道:“别怕,没事的,额祈葛既然没胃口,那便咱们兄妹三个一起用一顿饭吧,也是许久未见,我有很多话想问问你们呢。”


    昭宁看了看地上刚刚被绰尔济摔碎的茶杯,与福嬷嬷对视了一眼,福嬷嬷开口说道:“主子与大爷和小格格不如还是回咱们院子里去用膳吧,今日尚膳监送了新鲜肉和菜来,正好可以打边炉。”


    绰尔济走了,福嬷嬷又重新恢复成十分和善的模样,对待鄂缉尔也是客客气气的叫一声大爷。


    鄂缉尔也不是扭捏的人,痛快的答应了下来,兄妹三人一起回了昭宁的小院。


    一进院门,眼前却是昭宁没想到的情形。


    院子当中,进宝脚下踩着一个蒙古女子,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正在劈头盖脸的抽。


    正屋房门大开,能看到屋里果儿正带着宫女们在翻找着什么,颇有些慌乱的模样。


    “这是干什么呢?”


    福嬷嬷上前问了一句,“这女子是什么人,你打她干什么?”


    进宝赶紧丢开手中的树枝,招呼侍卫过来将那人押住,然后一把抓住那人的头发逼他抬起头来。


    “这哪是什么女子,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贼,竟然男扮女装往主子娘娘屋里乱翻,叫奴才当场给逮住了,果儿姑娘正带人检查有没有丢东西呢。”


    昭宁仔细看去,果然那身着女装之人,只是看起来体型娇小罢了,那张脸一看就是个男人。


    “好了,将人带下去审,别在这儿闹腾,”福嬷嬷制止了进宝,“你若是不方便——”


    “方便方便,奴才这就将人带走,”


    进宝赶紧拱了拱手,示意侍卫们将人押下去,“嬷嬷放心,奴才留下来就是为了处置这种事儿的,外面都安排好了,包管很快就审明白。”


    福嬷嬷手里也有自己的办法,但她当然不会跟进宝争,进宝是林升的徒弟,手里用的是尚方院的人,审个小贼还不容易?


    更何况这人能男扮女装摸到这里,又这么巧就在她们出去赴宴的时候出现,是谁的人,不用审也能想得到。


    这一波接着一波的来自亲爹的算计,让昭宁觉得有些心累,本以为出宫备嫁这段日子能趁机好好清闲清闲,却不想竟是比宫里还闹腾。


    至少在宫里,没人敢私闯她的住处,更没人敢想要对她动手。


    “哥哥,你能不能告诉我,额祈葛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兄妹三人围坐在炉边,等待烧炭之际,昭宁突然开口问道,“莫不是见皇上对我不错,又觉得叫我占了这个位置可惜了,想要再换一个皇后?”


    这问题是发自昭宁心中的,她并没有抵抗,就这么顺势问了出来。


    鄂缉尔不善说谎,只能所答非所问:“不管他想怎样,如今你才是大清的皇后,皇上爱重你,是因为你秉性纯善,而不是因为你是科尔沁格格,额吉和额祈葛都想差了。”


    秉性纯善,自从来到这里,似乎每个人都这么评价她,就好似对于科尔沁的格格们来说,善良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品质了。


    然而他们眼中的纯善不过来自她与他们不同的三观,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东西。


    “哥哥,若是他们再这么相逼,我也不敢保证能不能一直‘纯善’下去,”


    昭宁的声音里带上了些冷意,“如今我还将科尔沁当家,是因为科尔沁还有哥哥,有琪琪格,但若是真把我逼急了,我也可以只是大清的皇后,科尔沁的兴衰荣辱,又与我何干?”


    生母早逝,生父冷待,昭宁不知道那个遥远的科尔沁,除了琪琪格和鄂缉尔之外,还有什么是值得她在乎的。


    她跟这个时代的人最大的差距可能就在这里,她没有身为王族皇室那么深重的责任感,她的全部选择,最先考虑的都是自己,而不是所谓的部族责任。


    所以绰尔济别想用科尔沁束缚住她,更别想她为了科尔沁的利益去牺牲自己。


    “乌仁图娅,你长大了,”


    鄂缉尔并没有因为昭宁的话生气,反而是有些欣慰,“我一直担心,你会傻傻的信了额祈葛的话,真的为了科尔沁不顾一切,如今见你有自己的主见,我便放心了。”


    鄂缉尔伸手亲昵的拍了拍昭宁的头顶:“科尔沁的兴盛,是我们祖祖辈辈在马背上拼杀出来的,传承这份荣耀是我的责任,我会用战功帮你撑起坚实的后盾,让别的人都不敢欺负你!”


    这大概才是真正的蒙古勇士,鄂缉尔从未想过要依靠妹妹来换取荣耀,反而想要自己变得更强大上,强大到能成为妹妹的依靠。


    昭宁脸上的冷意尽散,对着鄂缉尔甜甜的笑了。


    “哥哥一直都是最厉害的勇士,”


    昭宁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期待着有一天,你能成为科尔沁真正的王,到时候就谁都不敢欺负我跟琪琪格啦!”


    如今就连绰尔济都未能真正掌控住科尔沁部,但昭宁就是敢说出这样的话,并且也相信,鄂缉尔会比绰尔济更有出息。


    鄂缉尔深深的看着妹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一向怯弱的妹妹不止是长大了那么简单。


    这短短两月时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才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现在的她,再不是科尔沁草原上的小绵羊,而是曾被老鹰推落悬崖的小鹰,在生死关头终于展开了双翅,拥有了翱翔天际的能力。


    “乌仁图娅,你可愿意与哥哥说说,这一路上以及在宫中发生的大事吗?”


    铁血的战将在妹妹面前变成了最温柔的哥哥,语气中带着藏不住的心疼。


    昭宁愣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若为她自己,她或许不愿多说,但为了她内心深处那个渴望亲情的灵魂,她愿意试着去向亲人倾诉。


    只愿这迟来的关怀,能叫她得到些宽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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