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袭来,昭宁只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快速离开了原地。
随即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在昭宁的耳畔响起:“你对着朕张牙舞爪的时候不是胆子挺大的么,怎么遇到危险只知道蹲在原地等死?你是属乌龟的吗?你那后背的壳比屋顶的瓦片还硬是吧?”
昭宁睁开眼睛,正对上顺治包含怒火的双眸,刚刚顺治在她耳边怒吼的话她听到了,却完全没有过脑子,如今满心只有险些丧命的恐惧和险死还生的后怕。
昭宁就这么盯着顺治看,看着看着眼眶就红了,泪珠夺眶而出,可她却依旧不肯移开目光,因为眼前这个正在发怒的男人,让她无比真实的知道,自己得救了。
顺治想过昭宁可能会不满的跟他对顶,也可能会假笑着说一些感激的话,却没想到她会就这么看着他哭,眼睛鼻子嘴巴都红红的,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顺治不由得有些心软,心里也觉得自己确实话说的重了些。
就算昭宁来自科尔沁,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遇到地动难免惊慌,更何况她——
顺治低头看了一眼还搂着昭宁脖子,并没有任何不妥的玄烨,倒是难得的心中一软。
至少在对待他的子嗣这一点上,昭宁跟静妃是完全不同的。
但凭她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将玄烨护在怀里,额娘那一句心思纯善的评价便不为过。
“可是受伤了?”
地动已停,太后快步靠了过来,关切的问道,“快,把三阿哥抱走,叫太医来给大格格看看。”
昭宁吸了吸鼻子,挣扎从顺治怀里下来,将玄烨交给他的乳母。
玄烨很听话的没有挣扎,只是眼神里满是不舍,昭宁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方才转身说道:“多谢太后,我只是被砸到了肩膀,应该没什么大碍,咱们还是去更空旷些的地方吧。”
她刚刚递出玄烨的时候活动了一下肩膀,虽然很疼,但活动自如,并没有伤到骨头。
如今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余震,这慈宁宫四处都是房子,可不是什么安的地方,便是要看太医,也不能在这里。
“大格格说的对,额娘,咱们先离开这儿,”
顺治难得的赞同昭宁的话,“往御花园的湖边躲一躲吧,那里宽敞,便是还有地动,也安全。”
太后点了点头,吩咐乳母照顾好玄烨,然后在苏茉儿的搀扶下当先往外走去,此时跟着昭宁过来一直候在殿外的谨雅终于有机会上前扶住昭宁,昭宁侧头打量了她一眼,却见她发丝略有些散乱,膝盖袖口都沾满了尘土。
“刚刚摔倒了?”昭宁低声询问,“受伤了没有?”
谨雅的呼吸略有些急促,扶着昭宁的手在微微发抖,她努力平复心中的恐惧,却没有回答昭宁的问话,反而说道:“小主,小主您没事可太好了。”
昭宁还待再问,却被顺治打断了:“行了,哪来那么多话,你腿还能走吗?”
鉴于刚刚被顺治救了一命,昭宁对于救命恩人的态度非常友好:“多谢皇上关心,您放心,我没伤到腿脚,能走的。”
“朕有什么不放心的,”顺治轻哼了一声,甩手往外走去,“既然能走就赶紧跟上,一会儿被埋了可没人救你。”
昭宁丝毫不恼,反而对着顺治的背影福了福身:“多谢皇上救命之恩。”
顺治停下脚步,顿了一下,方才又道:“朕是为了救玄烨,你少来攀扯。”
他这话说的违心,不由得耳根微红,其实当时玄烨被昭宁护在怀里,他从远处赶来,又哪里能看到玄烨?
所以他原本想救的就是昭宁,只是嘴硬不愿意承认罢了。
昭宁并不知道顺治的心思,下意识的相信了顺治的话,她看着顺治再次远去的背影,心里无比庆幸。
当真是种善因得善果,她护住玄烨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时间思虑利弊,只是本能的去保护一个孩子,却因此得救,可见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昭宁跟在顺治的身后,一路走到了御花园。
湖边的草地上已经铺好了毯子,四处陆续有侍卫们护着宫里的其他人赶来,昭宁本想回蒙古秀女们那边去看琪琪格,却被顺治拦住了。
“朕还要赶回前面议事,你去陪着太后,若有紧急,定要护着太后和阿哥公主的周全,知道吗?”
刚刚过来的路上,顺治已经听奴才回禀了地动时慈宁宫里的情形,知道是昭宁第一个反应过来让太后出去避险的,再加上昭宁宁可自己受伤也要护着玄烨的举动,让顺治第一次愿意尝试着去相信昭宁。
尽管如今她还不是他的皇后,可是她已经做到了他心中对于皇后的大半期待,果断、慈爱,就是——
还是有点蠢。
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她现在哪里还能站在这里?
顺治顿了顿,决定还是再补充一句:“你也别再给朕添乱。”
昭宁:……她什么时候给他添乱了?
算了,看在他刚救了她一命的份儿上,她忍了。
“皇上放心,我会尽力的,”昭宁十分客气的赶人,“您只管去忙吧。”
顺治盯着昭宁看了几眼,心道也不知道这女人到底听没听懂他的意思,但此时他确实不能再多留,只好姑且信了昭宁,转身匆匆而去。
昭宁目送顺治离开之后,吩咐谨雅去瞧瞧琪琪格的情况,自己则是往太后所在之处走去。
太后此时已经在毯子上坐定,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儿,玄烨和另外一个男孩儿则是依偎在她的腿边。
几个年轻女子分坐在两边,看装扮应该后宫里的女子们,昭宁见过的佟佳庶妃也在其中。
见昭宁过来,玄烨站起来就想扑过去,却被太后一把抓住,太后叫昭宁坐到身边后,方才将玄烨推到昭宁身边,笑道:“昭宁,快帮我看着这个淘小子,他刚刚一直在磨着我问你在哪儿呢。”
太后的话让周围的几个女子都神色一变。
她们离得近,都听到玄烨刚刚一直在喊额娘,本以为喊的是佟佳庶妃,可听太后这么一说,竟然是在喊这位尚未得晋封的科尔沁格格?
阿哥尊贵,寻常后宫女子是当不起他一声额娘的,除了亲生母亲之外,只有养母和皇后可以被如此称呼,太后这意思难道是,就算昭宁最终不能封后,也会将三阿哥给她养?
董鄂庶妃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看着依偎在太后腿边傻乐呵的儿子,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上不去又下不来,难受极了。
其实若叫她用儿子来换前程,她是决计不肯的,但眼看着玄烨比福全更得太后的喜爱,她又酸的厉害。
她不由得心想,若是当真因为她的舍不得叫玄烨将来排在福全前面,自己到底会不会后悔呢?
可如今已经叫玄烨抢了先机,她再叫福全去亲近,是不是来不及了?
就在董鄂庶妃内心无比纠结之时,毯子了另一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冷笑声:“呵呵,现在宫里的女人当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乌仁图娅,你不会蠢到相信她们吧?”
在这宫里,很少有人会叫昭宁乌仁图娅,这叫她不由得好奇的张望,却见一个一身素服,披散着长发的女子正盘腿坐在离所有人最远的地方,虽然浑身没有半点首饰,却依旧倾国倾城。
“孟古青!”
太后低喝了一声,然后对着昭宁柔声道,“那是你姑姑,她性子傲气些,你别在意。”
这就是静妃吗?
昭宁看着眼前这位艳光逼人,脸庞美的如同盛放的牡丹花一般的女子,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传闻中都说她性喜奢华。
这样的美人,合该华服金钗锦衣玉食的养着,方才不辜负这上天赐予的绝色。
这若是放在盛唐,当如杨贵妃一般的人物,只可惜遇到了顺治,顺治喜欢的是董鄂妃那般的小白花,倒是叫这朵牡丹所托非人。
“姑姑好。”昭宁被玄烨抱着腿不方便站起来,但还是有礼的对着静妃问好。
静妃愣了一下,皱着眉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并不熟悉的侄女。
她未出嫁之时,是科尔沁草原上最耀眼的明珠,对于这个不起眼的侄女,从为关心在意过。
她只依稀记得,这个侄女有个好名字叫做乌仁图娅,可她一直觉得,她配不上这个名字。
如今时隔多年再见,当初不起眼的乌仁图娅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虽然比不得她容色倾城,但也是娟秀柔美,如同一轮明月,虽不耀眼,却更加让人愿意亲近。
昭宁其实是想跟静妃多说说话的,虽然刚刚静妃说她蠢,但她能感觉到,静妃对她没有恶意,是当真想要提醒她的。
可还没等昭宁再开口,静妃已经闭上了双眼,捻动着手中的佛珠,念起了经文。
静妃明显一副不想再交流的模样,昭宁也不好再说话,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就在此时,一只小手突然探了过来,昭宁顺势望去,却是刚刚被太后抱在怀里的小女孩不知何时自己爬了下来,竟是冲着昭宁来了。
昭宁瞧她走路还不太稳当,赶紧抬起双手去接,却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忍不住痛的轻嘶了一声。
“不行,痛痛!”
玄烨突然起身挡在那小女孩的面前,将昭宁护在身后。
那小女孩停下脚步,愣了几秒,试探着开口问道:“痛痛要呼呼?”
太后忍不住笑成一朵花,一手一个将孙子孙女拉回来,然后对着昭宁道:“太医在那边搭了个帐篷,让苏茉儿陪你去瞧瞧肩膀,便是不严重,也得上点药才行。”
昭宁有些犹豫,她自是想去的,但刚刚顺治临走时特意交代她要照顾好太后和阿哥公主们,她此时离去万一发生点什么事,顺治还不得找她算账?
正在她犹豫之时,林升气喘吁吁的从远处跑了过来,给太后请了安之后,将手中的药瓶捧到昭宁的面前,笑容满面的说道:“大格格,这是皇上命奴才给您送来的伤药。”
昭宁警惕的看着林升手里的药瓶,并没有伸手去接,总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刚刚顺治还在嫌弃她添乱,这会儿又叫人特意给她送药来,这是想闹什么幺蛾子?
林升继续赔笑:“奴才已经命人准备好了单独的帐篷,您现在移步?”
他这话里的意思已经不止是送药了,还要盯着昭宁用了才算完。
这下子别说是昭宁了,就连太后也警惕了起来。
宫里的所有事儿都瞒不过太后,顺治私底下撮合昭宁和博果尔的事儿太后心知肚明,只是见昭宁态度坚定,便没有去管罢了。
太后知道虽然现在表面上看起来顺治偃旗息鼓,像是已经接受了她的安排,但实际上他对于昭宁这个皇后的人选并不满意,亦完全不相信她选人的眼光。
便是没有了博果尔这一遭,也指不定还想这什么馊主意想要叫昭宁落选呢,怎么会突然这般关心昭宁?
林升是什么身份,他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顺治的意思,如今这么一来,便算是顺治当众认可了昭宁,立后一事再不是她和科尔沁的一厢情愿了。
太后心中思绪翻覆,虽然充满疑惑,但却也是第一时间便想明白,不管顺治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对于昭宁来说,都是利大于弊的,于是还不等昭宁开口推辞,太后便直接道:“既然皇上都安排好了,昭宁你便去吧,别叫皇上忙着前面的事儿,还得替你操心。苏茉儿,陪着你大格格一起去。”
太后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昭宁也不能拒绝,只能应了一句,然后在苏茉儿的搀扶下站起身来,顺着林升的指引,往湖的另一边走去。
看着昭宁的背影,董鄂庶妃的脸色变幻莫测,不知道在思量些什么,佟佳庶妃双手合什,轻道了一声希望昭宁伤势无碍,惹得董鄂庶妃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静妃重新睁开了双眼,没有去看昭宁,而是看向太后,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太后若有所思的看着把这她的手臂努力张望的玄烨,答道:“你还是不懂他啊。”
静妃也看向玄烨,眉峰紧蹙,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想不明白,最终还是重新闭上了双眼。
太后拍了拍玄烨的小手,柔声问道:“玄烨啊,你懂不懂?”
玄烨被问的一头雾水,压根不知道太后在说什么,最终只是清脆的喊了一声:“额娘!”
太后将玄烨揽进了怀中,长叹一声道:“还是我的玄烨最聪明了。”
有些事情的答案也许并没有多么复杂,能触动人心的,往往只有最纯粹的人之本性。
今日突然逢难,未必是灾祸,说不定正是老天爷给的一个新的开始呢。
……
有苏茉儿在身边陪着,昭宁也不怕顺治再出什么昏招,安心的跟着林升一路走向太医院刚搭建好的帐篷,远远的便瞧见那里有不少人在进进出出。
紫禁城里如今虽然主子不多,但伺候的奴才可不少,湖边的地方有限,自然不可能叫所有人都过来,除了主子们身边跟着伺候的之外,其他宫女太监们都是另寻宽敞些的地方躲避,只有受了伤的,会才被送到这些帐篷附近来救治。
今日地动的突然,受伤的人不少,故而此处看起来分外的热闹些。
顺治自然不会叫昭宁跟奴才们挤那些小帐篷,而是命人取了他往日里出去游玩时用的帐子来给昭宁用。
虽然那帐子为了方便携带做的并不算宽敞,但毕竟是御用之物,在一群矮小的帐篷中分外的显眼。
昭宁并不识得这帐子的由来,苏茉儿却是认得的,她瞧着那帐子会心一笑,说道:“大格格,皇上这是把自己的帐子给您用了,这可是天恩。”
林升也跟着附和:“今儿事发突然,司设监来不及给大格格准备帐子了,万岁爷便叫奴才找了这顶小帐,是万岁爷平日里出去游猎时所用,万岁爷说,大格格只管先用着无妨。”
再小的帐篷也是御用之物,不得顺治允准,旁人是绝对不能用的,顺治如今叫拿来给昭宁用,正如苏茉儿所言,算是天恩。
林升颇有些期待的看着昭宁,等着她激动谢恩,可昭宁却只是嗯了一声,脚步都没停。
倒不是昭宁倨傲,只是一来此时她肩上的伤疼的厉害,二来又有些担心还会有余震,想尽快看了太医赶回去,没心思琢磨那么多罢了。
林升颇有些失望的偷偷叹了口气,只觉得想看到这两位主子相亲相爱真的是任重道远。
好不容易皇上肯放下身段主动示好,可这位大格格怎么就一点都不领情呢?
这可是天恩,连之前那位主子都没有过的天恩!
林升虽然腹诽了几句,但面上却依旧陪着笑,一路将昭宁引到御帐之前,两个太医站在御帐门口,一看到林升,赶紧迎了上来。
“怎么在外面站着?”
林升皱眉问道,“里面怎么回事,我怎么瞧着好像有人?”
杜太医看了一眼帐子,面露难色的回道:“刚刚贵太妃说是不小心伤了脚,直接便带人进去了,我们这着实也拦不住啊。”
林升顿时脸色一变,斥道:“你们太医院没有别的帐子了吗?怎么能叫贵太妃闯进去!”
“本宫便是闯了,怎么样啊?”
帐帘被宫女挑开,露出坐在里面的贵太妃来。
贵太妃颇有些狼狈,发丝散乱,衣服上也满是尘土,一只脚搭在一个蹲在地上的宫女的膝盖上,没有看刚刚说话的林升,而是面露愠色的瞪着昭宁。
“大格格好大的威风,难不成你还想让本宫给你让地方?”
昭宁其实并不太理解为什么从初见开始贵太妃就处处针对她,无论从哪里算起,她们之间都没有什么利害关系,这份恨意到底是为了哪般?
往日里,她敬着贵太妃是长辈,也就处处忍让一些,可现在她却不想再让了。
一来她肩上的伤确实难受,二来,今日若是她让了,那丢的可不只是她自己的脸面。
“贵太妃说的极是,如此,便请您让一让吧。”
昭宁神态淡然的看着贵太妃,“这是皇上为我准备的帐子,即便您是长辈,也不该强闯。”
贵太妃见惯了昭宁往日在慈宁宫里的谦和,完全没想到她会这般不客气,一股怒气直接涌了上来,气的脸色涨红,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然后又因为脚伤,“哎呦”一声差点跌倒在地上。
宫女们连忙扶住贵太妃,想让她重新坐下,可此时林升却是不阴不阳的开口说道:“也甭坐下了,赶紧的,扶着贵太妃去旁边的帐篷里叫太医仔细检查一下脚伤。”
宫女们哪有不认得林升的,听他这般说,不由得停下了动作,有宫女当真想要扶着贵太妃出去,贵太妃又岂会肯,直接一甩手将那个宫女甩了出去,恨声骂道:“贱蹄子,你竟敢伙同外人欺主?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那宫女跪倒哭道:“主子恕罪,奴才只是担心您的脚伤,林总管说——”
“呸,一个太监的话你倒是肯听!”
贵太妃啐了一口,“林‘总管’,你去叫了你主子来,让他来给本宫说说,本宫这个受了伤的太妃,是不是应该给一个待选的秀女让地方!”
贵太妃便是咬准了昭宁尚未册封的身份,摆着长辈的架子,非要压昭宁一头不可。
她如今也是骑虎难下,只觉得若是认了怂,那今后在这宫里,便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林升是顺治的人,自然不会被贵太妃吓到,依旧不阴不阳的顶回去:“皇上正忙着会见诸位大臣,奴才是不敢打扰的,不过若是贵太妃您执意让皇上过来,奴才这就叫人去通禀,毕竟您可是受了伤的‘太妃’。”
贵太妃一滞,却不敢真的开口应下。
她只是个太妃,可不是太后,顺治礼敬于她是晚辈的礼数,可若她当真敢放肆到顺治的头上,那些大臣能用唾沫淹死她。
“苏茉儿,你就看着这狗奴才欺负到本宫头上?”
贵太妃见林升油盐不进,将目光转向扶着昭宁的苏茉儿,“怎么着啊,这是太后的意思?若太后叫本宫给大格格让地方,本宫也只能遵旨了。”
贵太妃这也是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顺便给太后挖个坑。
若是苏茉儿认了,那便是太后不懂长幼尊卑,逼迫她向昭宁低头,她便可借此闹上一场,坏一坏太后的名声,说不定还能讨要些好处来。
苏茉儿自然不会上这个当,并不接茬,只是含笑道:“回贵太妃,并不是太后的意思。奴才只是担心大格格身边没人不便,故而跟着过来伺候的。”
倒不是苏茉儿怕事,而是她心思通透,知道此事无需太后插手。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帐子是皇上要哄未来皇后特意安排的,没见着林升一直陪着呢么?贵太妃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摔坏了脑子,竟然拎不清的想要争这个先!
这些年来,贵太妃没少给太后添堵,太后碍于旧时情分,一再包容。
但皇上不是太后,且看林升这态度,便知皇上可不会顾念什么旧情,贵太妃如果不赶紧自己找个台阶下,今儿这戏便好看了。
然而苏茉儿的态度没叫贵太妃萌生退意,反而更加气焰嚣张。
“既然不是太后的意思,那大格格便等等吧,本宫瞧着大格格也没受什么伤,”
贵太妃环视了一圈,趾高气昂的重新将目光投向半晌没有说话的昭宁,“大格格幼承庭训,想必是懂的长幼尊卑的,你说呢?”
昭宁是真的有些不耐烦了。
她实在是无法理解,在这个随时可能会再次发生危险的时刻,贵太妃为什么宁可得罪所有人,也非要去争一个本就不属于她的帐子。
许是因为她平日里忍让的太多了吧,叫贵太妃觉得她不敢相争,可是今日她却是不想再让了。
昭宁并没有回答贵太妃的问话,反而开口问道:“贵太妃,您是伤到耳朵和眼睛了么?”
“你竟然诅咒本宫!”
昭宁没由来的一句话问的贵太妃怒火更盛,她用力将放在桌子上的药箱推到了地上,药箱里的瓷瓶散落开来,药粉撒了一地。
林升上前一步将昭宁护在身后,昭宁却是半步不退,继续说道:“您若是没伤到耳朵,那怎么会听不懂我说的话,还在这里纠缠不清?您若是没伤到眼睛,便该能看清这里到底是不是您能待着的地方!”
“你,你竟然对本宫这般无礼,这就是科尔沁的教养吗?”
贵太妃一把推开扶着她的宫女,不顾脚疼抬手上前,“本宫今天就替太后好好教教你规矩!”
她是真的气急了,仅存的那点理智再也拦不住心头的怒火,竟是想对昭宁动手。
昭宁微微勾了勾唇角,不躲不闪的看着张牙舞爪的贵太妃,林升护在昭宁的面前,彻底黑了脸,连声怒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将贵太妃扶出去!”
宫女们赶紧上去拦着贵太妃,却又被贵太妃甩开,林升看着场面混乱,怕当真伤到昭宁,回头对着昭宁说道:“大格格,您先去外面等等,这里交给奴才吧。”
昭宁依旧不动,轻笑一声道:“不用拦着,我倒要看看,贵太妃打算如何教我。”
事到如今,她是半步都不肯退的,她却是不信,贵太妃当真敢对她动手。
“这是干什么呢!”
博果尔匆匆而来,一进门迎面便看到贵太妃被几个宫女拉着不放,赶紧上前将人挡开,“好大的胆子,敢拉扯太妃,都不想活了吗?”
贵太妃见儿子来了,反倒是收了凶意,垂泪道:“博果尔啊,你再不来,你额娘就要被人欺负死了!”
她此时也不闹着打人了,颓然坐了回去,以手拭泪,平日里嚣张惯了的人这么一来,着实是颇有几分可怜之意。
博果尔哪里见过贵太妃如此,赶忙蹲下身来,握着贵太妃的手道:“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听人通传说额娘伤了脚,就赶紧来看您,您怎么会和——”
博果尔回头看了一眼昭宁,又回过头去看向贵太妃,“您怎么会和大格格起了,起了误会呢?”
若是今日站在这里的不是昭宁,哪怕是后宫有名有姓的庶妃,博果尔都不会轻易将此事归结于误会二字,非要争个道理不可,可对上昭宁,他却想要息事宁人,不想让昭宁吃了亏。
博果尔言语中的维护昭宁听得懂,不由得有些心软。
她是不怕将事情闹大的,甚至是故意激怒贵太妃,想借此一事震慑旁人,省的以后再有不长眼的人敢来招惹她,可博果尔不问情由的维护,却叫她心生不忍。
贵太妃毕竟是博果尔的额娘,若真闹得丢了颜面,博果尔也会受到牵连。
罢了,便是为了博果尔对她的这份善意,她也愿意再给贵太妃一个台阶下。
“襄亲王,贵太妃伤了脚,便先在我帐子里歇了歇,如今外面太医已经备好,不如还是早些出去请太医诊治一下吧。”
昭宁这话将此前的贵太妃闯御帐之事归于歇脚,若是贵太妃肯顺着台阶下,那便算是将此事揭过去了。
可贵太妃却不肯干休,对着昭宁啐了一口,怒道:“什么你的帐子,你倒是好大的脸面!你明知本宫脚受了伤,却非要强行将本宫赶出去,让本宫去跟那些奴才们挤,你这是仗着科尔沁和太后,完全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别说你现在还只是个待选的秀女,即便是让你侥幸得了名分,也不要忘了还有前车之鉴!”
博果尔急道:“额娘!”
苏茉儿也开口道:“贵太妃慎言!”
昭宁却不怒反笑:“那贵太妃到底要如何?”
“自是要你给本宫磕头赔罪,然后滚出本宫的帐子去!”
贵太妃见昭宁一再忍让,当真觉得昭宁这是怕了,更是得寸进尺。
“额娘,您可别闹了,赶紧叫太医给您瞧瞧脚伤吧,”
博果尔拦在贵太妃面前,“大格格初入宫中,您是长辈,便是有些误会,也该包容些,何苦非要为难她呢?”
“我为难她?”贵太妃提高的音调,“是她在跟你额娘作对!你刚刚进来的时候没看到她叫人把我拉出去吗?博果尔,今儿你若敢向着她,以后就别叫我额娘!”
博果尔不敢跟贵太妃硬顶,只得转过头看向昭宁,语带哀求:“大格格,要不你先走吧,我额娘受了伤难免急躁些,等会太医诊治后我再与她细说。”
博果尔也是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先叫昭宁避一避,省的贵太妃当面叫她难看。
昭宁定定的看着博果尔,她并不想叫他为难,可他也是个糊涂的,到现在也没看清楚情况。
“襄亲王,这不是贵太妃的帐子,我也不会退出去,还是请您带着贵太妃出去叫太医诊治吧。”
昭宁再次对着博果尔强调了一遍。
博果尔没想到昭宁会这般不肯退让,不由得愣了一下,而此时贵太妃怒极反笑:“好啊,这科尔沁的格格是一个比一个有能耐,本宫今日便是不出去,大格格你还敢叫人把本宫丢出去不成?”
“大格格,就看在我额娘脚受了伤的份儿上,还请您不要与她相争了。”
博果尔知道贵太妃如今这模样是已经气急了,明白自己怎么劝都没用,只能对着昭宁求道,“不过是一个帐子而已,明日我叫人赔十个给你可好?”
“襄亲王,”话说至此,昭宁便是再不想点破,却也不得不点破了,“贵太妃不认得这帐子,您也不认得吗?”
她再不说清楚,怕博果尔会说出什么不敬的话来,若是叫有心人听到,与他不利。
“什么叫本宫不认得这帐子,这帐子上是写了你的名字,本宫非得认得不可?”
贵太妃冷笑着看着昭宁,“就算这帐子是皇上赏你的,怎么,本宫就不能用一用了?”
贵太妃说出了皇上二字叫博果尔心里一惊,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突然跑出门口,再回来时却是脸上发白,神情有些惊慌。
博果尔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说话的林升,只觉得自己当真是个傻子。
刚刚他听说贵太妃和昭宁闹起来了,心中着急解围,根本没在意这帐子,如今一看,这哪里是皇上赏给昭宁的帐子,这分明就是实打实的御帐!
未有旨意擅闯御帐形同欺君,怪不得昭宁说什么都不肯退让,若昭宁当真将这帐子让了,且不说于昭宁如何,他额娘怕是要出大事的!
“多谢大格格提点,我代额娘给您赔罪。”
博果尔对着昭宁深鞠一躬,然后在贵太妃瞪起眼睛还要再说话之前直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我额娘刚刚受了惊吓,难免有些糊涂,还请大格格不要怪罪,我这就带她出去。”
说罢,也不等昭宁回话,直接打横抱着贵太妃就冲出了帐子。
昭宁:……
行叭,虽然傻了点,但至少也是个当机立断的性子,她这个好人也算没白做。
“大格格宽仁,”苏茉儿微笑着,却叫人看不出眼底的情绪,“只是未必所有人都能记着您的好。”
苏茉儿心里是有些可惜的,若不是博果尔突然闯进来,若不是昭宁与博果尔有几分情面,今儿这事儿非得让贵太妃好好吃个教训不可。
如今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没当场闹起来事后也不好再追究了。
“今日突逢地动,本就混乱,还是不好节外生枝的,”
昭宁走到刚刚贵太妃坐过的椅子坐了下来,给自己的心软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然后对着林升说道,“前朝事忙,皇上身边缺不得人,林总管还是早些回去吧,后宫琐事,也请不要打扰皇上处理政事。”
林升是顺治的心腹,昭宁知道他不可能隐瞒,这一句话只是想要告诉顺治她的态度罢了。
林升应了一声,招呼了太医进来诊治,他正待离开的时候,却又突然被昭宁叫住了。
“林总管,地上这些药名贵吗?”
昭宁看着刚刚被贵太妃挥落了一地的药瓶问道。
林升不明所以看向太医,太医回道:“这里大多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并不算太名贵。”
“宫里的药即便是不太名贵,也价值不菲吧?”
昭宁继续问道,“这些加起来,要多少银子呢?”
太医虽然不知道昭宁为何要问这个,但还是答道:“怎么也要数十两银子。”
昭宁点了点头,然后又对着林升说道:“林总管,麻烦你将这些药瓶收拾起来,等地动过后给贵太妃送去吧。我瞧着那些碎掉的瓷瓶也都颇为精致,统共便算作一百两,想来贵太妃也不至于会计较这点小钱,别叫太医院不好入账。”
林升:……
撒了几瓶药太医院会不会不好入账他是不知道,这一百两银子对于贵太妃来说,也的确不算什么,但这事儿好说不好听啊,若他当真去叫贵太妃赔药钱,那跟上门打脸有什么区别?
“大格格,奴才要是哪里做的不好,您尽管直说。”
林升小心翼翼的赔笑着,他怎么都觉得昭宁这不是想为难贵太妃,是想收拾他呢?
昭宁呲牙一笑:“林总管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林升:……
谁再敢说这位主子软善可欺,他就跟谁急!
所以谁能来告诉告诉他,他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第24章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地动也算是有惊无险,昭宁一直担心的余震并没有到来,众人在御花园里待到晚膳时分,顺治匆匆而来,说是钦天监已经测算过再无地动,亲自送了太后回慈宁宫。
太后走后,其他人自是各自散去,昭宁如今尚未册封,自然不能与他人争先,便站在原地,想着等人都散了再离开。
佟佳庶妃亲自过来抱玄烨,她感激的对着昭宁俯身一礼,虽然并未多说什么,但昭宁知道,这是在谢她护住了玄烨。
昭宁也客气的回了一礼,起身时却发现自己带着的玛瑙珠链被玄烨的小手紧紧抓住了。
“三阿哥快放手。”佟佳庶妃赶紧哄着玄烨,可玄烨却眼巴巴的看着昭宁,并不肯放开。
昭宁被小包子看得心头软软的,微笑着将那玛瑙珠链从脖子上取了下来,套在了玄烨的脖子上,然后又捏了捏他的小脸,笑道:“既然三阿哥喜欢,那我便送给你了,可好?”
玄烨笑弯了眼睛,双手合在一起对着昭宁有模有样的拱了拱,咿咿呀呀的道谢,那可爱的模样叫昭宁恨不得亲上两口,只可惜如今小包子还不能算是她的儿子,她也只能再多忍耐一段时间了。
“你当真喜欢别人的儿子?”
一个幽幽的女声突然从昭宁背后传来,昭宁回头一看,却是静妃。
静妃的靠近让佟佳庶妃浑身一颤,连忙抱着玄烨退开,不敢再多留,又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静妃看着佟佳庶妃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下贱坯子的儿子你还是离远点吧,养不熟的白眼狼罢了。”
昭宁有些不解的看着静妃,问道:“姑姑,您为何会这么厌恶佟佳庶妃?”
静妃重新看向昭宁,也有些不解:“你又为何要对别人的儿子和颜悦色?乌仁图娅,难不成你真的想养别人的儿子?”
想养玄烨吗?
那必须是想的。
不用付出什么就能白得一个皇帝儿子,她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或者说,亲近玄烨本来就是她早已计划好的目标,只是她此前从未曾想过将玄烨夺来自己养,以后,应该也不会想。
佟佳庶妃还在,她又何必非要他们母子分离呢?
她是想结缘,而不是结怨。
“我没有想养三阿哥,我只是觉得他很可爱,”
昭宁如实说道,“就像姑姑说的,三阿哥是佟佳庶妃的儿子,我自然不会去抢。”
静妃看着昭宁的目光更加奇怪,她几乎不能理解昭宁的想法。
“你马上就是皇后了,你若想养,是他的福气,哪有什么抢不抢的?你若不想养,又何必给他们好脸色,不觉得累得慌吗?”
即便被废后,静妃依旧还是那个科尔沁部最骄傲的格格,她一身素服常年礼佛是对顺治和太后无声的反抗,却绝不是真的将自己看低。
在这个紫禁城里,能入得了她的眼的人很少,若非昭宁是她的亲侄女,若非她确实心有不解,她亦不会站在这里与昭宁说话。
“可是姑姑,一直将自己放在那高高的地方,不也是很累的吗?”
昭宁的神色宁和,“我倒是觉得,若能超脱一点,不去计较许多,日子能过的更轻省些。”
“不计较么?”
静妃皱了皱眉,“可这宫里有那么多女人,她们整日里想方设法的要往你头上爬,怎么能不计较呢?”
昭宁低低一笑:“那就让她们爬吧。没有支撑,爬得越高,摔得越狠。我只管稳稳的坐好,不叫自己掉下去就是了。”
静妃愣愣的看着昭宁,似乎听懂了,又似乎依旧不解。
此时御花园里的人已经散了大半,不远处琪琪格抻着脖子向着昭宁这边张望着,眼巴巴的等着昭宁一起回去。
昭宁对着静妃福了福身:“姑姑若无事,我便告退了。”
静妃默然点了点头,当先转身离去,昭宁也不再耽搁,走过去与琪琪格一同回了排房。
……
顺治将太后送回慈宁宫的时候,奴才们已经将散落的瓦片清理干净了。
看着那缺了个口子的房檐,顺治冷声道:“吴良辅,朕瞧着你是不想活了。”
身为十三衙门总管太监的吴良辅立刻扑跪在地上,磕头道:“奴才万死,奴才这就去严查!”
“严查,行啊,那就严查吧,”
顺治一想到今日昭宁和玄烨差点被这掉落的瓦片埋了,心里便是一阵后怕,语气更冷,“若是查不清楚,朕就用你的骨头来填慈宁宫的瓦!”
吴良辅不敢抬头,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伺候顺治多年,深谙顺治的性子,知道顺治这么说,便是想杀人了。
当年修缮慈宁宫的时候有多少人捞过油水,他其实心里有数,若是当真严查,那怕是要出大事的,可若不查出些什么让顺治消气,他自知是过不了这一关的,故而此时心里不断盘算着要如何取舍才好。
“好了,别那么大火气,”
太后伸手在儿子的胳膊上拍了拍,“若当真用他的骨头当了瓦片,这慈宁宫我可就不敢住了。吴良辅,慈宁宫的事儿本宫可以不追究,但若是新修缮的几座宫殿再出什么岔子,你就自己个儿去伺候先帝爷吧。”
“奴才谢太后大恩,奴才这就带人去仔细检查,绝不会再有疏漏之处!”
吴良辅重重的又在地上磕了个头,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算是放了回去。
顺治还想说话,却被太后握住了胳膊,太后看着顺治说道:“折腾半天,皇上也饿了吧,今儿就留下来陪我一起用膳吧。”
“是。”顺治应了一声,扶着太后踏入了慈宁宫,进门之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埋头跪在地上的吴良辅,冷冷的哼了一声。
吴良辅两股战战,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里面去,直到过了许久,一个人抓着他的肩膀将他给提溜了起来。
“万岁爷早进去了,哥哥您这是哪一出啊?”
林升嬉皮笑脸的说道,“您趴在地上,我都不好意思走过去了。”
吴良辅长出了一口气,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灰尘和冷汗,咬牙道:“你小子是来看我笑话的?”
林升依旧笑嘻嘻的:“哪儿能啊,我这不是赶着来接哥哥您的班儿嘛。”
“想接我的班,你小子还嫩了点!司礼监的大门朝哪边开,你弄清楚了吗?!”
吴良辅虽然一身狼狈,但言语上却丝毫不肯退让半分。
林升只当听不懂:“司礼监的门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听着万岁爷叫您去办事儿,特意过来替您当值的,您跟我发什么狠啊。”
林升的话堵得吴良辅一滞,吴良辅还想再骂两句,林升却又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对了,我刚去乾清宫帮万岁爷取披风,听那群小子们说好似屋顶上的瓦片震得有些松动了。钦天监说今夜有雨,若是这半夜里哪里滴下来几滴水来,不知道万岁爷——”
“你不早说!”
不待林升说完,吴良辅直接跳了起来,转身便跑,“你小子给我等着,以后我再收拾你!”
林升看着吴良辅的背影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管了几天事儿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可惜了,呵呵——”
“你一个人在外面傻笑什么呢?”
苏茉儿从里面出来,一巴掌拍在林升的后背上,拍得林升蹿起老高,倒是吓得苏茉儿直拍胸口,“你这猴崽子,再闹腾看我不收拾你。”
同样一句话,面对苏茉儿的时候林升便只剩下讨好了。
“姑姑息怒,我这不是没注意您出来了么,是我该打,您消消气,消消气。”
苏茉儿被他逗得乐了出来,又抬手在他胳膊上拍了一记,方才说道:“行了,猴精一样。快进去吧,太后和皇上等着你回话呢。”
林升跟着苏茉儿走进内室的时候,顺治正在跟太后说着京中百姓受灾的情况。
大清入关的时间尚短,宗室和官员大多住在前明留下的府邸中,这次地动来的突然,晃动的又厉害,就连慈宁宫都掉了半片屋檐,更别说这些年久的老宅子。
今日各处都上报了房屋受损情况,有的尚未来得及好好翻修的官员家里甚至整个屋子都倒了,伤者众多。
官员家中尚且如此,百姓的情况更是可想而知,唯一庆幸的便是这地动是在白日不是在夜里,否则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我已经让岳乐和索尼负责京中赈灾事宜,宫中的事就劳烦额娘操心了,”
顺治亲手给太后递了一杯茶,“新修缮的各处宫殿倒是没出什么大疏漏,不过董鄂氏住处的屋檐塌了,她跟福全住着也不安全,我想着先叫她搬到钟粹宫去住,额娘以为如何?”
太后接过茶杯,并没有入口,随手放到一旁,反问道:“皇上自己觉得妥当吗?”
顺治自然是知道不太妥当的,不然他也用不着来求太后,但叫太后这般不客气的一问,反而激起了反骨,犟道:“佟佳氏不也早早便搬进了景仁宫吗?朕觉得叫董鄂氏住钟粹宫,没什么不妥当的。”
太后也不恼,缓缓笑道:“佟佳氏住的是偏殿,董鄂氏若是也愿意住偏殿,别说钟粹宫了,便是永寿宫也使得。”
顺治默然。
他早已许了董鄂氏福晋的位份,待到册封之后便能名正言顺的居一宫主殿,如今又怎么肯叫她搬到侧殿去?
这侧殿搬进去容易,短时间内再想搬出来,可就难了。
“福临啊,我知道因着二阿哥的事儿,你怜惜他们母子,想要抬举董鄂氏,但她也不能恃宠而骄,逾越了本分。”
太后捻着手上的佛珠,“今儿这事儿我只当你没开过口,该怎么着就这么着吧。”
顺治见太后这般态度,便知道这事是成不了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母子俩之间原本还算和睦的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
苏茉儿见状,赶紧转开话题:“太后刚不是还问大格格的伤势吗,正巧林升过来了,叫他给您讲讲?”
太后顺势放下手中佛珠,看向林升问道:“可又叫太医去给大格格瞧了?”
林升偷偷看了顺治一眼,见他也看过来,方才回道:“是,太医去住处又给大格格诊治过了,大格格肩上的伤不重,但因受了惊吓有些发热,如今已经用了药,小格格陪着呢。”
“今儿多亏了昭宁,玄烨才安然无恙,只是如今身份未定,佟佳氏不好登门道谢,还是皇上去一趟吧。”
太后对于昭宁今日的举动甚是满意,也是借此机会想要叫顺治与昭宁再亲近些。
可顺治刚刚才被太后拒了董鄂氏的事情,心里正不爽快,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个尚未册封的秀女,叫朕亲自去看她,额娘觉得合适吗?”
顺治这话一出口,殿内瞬间一静,没人敢发出半点声音。
太后微微皱起眉头,看着顺治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合适的,皇上觉得呢?”
她这句问话之中,已带上了不悦。
顺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背对着太后说道:“朕觉得不合适。”
说罢,竟是连礼都不行,就这么直接走了。
苏茉儿推了林升一把,叫他赶紧追上去,然后将太后放在桌子上的茶杯端给太后,柔声道:“格格这是做什么,您明知道咱们皇上的脾气,又何必非得这时候招惹他呢?”
太后气的一口将杯中茶饮尽,方才怒道:“是我招惹他吗?苏茉儿你说说,他求的那事儿合适吗?”
“奴才不知道皇上求的事儿合不合适,但奴才知道,大格格是无辜的,”
苏茉儿将茶杯从太后的手中拿走,“好不容易皇上跟大格格有了几分亲近的意思,您这么一来,岂不是叫大格格跟着吃瓜落?”
太后懊恼的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是我太急了,刚刚不该叫他去瞧昭宁的。等会儿你去挑拣些好东西给昭宁送去,叫她安心养伤。这孩子也是可怜,才进宫多久就接二连三的受伤,赶明儿得给她选几个身手好的人伺候着才行。”
苏茉儿微笑应道:“好好好,等您用完了晚膳,奴才就去瞧瞧大格格。”
……
顺治气冲冲的出了慈宁宫,走出不远,又停了下来。
林升追了上来,问道:“万岁爷,咱们是回乾清宫啊,还是去哪儿啊?”
林升觉得,顺治八成是想去瞧瞧董鄂庶妃的,故而故意给了个话头,却不想顺治竟道:“去排房,瞧瞧她到底敢不敢当朕一个谢字!”
林升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哭丧着脸劝道:“主子爷,这大格格可没得罪您,您这么过去,怕是要吓到她的。”
“吓到她?”顺治冷笑一声,“朕瞧着她胆子大得很,竟连贵太妃都不是她的对手!”
边说着,他边狐疑的打量着林升,“你现在胆子倒是很大,竟然敢阻拦朕了,说说吧,到底是她许给你什么好处了,还是拿着你什么把柄了?”
林升吓得扑腾一下跪倒在地上:“万岁爷,您可别吓唬奴才,奴才跟大格格可扯不上干系啊!”
顺治抬脚在林升腿上踢了一脚,然后转身往前走,边走便说道:“既然没干系就给朕闭嘴,再叫朕听到你替她说话,朕就叫你去伺候她。”
林升欲哭无泪的苦笑了一声,赶紧爬了起来跟了上去,心中默默祈祷着等会儿昭宁能软和一点,可别真的硬碰硬。
昭宁现在不止很软和,还很暖和。
她正裹在厚厚的杯子里,满脸通红的等着发汗呢。
顺治也不等人通报,就这么直接闯了进来,等屋里众人反应过来请安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床边上了。
“给皇上请安。”
昭宁挣扎了一下,愣是没能将自己的手从一层层被子里拿出来,只能就这么裹着口头上请了个安。
顺治也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被裹成粽子的模样,看着昭宁有些狼狈的模样,心头那点火气倒是散了大半。
林升有句话说的对,昭宁今儿不但没有得罪他,反而叫他很是满意,如今人还病着,他这找茬的话,也是说不出口的。
“不必多礼,”顺治清了清嗓子,“朕听说你病了,过来瞧瞧你。”
跟在顺治身后的林升努力忍住自己的笑声,也清了清嗓子,对着琪琪格道:“小格格您也劳累了,奴才瞧着尚膳监已经将晚膳送了过来,不如您先回去用膳?”
难得他家主子没发脾气,可见是对这位大格格还是上了心的,若不趁此机会叫他们亲近一二,岂不可惜?
顺治没有说话,默许了林升的做法,琪琪格有些担心的看着昭宁,刚想开口就被谨雅拉住了。
昭宁对着谨雅使了个眼色,谨雅会意的福了福身,然后拉着琪琪格退了出去。
林升在外面关上了房门,只留下顺治和昭宁二人在房中。
“多谢皇上关心,我没事的,太医已经给了汤药,说喝上几幅便无碍了。”
昭宁这话多少有几分跟领导汇报情况的架势,左右就是不言苦不怕累,只说没事就对了。
然而顺治听在耳中,却颇有些意外。
以往他身边的女人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见了他都是一副可怜的模样,无不说的严重,巴望着他能心疼。
可殊不知那般矫情的模样,只会叫他觉得厌烦。
多大点事儿啊,扎个手指都能哭半天,当真是无趣的很。
当然,也不是没有特例,他的亲额娘便从来都是很坚强的。
他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额娘病得很重,连续几日都躺在床上起不来身,他哭着想要去找汗阿玛,可额娘却坚决不许。
额娘说,前线正在打仗,汗阿玛很忙很忙,她不能成为他的拖累,可后来他长大了之后才明白,额娘只是并不在意汗阿玛罢了。
而如今,他未来的皇后明明生了病,却微笑着对他说无碍,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并不想得到他的怜惜呢?
这样的认知让顺治有些不悦。
他以前不想要她,所以他可以撮合她跟博果尔,但现在,他刚觉得她也许是个不错的皇后人选,他想要她了,便决不许她不愿意。
他的皇后,怎么可以不在意他呢?
“你还喜欢博果尔?”
顺治咬牙问道,“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跟博果尔是绝对不可能了!”
昭宁:……???
是她发烧烧的耳朵不好使错过了什么关键信息了吗?
他们刚刚不是在聊她生病的事情吗,怎么突然就转到博果尔身上去了?
昭宁的一头雾水让顺治误以为是默认,气的一屁股坐在昭宁的床边,双手隔着被子握住昭宁的双臂,怒道:“朕给你机会的时候你不愿意,现在又摆出这副模样给谁看?!”
“皇上你放开我,”昭宁向后躲闪,“你弄疼我了!”
喵的,他难道不知道她肩膀上受伤了吗,用那么大力气抓她干什么,她又跑不了!
顺治愣了一下,赶紧松开了手,看着昭宁痛的皱紧眉头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的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收了回来。
“朕不是有意的,”顺治有点想查看一下昭宁的伤势,但是理智告诉他现在这么做不太合适,只能试探着问道,“要不要朕叫太医再来给你看看?”
昭宁长叹了一口气,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问道:“太医就不必了,只是皇上,您能告诉我,您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吗?”
探病还是兴师问罪,还是说清楚点好,省得她没弄清楚状况不知道如何应对。
顺治思索了一下,决定直接找个现成的理由:“是太后叫朕来谢谢你救了玄烨的。”
刚听到顺治叫太医想进来看看情况的林升:……
万岁爷,您在太后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您要是早这么说,也不至于空着手来啊,您瞧瞧您这样子像是来道谢的吗?
“咳咳,皇上,您叫奴才给大格格准备的谢礼,奴才已经命人去找了,明儿就给大格格送来。”
林升非常贴心的给他家主子找了个台阶下。
顺治也咳了一声:“咳咳,叫人仔细着些。大格格明日瞧着若是不喜欢,朕再给你找别的。”
昭宁颇有些摸不清这主仆两个的互动,但领导既然说了,面子还是要给的:“多谢皇上,皇上赏的,我自然都喜欢。”
顺治对着林升挥了挥手,林升立刻又退了出去,这么一打岔,顺治与昭宁之间的气氛倒也没那么尴尬了。
“今日之事,朕确实要多谢你,若不是你护着,玄烨怕是要受伤的,”
顺治的语气温和了许多,“朕看的出来,他很喜欢你,以后,你们也可以多亲近些。”
昭宁奉承道:“皇上言重了。三阿哥玉雪可爱,着实让人喜欢,今日不过是适逢其会,便是换了旁人,也会护着三阿哥的。”
“换了旁人,”顺治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角,“若是换了旁人,玄烨说不定就——”
“皇上,”昭宁打断了顺治的话,玄烨小包子那般可爱,她着实不想听到顺治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三阿哥是有福之人,自会有长生天庇护的。”
昭宁的话让顺治的神色更加柔软,往日里总是带着锋利的眼角也弯了起来,他看着昭宁因为发热红通通的脸蛋,突然觉得眼前的女人平白生出几分可爱来。
“太后说你心思纯善,朕原本是不信的,”
顺治伸出手按下昭宁头顶上支出来的几根青丝,“可如今,朕却愿意信你,希望你不要叫朕失望。”
成年男子宽大的手掌压在头顶上,压得昭宁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突然意识到剧情发展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她跟顺治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可以坐在一张床上聊天还动手动脚的程度了?
不会是因为她今天本能反应救下了玄烨,触发了什么隐藏剧情了吧?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这样下去,她不干活就能坐享其成的梦想,还能实现吗?
昭宁不敢动弹的僵硬看在顺治眼中便是少女的羞怯,而她绯红的脸庞也分辨不出到底是因为发热还是害羞,这样的神态让刚刚还心有疑虑的顺治仿佛得到了什么答案一般安下心来,嘴角的笑意也逐渐扩大。
放在昭宁头顶的手顺着她的发丝滑落,略过秀美的眉尾,最终落在昭宁红通通的脸颊上。
顺治轻轻用指尖戳了戳少女白里透红的脸蛋,十分满意那弹润的触感,昭宁被顺治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整个人呆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躲。
顺治收起了浑身的锋芒,语气温和亲近,“你好好的,朕必不会亏待你。”
很好,该来的画大饼它终于来了。
对于顺治的许诺,昭宁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什么叫不会亏待呢?
与他而言,给她一个皇后的名分,锦衣玉食的养着,就算是不亏待了吧?
可这与他又有多大干系,她倚仗的,从来就不是他的喜爱和承诺,而是太后和她身后的科尔沁铁骑。
“皇上放心,我会做好我应该做的事的,”
昭宁并没有被顺治刻意的亲近蛊惑,垂下眼眸说道,“这里毕竟是秀女的住所,皇上还是早些回去吧。”
昭宁言语中的拒绝让顺治呆愣了一下,明明刚刚她还因为他的亲近而羞涩,怎么突然就翻脸下逐客令了?
是他说错了什么吗?
即便身边早已有许多女人,但顺治其实从来没有刻意去猜测过她们的心思,因为没有必要。
与他而言,那些女人只是他掌中的玩物,有谁会去在意一个玩物高不高兴呢?
左不过就是有心情便拿起来把玩一番,没意思就丢开罢了。
若说有哪个女子曾经让他关注,那便只有废后静妃了,不过他对她,是警惕和厌恶,从来也没有过一丝的柔情。
如今难得他对一个女子稍微有些上心,想着既然注定了会是他的皇后,她又勉强能入得了他的眼,便与她好好相处,却不想还没说几句话,她竟是要赶人了。
什么见鬼的秀女住所,她早晚都是他的,他凭什么要走?!
“林升!”
顺治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对着门外大喝一声,林升吓了一跳,赶紧推门进来。
“朕饿了,今儿就在这儿用膳了,”顺治从床边站了起来,径直坐到了桌子边上,“去把大格格的晚膳端来朕尝尝。”
昭宁倏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顺治。
这是什么人啊,强闯她的屋子,还想霸占她的晚膳??
她为了救他儿子受了伤,现在还病着呢,他当真好意思!
顺治从来就不知道不好意思这几个字怎么写,就这么喧宾夺主的坐在堂中,对着昭宁的晚膳挑挑拣拣。
“这牛肉炖的火候不够,看着就嚼不烂。”
“这鱼刺太多,赶紧撤下去,也不怕扎嗓子。”
“这豆腐是放了多久,汤水都泞住了。”
“这鸡汤——”
顺治嫌弃的将手中的汤匙丢下,“上面那层油都没撇干净,能喝吗?”
还饿着肚子的溏淉篜里昭宁:……
又是无比想念董鄂妃的一天!
赶紧来收了这个妖孽啊,别叫他再出来祸害人了!
“林升,你去问问尚膳监是不是不想伺候了?”
顺治一边擦手一边冷声道,“这等东西也敢往朕面前送?”
昭宁实在没忍住开口道:“皇上,那是我的晚膳!”
又不是给你做的,你到底挑剔个什么鬼!
“哦,”顺治站起身来,重新走回昭宁的床边坐下,颇有些怜惜的看着昭宁,“没想到这帮奴才竟然一直这么苛待你,朕给你出气可好?”
昭宁叹了一口气:“皇上,我的意思是,这不是您的御膳,而是秀女的膳食,尚膳监已经按例伺候的挺好了。”
其实这顿晚膳确实不怎么好,相比于她刚进宫那段日子,要差上不少。
但若是说尚膳监故意苛待她,倒也算不上,只不过从一开始给她单独准备一份变成了她跟其他秀女都用一样的了而已。
宫里的奴才最会见风使舵,前段时间昭宁跟顺治之间的不对付他们看在眼中,伺候的时候自然要权衡一二。
倒不是说他们怠慢昭宁,而是害怕给昭宁刻意的优待叫顺治知道会降罪罢了。
送膳来的小太监暗地里跟谨雅偷偷暗示过此事,昭宁心里有数,也明白他们的难处,并不想因此叫顺治怪罪了他们,故而开口拦下来。
“皇上若不喜欢吃这些,还是回乾清宫用膳吧,”
昭宁继续开口赶人,“想来尚膳监已经备好了合您口味的御膳。”
顺治似笑非笑的看着昭宁,心里平白生出一股不服之气。
她越是想赶他走,他就偏不想走。
“林升,没听到你大格格说尚膳监已经备好了朕的御膳吗?”
顺治嘴里吩咐着林升,眼睛却始终盯着昭宁,“还不快叫他们送过来?”
这是打算死赖在这儿不走了?
昭宁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然后假笑着说道:“我这屋子小,怕是放不下皇上的御膳,皇上您要不还是——”
顺治不叫她把话说完,直接打断:“朕今儿就是要在这儿用膳,难不成大格格非得撵朕走?”
“怎,怎么会呢,”昭宁干笑了两声,“皇上您想在哪儿用膳当然都可以。”
“那就好。”
顺治站起身来,往外室走去,“伺候的人呢,进来给你家大格格收拾收拾,让她起来伺候朕用膳。”
昭宁:……混蛋玩意!
她受了伤还发着烧,他竟然还想叫她起来伺候?
万恶的剥削者,不在乎他人感受的大混蛋!
第25章
顺治并不是一个耽于享乐的皇帝,相反,在饮食用度上,他很懂得克制,从不赞成奢靡无度。
这曾经也是他厌恶静妃的一个理由,科尔沁部倾尽全族之力养出来的公主,金尊玉贵到了极致,在清廷内库拮据,就连太后都尽量节俭之时,静妃依旧我行我素的大行奢靡之风,即便面对顺治斥责,她也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抱怨顺治太小家子气。
虽然这几年内库日渐充盈,宫内供给也比前几年更加丰盛,但顺治依旧不改本心,日常用度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一桌御膳虽然道道精致,但总共不过是八菜一汤,分量也着实不多。
昭宁是第一次见识到御膳,颇为好奇的一道一道瞧着,顺治也不催她,等她挨个看够了,才对着她招了招手,笑道:“大格格若是饿了,便快些过来坐下用膳,看是看不饱的。”
昭宁有些警惕的看着顺治,心中颇为疑惑。
这人刚刚非得叫她起来伺候,她还以为他要刁难,却不想他竟是想叫她一起用膳?
“愣着做什么,你在慈宁宫的时候不也经常同太后一起用膳吗,怎么在朕面前就这般拘谨?”
顺治亲自动手拉着昭宁坐下,然后示意林升盛了一碗热汤过来,“来,先喝些鸡茸松蘑汤,暖暖胃。”
同样是鸡汤,顺治御膳里的这一道却看起来分外的清爽。
汤上不见一丝油星,丝丝缕缕的白色鸡丝中,暗红色的松蘑块若隐若现,香气四溢,引人垂涎。
“多谢皇上。”
昭宁肚子里咕咕叫着,实在忍受不了这般诱惑,试探着道谢一声,见顺治只是含笑看着她,便当真舀了一匙汤送到嘴里。
温润爽口的鸡汤温度刚好,一匙下去只觉得满口生香,随即一股暖流直到胃里,让昭宁饿的有些发酸的胃瞬间得到了安抚,舒服的她眯起了眼睛。
“喜欢吗?”顺治柔声问道。
昭宁用力点了点头,一匙一匙的将那半碗热汤喝了个干净,然后满足的长出了一口气,眼睛开始在其他的菜上逡巡。
见昭宁有了胃口,林升非常有眼色的立刻给她换了一小碗碧粳米饭,然后看了一眼有些不敢上前的谨雅,示意她赶紧去伺候着夹菜。
昭宁平日里用膳是从不用谨雅伺候的,她更喜欢自己夹菜吃,故而谨雅伺候起来也有几分生疏,主仆两个看起来都战战兢兢的,半晌也没吃到几口。
昭宁虽然发着热,但胃口却好,这般慢吞吞的吃着着实不顶事,只得少吃菜多吃饭,一小碗米饭没多会儿就吃了个七七八八。
“都退下吧。”
顺治突然开口挥退了众人,很快,屋里只剩下他和昭宁二人。
昭宁以为顺治有话要说,颇有些依依不舍的放下了筷子,坐直看过去,却只见顺治伸手拿过她空荡荡的饭碗,亲手舀满了米饭又放在了她的面前。
“别光吃米饭,有胃口的话,就多吃些菜。”
感觉到昭宁有些尴尬,顺治也没再多说什么,径自自己夹菜吃了起来,昭宁见状也放松了下来,由近到远,将这一桌子的御膳尝了个遍。
顺治在慈宁宫憋了一肚子气,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但见昭宁吃得香,他无意中也跟着吃了不少,等一碗饭吃完,方才察觉自己已经吃饱了。
在昭宁吃完了第二碗饭,又去瞄桌上那还剩大半的碧粳米饭时,顺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制止了她再去添饭的想法。
“你还病着,不宜吃的太多,仔细不消化夜里难受。”
顺治唤了一声林升,林升立刻进来,给顺治和昭宁送上了两杯漱口的茶。
昭宁恋恋不舍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由谨雅伺候着端茶漱口,顺治吃的舒坦,心情很好的大方道:“你若喜欢这些,今后叫尚膳监按着上就是了,倒也不必为了那劳什子规制委屈了自己。”
这妖孽怎么突然就当人了?
吃饱喝足的昭宁感觉自己又重新有了力气,好像也不怎么发热了,她倒也不再着急送客,笑脸相迎的道谢:“多谢皇上,皇上的好意,我就不推却了。”
有顺治的这句话,今后她再叫膳就无需顾忌许多、,这种好事送上门来,傻子才推却。
“你倒是不客气。”顺治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对于昭宁的态度却是很满意。
他愿意给,她也想要,若再矫情,那便没意思了。
昭宁得了便宜,也不在乎被顺治说上几句,顺治不炸毛不搞事情的时候还是挺好说话的,两个人随意的聊着天,也没什么重点,大多是顺治问些昭宁在草原上的事情,昭宁能想起来的就答,想不起来的顺治也不追问。
聊着聊着,昭宁便开始迷糊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的,带着浓浓的困意。
谨雅想要上前去扶昭宁,却被林升给拉住了。
林升对着谨雅摇了摇头,示意她看着。
顺治站起身走到瞌睡的昭宁身边,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昭宁也没有惊醒,反而将头贴着顺治的肩膀,一如白日里他将她救起时的模样。
“哼,吃饱了就睡。”
顺治低低埋怨了一句,手上的动作却是很轻,他将昭宁放到床上,还特意避开了她受伤的肩膀,叫她侧躺着睡。
顺治伸手在昭宁的额头摸了摸,觉得她不再发热,方才满意的直起身来,觉得自己当真是英明极了。
瞧瞧,什么受惊发热,还不是他陪着吃顿饭就好了?
女人啊,便是装得再不在意,可心里还是期待着的。
不管她是口是心非也好,想要矜持些也罢,只要她能保持本心,他也不介意多给她一点恩宠,让她能更加超然。
“皇上要走了?”
昭宁睁开一丝眼睛,迷迷糊糊的问道。
顺治矜持的点了点头:“毕竟你尚未册封,朕留下不合适。”
昭宁困的厉害,实在懒的吐槽,勉强看了一眼顺治,呢喃道:“恭送皇上。林总管,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
说罢,头往枕头上一歪,彻底陷入了梦乡。
顺治:……???
林升:!!!
……
一直到回了乾清宫,琢磨了一路的顺治终于忍不住将林升叫到了身前。
之前顺治一直忙于朝政,林升回禀的时候只大概说了下昭宁跟贵太妃起了冲突,将贵太妃和博果尔赶出了御帐云云,此时方才详细讲述了当时发生的事情。
听罢,顺治不满的冷哼了一声:“妇人之仁。”
林升劝道:“万岁爷,大格格也是为了息事宁人,不想把事情闹大了而已。”
顺治不屑的道:“闹大了又如何,难道她觉得朕不会给她做主?”
林升赔笑:“大格格想是不想给您招惹麻烦。”
“朕看她就是顾及博果尔,”顺治用手指敲着桌面,“她倒是好脾气,拿朕的御帐做人情,这博果尔也该敲打敲打了,什么地方都敢闯!你,去叫博果尔过来一趟。”
林升赶紧劝道:“万岁爷,这天都黑了,再召襄亲王进宫怕是会引起议论,不如明儿早朝之后再叫吧。”
“你倒是也学会心疼他了,”顺治嗤笑一声,“你现在去慈宁宫一趟,他若是在,就叫他过来。”
林升应了一声,心里虽然不信博果尔此时会在慈宁宫,但顺治既然说了,那他自然要跑这一趟,可还没等他走到门口,就听到顺治在背后叫住他。
“对了,别忘了你大格格的吩咐,把药钱给朕要回来,”
提起这事,顺治露出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笑容,“她倒是懂得心疼东西,朕也不能拂了她的意思。”
林升欲哭无泪的哀求:“万岁爷,奴才真去要了,非得叫贵太妃打出来不可,您说奴才也没得罪大格格啊,您就饶了奴才吧。”
“真是个榆木脑袋,给了你这么长时间,你还没想明白?”
顺治啧了一声,“想不明白就接着想,但这钱要是要不回来,贵太妃打不打你朕不管,朕会打断你的腿。”
林升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敢再辩驳,只能应了退了出去。
……
慈宁宫里,博果尔果然还没有出宫,而是跪在太后面前请罪。
太后早就听苏茉儿详细讲过了事情的经过,对于博果尔的到来并不意外,挥手叫他起来。
“行了,别跪着了,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你额娘受了伤,难免有些惊慌,便是做错了我跟皇上也不会同她计较。”
太后叫博果尔走到近前,慈和的笑着,“你这孩子也是的,再着急也得有些分寸,什么地方你都敢闯?今儿好在是大格格不与你计较,若是换了旁人,你这么冲撞人家岂能干休?”
博果尔浑身一颤,又跪了下来,颤声道:“都是儿子的错,还请皇额娘责罚。”
太后话中有话,这冲撞二字,叫他承受不起。
他也是后来才想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所以没有出宫,而是来向太后请罪。
他额娘与昭宁不管起多大的冲突,都是后宫之事,如今昭宁身份未定,太后便是怪罪,最多也就定他额娘一个无知狂妄之罪,倒也兴不起太大的波澜。
可他却不一样,他身为亲王擅闯御帐,冲撞未来皇后,这可是大不敬。
幸而当时昭宁坚持不肯退出去,若当真叫人瞧见他们母子将昭宁赶出了御帐,即便顺治有心保他,也挡不住御史台的口诛笔伐,为了给世人一个交代,少不得罚奉甚至削爵。
博果尔低头跪在地上,心里满是后怕,太后见他如此模样,苛责的话也再说不出口了。
这是她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品性如何太后心里非常清楚,今日之事贵太妃自是故意的,但博果尔却绝不会有意冲撞,只是太急躁了些,想的太少。
如今见他跪在身前悔过,太后又心疼了起来,只觉得贵太妃的过错叫博果尔来承担,对这孩子也太不公平了些。
“皇额娘不罚你,只是跟你说道理,”
太后轻轻拍了拍博果尔的肩膀,“你想护着你额娘是你孝顺,这没错,可你得记着,你如今再不是那个在宫里撒泼打滚的小阿哥了,皇上看重你,给你封了亲王,你就得当得起才行,不能让旁人看皇上的笑话。”
博果尔用力点了点头,含泪道:“儿子记着了,今后绝不会再冲动行事,谢皇额娘教诲。”
“记着就行,快起来吧,”太后含笑拉起了博果尔,“这事儿过去便过去了,你额娘那儿你再多劝劝就好。等这次选秀给你选了福晋成了家,你便好生给你皇兄出力,到时候争了功求了恩典,也能叫你额娘跟你出去享福,省得她整日里在宫里憋屈。”
宫中虽然还没有太妃出宫的定例,但太后既然这么说了,那便算是承诺。
博果尔颇有些惊喜的正想要谢恩,就听到窗外传来一阵喧闹,继而有宫女进来禀报:“太后,皇上身边的林公公跟贵太妃闹起来了。”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竟能闹起来,倒是叫太后颇为惊诧,赶紧问道:“为着什么啊?”
宫女回道:“奴才听着是林公公来向贵太妃讨要什么东西,贵太妃不肯给,这才闹了起来。”
“今儿新鲜事可真多,”太后摇头笑了笑,“你去叫他们过来,要闹就在我面前闹,也叫我听听热闹。”
不多时,贵太妃一脸怒气被两个宫女搀扶着进来,林升垂头跟在她身后,衣服上一片水渍,脸上似乎也有伤。
“额娘,您没事吧?”博果尔迎了过去,关切的问道。
贵太妃皱眉问道:“你怎么还在宫里?”
博果尔不知该如何说,倒是太后替他圆场:“我叫他来问问赈灾的事儿,你腿脚不方便,快坐下说吧。”
贵太妃狐疑的看了博果尔几眼,还是依言坐了下来,林升趁机上前跪下,磕头道:“奴才给太后请安,奴才衣衫不洁,还请太后恕罪。”
“呦,这是恶人先告状来了?”
贵太妃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哼道,“怎么着啊,林总管打算治本宫个什么罪啊?”
林升依旧以头杵地:“奴才不敢,奴才万死。”
“行了,有事说事,别一天到晚死啊死的,”
太后打断了两个人的对峙,“皇上叫你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儿?”
林升这才直起腰来,拱手回道:“回太后,不是皇上叫奴才来的,是奴才自己来的。贵太妃今日打翻了太医的药箱,洒了不少贵重的药物,太医院不好入账,故而奴才前来请贵太妃平账。”
林升心里苦啊,他明知道这么说肯定不妥,但他也不敢将昭宁和顺治给交代出来,只能硬着头皮自己认下。
大不了就是挨一顿板子,总比回去被打断了腿强。
“太后,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
贵太妃气的直喘,“这大晚上的他跑到慈宁宫要账来了!怎么着,本宫用点太医院的药,还得给药钱?!”
太医院吃的是朝廷的俸禄,绝没有看病要钱这一说,别说贵太妃听着气得半死,便是太后也搞不懂林升到底是要做什么。
这那太医院的账,怎么会轮到他来要?
林升眼睛一闭,慷慨赴死一般说道:“太医给太妃的伤药自然无需药钱,但太妃打翻的伤药却并非正常消耗,还得太妃将账平了才好交代。”
林升这话倒是叫太后听明白了几分,这不就是故意找茬讨打来了吗?可若说是林升自己的主意,太后却是决计不信的。
这偌大的紫禁城,能叫乾清宫总管太监做出这般荒唐事的,除了顺治,还能有谁呢?
这事儿太后想得明白,博果尔自然也想得明白。
他不知道这是昭宁的主意,以为是顺治因为御帐之事动了怒故意为之,赶紧上前道:“到底是多贵重的药,你只管说个数来,我给你补上便是了。”
林升咬牙道:“一共一百两银子。”
这下连太后都绷不住了,差点笑出声来。
她还以为是多大的数额,却不想竟只有区区一百两,这哪里是来要账的,活生生就是上门来打脸的啊。
皇上这事儿做的有点不地道,但,倒是叫她挺痛快的。
贵太妃气的差点背过气去,用手指着林升怒道:“你个狗奴才是来消遣本宫的?一百两,你的狗命值不值一百两?!来人,给我狠狠的打这个犯上的奴才!”
“额娘息怒,”博果尔赶紧拦着,“您又何苦跟他计较,不过就是一百两银子,给他拿去平账便是了。”
贵太妃被这个脑子少几道弯的儿子气的直冒烟,伸手锤他:“一个奴才都欺负到你额娘头上来了,你还想给他银子?!你闪开,要不我连你一块儿打!”
“行了,多大点事儿啊,你为难博果尔干什么,”
太后看够了热闹,开口阻止贵太妃再闹,“博果尔,你跟着他去一趟,看看到底是什么账,能平的就替你额娘平了吧。”
不管怎么说,顺治跟一个太妃闹起来终是不好看,既然是为着御帐的事儿,便叫他们哥俩说去。
博果尔应了一声,再去看贵太妃时,贵太妃已然拧过头去不搭理他,他只能苦笑着对着太后哀求的拱了拱手,太后点了点头,挥手叫他出去。
林升没挨着这顿打,心里无比庆幸,赶紧磕了头跟着溜了出来,等出了慈宁宫之后,博果尔方才停下来问道:“是皇上要见我吗?”
“是,万岁爷请您到乾清宫一趟,”
因为博果尔的缘故叫他逃过了一顿板子,林升也乐得提点一二权当报答,“万岁爷想是要问问今儿在御帐里的事儿,您仔细些回话。”
果然是皇上因为御帐之事动怒了吗?
博果尔苦笑一声:“既然是为了这个,你直接找我便是,何苦非要跟我额娘闹上一场,一百两银子的药钱,你也说的出口,当真不怕挨板子吗?”
林升也苦笑一声:“王爷,若只为了找您,奴才至于差点赔上一条命吗?奴才到现在也没琢磨明白,为什么大格格要罚奴才走这么一遭呢。”
“是她罚你来要账的?可她为什么——”
博果尔突然想到了什么,“白日里,你是不是也曾经叫她出去过?”
林升心中一惊,这才算是反应了过来。
贵太妃在御帐里闹起来的时候,他曾经让昭宁出去避一避,那时他是怕伤到昭宁,可如今被博果尔一提点,方才惊觉自己这么处置十分不妥。
林升的后背上冒出冷汗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差点酿成大祸。
若今日在御帐之中的是顺治,他决计不会说出那句话,因为那里是御帐,无论是谁,都没资格叫顺治避出去。
可对于昭宁,他虽然明知她将来必是主子,但心里到底还是没那么敬重,才会没留心顺口便那么说了。
怪不得就连皇上都要罚他,若今日不是昭宁坚持不退,真叫贵太妃占了御帐,伤了皇上的颜面,他这条小命,怕是当真要交代了。
“你别怪她,她虽然罚你,但其实也是护着你,”
博果尔转头望向排房的方向,“你我如今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多亏有她。”
林升恭敬的对着排房的方向拱了拱手:“奴才明白,奴才会记着大格格的救命之恩。”
他这么说既是为了白日之事,也是为了昭宁这别出心裁的惩罚。
若不是昭宁抢先开口罚了他,皇上绝不会这么轻易就饶了他的。
这件事他承了昭宁两次恩,虽然明面上无法言谢,但却是牢牢记在心里,有机会必会相报。
……
这一夜博果尔并没有出宫,而是留宿在了乾清宫。
对外说是顺治留他帮着整理赈灾的条款,实际上整理是真的帮忙整理了,但却是跪着整理的。
博果尔知道顺治是为了什么罚他,心甘情愿的受了,反而是本来想好了要好好叫弟弟长长记性的顺治,看着博果尔跪的久了双腿都在发抖,又心疼了起来,最终还是叫人给他涂了药,让他睡在了暖阁里。
昭宁这一夜倒是好睡,一直到天光大亮才醒转过来。
她肩上的伤其实并不重,昨日发热大多还是惊吓所致,被顺治一搅和散了热便再没起烧,如今一觉起来,却是精神很好。
不知是不是昨儿顺治嫌弃她晚膳的事情传到了尚膳监,今天昭宁的早膳明显比以往要好上许多,没了那些腻歪的炖肉,虽然只有四道小菜,却是分外的精致可口,就连吃过早膳来探望她的琪琪格,都没忍住又陪她用了一碗白粥。
“姐姐,她们都在说,皇上很喜欢你呢,”
琪琪格是真心为昭宁高兴,“比喜欢那个董鄂氏更喜欢你的。”
“你也听说了董鄂氏?”
顺治昨天的异常举动,昭宁还是很警惕的,她可不想搅和到那段千古绝恋中,心里期盼着董鄂妃快点进宫,也省的她总是提心吊胆的,担心顺治哪天突然抽风又来找她麻烦。
琪琪格不知道昭宁的心思,还以为她忧心顺治喜爱董鄂氏,赶紧摇头道:“只是大家胡乱说着玩的,我听说那日其实是董鄂氏的秀女跟襄亲王起了冲突,跟皇上没有关系。”
昭宁担心的却正是这个。
反正最终董鄂妃都是要进宫的,顺治对她如何都好,但博果尔却是无辜躺枪,他一个大好男儿若真的为了董鄂妃而英年早逝,岂不太可惜了?
可如今看来,顺治并没有多在意董鄂妃,这也许就是历史上董鄂妃会被指给博果尔的原因,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董鄂妃直接进宫跟顺治纠缠,这样博果尔就能从中摘出来,说不定当真能保他一命。
昭宁有意当一次红娘,叫这对被历史承认的鸳鸯能提前双宿双飞。
“琪琪格,若是今后再有人与你谈起董鄂氏,你便告诉她,我很不喜欢董鄂氏。”
好奇是人类的本能,想让顺治关注董鄂氏,须得先叫他对董鄂氏好奇才行。
上次她故意让谨雅露出她在打探董鄂氏的消息,却不想这宫里想要打探秀女消息的人太多,倒是没显出她的特别来,也不见顺治有什么反应。
这次她干脆直白一些,直接将董鄂氏放在了对立的位置上,就不信顺治还不在意。
只要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有了接触,依历史上记载的顺治对董鄂妃的情谊,应该好戏就要开场了吧?
昭宁打了一手好算盘,却没料到顺治当真对董鄂氏没有什么兴趣。
林升小心翼翼的向顺治回禀着关于昭宁不喜欢董鄂氏的传言,措辞十分谨慎,生怕说错了话对昭宁不好。
顺治斜了林升一眼:“你倒是懂得感恩。”
林升赔笑道:“奴才是觉得这传言来的蹊跷。”
“她倒是伤好的挺快,竟有精神吃醋了,”
顺治没有丝毫不悦,反而心情大好,“你去安排一下,复选的时候叫董鄂氏跟她见见,朕倒要瞧瞧,她到底有多么不喜欢董鄂氏。”
之前顺治的确对董鄂婉瑜有那么点兴趣,但也只是觉得她有些小聪明罢了,如今他正对昭宁有意,早将董鄂婉瑜丢到脑后去了,听了昭宁放出的传言,只觉得这是昭宁在意他的表现,不怒反喜。
他这位未来的皇后也着实有趣,别的女人吃起醋来都是明面上故作大度,暗地里下黑手,偏她早早将话放了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吃醋了一样。
嫉妒可不是一个皇后应有的好品格,可他偏偏觉得这样显得她更真实些。
这世上哪有完人,像他额娘当初那般大度,只是因为心中不在意而已,他并不希望自己的皇后有多么完美,只要她心存善念,偶尔的吃醋反而更有情趣。
林升看着顺治这幅兴高采烈的表情,心里却满满都是吐槽。
也不知道是谁最讨厌后宫女子争风吃醋,当初静妃还是皇后的时候,曾经在顺治面前说过厌恶庶妃们狐媚争宠,就被顺治斥责不贤,几月不再踏足坤宁宫。
如今昭宁尚未册封便传言不喜欢董鄂氏,顺治不但不生气,还将人送过去想看热闹,当真是,君心难测啊!
……
宫里的传言一时半刻还传不出去,如今鄂硕府上,却还在为复选之事争执。
自从那日初选回来,董鄂婉心就一直被关在屋子里,直到昨日地动,才将她放了出来。
此时董鄂婉心正守在她亲额娘薛氏的床前,不停掉泪。
“二姑娘,后日就是复选了,你切不可再哭,若是肿着眼睛参选,未免不恭敬。”觉罗氏坐在桌边,不满的说道。
董鄂婉心倏然回头怒道:“我不去!我尚在家中你们就能如此对待我娘,若我进宫去了,我娘还不得被你们磋磨死?”
陪坐在一旁的董鄂婉瑜淡淡的说道:“你若能进宫做了嫔妃,薛姨娘自然跟着荣耀,又有谁敢怠慢?你若是不去,家中便只能给你报病,再随便寻个普通人家嫁了,那时你又凭什么护着薛姨娘?”
“家里已经有你一个进宫的了,为何偏要我陪着?”
董鄂婉心看向董鄂婉瑜,“姐姐志向高远,想当凤凰,可我只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如今我得罪了襄亲王,太后也不会选我进宫的,姐姐你为何就不肯放过我?”
董鄂婉瑜怜悯的看着董鄂婉心:“傻妹妹,你真当你在宫里犯了一回傻,就能逃避命运?你得罪了襄亲王不打紧,正好替咱们姐妹绝了那一条路,又叫太后和皇上记住了咱们,姐姐还得谢谢你呢。”
“大姑娘不必与她废这么多话了,”
觉罗氏不耐烦的说道,“二姑娘,我就一句话,你若好生听话,我便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娘,叫她享福;你若再胡来,那我可不敢保证你娘能吃饱穿暖就医用药!”
薛姨娘便是董鄂婉心的软肋,觉罗氏将薛姨娘抓在手里,董鄂婉心即便是再不愿,也根本不敢反抗。
离开了薛姨娘的住处,觉罗氏方才问董鄂婉瑜:“大姑娘,虽然有薛姨娘在二姑娘不敢怎么样,但毕竟是个隐患,既然宫里的董鄂庶妃愿意跟着你,你又何苦非要二姑娘进宫呢?”
董鄂婉瑜摇头道:“那位庶妃虽然与我同姓,但毕竟不是血亲,不过是想要蹭些好处,不可信。更何况她虽然生了二阿哥,却并没多得宠,也是个不中用的,不像二妹妹——”
董鄂婉瑜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叹了一口气:“额娘,二妹妹这些年来都在藏拙呢,若单论样貌,她犹在我之上,若肯好生打扮,不愁无宠。”
觉罗氏看着董鄂婉瑜秀美绝伦的面容,又想想董鄂婉心往日里的模样,着实有些不信。
董鄂婉瑜又叹了一口气:“额娘,您大意了。薛姨娘当年可是艳绝江南的美人,她的女儿,又怎么会差呢?我要是您,就好生看着薛姨娘,叫她别再出现在阿玛的面前,否则西子捧心之美,说不得再次叫人痴迷。”
曾经夜夜梦魇的面容再次浮现在觉罗氏的脑海中,让她不由得面色阴沉,她暗自捏紧了拳头,冷声道:“大姑娘只管放心使唤她,薛氏,绝不会逃出我的手心。”
……
前朝虽然忙于赈灾,但选秀依旧如期进行。
复选过后,中选的秀女将会留在宫中数日,学习礼仪规矩,等待着或指婚给宗室或册封为嫔妃,这一生便算是有个好出路了。
与初选不同的是,复选的秀女们不分满蒙汉,都穿着统一制式的旗装,只以颜色区分,蒙古秀女着蓝色,满人秀女着粉色,汉人秀女着绿色。
一清早,昭宁便被谨雅唤了起来,穿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蓝色旗装,梳着盘髻,只带着秀女们统一的绢花,换上了配套的厚底鞋。
昭宁曾经还担心过自己无法驾驭那传说中的花盆底,然而进了宫才知道,现在宫里还未曾见过那种上窄下宽的高底鞋,宫女们穿的都是矮鞋,而主子们则是穿着一种底部略窄的厚底鞋,只是每个人喜好的厚度不同罢了。
秀女们的鞋子是统一的,不过两寸的高度,走起路来丝毫不费力,舒服的很。
为了避免秀女们复选之时出糗,今日尚膳监送来排房的早膳都是些糕点之类的,昭宁吃了几口,觉得实在甜腻,便丢到了一边。
不多时,便有嬷嬷到了排房来领人。
秀女们纷纷给嬷嬷塞些银钱,想求个照顾,昭宁虽然并不担心,但也随了规矩,叫谨雅给了领路的嬷嬷一个荷包,嬷嬷也不推拒,收下后满嘴的吉祥话,倒是叫本来有些紧张的秀女们都露出了笑脸。
点清了人之后,嬷嬷便叫秀女们排好队,一路领着往御花园走去。
复选的地点依旧是在万春亭,参选的秀女们先被带到御花园附近的几个院子里,等着叫到名字再跟着小太监过去。
昭宁本以为依旧会按照满蒙汉分开等候,却不想一进院子,就看到已经有一群穿着粉色旗装的满人秀女等在里面了。
那领路的嬷嬷临走之时,低声在昭宁耳边说道:“大格格,这些是两白旗的的秀女们。”
嬷嬷没由来的一句提醒,昭宁却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若她没记错,董鄂氏是镶白旗的吧?
看来她故意放出去的消息,某人是听到了的,如今故意这么安排,是想试探她呢,还是等着看热闹呢?
反正注定是要认识的,早一点倒也无妨,她正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董鄂妃,到底是什么模样。
第26章
想要在人群中找出董鄂婉瑜并不难,即便是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旗装梳着一样的发型,董鄂婉瑜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诗书雅韵的柔媚,也分外的显眼。
更何况,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虽然神色木然,却美貌惊人的董鄂婉心。
然而在昭宁眼中,董鄂婉心美则美矣,却毫无灵气,远比不上董鄂婉瑜那一身迎风招展的小白花气质引人注目。
这位传说中的董鄂氏,与她想象中的模样很像,若论相貌说不上绝色,比起美艳绝伦的静妃差之甚远,但却如一汪春水一般,柔弱娇媚,很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来。
这是与宫里的蒙古女子完全不同的美,也难怪顺治会为之倾心。
昭宁在打量董鄂婉瑜,董鄂婉瑜也在打量昭宁。
见到了昭宁之后,董鄂婉瑜才知道,她以往听说过的传闻就仅仅是传闻而已。
这位科尔沁来的格格虽然一身与众人毫无差别的蓝色旗装,可身上那股卓尔不群的贵气却是挡也挡不住的。
这个院子里的秀女无论装的有多么镇定,但心里都是紧张的,即便是她,也难免如此,可这位格格,却似乎并没有一丝焦虑。
她安然站在那里,仿佛就是这个皇宫的主人,从容而超然,她打量她们的目光没有警惕,而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欣赏,仿佛根本不在意她们这些秀女将来是否会成为她的对手——
不,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将她们放在眼里。
这就是科尔沁格格的底气吗?
在她的心里,她们是不是与宫女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奴才而已?
这种地位差距的认知让董鄂婉瑜非常的难受,虽然她早就知道昭宁的存在,心里亦有准备,但真的见了面,却又不由得自惭形秽。
她便是再自负,也终究不过是以色侍人,而这位格格,却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无需低头。
就像是那位废后,做了再多的错事,丢了后位,也依旧还是高高在上的静妃,不像她们,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姐姐,那个秀女为什么一直在看你?”琪琪格好奇的问道。
昭宁收回目光,淡然一笑:“那就是董鄂氏。”
“她就是董鄂氏啊,也没有多好看嘛,还没有她旁边那个姑娘长得漂亮呢,”
琪琪格评价道,“不过她们都没有姐姐好看。”
对于自家妹妹这种明显偏心的结论,昭宁笑弯了眼睛,也不再理会董鄂婉瑜,而是逗着妹妹闲聊。
有人故意想看热闹,她偏不让他如愿。
她是想当红娘,但决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她也是要面子的。
万春亭里,顺治看着眼前的秀女,提不起一点精神。
这一组秀女太后也没有中意的,母子两个都不说话,边上站着的吴良辅自然就懂了,挨个喊出了撂牌子。
趁着换人的空隙,林升偷偷溜到顺治的身边,低声回了几句话,顺治挑了挑眉毛,说了句“没意思”,但嘴角却浮现出一抹笑意来。
人没进宫的时候她折腾的满宫里都知道她不喜欢人家,可将人送到她面前,她又不理会了,这是端着未来皇后的架势呢,还是虚张声势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呢?
太后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顺治,摇头道:“皇上若是有事便去吧。”
“没事,我陪额娘再看一会儿。”顺治倒也不着急走,他想看的还没看到呢。
淑太妃笑道:“可不是陪太后看,是咱们都陪着皇上看呢,这届秀女中佼佼者众多,皇上可得多挑上几位可心的才好。”
“左右宫里就那么几个主位,想必太后和皇上心里都有人选了吧?”
贵太妃却道,“倒是博果尔的福晋还没瞧好,太后答应过的事儿可别忘了。”
太后无奈的说道:“你人都在这儿了,自己个儿瞧着呗,有好的我还能偷偷藏了去?”
贵太妃轻哼了一声:“好的您早就选走了,剩下的估计也入不了您的眼。”
接下来的选秀依旧很枯燥,顺治至始至终都没与任何秀女说过话,太后也很少开口,只捡着几个出身不错的留了牌子,但看样子应是打算指给宗亲。
贵太妃倒是时不时的开口问上几句,却都不怎么满意,淑太妃笑她挑剔,她也不恼,只说再看看,后面许是有更好的。
再说昭宁这边,等了许久之后,终于有管事的太监进来叫人了。
这第一批,便叫到了昭宁姐妹两个,随即又叫了董鄂氏姐妹两个。
昭宁带着琪琪格当先出了院门,门口已有两个身着绿色旗装的汉人秀女等着了,刚看清面容,琪琪格便撒欢一样跑了过去,拉住其中一个秀女惊喜道:“阿贞,你回来了啊!”
这秀女正是孔四贞。
她前几日出宫探望姨母,地动之时亦不在宫中,昭宁原本就想着复选之日她定会回来,却不想竟会被安排在了一起。
这倒是有意思了,一组六个秀女,至少有五个来头不小。
刚刚太监叫人的时候,昭宁方才知道董鄂氏与她身边那个美貌秀女是亲姐妹,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这美貌秀女便应该是那位与董鄂妃一同被选进宫,最后殉了葬的贞妃了。
至于最后一个汉人秀女——
昭宁打量了一下那汉女,却也是个极出色的人物。
那秀女看着有十五六岁的年纪,眉清目秀气质清雅,不同于董鄂婉瑜的柔媚,她身上自有一股清冷之气,仿佛是傲雪的白梅,独自美丽,不染一丝俗气。
见到昭宁看她,那秀女不卑不亢的行了个平礼,声音如同冷泉炸裂般清冷:“吏部侍郎石申之女石映月见过格格。”
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昭宁一时并没有想到历史上是否有她,可却也不耽误她欣赏这般气质卓然落落大方的姑娘。
“我是博尔济吉特昭宁,”昭宁也回了一个平礼,“难得见到你这般人物,我有些唐突了,还请石姑娘莫怪。”
石映月没想到昭宁会这般客气,回了一句不敢,心里提起的石头也随之放了下来。
也不能怪她小心,家里人早就提点过这届秀女中不能得罪的人物,偏巧都跟她分在了一起,她便是再淡然也不得不谨慎些。
“昭宁姐姐,你看看我,看看我呀,”
孔四贞蹦跶到昭宁和石映月的中间,努力挥手吸引昭宁的注意力,“你看我穿旗装好不好看?”
孔四贞是汉人,即便是在宫中也一直穿着汉人衣裙,这还是昭宁第一次见她换了旗装。
昭宁笑着逗她:“几日不见,阿贞愈发好看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出宫之时偷吃了什么灵丹妙药?”
孔四贞抿嘴一笑,脸颊却微微有些泛红,昭宁有些惊讶于她的反应,可还没来得及细问,来接人的太监已经催促着几人快些过去了。
几人不能再多聊,赶紧排好了位次,跟在那太监身后走进了御花园。
时值初夏,正是百花盛开之时,十三衙门又为选秀着意布置了一番,更显得御花园里美轮美奂,华贵无匹。
这一路走来,昭宁心中亦是有些感慨。
怪不得有那么多女子为了陪王伴驾费劲心思,在这样天下供养的皇权富贵面前,又能有多少人不为之折腰呢?
更遑论这背后还牵扯着前朝,外戚就算有个外字,与寻常官员亦大有不同。
绕过了一片牡丹花从,便能看到万春亭了。
领路的太监带着她们一路过去,停在了台阶之下,一字排好。
其实按规矩,未有旨意秀女们是不能抬头的,可昭宁一时被美景所迷,竟是直勾勾的看了过去,正对上顺治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大格格,低头。”
领队的太监低声提醒了一句,昭宁方才惊醒,赶紧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鞋尖。
司礼监的太监按规矩挨个叫了一遍秀女的名字和出身后便退了回去,淑太妃当先开口说道:“这一组倒是排的巧妙,一次叫咱们把这满蒙汉的美景都给瞧见了。”
这话逗得太后也笑了:“可不是嘛,这么多好孩子站在一处,倒是叫人挑花了眼,不知该怎么选了。”
“太后若是喜欢,都留下便是了,哪儿还用得着选啊,”
贵太妃却是看哪个都不顺眼,“这满蒙汉的美景,都叫住到紫禁城里,将来才够‘热闹’。”
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最好把后宫闹得天翻地覆的,才叫热闹呢。
太后不理会贵太妃的嘲讽,转头问顺治:“皇上觉得呢?”
顺治的眼睛一直盯着昭宁,心里觉着这蒙古格格穿上旗装倒是叫人更加顺眼了些,只是秀女的衣裳太素净了,不太衬她。
听到太后的问话,顺治勾了勾嘴角,说道:“朕也觉得各有千秋,着实不太好选,不如大格格帮朕选选?”
突然被叫到的昭宁愣了一下,却还记得规矩没有抬头,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回道:“臣女愚钝,不敢逾越。”
给他选秀,问她作甚?
那董鄂氏姐妹两个不是漂漂亮亮的站在那儿呢么,他还装什么装!
“无妨,朕相信大格格的眼光,”
顺治却不肯轻易放过昭宁,“反正以后都是要跟你相处的,你只管挑顺眼的选就是了。”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顺治这话算是当众认可了昭宁未来皇后的身份,并且叫她现在就可以行使作为皇后的权利。
只是这到底是看重还是试探,每个人心中各有猜测。
就连原本还想再嘲讽几句的贵太妃都识趣的闭上了嘴,因着顺治这一句话,叫如今的情形变得有些微妙了。
昭宁突然从被选看的秀女变成了决定其他秀女命运的人,尽管顺治的语调听起来有几分玩笑,但为了维护未来皇后的威严,只要昭宁敢开口,即便是太后和顺治,都不会当众反驳她的决定。
琪琪格和孔四贞自然不会紧张,甚至颇有些期待;
董鄂婉心木然的脸色浮现出一抹几不可查的讥笑,她嘲讽的自然不是昭宁,而是身边的董鄂婉瑜。
董鄂婉瑜握紧了双手,原本志在必得的信念突然产生了一丝裂缝。
她对自己有信心,是因为她无论出身还是名声,在这一届秀女中都是最拔尖的,只要这次需要择满八旗秀女入宫,她就没有被撂牌子的道理。
更何况她自认气质是与众不同的,特别是在复选这种大家都一样打扮的时候,她必能在众多秀女中脱颖而出,叫顺治注意到她,再加上上此初选时曾有过的一眼之缘,她有自信,只要顺治看到她,必然会选中她。
但她万万没想到会跟昭宁分在一组,更没想到的是,顺治竟然将这个权利给了昭宁。
她自问若她是昭宁,定然会叫自己撂牌子的,理由也非常的好找——
这一组六人中,科尔沁的两个格格以及定南王的女儿孔四贞是必然要入选的,这便有一半人中选了,其他三个都撂牌子也是正常的。
就算昭宁为了名声,非要留一个满八旗秀女,那大可以选择相貌更加出众的董鄂婉心,而不是更有威胁的她。
董鄂婉瑜后悔了,后悔自己太过自负,自以为猜透了顺治的心思,早早便露出了锋芒,却不想顺治对昭宁远比她想象中更加看重,尚未册封便允许昭宁立威,而她,却是要成为未来皇后权威下的祭品了。
以己推人,董鄂婉瑜心里已是一片绝望,她用力咬了咬唇,逼出了一丝泪意,拼着犯上的风险抬头看向顺治,想要为自己的命运做最后的努力。
然而此时的顺治,却并没有施舍给她一点关注,他的眼睛,只看着昭宁的方向。
昭宁终于抬起了头,直视顺治。
仅仅几步的距离,她可以清晰的看到顺治的眼中的虽然带着几分调侃,但却是很认真的在等她开口。
他不是在玩笑,而是真的要她像是真正的皇后一般,去决定其他秀女的命运。
“既然皇上这么说,昭宁,便由你做主吧。吴良辅,去伺候着。”
太后的话直接将此事下了定论,一句做主,已不再是征询意见,而是赋予权力。
太后从来都不是一个死板的人,管他合不合规矩,既然顺治肯为昭宁铺下台阶,那她就更要推昭宁一把。
面前这几个都是秀女中的佼佼者,被昭宁选中的人,便是将来的嫔妃,今日这一选,就是叫她们在昭宁面前永远低上一头。
“大格格,中选者赐如意即可。”
吴良辅捧着托盘,亲自走到昭宁的身边,那托盘上放着许多小巧精致的玉如意,今日还尚未送出去几柄。
事已至此,昭宁也不再推却,向前两步对着太后和顺治福身应是,然后转过身来,面向其余几位秀女。
第一位正是她的亲妹妹琪琪格,身为科尔沁的格格,决计没有撂牌子的道理,故而昭宁丝毫没有犹豫,直接取过一柄玉如意,亲手递到琪琪格的手中。
琪琪格接过玉如意,甜甜的笑着福了福身道:“谢谢姐姐。”
昭宁也对着她笑了笑,然后又取了第二柄玉如意。
按次序,排在琪琪格身后的是孔四贞,昭宁尚未给出如意,孔四贞自己先学着琪琪格的模样福了福身,笑眯眯的也道:“谢谢姐姐。”
昭宁嗔怪的瞪了她一眼,将手中的如意塞了过去。
这次选秀不止是为了给顺治选妃嫔,也要选出出色的秀女为宗室指婚,昭宁这柄玉如意定的不是未来的嫔妃,而是孔四贞被指婚的资格。
平南王的女儿,太后的义女,即便不会为嫔为妃,也要在入选后正经指婚才能出嫁的。
然而看着这一幕的太后,却是饱含深意的笑了笑。
琪琪格和孔四贞这两位中选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情,而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挨着孔四贞的董鄂婉瑜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地砖,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慌乱,她看到昭宁从她身边走过并未停留的时候,手都已经开始发抖了。
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若当真落选,又哪里还能找到好人家?
可如今,她努力了那么多,命运却握在另外一个女人手里,一个据传言很不喜欢她的女人。
董鄂婉瑜的身子略微晃了晃,险些掉下泪来。
而此时昭宁却并没有察觉到董鄂婉瑜的异样,她故意先略过董鄂婉瑜,并非是因为不想选董鄂婉瑜,而是因为刚刚回头的时候看到顺治一脸小人得志般等着看热闹的表情,心里生出几分不忿,所以故意想叫顺治先着急一会儿而已。
昭宁越过董鄂婉瑜,走到董鄂婉心的面前,将手中的玉如意递了过去。
这是命定的贞妃,她这如意自是不会送错的。
董鄂婉心依旧是一脸木然,再美的面容配上这样一副表情都难免失了几分颜色。
昭宁刚刚也想过董鄂婉心故意如此也许并不想入宫,但董鄂婉心并未明确表示,她自然也不会去插手她的命运。
左右这只是复选而已,入选的秀女还要在宫里等待册封或指婚,董鄂婉心若是当真不愿,也还有转圜的余地,但这并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
董鄂婉心木然的接过玉如意,却并没有搭理昭宁,昭宁也不在意,而是继续走向站在最后的石映月。
石映月倒是大方的抬头与昭宁对视,只是她的眼神里写满了拒绝。
昭宁对着石映月不出声的询问:你不要?
石映月坚定的微微颔首。
昭宁心下了然,自不会强求,便想转身回头去将手里已经拿起来的玉如意给了董鄂婉瑜,却不想贵太妃突然开口说道:“这石氏出身人品都不错,怎么就入不了大格格的眼了呢?”
石映月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看向昭宁的眼神里充满了恳求,昭宁心里不由得一叹。
有人削尖脑袋想进宫,有人却将这紫禁城视为虎狼之地,她帮不了天下众生,但这石映月既然愿意求她,那便是她们的缘分,她倒是愿意成全。
昭宁转过身面对贵太妃,淡淡的说道:“太后和皇上既然叫我做主,那我自是挑自己喜欢的,石氏很好,但我却不想选她,不可以吗?”
昭宁理直气壮的模样叫顺治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赶紧咳嗽了一声作为掩饰,然后说道:“没什么不可以的,既然叫你选,便随你。”
昭宁满意的给了顺治一个赞许的眼神,这人虽然性子怪了一些,但身为君王一言九鼎的觉悟还是有的,值得肯定。
昭宁的不客气叫贵太妃自觉折了颜面,她不敢跟顺治掰扯,只冷笑一声对着昭宁继续说道:“我瞧着大格格的眼光可不怎么样,且不说石氏,那挨着孔格格的董鄂氏可是名满京城的满洲才女,大格格竟也看不上,莫不是怕有她比着,显得你粗鄙了?”
贵太妃这话叫太后和顺治都沉下脸来,只有昭宁神色不变。
昭宁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轻笑一声:“我却是没听明白,贵太妃您到底是夸她呢,还是不喜欢她不想叫她中选呢?好好一个闺中贵女,您却直言她名声在外,我这柄本想送出去玉如意,如今倒真的不知道该不该给了。”
昭宁一直盘算着不想叫董鄂婉瑜跟博果尔扯上关系,正愁不知道该怎么下手,贵太妃就自己蹦出来闹,正合她意。
她是不嫌事大的,最好能闹到绝了董鄂婉瑜跟博果尔的可能,彻底将博果尔从中摘出来。
昭宁的话叫董鄂婉瑜又是一颤,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昭宁是想叫她入选却被贵太妃打断,或是只不过为了与贵太妃置气,那么一说而已。
但于她而言,这却是一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
董鄂婉瑜突然蹲下身去,语调微颤的开口说道:“太后、皇上明鉴,奴才自幼长在深闺,以女则和女戒启蒙,从未有半分逾矩,更不曾在外交游,又何谈名满京城?奴才虽愚钝,但幼承庭训,绝不敢有辱家门,还望太后、皇上明察。”
她仿佛十分害怕,颤抖的尾调带着无限的委屈,直叫听到的人不由得心生怜意,不忍再说她半句不是。
特别是说完之后她轻轻抬眸看向顺治的那一眼,带着欲说还休的哀求,然后又似觉着不妥,赶紧低下头去,更是显得分外可怜。
董鄂婉心忍不住轻呵了一声,却叫站在她们身边的昭宁听到耳中。
对于董鄂婉瑜的表现,昭宁丝毫不觉得奇怪,反倒是这个看起来不情不愿的董鄂婉心,倒是有点意思。
看来这姐妹两个,颇有些不太和睦嘛。
昭宁的心不在焉只有顺治察觉到了,他并未为董鄂婉瑜所动,反而一直在观察着昭宁的反应,本想看看好戏,却发现昭宁对董鄂婉瑜根本没有传言中的在意。
在董鄂婉瑜明显在勾引他的时候,她却还有心思去看董鄂婉心,当真是,没心没肺!
“咳咳,”顺治清了清嗓子,唤回昭宁的注意,“朕说了,交给大格格做主,这秀女是去是留,大格格自己看着办吧。”
呵,男人。
分明是他先看上了董鄂婉瑜,却偏要她来出头,不就是怕太早显出偏爱会叫太后不喜吗?
今儿顺治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不惜将她推出来当挡箭牌,十有八九是为了董鄂婉瑜,她要是当真不将董鄂婉瑜留下来,他会不会当场翻脸?
昭宁并不想挑战顺治,她只是想达成自己的目的,故而继续开口说道:“我倒是觉得这董鄂氏挺好的,能说会道知情识趣,正好适合陪王伴驾,只可惜贵太妃不太喜欢她,若我将她留下,太妃不会与我生气吧?”
有时候,茶里茶气的说话也挺有趣,她自是不会阻拦董鄂氏进宫,但却要趁机将名分定下,已保万全。
“大格格这话说的没道理,她既是要陪王伴驾,那便是太后的媳妇儿,我喜不喜欢又有什么干系,你应该问的是太后。”
贵太妃没讨到好处,冷着脸也要恶心昭宁一句。
太后皱眉道:“不过是个寻常秀女,当不得你这句称呼,好了,别为了她一个耽误时间,昭宁,你做主便是了。”
“是。”
昭宁点了点头,重新转了回来。
此时董鄂婉瑜依旧蹲跪在地,昭宁这一转身,便像是在对她行礼一般。
“既是满人才女,那便不要明珠暗投了,董鄂姑娘,这枚玉如意你拿好了。”
昭宁将手中的玉如意递到董鄂婉瑜的面前,“愿你今后能称心如意。”
董鄂婉瑜心中已乱,对于昭宁更是完全看不透。
但她知道这是她想要的,所以毫不犹豫的接过了玉如意,低声说了一句:“多谢大格格。”
大事已了,昭宁功成身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就等着被领着离开。
顺治死死盯着仿佛没事儿人一样的昭宁,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更重要的事?”
昭宁茫然看向顺治,完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一直在边上看戏的淑太妃此时却笑着开口:“大格格,您的玉如意不要了?”
昭宁:……
光顾着表演了,竟然忘了自己没拿!
不单是昭宁忘了,就连吴良辅也疏忽了,竟是已经端着托盘走回了顺治的身边。
昭宁打量了一下自己跟吴良辅的距离,心里一横,想着丢人就丢人吧,玉如意不能不要,便要举步过去拿,可她还没动,却见顺治站了起来。
顺治慢悠悠的走到昭宁的面前站定,也不理会跟在身边高举托盘的吴良辅,伸手拉起昭宁的左手,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串珠串亲自套在了昭宁的手腕上。
昭宁低头看去,只见那珠串圆润硕大,色泽晶莹透澈,配着碧绿的玉石,贵气逼人。
“原是我没见识了,”淑太妃笑道,“想来也是,玉如意哪能配得起咱们大格格,还是皇上慧眼,这东珠与大格格相得益彰,十分合宜。”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东珠吗?
昭宁虽是第一次见到东珠,但却知道东珠的意义,顺治当众送出的这一串东珠,代表的便是皇后之位,自此之后,她的地位再无可动摇。
这是作为她懂事留下董鄂氏的回报吗?
还是真的特意为了她而准备的?
昭宁探究的看向顺治,眼神之中却没有多少惊喜。
正等着昭宁反应的顺治不解的皱了皱眉头。
今日他亲口给她遴选嫔妃的权利,又亲手为她套上象征着皇后之位的东珠,这是在大婚前他能给她的最大尊荣,可她怎么丝毫没有激动的神色,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呢?
难不成这女人当真是个傻的,他都已经表示的这么明显了,她还看不懂?
“这丫头怕是高兴傻了,”太后含笑开口,“皇上也忒心急了些,就不能再多等上几日?”
顺治顺势握紧昭宁的手,回首答道:“朕倒也不急,就是想让昭宁安心罢了。”
昭宁张了张嘴,一句“我也不急”终是没能说出口。
她还真的是,挺急的。
这个时代对她来说,还没有多少归属感,她很需要早些定下名分,好叫自己的心安稳下来。
“多谢皇上。”
昭宁对着顺治福了福身,表达自己的谢意。
这份用心,她承情了。
也许很快他很快便会如历史上那般与董鄂氏相恋,从此与她形如陌路人,但至少此时此刻,她觉得他是真心将她当成未来的皇后来爱重的。
为着这份爱重,她愿意努力去做一个好皇后,至少在他翻脸之前,她都会尽量不叫他失望。
至于将来,谁知道呢?
大不了就还等着当太后呗。
第27章
参加复选的秀女们进入万春亭时,几乎都是一样的紧张小心,而离开万春亭时,则是心情各有不同。
一般来说,被选中的秀女喜不自胜,而被撂牌子的秀女则是难掩伤心,忍不住落泪者亦不在少数。
昭宁这一组却有些与众不同,中选的董鄂氏两姐妹都没什么欢喜的神色,而落选的石映月清冷的双眸中却染上了一抹欢欣。
“映月谢过大格格,”
远离了万春亭后,石映月忍不住向昭宁道谢,“今日我本以为凶多吉少,却不想竟能如此好运,遇到了大格格这般贵人帮我。”
昭宁此时方才低声问出心中的疑惑:“其实我也好奇,为何映月想要求去?以你的品貌若因为被撂牌子所托非人,就连我都觉得可惜。”
石映月微微一笑,冷清之气散去,整个人变得温柔了许多,她抬头看向出宫的方向,语气中没有对未来命运的恐慌,而是带着无限期待。
“多谢大格格为我着想,但我想托付之人,在宫墙之外。”
如今命运已定,石映月倒也没有遮掩,“我不想要荣华富贵,只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痴情少女,心里只有宫外的良人,怪不得这华贵无匹的紫禁城,也留不下她。
昭宁知道自己这一生已经没有觅得良人的机会了,但看着因为她能得偿所愿的石映月,心中亦是非常欣慰。
“既如此,那我便祝映月能万事顺心。”
昭宁褪下手上的白玉镯,送到了石映月的手中,这是她今日唯一带的一样不属于秀女制式的饰品,也是她对石映月的祝福。
石映月知道手中的玉镯珍贵,但却没有推拒昭宁的善意,她将玉镯戴好,然后郑重的拜别昭宁:
“大格格的恩惠,映月铭记于心,虽此生恐无力相报,但映月会一直为大格格祈祷,愿您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昭宁将她扶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然后将她推向出宫的路:“去吧,别回头。”
石映月眼含泪意,脚步却异常坚定,便如昭宁所言,再不回头,向着她的选择走去。
“大格格倒是心善,只是不知您这么做,到底是救了她还是害了她。”
董鄂婉瑜不知何时走到昭宁的身边,淡淡开口说道。
昭宁收回目光,微笑道:“无论结果如何,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就像董鄂小姐,我不也成全了你吗?至于将来到底如何,后果都要你自己承担,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以董鄂婉瑜的手腕,无论嫁给何人,只要她肯用心,都能过的很好吧?
只是她的眼光太高,即便是博果尔那般的人都无法叫她满足,好在刚刚在所有人面前贵太妃亲口说了她是要陪王伴驾的,再无可能要她做儿媳妇,博果尔与她,从此再不相干。
董鄂婉瑜依旧看不懂昭宁目光中的含义,却不知该从何问起,昭宁并不想与董鄂婉瑜有过多的交集,不曾道别便转身走向了正在招呼她的琪琪格和孔四贞。
董鄂婉瑜看着昭宁离去的背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股慌乱久久未能散去,董鄂婉心冷笑一声:“姐姐今日能入选,全凭人家的恩惠,还是恭敬些吧,那才是真正的九天之凤,可不是什么山鸡麻雀能相比的。”
董鄂婉瑜面对董鄂婉心时,却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她娇柔的一笑,说道:“听说当年薛姨娘也是个一笑倾城的人物,怎么妹妹没能学来分毫?不若我叫人去问问薛姨娘,到底为何不肯好生教导妹妹成材呢?”
薛氏曾是江南名妓,她虽然是董鄂婉心的生母,但董鄂鄂硕从来不许她教养女儿的。
董鄂婉瑜这一句问话,既是羞辱也是威胁。
董鄂婉心用力握紧了双手,可为了薛氏,最终只能继续忍耐,她长出了一口气,咬牙道:“姐姐想让我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不要再去打扰我娘了。”
董鄂婉瑜的笑容更甚:“妹妹如此说,那我便放心了,今后长路漫漫,还得请妹妹多多帮衬。”
……
复选过后,中选的满汉秀女们也要住进宫中,原本蒙古秀女们住的排房就不太够用了,十三衙门将御花园东边的北五所收拾了出来,暂时作为秀女们的住处。
只是这样一来,就折腾着蒙古秀女们也要收拾东西搬过去了。
其他蒙古秀女们还好说,昭宁姐妹两个却是有些麻烦。
自从进宫以来,太后一直赏赐不断,姐妹两个房里的东西是越来越多,想要全搬过去,可不是一时半会的功夫能行的。
就在昭宁对着一屋子东西发愁的时候,林升又带着顺治的赏赐过来了。
“给大格格请安,皇上让奴才给您送些时兴的料子,给您缝制旗装。”
林升笑得有些谄媚,“这都是今年新供上来的料子,里面有一匹意头极好的苏绣锦缎是皇上特意为您选的,您瞧瞧是否合意?”
谨雅上前接过那苏绣送到昭宁的面前,霁蓝色的缎子上绣着缃色的牡丹纹样,皆是并蒂双生。
并蒂的牡丹花,这是在暗指的是她与董鄂氏吗?
顺治这时候给她送这种东西,是想叫她要跟董鄂氏和睦共处?
昭宁用指尖轻轻滑过那并蒂花,神色有些不虞。
她并没想对董鄂氏怎么样,但顺治这明晃晃的偏爱,却叫她心里不怎么舒坦。
复选之时他还当众给她超然的尊荣,转头就叫人送来这苏绣,提醒她不能欺负董鄂氏,他这过河拆桥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林升看着昭宁的神色,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
这皇上特意选的并蒂花,以示两情相好之意,怎的大格格不但没有惊喜,还一脸不乐意?
难不成当真是他家万岁爷一头热,大格格还没这份心思?
可这眼瞅着就要册封大婚了,这样可怎么成!
“大格格,皇上的意思,您明白吗?”
林升试探着问道,“皇上已经命礼部准备相关事宜了,您这好日子可不远了。”
所以不管您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就别矜持了呗?
昭宁收回抚摸料子的手,看向林升,淡淡的说道:“皇上的意思我知道了,你替我回话,就说我会与其他秀女们好生相处的。”
林升:???
他怎么听不懂大格格在说什么?
这皇上跟大格格之间的事儿,怎么又扯到其他秀女身上去了?
林升是一肚子的疑惑,但昭宁懒得再与他掰扯,只说还要收拾东西,便下了逐客令。
谨雅将林升请出门外,照例替昭宁给他送上一个荷包,林升反手就将荷包塞回给谨雅,低声道:“这个请姑娘喝茶,姑娘能不能与我说说,大格格这是因着什么不高兴啊?”
谨雅又将荷包塞回去,微笑婉拒:“小主赏的,林总管还是自个儿留着喝茶吧。皇上赏了好东西,我家小主高兴极了,想是您刚刚看错了。”
林升:……
他虽然没敢多看,但他眼睛不瞎。
不过谨雅这话说的在理,断没有接了皇上赏赐不高兴的道理,林升心里有数,自然不可能给昭宁招祸,便也附和着道:“那定是我看错了。北五所那边皇上已经命人给小主收拾好了房间,你只管给小主带些日常用的东西过去就成,这里的屋子也给小主留着,有什么需要再叫人来取。”
谨雅福身答应了,目送着林升离开后,方才又回了屋子里。
谨雅先将林升的话带到,然后才开口问道:“小主,可是这料子不合您心意?但毕竟是皇上赏的,当着林升的面儿,您还是得高兴些才好。”
昭宁依旧不怎么高兴,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既然是皇上赏的,便叫人做成衣裳吧,这么好的料子,别糟蹋了。”
早就知道顺治跟董鄂氏必然会相爱,她怎么还会为了这事儿不开心呢?
都怪之前顺治装的太好,好似真的挺看重她一般,叫她差点迷了心窍。
昭宁抬起左手,看着手腕上那一串泛着五彩光泽的东珠,只觉得这就是顺治亲手给她带上的枷锁——
华美的紫禁城,皇后的尊荣,还有这绝美的东珠和饱含深意的苏绣,都是他困住她的手段,他将她摆在那至高之处,是想让她照着他画好的模样,成为他的傀儡吗?
刚刚在万春亭的那一抹真心,到底是不是她被蛊惑的幻觉?
昭宁以为自己知道结局,就可以做到置身事外,但如今却发现,她做不到真的超脱。
或许她应该离顺治再一点,才能保持理智,不再被其困扰。
……
昭宁以为,那匹并蒂牡丹的苏绣已经是今天最让她闹心的事情了,直到她来到北五所,看到本应该已经出宫去了的石映月呆立在她的门前。
“映月?”
昭宁心中突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你怎么会在这里?”
石映月转过头来,却是神情呆滞的看着昭宁,一双美目中满是绝望。
昭宁赶紧将人拉进屋里,关上门询问情况,石映月见屋内再无旁人,眼泪潸然而下。
“大格格,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石映月哭倒在桌边,神色哀戚到了极点,“我刚刚行至宫门,远远的已经瞧见他在等我,可却被管事太监拦住了,说,说我中了选,不能出宫。”
“我想再跟他说一句话,可那短短的一段路却如隔天堑!大格格,我怕了,我没敢再看他,就这么转身走了——”
石映月压根没有想过自己对着一个刚认识的女子说这些到底对不对,她此时心中已经彻底乱了,偌大的紫禁城,只有昭宁一个人曾经对她满怀善意,她不知道除了昭宁,她还能对谁说。
昭宁轻轻拍着石映月的后背帮她顺气,说道:“你先别急,我这就去打听一下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复选之时她当着太后和皇上的面儿撂了石映月的牌子,即便是为了她的颜面,也不该出现这种反复才对。
石映月泪眼婆娑的抬头看向昭宁,哽咽道:“大格格,我,我——”
“别担心,我只是打听一下,不会有事的。”
昭宁读懂了石映月的意思,她不想连累她,可她既然已经帮了忙,又怎么能放下她不管呢?
石映月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时郑重的对着昭宁深深一礼:“无论结果如何,映月都感激大格格相助之情。”
昭宁又安慰了她几句,然后起身开门,对着守在门口的谨雅道:“你去一趟乾清宫,与林升说,我想当面向皇上谢恩。”
有刚刚苏绣那一遭,她想见顺治,倒是有个现成的借口。
只是见面不难,但她却明白想改变石映月中选的结果难如登天,如今她能做的,便是帮石映月问清情由,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乾清宫里,顺治正在思索着林升的回话。
复选之时,他见昭宁一身蓝色旗装很是好看,只是料子差了点,衬不出她的贵气,所以回来之后便兴致勃勃的选了一匹寓意极好的苏绣给昭宁,想着她若穿上这么一身,定然能将其他秀女全都比下去。
可是没想到她好似并不高兴,还让林升带回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让他半晌也没想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是皇后,是主子,那些秀女们不管是留在宫里还是指婚出去,将来都是她的奴才,她跟她们好好相处做什么?
一向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帝王,怎么也想不到他看中的皇后竟然会误会了他的心意。
他知道她有些在意董鄂婉瑜,所以今日故意将留不留的权利送到了她的手里,又如何能想到,昭宁心中早已将他跟董鄂婉瑜看做一对了呢?
正在顺治满心纠结之时,林升乐颠颠的进来回了昭宁想来谢恩的事情,顺治顿时龙心大悦,却故作矜持:“既然她这么想见朕,那朕也不好不见,便叫她过来请安吧。”
林升暗暗腹诽着顺治嘴硬,答应了一声就要出去,刚转身却又被顺治叫住了。
“等会儿,别叫她来乾清宫了,这儿又没什么好看的,”
顺治思索了一下,“将绛雪轩收拾出来,今儿朕要在那里用膳。”
绛雪轩位于御花园的东南,是赏景休息之处,建筑古朴雅致,庭前花木林立,更是有一座琉璃花坛,里面四时鲜花常开,美景不断。
昭宁徒步而来,行至门口便见到那一花坛的名贵牡丹争奇斗艳,而顺治正站在花坛前仔细观赏着。
“给皇上请安。”昭宁停在距离顺治五六步远的地方行礼。
顺治对着她招了招手道:“快来,这里有株绿香球开的极好。”
昭宁这才上前几步,顺着顺治的手指看去,却是一朵绿色的牡丹,开的如同绣球一般饱满,是她从未见过的品种。
“喜欢吗?”顺治拿起身边小太监捧着的花剪对着那绿牡丹就要剪下去,“这花配你,朕摘下来给你戴。”
昭宁抬手按在顺治的手腕上,无奈的说道:“皇上,您就饶了它吧。”
也饶了她吧。
她如今梳的是盘髻,又不是后世那种夸张的大拉翅,这么大一朵花她若是真的戴在头上,那就跟一个脖子长了两个脑袋一般,走出去还不吓死人?
更何况,这是一朵绿牡丹。
自明代起便有了“绿帽子”的说法,即便她注定了要满头绿,也不必大摇大摆的戴出去叫别人笑话了。
顺治悻悻的丢开手中的花剪,又道:“你不喜欢牡丹的话,朕叫人将这些都移走,换上你喜欢的花如何?”
昭宁摇了摇头,然后狐疑的问道:“皇上今天这是怎么了,这又不是我的住处,我喜不喜欢又有何要紧?”
莫不是想叫她帮他做什么事,比如叫她当个红娘,帮他夜会佳人什么的?
“朕已经叫礼部择期了,要不了多久,你便是这后宫的女主人,一应事物,自是要按你的喜好来,”
顺治拉起昭宁的手,看着她手腕上的东珠,“朕知道你不喜欢奢靡,但也不能太过朴素,那匹苏绣你若是不喜欢,朕再叫人给你找些蜀锦来,你不必非要与那些秀女一样打扮。”
跟在顺治身后的林升差点自己绊自己一个跟头。
他家万岁爷是不是忘了当初废后的时候有一个理由就是皇后性好奢靡?
因着静妃只用金器之事,当初不知道闹过多少次,怎地到了这位这儿,那比金子还贵的蜀锦随口就给了呢?
刚刚还要拔了一花坛的牡丹给人家种喜欢的花,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因为静妃拔了几株兰花就喊打喊杀来着!
顺治这突如其来的示好叫昭宁也是满心不解,他俩什么时候关系好到可以随意拉小手了?
还有这让人浑身发毛的宠溺语气是怎么回事,他怕不是认错人了吧,她可不是董鄂氏!
“不,不用了,毕竟名分未定,我还是与大家一样好了,”
昭宁将自己的手从顺治手中慢慢抽了出来,然后在顺治越来越不满的表情中又补了一句,“以后日子还长,不急这一时半刻。”
她这是,害羞了吗?
顺治虚握了一下尚有余温的手指,从不会亏待自己的帝王并不满足于刚刚那片刻的温软,再一次将胆敢挣脱的柔荑握住,这一次,却换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别动,”在昭宁还想挣扎的时候,顺治低声哄道,“别害羞,这天下人能与朕携手并肩的,今后唯有你一人而已,你要学会习惯。”
她不是害羞,她也并不想学着习惯。
昭宁看着二人交握的双手,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来。
若他不是顺治,或许她会再多信他一些,可历史上那明晃晃的偏爱就印在她的脑子里,董鄂氏也已经出现在他的身边,便是他如今说的再好听,她又如何能信?
即便之前是她想多了,他也许尚未对董鄂氏动心,反而是对她有几分情谊,可是以后呢?
等董鄂氏真正变成了董鄂妃,他真的不会如历史上那般沉沦在那温香软玉之中吗?
昭宁有些怔忪的看着顺治,她亦是个未经过多少世事的女子,以往的冷静超然,全都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能置身事外,因为对她来说,这里的一切只是一个她知道结局的故事而已。
所以她可以断然拒绝博果尔的爱意,可以坦然面对董鄂氏的挑衅,可以不在意顺治的想法,可以冷静的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事。
但是现在顺治却似乎想要更多,多到她一想就会害怕。
怕自己弥足深陷,最后却不过大梦一场,她不知道到时候她是否能洒脱的抽身。
“皇上,您说笑了,”
昭宁垂下眼眸,让自己忽视顺治眼中的深意,“这天下,没有人有资格跟您携手并肩,我会站在您身后的。”
这是不是一个贤后应该说的话?
不知情识趣,却决计不会叫人挑出毛病来。
她的初衷便是成为这样一个皇后,没有宠爱,也没有算计,在未来那段狂风暴雨中好好的保全自己,争取如同历史上那般,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太后。
至少时至今日,她未曾想过要改变自己的初衷,她不敢去赌一个帝王的心能否不变,也不想为之陷入后宫争斗,她愿意倚仗太后、讨好玄烨,因为她觉得,亲情总比爱情要来的更加牢靠些。
顺治听懂了昭宁的拒绝,慢慢松开了手。
他不懂她为何如此拒人于千里,但帝王的骄傲又让他不肯轻易低头。
他自认为已经为了昭宁做了很多,若她仍旧不领情,那他也不会勉强。
“既然大格格如此‘贤良’,不如朕就封你做贤妃如何?”
顺治故意这般说,就是要告诉昭宁,他能给她皇后的尊荣,也可以随时收回来。
即便是那串东珠已然戴在她的手上,她的命运依旧得由他来决定,容不得她骄矜自傲,无视他的心意。
“贤妃吗?”
昭宁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若她真的是历史上那位贤妃,如今也就不会如此纠结了吧?
“这个封号我还挺喜欢的,只可惜,它并不会属于我,”
昭宁没有丝毫的恼怒,但也不想再继续跟顺治吵架,平静的转移话题,“皇上不是说要我陪您用膳吗,怎么还不见送来?”
顺治转身就走——
还吃什么吃,他气都气饱了!
科尔沁的女人果然都是没良心的,枉他用心良苦,她竟是一点都不领情!
等顺治走出视野之外,昭宁方才叹了口气,对着一脸担忧的谨雅说道:“完了,把正事忘了,你说我现在要是追上去问映月的事儿,他会告诉我吗?”
谨雅无奈的说道:“要不您还是往慈宁宫去陪太后用晚膳吧。”
可别再去招惹皇上了,刚刚那气氛,吓得她都不敢喘气了!
“也行吧,”昭宁也觉得这个主意更好些,“那便去慈宁宫好了。”
……
作为太后和太妃们的居所,慈宁宫一贯是平和安宁的,即便是贵太妃性子烈了些,也会为了脸面关起门来闹,不会轻易叫人看了笑话。
然而今日的慈宁宫,却有些“热闹”的过分了。
昭宁目瞪口呆的看着屋顶上的孔四贞和围了一圈劝她下来的宫女们,不由得感叹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
“别管她,她不下来就让她在上面待着!”
太后难得收起了慈和的笑容,一脸怒气,“我倒要看看,她能在上面待到什么时候!”
苏茉儿焦急的喊道:“格格快别闹了,有什么话下来好好说不行吗?”
孔四贞在屋顶上抻着脖子也喊道:“好好说有用吗?我好好说了半天了,有人在意我的感受吗?”
她这一说话,脚下便有些不稳,吓得下面的宫女们一阵惊呼。
“太后万安,阿贞这是怎么了?”
昭宁走到太后身边,好奇的问道。
“我一点都不安!”太后气喘吁吁的说道,“你来的正好,快去管管你妹妹,她这都上房揭瓦了!”
昭宁还是第一次见到太后这般有人气儿的样子,虽然还不知为何,但亦可见太后是真的很在意孔四贞。
昭宁抬头去看孔四贞,着实是非常好奇她到底是怎么上去的,孔四贞也低头看着昭宁,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
昭宁试探的问道:“你下来?”
孔四贞坚定的摇了摇头:“我不!”
昭宁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宫女,说道:“去给我找个木梯来,她不下来,我就上去跟她说话。”
仰着头说话着实累得慌。
周围瞬间一静,宫女们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昭宁,昭宁环视了一圈,在房侧看到了上房用的木梯,干脆直接走了过去。
直到昭宁已经爬了两级木梯的时候,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太后急道:“你上去干什么!人呢,还不快去扶着!”
“太后您放心,我劝了阿贞就下来。”
昭宁是觉得既然孔四贞能上去,那她自然也没什么问题,她这心里正烦的厉害,倒是真的想登高远眺,纾解一下心情。
可是昭宁却忘记了肩膀上的伤。
她这伤并不重,养了两日已经不影响日常活动,寻常也感觉不到疼痛,故而忽视了,却不想爬木梯需要胳膊跟着用劲,才爬到一半,一个用力不当便扯到了肩上的伤,痛得她浑身一抖,停了下来。
顺治赶到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昭宁因为肩痛放开了双手,整个人半趴在木梯中间,随着木梯子颤颤巍巍的摇晃着。
“昭宁!你干什么呢!”
顺治在下面大叫了一声,吓得昭宁赶紧回头看去,她的手没扶着木梯,这一回头的动作又猛了些,竟是没站稳整个人向后仰了过去。
完了,再摔一次,她这伤怕是好不了了。
就在昭宁已经做好摔伤准备的时候,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肢,随即她的后背靠进了一个宽阔的胸膛。
熟悉的龙涎香味儿叫昭宁不用看便知道来人身份,赶紧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让自己站稳了。
“你是想气死朕吗?”
顺治咬牙切齿的在昭宁耳边说道,“还嫌身上的伤不够多,非得作是不是?”
昭宁放开一只手,拍了拍胸口安抚了一下自己饱受惊吓的小心脏,然后才抬头看向顺治,却正对上他那双包含怒火的眼睛,吓得一瑟缩。
“我,我肩膀又疼了,皇上您快叫太医给我看看吧。”
硬杠不过还是智取为妙,就算他们不会相爱,但名义上总归会是夫妻,撒个娇也不算太丢人吧?
顺治对着昭宁龇了龇牙,最终还是妥协了,只说了一句“以后不准胡闹了”,便放过了昭宁,带着她一起走向了太后。
其实从太后的角度,并没有看到刚刚惊险的一幕,只看到顺治过去将昭宁抓了回来,她乐得见昭宁和顺治相处,故而并没有斥责,只是说道:“还好皇上来了,不然我可对付不了这两个小冤家。”
此时顺治才想起来,房顶上还有个罪魁祸首。
“你还不下来,等着朕去抓你吗?”
顺治抬头看着孔四贞,眯着眼睛恐吓道。
昭宁赶紧拦他:“你别吓唬阿贞,屋顶湿滑,啊——”
昭宁话说了一半,只见孔四贞竟是直接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在她惊呼未落的时候,一个翻身,干脆利落毫发无损的落在了众人面前。
昭宁:……
怎么没有人告诉过她孔四贞会功夫?!
早知如此,她还爬上去丢人干什么!
顺治被昭宁的表情逗笑了,幸灾乐祸的说道:“你不会以为谁都像你这样笨手笨脚整日里受伤吧?那丫头可是个能上马杀敌的主儿,别说这慈宁宫的屋顶了,便是角楼,她都敢跳。”
昭宁:……
心好累,不想说话,能不能都离她远点。
“怎么不说话,真生气了?”
顺治看昭宁的神色不对,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冲着孔四贞吼道,“还不赶紧过来给你昭宁姐姐道歉!她都让你吓傻了!”
孔四贞非常识时务的颠颠过来,挤开顺治,抱住昭宁的胳膊,撒娇道:“昭宁姐姐你别生我的气嘛,我也被你吓到了,你摸摸,我的心现在还蹦蹦跳呢!”
“你的心要是不跳了,才吓人呢,”昭宁倒不是跟孔四贞生气,小姑娘软软糯糯的一撒娇,叫她直接笑了出来,“到底是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跳到屋顶上去?那瓦片前两日还塌了呢,你也不怕一不小心摔下来。”
孔四贞撅了噘嘴,看了一眼太后,又看了一眼顺治,最终投入了昭宁的怀抱。
“昭宁姐姐,你救救我吧,我不想给皇上哥哥当妃子,呜呜——”
第28章
慈宁宫暖阁里,孔四贞哭得像只小花猫,却依旧紧紧抓着昭宁不肯放开,仿佛一放手她就会被抓走跟顺治入洞房一样。
顺治也是一头雾水,疑惑的看着太后问道:“额娘,您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我可从未曾想过要纳阿贞入宫。”
太后一边喝着茶一边说道:“阿贞是平南王的女儿,又在我身边养了多年,论身份论品貌,难道这届汉秀女中有比她更出色的?”
“我没说阿贞不好,但我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从未曾有过男女之情,”
顺治并不避讳的直言,“汉秀女中选的还有几个,额娘您随便挑个留下便是了,又为何非得是阿贞。”
太后看着还在哭着的孔四贞,和一脸无奈的顺治,心里也在盘算着。
她其实并没有想到孔四贞会这般排斥留在宫里。
虽然她从来没跟孔四贞直说过此事,但也经常给孔四贞和顺治相处的机会,她瞧着这两个孩子往日里相处的不错,颇有些情谊的样子,却不想他们竟是都对彼此无意。
只是现在叫她放弃这个主意,她却也有些不甘心。
她早已与顺治讲好,这次选秀蒙古秀女只要昭宁姐妹两人,其他皆从满汉秀女中选,若失了孔四贞,那以后宫中高位嫔妃中能与她同心的,除了昭宁便只剩下琪琪格了。
这些日子她也摸清了琪琪格的性子,虽然有些孔四贞的天真活泼,可却是个没心眼的,怕是得不了多少宠爱,更何况有昭宁在上头,为了制衡,顺治也会压制着些琪琪格。
这样一来,再无能帮衬昭宁之人,终究是不稳当的。
“此事,我在考虑考虑吧,”
太后还是没有轻易松口,“阿贞不用搬到北五所去了,还是留在慈宁宫里住着吧。”
太后原本是想叫孔四贞搬过去跟昭宁多熟悉熟悉,但经过这么一闹,却不能轻易放孔四贞离开慈宁宫。
这丫头胆子太大,放出去可不一定能收得回来,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更放心些。
孔四贞委屈的喊了声“皇上哥哥”,顺治却也只能无奈的对着她摇了摇头。
他额娘并不是个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昭宁捂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只觉得她这一趟简直亏大发了。
石映月的事还没问,倒是跟顺治吵了一架,差点摔了木梯却又对孔四贞的事情无能为力,如今天都黑了,还不知道晚膳在哪里。
在慈宁宫里闹腾了一遭,顺治心里那点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看着昭宁垂头丧气捂着肚子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这是什么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被逼着入宫的不是阿贞,而是你呢,”
顺治伸手将昭宁拉到身边,“得了,别想那么多了,又不是你能操心的事儿,倒不如先去填饱了肚子,我都听到你肚子在叫唤了。”
昭宁有些不好意思的捂了捂脸,最终还是被顺治重新拉回了绛雪轩。
一顿晚膳虽然来的晚了那么一点儿,但也算是没白费顺治特意的安排,至少两个人吃的都挺舒服的。
吃饱喝足之后,昭宁终于将石映月的事情问出了口,顺治笑道:“我就知道你想见我必有别的目的,怎么,觉得没面子了?”
昭宁自然不能将石映月心有所属的事情说出来,只是道:“也不是面子的问题,就是觉得很好奇罢了。若皇上想留她,复选之时给我个暗示,我自会给她如意的,怎么那时不说,事后才去留人?”
“你倒是大方,”顺治哼了一声,“不过这人不是朕要留的,是贵太妃。你们离开后她说一行六人只有石氏一个被撂牌子倒也挺可怜的,不如一同留下,也算是段佳话。”
昭宁不太能接受:“就为着这个便出尔反尔?”
顺治摇了摇头:“话说着好听罢了,其实就是看上了石氏,想要留给博果尔当侧福晋罢了。”
昭宁惊讶:“侧福晋?”
“不然呢,博果尔怎么也不可能要个汉人做嫡福晋吧?”
顺治觉着他这小皇后倒是有几分天真,“不过这事儿也未必能成,只不过是贵太妃不满折了面子,故意挑了被你撂了牌子的石氏找补罢了,等回过头再想想,说不准又嫌弃石氏的出身,不肯要了。”
昭宁轻轻咬了咬嘴唇,心里多了几分愧疚。
她本意是想帮石映月一把,却不想最后竟是因为她跟贵太妃的矛盾,叫石映月的美梦终成泡影。
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石映月,若她不曾给石映月希望,如今石映月也不会这么绝望吧?
“真不高兴了?”
顺治盯着昭宁看着,口中安慰道,“贵太妃这人就是心眼小又爱计较,仗着过去的情分,就连额娘都敢顶着,更何况是你呢?不过你也不亏,上次你叫林升去慈宁宫要账闹那一场,叫她好生丢脸,如今还不敢往额娘面前去呢。”
她是不算亏,可却亏进去一个无辜女子的一生。
昭宁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这个社会的不公,身处高位者之间的龃龉,却叫无辜者受到伤害,石映月又是何其不幸!
“我自是没吃什么亏,只是可怜石氏被我连累了罢了。”昭宁难以释怀。
顺治却是十分不解的问道:“这话怎么说?石氏本是要被撂牌子的,如今能留下是她的福气,怎么能说是连累?你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莫不是刚刚把你给摔傻了?”
昭宁默然。
是啊,在所有人眼中,石映月被撂了牌子竟还能留下,应该是天大的运气吧?
可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便是未来能有泼天的富贵,石映月也不想要。
……
昭宁回到北五所的时候,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
石映月依旧在她房里等着,桌上摆着尚膳监送来的晚膳,六菜一汤甚是精致,却是一口未动。
一个人坐了这么久,石映月已经平复好了心情,再见昭宁时,又变回那个宛若白梅的女子,甚至要更加清冷些。
“映月,我——”昭宁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石映月淡然一笑:“大格格莫要为了我的事烦恼,既然结局已定,那我认命便是了。”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昭宁有些黯然,“是贵太妃开口留下了你,皇上说,许是想叫你给襄亲王做侧福晋。”
石映月其实也猜到了是贵太妃,到不觉得惊奇,点了点头道:“选看之时贵太妃突然开口言及我,我便想到会有此一劫了。多谢大格格费心,既然已经知道缘由,我也算是个明白人了。”
“襄亲王他,其实人挺好的,”
昭宁干巴巴的宽慰道,“你若真的被指给他,他必会好好对你的。”
石映月淡笑摇头:“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人,是谁便不重要。大格格今日也劳累了,我便不叨扰了。”
说罢,她起身行礼,告辞离去。
待石映月走后,昭宁将自己扔在了床上,埋进了被子里。
这才是复选,她就觉得好累。
这一整天她的脑子就没停下来过,不停的揣度利弊,面对任何人都不敢放松,真的是太累了。
然而这样的日子才刚刚开始,在她成为太后之前,也许每一天都要这般度过,精疲力竭,却没有什么好结果。
怎么做才能过的轻松一点呢?
昭宁在床上滚来滚去,将自己滚成了一个蛹,被被子紧紧的挤在中间,让她难得有了些安全感。
若是可以,真想一直埋在被子里不出去啊,这样她就不用再去面对不公和遗憾。
谨雅知道昭宁心情不好,不敢进来打扰,昭宁就这么卷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直到第二日外面传来喧嚣的声音,她方才醒了过来。
“外面闹腾什么呢?”
昭宁费力的将被子卷打开,没什么精神的坐在床上。
刚听到动静进来的谨雅重新关好了房门,回道:“今儿有嬷嬷过来教规矩,秀女们在院子里练习仪态呢。”
昭宁一惊:“怎么不叫我起来?”
谨雅将热毛巾递给她:“一早上皇上派人来说小主昨儿伴驾辛苦,不许吵您呢。”
等昭宁自己擦了脸,谨雅又继续说道:“奴才听说,皇上命人收拾了景仁宫正殿,想叫小主搬过去住着,不在这里挤。”
景仁宫?
以她的身份,去住景仁宫合适吗?
顺治昨儿抽风说封她做贤妃,不会是认真的吧?!
昭宁抬起手看了看自己腕上的东珠——
昨儿他俩用膳的时候不是相处的挺愉快的吗,顺治就算再不靠谱,也不至于翻脸翻的这么快吧?
很快,林升便奉命而来,解答了昭宁的疑惑。
“你说皇上叫我去景仁宫‘暂住’?”
昭宁刻意强调了一下。
林升秒懂,赔笑道:“自然是暂住,皇上说这北五所太吵了,怕您休息不好。景仁宫宽敞又清净,离乾清宫也近,您搬过去,走动起来不是也方便吗?”
昭宁皱了皱眉,她一个尚未册封的秀女,跟他有什么好走动的?
难不成他还想提前跟她——
不行,绝对不行。
她的计划里可没有他那根烂黄瓜,她还没想好大婚之后怎么躲呢,他还想现在就耍流氓?
“我觉着这儿挺好的,”
昭宁断然拒绝,“人多,热闹,我喜欢!”
最主要的是,对她的人身安全有保障。
然而事实证明,在顺治的旨意面前,她的意见并不重要。
就算是她说了再多北五所的好话,最终依旧被林升客客气气的请到了景仁宫。
景仁宫是紫禁城内廷东六宫之首,亦是清廷最先修缮的宫殿之一,如今后宫高位嫔妃空缺,故而景仁宫尚且还没有主人。
但这并不代表着景仁宫里没有住人,佟佳庶妃之前便一直住在景仁宫前院的偏殿内,三阿哥玄烨,亦是出生在此处。
昭宁方才转过影壁,就看到佟佳庶妃领着玄烨等在院里,见她进来,玄烨毫不认生的咚咚咚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昭宁的。
“给大格格请安。”
佟佳庶妃一如既往的客气行礼,“正殿里还没收拾妥当,不如让三阿哥陪您去侧殿坐坐,我在这里看着他们收拾。”
昭宁被玄烨抱着无法回礼,只能对着佟家庶妃点头致意,含笑道:“是我叨扰庶妃了。且让他们收拾,庶妃与我去闲聊几句如何?”
虽然说佟佳氏如今只是个庶妃,但毕竟是玄烨的生母,昭宁本就对她有结交之意,断没有自己去歇着叫佟佳庶妃干活的道理。
顺治把她丢到景仁宫来住,本身应是也存了让她们亲近的意思,否则若真为了近些,无人居住的永寿宫不是更好么?
佟佳庶妃恭敬的应了一声是,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看向昭宁手腕上戴着的那一串东珠。
昨儿选秀之事已经传遍的六宫,顺治的态度如此明确,又有哪个敢对昭宁再有丝毫的不恭敬?
这一串东珠代表了昭宁的尊位,若非尚未册封,她在昭宁面前便该自称一句奴才,如今未来的主子娘娘这般和善,佟佳庶妃只觉得受宠若惊,更是不敢有丝毫的逾越。
故而进了侧殿之后,她也不敢与昭宁对坐,便叫宫女搬了个小凳,坐在了昭宁的下首。
玄烨这年纪尚不懂这些,他本就喜欢昭宁,如今有机会亲近,更是直接坐在了昭宁的怀中不肯下来。
昭宁瞧着玄烨脖子上还带着她那日给的玛瑙珠串,便拎着那珠串上的流苏在玄烨的鼻子上扫了扫,逗得玄烨咯咯直笑。
“三阿哥喜欢大格格,您赏的珠串,他都不许人拿走的。”佟佳庶妃小心翼翼的说道。
“我也喜欢三阿哥,”昭宁摸了摸玄烨毛绒绒的头顶,“这珠串只是寻常之物,不怎么好,等会儿他们将我的东西搬来,我有个好的给咱们三阿哥。”
佟佳庶妃尚不知昭宁说的是何物,却依旧起身道谢,昭宁连忙拦她:“庶妃也太客气了些,我在你这儿怕是要住上不少日子,你要是一直这么客气,咱们岂不都要累坏了?”
“大格格说的是,”佟佳庶妃重新坐了回去,“我甚少与人交往,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您海涵。”
佟佳庶妃这话却不是虚言。
自打废后之后,后宫无主,太后又嫌烦不许总往慈宁宫请安,所以除了逢年过节的宫宴之外,各宫也很少有机会互相走动。
佟佳庶妃虽然育有三阿哥,但其实并不受宠,顺治便是过来也是来看玄烨的,坐坐便走,几乎不会留宿。
佟佳庶妃常年不怎么见人,本就腼腆的性子变得更是内向,能与昭宁这般说上几句,已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了。
昭宁也不是一个非常善谈的人,好在有玄烨在,她们总还是能说上几句的。
两个人就这么闲聊着养孩子的事儿,直到外面有宫女进来回话,说是顺治往这边来了。
佟佳庶妃慌乱的惊起,差点弄翻了凳子,昭宁被她吓了一跳,怀里的玄烨却咯咯笑了起来,拍手道:“汗阿玛!”
“玄烨叫朕呢?”
顺治来的很快,都没等昭宁和佟佳庶妃出去相迎,他已经自己走了进来。
佟佳庶妃赶紧蹲身行礼,顺治也不看她,只顺口说了句“起来”,然后径直走到昭宁身边,将玄烨抱在了怀里。
昭宁腾开了手,方才要站起行礼,顺治却已然说道:“免了,坐着吧。”
昭宁也不客气,叫坐就坐,不见一丝惶恐,侍立在一旁的佟佳庶妃看到昭宁与顺治如此相处的模样,心里暗自叹息——
这才是主子娘娘的气度,她这一生恐怕都学不会。
有佟佳庶妃母子在,昭宁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顺治抱着玄烨逗他说话,玄烨如今不过两岁,说起话来还不太连贯,大多是一个词一个词蹦出来的,但思维却清晰,叫人能轻易听懂他想表达什么。
许是佟佳庶妃教过了,玄烨今日再也没管昭宁叫过额娘,但一双毛绒绒的大眼睛却是始终不离昭宁,即便是在回答顺治问题的时候,依旧时不时的看向昭宁,像是生怕昭宁跑了的模样。
顺治逗他:“玄烨这么喜欢她,以后换她给你当额娘好不好?”
玄烨看了看昭宁,又看了看佟佳庶妃,像是遇到了什么极难的事一般,小脸都皱了起来。
“汗阿玛,都要,”玄烨为难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全都要。”
顺治乐呵呵的继续逗他:“玄烨不能这么贪心,只能选一个。”
玄烨的表情更加纠结,而一旁的佟佳庶妃虽不敢说话,双手却早就紧紧攥在了一起。
她之前为了儿子的前程,的确有心让玄烨跟昭宁亲近,也曾经想过若是昭宁想要养玄烨,她便是再难受也要舍得,可事到临头,她心里又有了悔意。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从此要离开自己,承欢在别人膝下,即便那人是皇后,她亦是心痛如绞。
可如今,顺治这般说了,便是心里已有打算,就算她现在后悔了,又有什么办法去阻止呢?
就在佟佳庶妃泫然欲泣的时候,昭宁不赞同的开口说道:“皇上,三阿哥尚且年幼,您怎么能与他开这种玩笑呢?”
顺治斜眼看向昭宁:“你怎知朕是在玩笑?”
昭宁正气凛然的看回去:“无论皇上是不是在玩笑,都不该叫三阿哥去做选择。佟佳庶妃是三阿哥的生母,这是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变的事实,如何能选?”
顺治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认真的看着昭宁。
这个女人一直在改变着他对她的看法,她不止是他以前看到的善良,骨子里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正义感。
她明明是为了利益才会来到他身边,可却在很多时候又不那么在乎自己的得失,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许多超出他对皇后预想之外的美好,让他觉得自己对于皇后的要求,定的太低了些。
她于危难之时,以自己纤弱之躯护住他的子嗣;
在面对贵太妃的无礼之时,岿然不退,傲骨铮铮;
他给她的尊荣,即便没有事先提点,她也全都接得住;
她顾全大局,却又总有些奇思妙想能叫自己不会吃亏。
如今,她敢于直言他的错处,既是为了护着玄烨,也是为了护着与她毫不相干的佟佳庶妃。
“大格格如此顶撞,就不怕朕生气吗?”
顺治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语气中却带着几分威胁。
佟佳庶妃吓得跪倒在地,就连玄烨都不敢说话了。
只有昭宁粲然一笑,毫不畏惧的说道:“那皇上会生气吗?”
顺治盯着昭宁看了一会儿,终是也笑了起来:“是朕刚刚不该如此玩笑,大格格说的在理,朕自然不会生气。都起来吧。”
屋里原本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松,佟佳庶妃用力握住了身边宫女的手,才没叫自己软倒在地上,可起身之时,难免有些狼狈。
林升正好从外面进来,禀告道:“皇上,大格格,正殿已经收拾好了。”
昭宁此时方才站起身来,对着顺治福了一福:“既如此,我便不在这儿叨扰佟佳庶妃了,皇上您——”
“朕跟你同去。”
顺治将玄烨交还给乳娘,起身拉住了昭宁的手,“正要去看看他们收拾的怎么样。”
从佟佳庶妃的侧殿出来之后,昭宁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顺治到底为什么没事总是要牵她的手。
这里又不是后世,而她也尚且身份未定,他这小手牵的是不是太过顺溜了一些?
难不成他有什么癖好,专喜欢摸女子的柔荑?
昭宁被脑袋中想象的画面恶心的浑身一抖,连忙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故作娇羞低头道:“皇上,您先请。”
顺治有些不满的搓了搓手指,还想去抓昭宁的手,身后的林升却轻咳了两声以示提醒。
顺治侧头看去:朕的皇后,朕凭什么不能牵着?
林升满眼诚恳:万岁爷,人家还不是你的皇后呢,没看到都害羞了吗?
顺治犹豫了一下,却见昭宁一直低着头,确实与刚刚在侧殿敢直视他的时候大不一样,心里倒是信了林升几分,也轻咳两声收回了伸了一半的手。
“今日风大,还是去屋里说话吧,”
昭宁抬手相邀,“我叫谨雅备些姜茶给皇上,以免受了风寒。”
昭宁看不到顺治和林升的眼神互动,但其实知道这两个咳嗽肯定不是因为受了风,但她不想跟顺治站在这里研究牵不牵手的问题,所以便以此为由,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顺治顺势而下,应道:“也好,便去正殿瞧瞧他们给你布置的如何。”
说罢,他没再去拉昭宁,当先往正殿走去。
……
让昭宁搬到景仁宫来暂住,是顺治昨儿夜里就想好了的,今儿林升去北五所接昭宁之前,其实早就派人过来收拾了,所以如今这正殿里东西齐全,亦都是上品。
“这套茶具不好,去换套天青色的来,还有那博古架怎么那么空,东西呢?”
顺治一向挑剔,便是布置的再好,他也能挑出许多错处来。
昭宁却没有这么挑剔,阻拦道:“我觉得这里挺好的,皇上您就别忙了。”
“你这样可不行,”顺治颇有些苦口婆心的说道,“你若是好糊弄,那些奴才们就敢不用心,须得时时叫他们知道小心才行。”
他这是在教她驭人之道吗?倒也颇有几分道理。
“皇上说的是,以后我会记得的。”昭宁顺着顺治说道,“只是如今我不过在这里暂住几日,太过兴师动众反倒不美,等将来我有了自己的地方,定然学着皇上好生管教奴才们可好?”
顺治叹了口气:“倒是我唐突了,不过你也忒小心了些,我心已定,又有谁能动摇你的位置?你可知我为何叫你搬离北五所?”
昭宁心中正有此疑问,诚实的摇了摇头。
“我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
顺治看着昭宁的目光中带着火热,“我想过了,你之所以畏惧不前,定是因为还心有疑虑。昭宁,你有容人之度是极好的,但你要知道,你不仅仅是皇后,还是我的妻。”
顺治上前,不容抗拒的伸手搂住昭宁的腰肢,将她带到身前:“你已经让我相信了,你能做一个好皇后,但你是否准备好,做我的妻子?”
昭宁当然没有准备好。
或者说,她其实从来没想过要做顺治真正的妻子。
面对顺治的紧紧相逼,她只能侧过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抗拒。
她不明白为什么顺治会变得这么快,明明不久之前他还对她没有丝毫的兴趣,甚至想将她送给博果尔,而如今,他却紧紧搂着她,说要她做他的妻。
就因为她护住了玄烨吗?
如果再来一次,她——
还是会这么做的。
昭宁有些丧气的垂下头,突然有一种极度的无力感,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深深的恐惧。
这座紫禁城里到底发生过多么可怕的事情,能叫堂堂帝王会为了这种人之常情而感动若斯?
“昭宁,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顺治轻轻蹭了蹭昭宁乌黑的发丝,“别怕,只要你一直好好的,我会护着你的。”
好好的做他的皇后,好好的做他的妻。
昭宁亦不是心冷如冰之人,顺治这样的温柔,让她难以克制的有些意乱。
这两日他对她过分的好,搅乱了她本该平静的心。
她不断在心里抗拒着,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真的很难。
理智告诉她,她此时应该推开他,继续跟他保持距离,才能更好的在即将到来的乱流中自保,但她的手却有些不听使唤。
“皇上,我,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昭宁终是没有推开顺治,只是喃喃道,“或许,要等到册封之后,才,才能——”
“好。”
顺治毫不犹豫的答应,“我不急,我等着你。”
昭宁伸出双臂,搂住顺治的腰,放任自己靠进他的怀中。
此时的他是这般的美好,整个人仿佛暖融融的,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可将来——
昭宁闭了闭眼睛。
她要的这段时间,不止是给自己的,也是给顺治和董鄂氏的。
册封之后,董鄂氏会即刻入宫,而他们的大婚,却还要等礼部选定良辰。
这段她需要等待备嫁的日子,就是顺治和董鄂氏相好的最好时机,若当真如同历史上一般,他对董鄂氏付诸真心,那她便不用在犹豫。
但若是他待董鄂氏并没有什么特别,依旧愿意爱重她,那她——
或许可以尝试一下,能不能改变这段历史。
那传说中一代帝王的倾心痴情,她承认,她馋了。
第29章
北五所。
跟着嬷嬷们练习了一天礼仪规矩的秀女们累得腰酸背痛方才可以休息,大部分秀女都赶紧回房去歇着,也有寥寥数人还停留在院子里。
董鄂婉瑜看着早上大门紧闭,如今却是空荡荡的一间屋子,半晌未动。
“姐姐羡慕了?”
董鄂婉心嗤笑一声,“你不会真的心高到想跟真凤凰相比吧?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啊,等册封之后,任凭你费尽心机争来多少宠爱,在她面前依旧得卑躬屈膝。”
董鄂婉瑜握紧了手心。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后位必然是属于科尔沁的,而她以前也从未想过要与未来皇后争锋——
因为没必要。
她自诩看清时局,认定了顺治忌惮科尔沁之心甚重,他既然废了一个科尔沁的皇后,就断不会对另外一个科尔沁的皇后有多爱重。
可复选的经历以及眼前这空荡荡的屋子都告诉她,她错了。
顺治非但没有因为新后出身科尔沁而忌惮她,反而无时无刻不在向天下昭示着他对这位未来皇后的满意和看重。
也不知如今那位静妃娘娘的心情如何,是否也如她一般,无法安眠。
静妃跪在观音像前,却没有念经,只是愣愣的发呆。
宫女三丹进来点灯之时见她如此,低声劝道:“主子,地上凉,您还是起来坐着吧。”
三丹的半张脸被白纱遮挡,看起来分外的诡异。
静妃没有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观音像,也不知道是在跟三丹说话,还是在向菩萨诉说:“你说,为什么他会对她那么好呢?”
三丹没有回答,静妃也不在意,继续念叨着:“她长得没有我好看,气度也不如我,脑子也没我好使,也就占着一个看起来更好亲近罢了,怎么就入了他的眼呢?”
“他是坐拥天下的帝王啊,他为什么会喜欢那么平庸的人呢?你说,他是不是装的,就像是设好了陷阱的猎人,等小白兔掉进去之后,在一点一点的把她生吞活剥了?”
“主子!”
三丹终于忍不住开口,“事到如今,您就别再管他们如何了,您这样除了折磨自己,还有什么用处呢?”
静妃收回看向观音像的目光,转头看向三丹,她的眼神空洞洞的,声音悲切,却不见一丝泪光。
“因为我不懂啊,不懂他为什么偏偏对我这么残忍!我原来还能骗自己,只当是因为我出身科尔沁叫他厌恶了,可现在呢,他将乌仁图娅捧到了天上去,又哪有丝毫在意她也是科尔沁的女人!”
“那是因为她仁善!”
三丹却是红了眼眶,冷着声音说道,“她为了她的侍女敢与侍卫对峙,她还在地动之时舍身救下了三阿哥,而你呢,你又对我做了什么,你又对皇阿哥们做了什么!主子,皇上从来都没有对不起你,是你亲手毁了这一切!”
“你恨我,你果然恨我,哈哈哈——”
静妃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还敢说你不在乎这张脸!你就是在乎,你想留着你的脸去勾引他,你想当他的妃子!”
三丹闭了闭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消失在白纱之中。
“主子,您真的疯了,”三丹放下手中的蜡烛,往门外走去,“您要是能一直这么疯下去,也挺好的,至少不会再出去害别人了。至于奴才,奴才会一直在这儿陪着您的,奴才会让您明白,您错了。”
说罢,她反手关上了门,将静妃的笑声关在了门内。
周围伺候的宫女们早就躲得老远,高照的艳阳却难以温暖庭院的凄凉。
她已经陪着静妃在这里呆了三年了,眼看着静妃从一开始的大吵大闹到几欲轻生再到如今时而平静时而疯癫。
她们仿佛已经一起走过了一生,可如今,她不过双十年华,而静妃比她还要小上一岁。
未来还有数十年的孤寂时光,她此生已毁,便陪着毁了她的人,永远留在这里吧。
……
慈宁宫表面上看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然而那一扇扇紧闭的房门背后,却依旧暗潮涌动。
闹够了也哭够了的孔四贞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痴痴的看着手腕上的一只碧绿的翡翠镯子发呆。
这镯子代表的是一段尘封的往事,亦应该是她本该有的未来——
十年前,她的爹娘曾经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对象是她爹爹手下的大将孙龙的儿子孙延龄,而这个翡翠玉镯,正是文定之物。
她虽父母双亡,但婚约尤在,如今听闻她要参加这次选秀,孙延龄忍不住偷偷进京,并假托她姨母之名将她请到宫外,只为见她一面,当面询问她是否想要解除婚约。
孙延龄比她要大上五岁,若是寻常,早该娶妻生子了,但为了与她的婚约,硬生生的等了许多年,可却并未因此强求于她,只是温和的对她这样说:
“你我虽有父母之命,但却从未宣之于众,如今格格若是有更好的选择,延龄愿以兄长之名送嫁;若格格愿意下降,延龄已备好鸿雁双鹿,家中的葡萄藤业已爬满了秋千架。”
小的时候,她爹爹曾经亲手为她搭过一个秋千,是她最喜欢的玩具,她跟孙延龄的初次相见,便是在那里。
正值盛夏,她坐在秋千上,抱怨着太阳太晒,而那个一身书卷气的少年,打开手中的折扇帮她挡住阳光,微笑着对她说:“我在家里种了葡萄藤,等它们爬满了架子,我便在下面搭一个秋千给你,保证又凉快又好看。”
然而葡萄架下的秋千尚未搭好,他们的父亲皆战死沙场,母亲也跟着离去。
她进了宫,成了太后的义女,而他却投笔从戎,去了他自小便不愿意去的军营。
这些年来,她偶尔也曾听过他的消息,知道他承袭了亡父的职位,做了拖沙喇哈番,上过战场,如今军中亦是小有威名,只是迟迟未曾婚配。
未曾见到他之前,她虽然记得这段婚约,但并没有什么期待,也曾经想过既然无人知晓,那便只当不存在好了,反正有太后在,她定会有个好归宿。
可对上他那双熟悉的得双眸后,少时的回忆突然全都涌了出来。
他虽再不似少时一身书卷气,而是带着几分肃杀之意,但他看着她的眼神一如当年的温和包容,叫她忍不住想哭。
最终,她哭倒在他的怀里,大声的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才想起来来找她,他任由她捶打,却只是柔声道:“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可是她又怎么会不知道他这几年过的多么辛苦,曾经在他爹爹的鞭子下都非要读书不肯练枪的少年郎,如今双手却满是老茧,他放下了爱不释手书卷,拿起了他爹爹的那杆长枪。
她终是放不下生养她的那片青山绿水,点头应下了与他的婚事,只是他只身进京本就不妥,更何况她的婚事,也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做主的,故而她与他约定,会向太后禀明情由,请太后给他们赐婚。
可没想到复选之后她尚未来得及开口,太后便对她说要让她给顺治做妃子,如今却是叫她不知该不该说了。
不说,怕是很难能叫太后改变主意,说了,又怕给他惹来麻烦,叫他受了牵连。
孔四贞一时间没了主意,不知该如何是好,而这宫里能帮她出出主意的人,却实在是少之又少。
“来人,去跟太后禀告,说我想见襄亲王!”
孔四贞思来想去,也便只有博果尔能帮帮她,于是起身走到门口高声道,“我要问问他,他答应给我找的狮子猫怎么还没找到!”
孔四贞并不知道,此时博果尔人就在慈宁宫后殿。
“我瞧好了几个秀女,你自己看看喜欢哪个,我去向太后求来给你做福晋。”
贵太妃将几张画像递到博果尔的手中,画像上正是复选中比较出色的几位秀女,画像旁边对应写着她们的家世。
博果尔接过来并没有打开,只是随手放在一边道:“额娘做主便是了。”
他心中早有一人,却无奈缘浅,若不是她,是谁都无所谓。
贵太妃皱了皱眉,耐着性子又道:“如今皇上越发注重汉人了,你的嫡福晋自然必须出自满人大姓,这侧福晋,不如便从汉人秀女里选一位。我瞧着吏部侍郎之女石氏品貌出众,倒是也不比那位满人才女董鄂氏差,便叫她给你做侧福晋如何?”
博果尔摇头道:“我年纪还小,额娘只给我选个嫡福晋便是了,侧福晋等过几年再说。”
“等三年后就来不及了!”
贵太妃恨铁不成钢的说道,“等你大婚之后便能正式入朝,选两个家世对你有助益的侧福晋能叫你走的更顺当些,这道理难道还要额娘教你?”
博果尔依旧摇头:“我若上朝,倚仗的是皇上的看重,凭的是自己的本事,怎么能借外家之力?若真是将内宅关系拉扯到朝堂上去,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你就是个死心眼的!”
贵太妃怒道,“别说是你,皇上不也得倚仗着外家?要不然那坤宁宫的主人,也不会必须得姓博尔济吉特。你倒是清高,仔细清高的过了头,被人欺负了都无力还手!”
“额娘,有皇上在,谁能欺负得了我?您就别操这个心了,”
博果尔拿起那一摞画像,重新交还给贵太妃,“要不您还是再仔细看看这些吧,皇额娘刚刚说您有看中的,可以叫过来见见,眼看着册封的时间就要到了,您还不赶紧着些?”
贵太妃长出了一口气,却是拿这个儿子没什么办法,只能念叨着:“我赶紧着有什么用,叫你看你又不看,等我选了你不喜欢的,看你怎么办。”
博果尔轻轻帮贵太妃锤着肩膀,略带着些撒娇的说道:“额娘选的,我定会喜欢的。”
母子两个正说话间,有宫女过来禀告说孔四贞想见博果尔。
贵太妃有些不情愿的埋怨了一句:“她也是要入宫为妃的人了,怎么这么不知道避讳呢?”
博果尔却直起身来,说道:“阿贞没有亲人,一直把我当亲哥哥,有什么好避讳的?额娘,您先选着,我去看看阿贞,上次答应给她寻的狮子猫一直没寻到,想是她着急催我呢。”
贵太妃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博果尔方才退了出去,随着那宫女来到了孔四贞的门外。
博果尔和孔四贞虽然以兄妹相称,很是亲近,但毕竟不是血亲,每次相见,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其实从未踏足过孔四贞的闺房。
今日却是有些不同,因为孔四贞被太后禁足在屋里不能出门,故而博果尔只能进屋去跟她说话。
“阿贞,我来看你了。”
博果尔踏入房间,却并没有回手关门,孔四贞毕竟已是中选的秀女,他便是心中坦荡,也要为她的名节着想。
屋子里空荡荡的,并不见孔四贞,就在博果尔疑惑的想要回头去问领路的宫女时,突然有人将房门给关上了。
孔四贞捂着额头关好门,转身怒目而视:“博果尔哥哥,你开门的时候不能轻点吗?你看看你给我额头都撞肿了!”
博果尔哭笑不得:“我怎么知道你会躲在门后?你关门做什么,还不赶紧叫太医来瞧瞧。”
“别别别,我没事,不用叫太医,”
孔四贞赶紧拦住他,“好不容易能跟你说说话,一叫人又说不成了。”
博果尔奇道:“怎么就好不容易了?你想见我叫人来找我便是,怎么说的这般可怜,莫不是昨日上房揭瓦被皇额娘责骂,不许你见人了?”
昨日孔四贞在慈宁宫闹腾的场面太大,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的,但其中的缘由,却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这也不是孔四贞第一次这样了,博果尔只当她胡闹而已,却并不知道她是因为不想入宫才闹成这样的。
“博果尔哥哥,你知道皇额娘想叫我给皇上哥哥当妃子吗?”
孔四贞直言不讳的问道。
博果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你果然是知道的!”
孔四贞委屈的瘪了瘪嘴,“你们都知道,偏偏瞒着我一个人,叫我,叫我没有一丝准备!”
博果尔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瞒你,我是这几日才听额娘提起的,也没机会跟你说。不过我听额娘说,皇额娘的意思是叫你直接封妃,做这届秀女中位份最高的。”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当然,除了她之外。”
“位份最高的又如何,”孔四贞眼眶瞬间红了,“我不愿意,即便是给我做皇后,我也不愿意!”
一滴泪从孔四贞的眼里滑落,她用力抓住博果尔的手,哭道:“博果尔哥哥,我真的不知道应该跟谁说了,你能帮我出出主意吗?”
一向爱笑爱闹的妹妹突然哭得如此委屈,博果尔心里也很难受,他柔声哄着孔四贞,孔四贞抽抽噎噎的将婚约之事说了出来。
“你这不是胡闹吗?”
听完后,博果尔坐不住了,起身来回踱步,“这么大的事儿你一直瞒着,倒这会儿才说出来,你叫别人如何相信?你跟那个孙延龄说是有婚约,但却没有婚书为证,就凭这一只镯子,你能说服的了皇额娘吗?”
孔四贞哭道:“我想着他要是在广西娶妻生子了,我便当没有这桩婚约罢了,可如今他一直在等我,我,我——”
“你便对他动心了,便觉得他值得托付终身了?”
博果尔复又坐了回来,“可是阿贞,你跟他这么多年没见过,你怎知他品性到底如何?若你远嫁到广西后发现他是骗你的,你又该如何?”
博果尔不是单纯的孔四贞,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孙延龄,他完全不信任。
孙延龄早就知道孔四贞在宫中,若有心履行婚约,为何不早些递了折子上来?
就算担心没有凭证不能取信于顺治,他也大可托人联系上孔四贞,早些筹谋,也不至于到这个关节才提起此事,让人不知该如何转圜。
孔四贞满心都是年少时的情谊,并未对孙延龄有丝毫的怀疑,解释道:“他不想强求我认下这桩婚约,他说我若不愿,他会以兄长的身份为我送嫁,若我愿意——”
“我看让他送嫁挺好的,”
博果尔断然道,“阿贞,这事儿便是拿到皇额娘和皇上面前去说,他们也不可能平白让你嫁给一个不知品性的人!你若当真不想入宫为妃,我可以去帮你说情,让你在京中氏族子弟里选个人品好的嫁了,就在我们身边,绝没人敢欺负了你。”
孔四贞急道:“可我已经答应了他了!这毕竟是我父王许下的婚事,怎能轻易不作数?”
博果尔看着面前明显已然心许他人的妹妹,叹了口气:“阿贞,你知道的,此事你说的不算。这事拖不得,你现在便去告诉皇额娘,看她如何决断。”
“不行,不能就这么告诉太后,”
孔四贞死死拉住博果尔不放,“他,他私自进京,若是太后追究起来,可怎么办!”
“他敢做就该敢当!”
博果尔对孙延龄愈发不满,“他自己不作为在先,现在事到临头又叫你来为难,这算什么男人?阿贞,你别傻了,他但凡有丝毫在意你,也不会逼得你进退两难!”
就像他在意昭宁,就绝不会叫她为难。
孔四贞依旧不愿,只是哭着摇头,博果尔实在是狠不下心,只能说道:“你怕皇额娘动怒不肯直接相告也成,但是你得告诉我那个孙延龄在哪儿。我现在就去找他,带他入宫面圣,阿贞,这事只有皇上能帮你。”
孔四贞咬着嘴唇思虑了片刻,也觉得博果尔说的有理。
她便是要嫁给孙延龄,也得堂堂正正的指婚才行,凭她一人之力连博果尔都劝不服,更别说太后了,但顺治是惜才之人,若孙延龄能入得了他的眼,那他们便还有机会。
“他说他暂时住在城东的新苑客栈,你只说找南边来的孔公子就是了。”
孔四贞终是说出了孙延龄的所在,“博果尔哥哥,我是真的没办法了,你一定得帮帮我啊!”
博果尔安抚了孔四贞几句,叫她不要再闹,安心等他消息,然后便走出门外。
等关上了孔四贞的房门口,博果尔脸上原本温和的笑意尽收,只剩下寒意,他冷哼了一声,低声道:“藏头露尾的鼠辈,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
再说景仁宫中,昭宁一边看着谨雅带着宫女们收拾东西,一边偷偷瞪着某个反客为主,躺在她的躺椅上吃葡萄的人。
“就那几个箱子,你还收来收去的干什么,”
顺治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被这里的主人嫌弃,大喇喇的说道,“随便找个地方堆着就是了,难不成你还打算把里面那些破布拿出来穿?”
什么破布,那里面好多衣服她还都没上过身呢!
昭宁咬了咬牙,告诉自己要忍,然后走到顺治面前低头看着他说道:“我这儿确实没什么需要收拾的,皇上您若是有事——”
就赶紧圆润的离开。
“我若是没事呢?”
顺治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眯着眼睛看着昭宁,“难不成你还打算把我赶出去?”
昭宁:……赖皮鬼!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顺治在她的面前不再称“朕”的,没有了那称孤道寡的桎梏,他再不复初见时的阴晴不定,更像是个符合这个年纪的大男孩了。
只是他未免有些太过自来熟,虽然她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动心,但毕竟时机未到,还不想跟他走的太近。
“我若是赶了,皇上您走吗?”
昭宁试探着问道。
顺治被她气笑了,翻身而起,说道:“你倒是真敢问!罢了罢了,你都下了逐客令了,我若是再强留难免叫你厌烦,你自己收拾吧,我回去了。”
昭宁笑脸相送:“皇上您走好。”
顺治哼了一声,倒是没有不高兴,其实就算昭宁不说,他也打算走了,毕竟尚未大婚,他亦不想叫她委屈。
昭宁将顺治送到门外,顺治回头看了一眼跟在昭宁身后的谨雅,突然问道:“你身边伺候的就她一个?”
昭宁答道:“皇上知道的,我的侍女吉雅如今尚未清醒,所以太后叫谨雅先跟着我。”
这次蒙古秀女们进京时都被允许带一个侍女贴身伺候,只是昭宁的侍女吉雅因为意外落水至今昏迷不醒,才会另外得了谨雅伺候。
“既然是太后选的,那就还叫她管着你贴身的事儿,”
顺治点头道,“林升,再去选几个机灵点的过来伺候着。”
“皇上,这不合规矩,要不等,等以后再说?”
昭宁赶忙阻拦道。
她算是看出来了,顺治是个急性子,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送给她。
可是这两日她得到的已经太多了,多到她的心都忍不住动摇,但她不是历史上的董鄂妃,若他们真的有缘,她想要的是长长久久,而不是一时的轰轰烈烈。
她暂时还不想成为这后宫中的众矢之的,至少在大婚之前,在她还没有睥睨后宫的身份之前,还是小心些为妙。
顺治仿佛看懂了昭宁隐藏在心底的害怕,突然笑了,然后伸出手指在昭宁的脸上戳了戳,笑道:“你啊你,也就跟我有能耐。不必担心,选来的人只说在景仁宫伺候,将来要不要带走,你说的算。”
昭宁瞪了一眼那不规矩的手指,还是接受了顺治的好意,福身送客:“我听皇上的,皇上慢走。”
顺治又哈哈大笑了两声,方才转身离去。
第30章
城东,新苑客栈。
博果尔翻身下马,看着那不起眼的小客栈,心中对孙延龄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他一向光明磊落,自是看不上孙延龄这种遮遮掩掩的行事,若不是为了孔四贞,他是决计不会纾尊降贵亲自跑这一趟的。
孙延龄也没想到孔四贞竟然能请动博果尔亲自上门,当博果尔闯进他房间时,他吓了一跳,随即翻身跪倒在地上。
“末将孙延龄拜见襄亲王。”
博果尔倒是不奇怪会被认出来,他本就没想遮掩身份,依旧是进宫时的那身穿戴,想要认出他并不难。
“抬起头来叫本王瞧瞧。”博果尔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语气有些轻浮。
孙延龄握紧了双手,却没有依言抬头。
博果尔轻哼一声道:“怎么着,没脸见人吗?”
孙延龄依旧看着地面,回到:“末将是皇上亲封的拖沙喇哈番,并非市井伶人。”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啊,”博果尔冷笑一声,“身为拖沙喇哈番无召私自进京,孙延龄,你可知该当何罪?”
孙延龄略微抖了一下,复又稳了下来,俯身道:“轻则削职,重则斩首。”
“既然知道,那就是明知故犯了,”博果尔的声音冰冷,“本王若是将你就地正法,你应该也没什么怨言吧。”
博果尔话说到这里,孙延龄反倒是不怕了。
他直起腰身,抬头看向博果尔,说道:“王爷若要杀末将,便不会亲自前来了,不知格格她——”
“放肆!”
博果尔喝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将格格挂在嘴边?”
孙延龄岿然不惧:“王爷既然来了,便应该已经知晓了格格的心意,末将如今跪在这里,亦不是畏惧王爷权势,而是敬您是她的兄长。”
博果尔阴沉着脸看着孙延龄,恨不得去取了马鞭狠狠抽面前这人一顿,他怎么就敢这么自信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好似孔四贞非他不嫁一般。
“王爷,您能来这一趟,也是因为您真心疼爱格格,末将想请王爷能顾及格格的心意,助她回家。”
孙延龄语气恳切的继续说道。
回家。
这两个字仿佛的一记重锤砸在了博果尔的心上,让他的心不由得有些动摇。
他本一心不愿孔四贞远嫁,可孙延龄却说,这是孔四贞想回家。
是啊,虽然她在宫中待了多年,但紫禁城毕竟不是她的家。
若不是心中想念着那个生养她的地方,她应该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被孙延龄说动吧?
博果尔不在意孙延龄的死活,却不能不在意孔四贞的心意,若真如孙延龄所说,孔四贞想要回家,那他又有什么资格阻止呢?
“孙延龄,看在格格的面子上,本王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博果尔不情愿的说道,“你若是现在就启程离京,本王只当今日未曾见过你,也不会追究你擅离职守之罪;若你不走,那就即刻随本王进宫面圣,届时你能不能如愿本王不知道,但你这擅离职守私自入京的罪,便只能自己受着了。”
孙延龄轻轻一笑,拱手为礼,毫不犹豫的朗声道:“末将愿随王爷入宫面圣!”
……
乾清宫。
顺治将手中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摔,吓得殿内伺候的小太监们都跪伏在地上。
博果尔也跟着跪了下来,却没有伏低身子,而是看着顺治求道:“皇上,就算是为了阿贞,您也给那孙延龄一次机会吧。”
“博果尔,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顺治怒道,“这事应该怎么处置还用朕教你吗?什么人你都敢往朕面前带!”
博果尔嘟囔道:“我这不是叫他在宫外等着呢么,也没敢直接带进来啊。”
顺治啪地拍了下桌子:“不叫他在宫外等着,你还打算直接把人带到慈宁宫去提亲吗?!”
“我这不就是不敢往慈宁宫带,才来求皇上的嘛。”
博果尔理不直气也壮。
顺治被他气笑了:“你不敢去求额娘,就敢来求朕?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脑子,不知道额娘打算让阿贞入宫为妃吗?”
“那是额娘的想法,可我知道,皇上跟我一样,把阿贞当成亲妹妹的,”
博果尔讨好着说道,“皇上最疼阿贞了,定然会想办法帮帮她的对不对?”
顺治是真的拿这个弟弟没什么办法。
更何况博果尔和孔四贞能养成如今这般天真的性子,也跟他从小到大的纵容脱不开干系,自己造的孽,就得自己担着。
“得了,朕跟你说不着,滚起来吧。”
顺治无奈妥协,“林升,你去把人带进来,朕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是长了多大的胆子!”
孙延龄的胆子确实很大,不然也不可能做出私自进京找孔四贞履行婚约这么胆大包天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心中没有畏惧。
面对自己找上门来的博果尔,他敢正面对抗是因为他知道博果尔不会将他怎么样,但面对顺治,他却难免心慌。
帝王威重,君心莫测。
他并不知晓顺治对孔四贞的疼爱到底有多深,他这一趟,本就是个天大的赌局。
赢则名利双收抱得美人归,输了,说不定就会人头落地,命丧当场。
但事到如今,他已无退路可言,要么赢,要么死。
“你说你跟孔格格有婚约,可有婚书为证?”
顺治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恶,仿佛只是寻常问话。
孙延龄如实答道:“王爷许婚之时格格年纪尚小,故而并没有立下婚书,但却交换了文定之物。我家传翡翠玉镯如今就在格格手中,而这枚玉竹,则是王爷所赐。”
林升上前接过孙延龄手中的玉竹,送到了顺治面前。
顺治却是看都不看一眼,只是道:“既然没有婚书,那这桩婚事便做不得数。”
孙延龄磕头道:“皇上容禀。当年王爷赐婚之时,曾叫末将立下重誓,今生唯有格格一人,爱她敬她护她一世周全。虽然王爷仙逝,但誓言尤在,末将至今未娶,只为等格格长成,亲口问问她是否还愿意下嫁。”
“末将自知行事不妥,愿受任何责罚,但既然蒙格格不弃,末将便绝不会毁诺,”
孙延龄闭了闭眼睛,鼓起勇气跪直,“虽然王爷当年未曾赐下婚书,但在末将时刻铭记心中,不敢当做不作数。”
孙延龄这一番话,倒是叫顺治对他有了些改观。
人无信则不立,孙延龄在他面前还敢直言守信,倒也有几分其父的风采。
“孙延龄,你可知太后已经属意孔格格入宫为妃了么,”
顺治继续出言试探,“朕念及孔格格幼失怙恃,愿封她为贵妃,让她一世尊荣,如此,你还要与朕说,你们曾有婚约吗?”
孙延龄愣住了。
他知道孔四贞是太后的义女,深得宠爱,但确实不知太后竟是想让孔四贞入宫为妃的。
再加上顺治此时的话,他若是再坚持,那便是要跟皇上抢女人了,后果可想而知。
孙延龄的额角渗出冷汗来,虽然顺治的语气还算平和,但他却不敢胡乱开口。
他有种预感,此时若是他说错一句话,那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顺治也不急,慢慢的喝着茶,等待着孙延龄的选择。
反倒是一旁的博果尔坐不住了,起身想要开口,却被顺治抢先打断:“林升,去给你襄亲王上盘果子。”
吃东西,闭嘴。
博果尔不敢不听,泄气的又坐了回去,一边抓着林升送过来的果子吃,一边恶狠狠的盯着孙延龄。
孙延龄看似在思考,但其实脑中纷乱,根本捋不清利弊,但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顺治此时愿意见他,正是因为他跟孔四贞的婚约。
帝王至尊,若只是想否认一段口说无凭的婚约,根本没必要给他选择的机会。
“皇上,无论到何时,末将都绝不会忘记自己的誓言,”
孙延龄以头杵地,强忍着心中的畏惧咬牙坚持,“末将也绝不敢强求格格,成与不成,全凭格格决断。”
顺治用手指轻轻点着桌面,思虑着这事到底该如何决断。
不管太后如何打算,他是从未曾想过要将孔四贞困在后宫里的。
这世间能叫他记挂的人并不多,孔四贞勉强算是一个,他自会为她多做打算。
原本他是想在宗室里选一个出色的子弟给孔四贞指婚的,可孔四贞虽然出身尊贵但毕竟是汉女,想要给宗室做嫡福晋并不是容易的事,若要她给人做侧福晋,却又太委屈了。
朝中汉官子弟虽然没这个忌讳,但汉人不需要非得等待指婚,大多数定亲的年纪都比较早,一时间也不好找到家世年纪都合适的人选。
顺治本想着孔四贞年纪还小,不如再等上几年,他会挑选几个尚未到定亲年纪的汉官子弟先培养着,便是比孔四贞小上几岁也无妨。
但如今看着眼前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孙延龄,顺治又觉得倒是比他看中的几个更合适些,有昔年的情分在,又是拼了命求来的姻缘,应该会对孔四贞更加珍惜些。
“既如此,那朕与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顺治心中主意已定,“林升,传朕旨意,孙延龄无召擅离职守,私自进京,罚廷杖三十,就在这乾清宫外面打。”
孙延龄额角的冷汗滴落在地上,手脚冰冷,一时间竟是动弹不得。
顺治这责罚来的太过突然,他竟是猜不透到底是何意。
孙延龄猜不透,但博果尔却听得明白,他不满的冷哼一声,起身拱手道:“我来监刑,定不会轻饶了他!”
……
顺治在乾清宫门口杖责孙延龄闹的动静太大,慈宁宫自然是第一个得到了消息。
太后皱眉细思了片刻,问苏茉儿:“那个挨打的,是不是当年定南王府的旧人?”
苏茉儿早已经打听清楚了:“是定南王部将孙龙的儿子。孙龙当年与定南王一同阵亡沙场后,孙延龄便承袭了他的职位,做了拖沙喇哈番,却不知为何会突然无召入京,又进宫见了皇上。”
太后点头道:“既是定南王府的旧人,苏茉儿,你便去告诉阿贞一声吧。”
太后告诉孔四贞这消息,一则因为孙延龄是定南王府的旧人,说不准与孔四贞也是旧识,该叫她知道;二则也是因为孔四贞这一日都郁郁寡欢,想叫她分分心,不要总想着入宫之事。
然而太后没想到,孔四贞听到这消息后,竟是顾不得禁足的旨意,直接冲出房门,往乾清宫奔去。
苏茉儿没拦住孔四贞,赶紧去向太后回禀,太后等不及备辇,急急的追了过去。
博果尔知道顺治的意思,故意叫人打的很慢,半晌过去了,不过才打了半数而已。
执杖的太监们得了林升的授意,下手很有分寸,看似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但力道全在皮肉,分毫不伤筋骨。
孙延龄挨了几下便知道顺治无意要他性命,再加上博果尔的刻意拖延,更是说明了这顿杖责是打给别人看的——
只是看客尚未到场罢了。
当然,心里明白归明白,这板子还是实打实的打在身上,特别是这种不伤筋骨的打法,更加叫皮肉疼的厉害。
几板子下去,孙延龄的脸色已然变白,额角上的冷汗更是没停过,但他却不肯喊疼,硬生生的咬牙挺着,只有身体不受控制的跟着板子起落不断起伏着。
“我说,挨打都不会吗?”
眼看着慈宁宫方向有动静,博果尔压低声音说道,“你要是不会喊,本王可就叫他们再用力些了。”
正说着话,一板子又打了下来,这次孙延龄不再忍着,一声痛呼脱口而出。
接下来,便是一连串明显加快了速度的疼痛,直打的孙延龄脸色惨白,口中的痛呼似乎都没有了力气。
再然后,他便听到了那一声仿佛天籁般的声音:
“住手,不许打了,博果尔哥哥,你快叫他们住手!”
博果尔对着执杖的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会意的又是一杖狠狠落下,正落在最痛的地方,孙延龄疼的声音都变了,吓得孔四贞顾不得形象,直接扑了过来。
“博果尔哥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孔四贞拦在孙延龄的身前,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你不是答应了要帮我的吗?”
博果尔无辜的摊开双手:“这是皇上叫打的,你可不能怪我。”
孔四贞气道:“你跟皇上哥哥从来都是一个鼻孔出气,你肯定没拦着!”
博果尔依旧是一脸无辜:“皇上的圣旨,谁敢拦着?”
孔四贞还待说话,却听到孙延龄虚弱的开口说道:“格格,格格莫要生气,是我做错了事,理应受罚。”
他这话说的端的是委屈巴巴,叫孔四贞心疼的不行,蹲下身来用帕子帮他擦汗,博果尔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在瞧见远处有一行人过来之时说道:“三十下打完了吗?”
执杖太监摇头:“回王爷,才打了二十有二。”
“那还愣着干什么,继续打啊,”
博果尔挥了挥手,“赶紧打完,本王好进去向皇上交差。”
执杖太监应了一声,高举廷杖就要重重落下,孙延龄闭上了眼睛等着,而孔四贞却是突然站了起来,双手握住那廷杖,说什么都不让再打。
“博果尔哥哥,你要打,干脆打我好了!”
孔四贞边哭边喊,“反正你把他打死了,我也不活了!”
自小养尊处优从未受过罚的小格格哪里知道这打板子的学问,她看到孙延龄被打得鲜血染红了后摆,只以为顺治和博果尔叫人下了死手,生怕再一板子下去,便叫孙延龄断了气。
孔四贞手中用力一扯,竟是直接将那廷杖从太监手里夺走,她随手一挥,将那廷杖如同长枪一般收在身后,双目怒视博果尔,竟是颇有些威风凛凛的模样。
博果尔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若不是现在的场合实在是不合适,他真想夸一句自家妹妹英姿飒爽,不让须眉。
“这是在闹什么!”
太后脚步匆匆而来,开口喝道,“阿贞,还不快把板子放下,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能叫你如此放肆!”
孔四贞瘪了瘪嘴,将手中的板子丢到地上,然后跪扑到太后面前,哀求道:“太后,求求您救救他吧,都是我害了他啊——”
“朕罚他是因为他擅离职守,与你没有关系,”
顺治适时的从殿内走出来,表情严肃,“孔格格,记着你的身份,再胡闹,就别怪朕不留情面了。”
孔四贞从来没被顺治这般对待过,一时间连哭都忘了,不敢置信的直勾勾的看着顺治。
这个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哥哥,如今陌生的仿佛从来不曾认识,他看着她的眼神如此冷漠,叫她不由得浑身发抖。
“皇上哥哥,你,你为何——”
孔四贞的声音都带着颤抖,整个人可怜的仿佛被淋湿了翅膀的小鸟一般,茫然不知所措。
顺治依旧冷漠的看着孔四贞,语气没有丝毫的波动:“孔格格,若你不想亲眼看着他去死,就该知道应如何做。”
孔四贞颤抖的更厉害了,从不敢置信慢慢变成了心如死灰。
她敢在宫里随意胡闹,仗着的便是太后和顺治对她的宠爱,可如今顺治冷漠如斯,太后又一言不发,她又能如何?
“皇上,求您手下留情,”
孔四贞绝望的对着顺治叩首,“我愿意一辈子都留在宫里,绝不再有他想,求您放他一条生路吧。”
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她与他的婚约,她若是愿意入宫为妃,是不是就能护他周全了?
孔四贞这话一出,太后陡然浑身一颤。
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过熟悉了,唤醒了她深埋在心底的记忆。
当年她也是这般跪在地上,求皇太极放过她的心上人,从此甘心入了牢笼,被困了一辈子。
即便是她笑到了最后,即便是她的儿子君临天下,但多年的深宫斗争早已改变了她的心性,而那份求而不得的执着,也改变了她心爱的少年郎。
最终他执拗到近乎疯狂,而她却冷静到步步为营,她眼睁睁的看着他断送自己的性命,不止不曾阻止,甚至暗中推波助澜,只为了她的儿子能真正手握这天下。
多少个无法安眠的夜晚,她回忆起这一生的梦魇,开端便是她答应嫁给皇太极的那一日。
那日的场景与眼前的一幕是多么的相似,她的少年郎也是这般被按在地上棍棒加身却宁死不肯松口,可她却如同孔四贞一样,为了他能活着,屈服了。
这一屈服,便铸就了两人一生的悲剧和遗憾。
如今几乎相同的一幕就在眼前,太后不由得问自己,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旧事重演吗?
当年他们身不由己,无人相帮,可如今,她却有能力帮帮这个神似自己的小姑娘。
“阿贞,不要胡言,”
太后俯身亲手将孔四贞扶了起来,用手帕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你是我的女儿,便是再舍不得离开我,也是要嫁人的,怎么能一辈子都留在宫里呢?”
太后这话一出,顺治和博果尔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排了这么大一出戏,等得就是这句话。
“额娘,可是您之前不是说——”
顺治隐忍着喜悦,继续皱眉做出不悦的模样。
太后立刻说道:“我可什么都没说。阿贞的婚事,自然要她自己乐意才行。阿贞啊,别怕你皇上哥哥,有我在,他不敢怎么样,来,跟我进去,咱们娘俩好好说话。”
孔四贞抽噎了一声,不放心的看着孙延龄:“那他,他怎么办?”
太后这才抬眼看向顺治,眼神中带着对顺治这种做法的不认同。
今时不比往日,孔四贞也不是年轻时候的她。
那时皇太极非要她不可,一则为了笼络蒙古,二则为了那个无稽的预言,而如今孔四贞却是一个孤女,也绝不是天命所归,又何必逼迫她至此!
太后此时已经全然忘记了正是她想叫孔四贞留在宫中的,满心都想着不叫孔四贞步了她的后尘。
“皇上要惩处孙延龄擅离职守,理应叫兵部刑部议处,将人在这里打死算什么?”
太后的语气严厉,“至于阿贞的婚事自有我做主,且不必皇上操心!”
太后扫了一眼满身狼狈的孙延龄,又道:“赶紧先抬下去收拾干净了,等会儿我要问他几句话。”
顺治给了林升一个眼神,林升立刻应了一声,使人上前将孙延龄连人带长凳一起抬走了,孔四贞犹不放心的一路目光相随,却又被太后拉了回来。
太后紧紧抓着孔四贞的手不放,沉声说道:“走吧,进去说说清楚,这到底是闹得是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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