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熙闻一挑眉,示意云如皎继续说下去。


    云如皎不过也是一知半解,却仍笃定地说道:“这世间对他而言,已是无意义,所以他才造了我这个……替身,替他活下去。”


    亲口承认自己不过是一个造出来的替身。


    在此时此刻,好像也算不得什么为难的事情了。


    云如皎如同出了一口积压在他心底久久的浊气。


    他没得选择了。


    但他如今想要逃脱这个窘境,唯有此般将自己的伤口狠狠地剥开。


    直到鲜血淋漓。


    他嗤笑一声,笑得不过是自己,又转头定睛看着柳熙闻。


    可柳熙闻不过也是轻蔑一笑道:“此般话术,谁人不会说?我瞧你这一身筋骨在娇养下也是极品,倒不如让我割了为他重塑仙骨。”


    云如皎深吸了一口气,又道:“那……你爱他吗?”


    柳熙闻手上对云如皎的攻势更甚,大有将云如皎置于死地的架势,又道:“爱?用这个字便是侮辱了他,他就是皎皎白月光,他与旁人都不一样。若说爱,倒不如说更爱你些,甚至于爱你爱到,我现在就准备杀了你。”


    云如皎再次被他扼住了脖颈,只是这次他如强弩之末。


    再也没了逃脱的能力。


    他唯有从嗓子缝中挤出一句:“那你知道往、往生涧吗?他也许还……活着……”


    柳熙闻一怔,松开了手上的力气,问道:“什么意思?”


    “带我去往生涧。”云如皎笃定地说道,“也许能见到他。”


    他在灵折山上留下了记号。


    只是阿闻不在了,又有谁会在意呢?


    炽衍、江寒酥?


    还是……顾枕夜?


    也许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根本无人在意。


    他百年前是在往生涧上被炽衍拾到的。


    如今也算得上是故地重游,只是未曾想过往生涧竟是丝毫没有变化。


    柳熙闻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又笑道:“哪有人会来这地方。”


    云如皎未曾接他话茬,不过说道:“如果我的记忆是对的,他是从那处跳下去的。”


    他手指着一处缺口,在脑海中搜刮着相关的记忆片段。


    却是忽而想到了那古籍中所提及的往生涧的死生一线。


    他微微眯起了双眸——


    兴许就是那处。


    “你试过寻找他的三魂七魄吧。”云如皎骤然开口,说的却是顾枕夜未曾做过的事情。


    柳熙闻冷哼一声:“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甚至连返魂香都燃过了,即便是知晓那样召回的他,不过是行尸走肉。”


    云如皎垂下眼眸,果不其然。


    他猜对了。


    只他甫要继续探寻云霁月的秘密,柳熙闻却顿时擒住了他向后退去。


    ——“有人来了。”


    倏地便是一道红光带着劈山之势向他二人袭来。


    若不是柳熙闻躲闪得快,恐怕要被砍下一个臂膀来。


    云如皎嗅着这漫天的魔气,便知晓是江寒酥。


    只是江寒酥虽是攻势愈发甚,可却丝毫不露面。


    更甚至毫不在意云如皎会受到伤害。


    他又转头看向护着自己,不让自己遭江寒酥毒手的柳熙闻。


    顿时心如明镜——


    真是可笑啊……


    所有人都爱他,可又所有人都不受控制地想要杀了他。


    亲手……杀了他才行。


    他好像忽而明白了云霁月的苦痛。


    他的哥哥……也曾经这般过吗?


    也是因此宁肯死遁,也不愿再面对这个人世吗?


    眼见着柳熙闻带着他逐渐落于下风,云如皎偷偷调息着恢复自己的灵力。


    只江寒酥的攻势愈发甚,逮到细微的机会便逼迫了柳熙闻松开了云如皎的手腕。


    云如皎顿时被晃了出去,是被江寒酥用蛟龙原型卷住撂在了一旁。


    “阿皎,你无事吧?”江寒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又道,“别怕,我救你出来了。”


    江寒酥又伸手将他唇边洇出的血渍用指尖擦净,轻轻搁在鼻子下方嗅了嗅,又道:“阿皎,你的血……好香啊,比以前更香甜了。”


    云如皎只觉得浑身发冷,如坠冰窟般。


    他摇着头,颤抖着往后退去。


    猛然间踩到崖边碎石,听到石子坠入深渊的声音方才回神。


    “别过来!——”


    他用石尖抵住自己的脖颈,威胁着江寒酥说道:“你也想亲手杀了我吧?若是我现下自裁,你这辈子都会活在懊恼难过之中吧?所以……别过来!”


    他真希望自己现在还是一颗什么都不明白的玉石心。


    那样他就会不在意这一切。


    生也好,死也罢,都不在意了。


    天帝只想要剜自己的心。


    魔尊只想要饮自己的血。


    仙君只想要抽自己的骨。


    只有顾枕夜……只有他!


    云如皎发疯一般地寻找着顾枕夜的踪迹,只消是一抹玄色,他都觉得那是顾枕夜。


    可不是。


    顾枕夜不会来了。


    云如皎自嘲地笑了起来,抽动的肩膀却彰示着他在哭。


    顾枕夜不想杀了他又如何?


    到底不是因为……顾枕夜不爱他吗?


    那么多的伤害从来都不是假的,顾枕夜疯狂地推开他更真真切切的。


    他到底在期许些什么?


    他当真是这世界上最蠢钝之人了。


    “阿皎,我不会伤害你的!阿皎,你下来,那处危险!阿皎,你信我!”


    “云如皎,我只要你的骨肉,我定会寻个旁的肉身让你活下去的!”


    只所有的人声风声,刮在他的耳畔嗡鸣作响。


    他却不想再听见了。


    他呵的冷笑一声又道:“寒酥,你那般肆意之人,当真控制得住吗?说信你……我如何信你呢?柳熙闻,你呢?云霁月不在了,我便是这世间与他相关联的唯一纽带,你如今不会要我死,可你也要剖了我。即便我只是个替身,我如今也是个真人、活人!我不是粘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云如皎兀自回首看着那记录在古籍之中的死生一线。


    是云霁月跳下去的地方。


    他也想赌一赌。


    如果赢了,他也能死遁脱生了吧。


    即便是在往生涧的崖底,亦或是旁的什么地方躲上一辈子。


    纵然输了,也不过是一死,不过是殊途同归罢了。


    想罢,他又退后了一步。


    定定地看向二人方向,又虚无缥缈地望着远方。


    是妖族的位置。


    临到头了,他还在奢望着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他自嘲一笑,缓缓地阖上了双眸。


    预备着面对不可预知的未来。


    ——“皎皎!”


    他倏地睁开双眼,便瞧见了顾枕夜急迫的神情。


    是真实?还是又一场虚妄?


    顾枕夜的脸上是他从未曾见过的恐惧与绝望。


    更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一般,脸色苍白、神情扭曲。


    可他却一步步地上前,一步步地唤着:“皎皎,回来……皎皎……”


    云如皎不明白,他当真什么都不明白了。


    他茫然四顾,喃喃地问道:“为什么?”


    明明声音轻的没人听得见,可顾枕夜却回答了他:“皎皎,没有旁人,没有什么故去的道侣。我只有你,我只爱你。”


    此话落下,便见顾枕夜的脸色更白了一分。


    他一口心血喷出,但也只堪堪用袖口沾了沾唇角。


    情魄归体的痛,远比抽离其的时候更甚。


    可他不在乎,他只在乎他的皎皎。


    顾枕夜强用着修为压制住自己的苦楚,依旧从牙缝中挤出话语:“皎皎,是我亲手抽了我的情魄。我怕我那般爱你,我自己便是忍不住想要伤害你的……第一个人。所以我只有出此下策,我只有从根源上断绝我爱你这一件事,我才能护住你!”


    “护住……我?”云如皎痴笑了起来,“所以将我害得遍体鳞伤也没关系?只要我活着,只要我活着……何等可笑的理由都行吗?若你告知我又如何?何苦……非要瞒着我,将我逼到这副绝境上呢?顾枕夜,我不是个物件儿,我亦是会伤心难过你可曾知晓?我当真……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瓜葛了”


    他垂首看着往生涧那不见底的深渊,虚无的如他的前路一般。


    他就从未曾有过知情的权利吗?


    他就那么不值得被信任,非要顾枕夜用出这般极端的法子吗?


    “可当真没意思啊。”他抬眸静静地与顾枕夜四目相对。


    顾枕夜才是击溃他最后一道防线之人。


    若是他之前还曾想过一线生机,如今却觉得全是死路也罢。


    他挺起了脊背,拾起从前的傲骨,冷漠道:“顾枕夜,我累了,不想玩了。”


    说罢,他便未曾有丝毫的犹豫——


    从往生涧上一跃而下。


    顾枕夜冲上前去,可连云如皎的一片衣袂都抓不住。


    他终是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可他没机会了。


    他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唯有瞧见云如皎那一身白衣,甚至逐渐要消失在自己的目光所及之处。


    他没有法子了。


    顾枕夜孤注一掷,他要以命换命。


    他赌上了全身的修为,想要换得云如皎一条生路。


    他没有犹豫,转身随着云如皎一同跳入了往生涧之中。


    是他害了皎皎,他欠的如何能不还?


    他明明……那么那么爱云如皎。


    他将自己献祭。


    霎时间灵力交织,天地撼色。


    只他闭上双眼之前,未曾见得他的皎皎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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