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枕夜没有辩驳爱与不爱之事,只是愕然问道:“你怎么知晓此事的!到底是谁人同你说的!”


    他的脑海中快速地过了一遍,终是想起云如皎曾经提及过阿闻的名讳:“是你那个星侍阿闻?他知道什么?他到底同你说了些什么!”


    云如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震怒吓了一跳,不禁往回缩了半寸。


    但他却是忽然反应了过来,顾枕夜怎会不认得阿闻的脸。


    他斟酌片刻,还是问道:“你不知道他是柳熙闻?你不识得阿闻?”


    “柳熙闻?何人?”顾枕夜眉头紧锁,又将矛头抛了回去,说道,“你说方才便是最后一个问题,且你还没回答我。”


    云如皎淡道:“是阿闻对我所言,那日我也见过了那个妖族转瞬爱上我,又想要亲手刮了我,也便佐证了这一切。但……我还是不明白,柳熙闻是云霁月最小的师弟,你怎会不识得他。”


    他愈是深究,却愈发得觉得种种不对劲儿。


    顾枕夜仍是不动声色道:“我从未曾说过,我与你兄长是初识在月龄宗。”


    云如皎仍问道:“是他自往生涧离开后?是他没有寻到我前?是他……”


    “够了!——”


    顾枕夜终是怒意冲天道:“云如皎,我忍了你许久了。你方才便是说,那是最后的问题了。”


    云如皎还是从前顺从的他,当即便道:“抱歉,我只是……”


    他以为顾枕夜肯同他说这般多,便是没有那么多的恶意了。


    可他又一次、再一次错的离谱。


    他总想着若是能找出顾枕夜与云霁月关系中一丝一毫的作假,他自己便是那个真的了。


    可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


    可鱼目如何混珠?


    顾枕夜已是对他忍无可忍,只道:“我本还想留你喝上一杯喜酒,如今想来,星君定也是不愿的。那便也请星君离开我妖宫吧,此处从不曾欢迎过你!”


    云如皎垂下眼眸,轻声道:“我已是无处可去了,妖王……可否予个偏院,让我住上几日。就几日,我不会打扰你的。”


    顾枕夜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嘴角抽了两下,说道:“云如皎,我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的眼睛是我给你的、命也是我救的,你把不该再这般得寸进尺。”


    “我……”云如皎无话辩驳,“只是我当真……回不了灵折山。抱歉,我是真的……无处可去了,抱歉,我……”


    顾枕夜倏地移动到了云如皎的面前,指尖戳在云如皎的眼前半寸。


    可云如皎眨也没眨,只仍静静地看着顾枕夜。


    顾枕夜被他惹得心烦意乱,只道:“好啊,那你便将眼睛还给我,我就让你在这妖宫住上些时日。”


    云如皎答道:“好。”


    随即便强迫自己用灵力将顾枕夜予他的视力剥了出去。


    是那般的疼,可他已经不在乎了。


    顾枕夜根本来不及阻止他的动作。


    待到反应过来之时已是剥除,只留下模糊的虚影。


    顾枕夜本就只是想激他,却忘了他的性子一向是烈的。


    只是他如何真的让云如皎留下,只得做出更绝之事。


    他如今自己的局面都快要稳不住了,又如何能保住云如皎的命?


    让云如皎留下,才是害他。


    只是顾枕夜未曾察觉到云如皎彻底的崩溃与颤抖。


    背过身去便招来了妖侍,说道:“送星君离开吧。左不过是灵折山不能待,那还有魔族,还有天帝那处,总不能是妖宫的。”


    云如皎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依靠着剩下的半点虚影,想要再抓住顾枕夜的袖子。


    可顾枕夜不过侧身偏头,他便直直地跌到在地。


    撞到的是生硬的桌角,他白皙的手臂上顿时青紫一片。


    可顾枕夜丝毫不在乎,背手立于门前。


    他语调冷漠道:“云如皎,就算你使尽浑身解数,我也厌弃你如斯。”


    没得再犹豫,云如皎只有看见了刺目的大红喜服也缓缓离开了他的视线。


    他却是忽而痴痴地笑了起来,他早便该知晓这不是他可以奢求的。


    他不想再负隅顽抗了。


    他……放弃了。


    一厢情愿从来都是这世间最蠢的事情。


    他也是那个最蠢的人,从不该被人可怜。


    云如皎是被人请出来的。


    他听着妖宫里的锣鼓震天、欢声笑语,终是知晓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是顾枕夜让他恢复了一个正常人模样,也是顾枕夜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心酸、心碎。


    也是如今他方才知晓,原是一个人的自尊心有多重要。


    他上赶着去寻得侮辱太多了。


    他不想再这般下去了。


    他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兽,看不清来路与过往,更看不清他的未来。


    他忽而觉得没甚的意思了,缘何还要探寻下去这所有人都在阻止的真相呢?


    也许顾枕夜与阿闻说的是真的——


    知道了一切答案,才是对他莫大的伤害。


    云如皎伸出手去,借着眼前的一片朦胧,想要抓住唯一得见的光晕。


    可灼烧的痛感让他清醒。


    他不过什么也抓不住。


    他趴卧在自己招的云端缓缓地阖上了双眼。


    想着若是在此刻,他的生命一如云霁月般终止,是否会真的有人将他镌刻在心底?


    还是随着自己的死亡,一切爱恨情仇皆化作烟消云散?


    “呵——”


    是他在嗤笑着自己,还妄图与云霁月相提并论。


    只是他忽而想起了那本古籍上提到的死遁之法。


    置之死地而后生。


    也许他依着云霁月的法子,自这世间最为可怖的往生涧一跃而下。


    他便也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也许那时候他就能见到云霁月了。


    他忽而真的好想云霁月。


    脱力与无助感掠去了他的一切思绪。


    他昏睡过去前,只看到了云霁月虚无的影子。


    只再次醒来之时,他不在妖宫,更不在灵折山上。


    周遭的陈设布置清雅别致,是他有些熟悉的模样。


    不对——


    他抚摸上自己的眼眸,他不是将自己的视力还给了顾枕夜吗?


    如今怎得又看得清了?


    见他转醒,应声来的人是炽衍身侧最得脸的神侍。


    当即便将此番事由说与了云如皎听:“是我们去探查南海仙君的仙灵所在,回来的路上偶遇您的。程秉了天帝陛下后,接您来天宫疗了眼睛。只是如今您这双眼睛,治根不治本,总是要用神力维系着的。”


    “多谢。”云如皎客客气气地说道,置喙半晌还是说不出旁的什么来。


    神侍便又道:“陛下还发现您如今的身子不好,这般的灵药都是吩咐我们去库中择选的好的。可要让我差人送您一同回灵折山去?”


    云如皎一顿,又摇摇头道:“我……可否在天宫多叨扰些时日?”


    神侍又笑道:“自是可以,陛下亦是言说,若您愿意,这天宫的门永远为您敞开。您大可安心地住下去,多久都行。”


    云如皎倏地看向神侍,似是陡然间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你……心悦于我吗?你想杀了我吗?”


    这天下之大,却是没有一处他能藏身的。


    是炽衍回答了他的问题:“想,阿皎,这世间之人皆是见你第一眼便情不自禁地爱上你。可愈是爱你,心里想要杀了你的冲动便是愈发得浓烈起来。不过,你不必怕我,冲动是一面,我倒也忍得住不对你动手。”


    云如皎挪了挪双腿,笑道:“所以这世间只有一人不会伤害我,便是不爱我的顾枕夜,对吧?说来也是可笑,这六界不爱我云如皎,可我却永远不能得偿所爱。”


    这是他的命,是天道予他的命。


    他得信命。


    炽衍未曾搭腔,不过又吩咐道:“照顾好他。”


    转头便离开,好似多呆上一瞬,便有些事情就不容他控制了。


    炽衍只觉得自己心下想亲手杀了云如皎的冲动,在云如皎问出那话语之后更甚。


    也许保住云如皎的命,只有将他送得远远的,再不相见。


    他甫一出门,云如皎就在神侍的侍奉下喝了那些苦涩的汤药。


    待一扭头,又吐在了一旁的花瓶之中。


    即是天命。


    他便不想再去抗衡了。


    这寿数几何,他未来是怎样。


    他再也不想去想了。


    只是唯恐神侍察觉了异常,回禀炽衍。


    他装作轻咳两声,用袖口将唇角的汤水擦去。


    他回忆着方才的对话,忽而问道:“那南海仙君又是怎般回事?”


    他并没有那般感兴趣,只是寻个理由掩盖自己的心虚罢了。


    神侍答道:“我们顺着南海仙君的仙灵,寻得了他的闭关之所。只是周遭封印皆是显示,他在这数十年间并未曾离开过。如此看来,那对六界之人抽筋剥皮的,恐怕是另有其人伪装的。”


    云如皎哦了一声,又不知该怎么问下去了。


    正巧此时有另外的神侍与其窃窃私语,云如皎没兴致听,但也随意地问了一句:“何事?”


    那神侍便答道:“是拜帖,南海仙君柳熙闻求见天帝陛下。他说他已然寻到了那个作乱之人,如今提上来,让天帝裁定。”


    云如皎猛地瞪大了双眼——


    柳熙闻是南海仙君?


    数十年间他未曾踏出封地半步,那在他身侧的阿闻又是怎般回事?


    阿闻与柳熙闻。


    甚至他与云霁月。


    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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