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老旧的翻斗车晃悠悠开了过来。


    车身上有很多修补的痕迹,各式各样的焊接点夹杂着划痕,一些干涸的液体印记浸在里面,像一头畸形的生物,野蛮地奔跑在荒野上。


    开车的是个蒙脸胖子,紧紧皱着眉,用手捂住鼻子,车里有一股衣服没晾干的气味,混杂着汗臭,弥漫在驾驶室内。


    几个蒙了面的人缩在驾驶室后面,小声聊着天,角落里有些路上遇到的逃难者,他们努力挤成一团,像盒刚打开的鱼罐头,惶恐地看着外面。


    那些味道是从逃难者身上散发出来的。


    “要不是为了素星的小情人,谁愿意来这种鬼地方。”靠近窗外的庞齐海张着嘴朝前伸头,喉管在他的用力下往外翻着,狠狠吐出了一口痰。


    “素星那可是绝品男人,你这老了没人理的东西羡慕人家小年轻?有本事别馋那悬赏积分接任务啊!”庞齐海对面的人拉下了面罩,露出一张伤痕累累的脸。


    “就知道看脸,赛燕你作为一个女的居然这么肤浅,怪不得在末日都没人要。”庞齐海讽刺道。


    被称作赛燕的女生冷哼一声,“得图你又老又丑才叫有品位吗?素星找了人六年,这叫长情,和你这种狗东西不一样,天天看见个隧道都来劲。”


    “你!”


    “下车干活!”坐在副驾驶的孟铁转过身骂道,“谁再多说一句,谁去当铒。”


    铒。


    既是小队遇上丧尸时,承担引开丧尸的人,存活下来的几率微乎其微,没人想接这个活。


    虽然孟铁带这支队伍不过短短一年,但在处理争端上,他很有一手。


    刚才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队员们蔫了,鹌鹑似的把头缩进衣领里,看戏的队员连忙收敛起来,安静地跳下了车。


    孟铁的视线停留在角落里的逃难者身上,看见那种像老鼠一般的眼神,厌恶地轻哧一句。


    他们是一支来自云雾城的开拓小队,平时依靠搜寻物资赚取积分点,而今天出来却是为了找人。


    孟铁弹了弹烟灰,看着窗外的一块腐朽的路牌发呆,这块路牌被不少软体动物光顾过,留下了已经干掉的爬行分泌物,倒是白色油漆写得“猫猫箐”几个字异常新,像是最近才写的……


    发布悬赏的人叫素星,来自人类唯一幸存的城市云雾城,是探索积分榜上的头号富豪,每年都会发布一条寻人悬赏,内容只有一个名字,应已违。


    悬赏金额一年比一年高,接悬赏的一年比一年少,从来没有人成功过,倒是来了不少冒牌货,都被送进了丧尸的肚子里。


    要不是小队急需这笔积分救命,他们也不会来这。


    孟铁从怀里掏出那份悬赏单,再次仔细地数着上面的零,还没等他数完,车玻璃被敲响了。


    “要不是大事你就完……”


    “头,有情况。”


    空旷的石子地面匍匐着一些低矮的植物,艰难举着拇指大小的白果,边缘处溢出点点墨绿色的液体,滴在石子上发出滋滋声。


    旁边正躺着一只丧尸。


    探索小队见过很多丧尸,都是缺胳膊少腿,和同类打架被撕掉的,被丧尸病毒感染病变的,还有被车辆撞击的。


    然而躺在地上的这只丧尸,四肢完好,唯独肩颈处被挖了一块。


    “致命伤在头部,它的脖子被扭断了,手法很干脆,没有犹豫。”


    “左肩颈被割了,切口非常新鲜,人应该没走远,你们说这伤口怎么搞的?”


    “一刀砍出一个直角,我觉得很难。”


    “而且它的手上很干净,干净得不像丧尸。”


    孟铁听着队员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对最后一句深感赞同。


    这只丧尸确实“不太”丧尸。


    别的丧尸衣着褴褛,连个人样都没有,见到活物上去就咬,经常搞得满身污渍,遍地肮脏。


    躺在他们脚下的这只丧尸衣着整齐,一副得到妥善保护的样子,脸上非常干净,比基地里面黄肌瘦的活人好太多。


    就像被人精心打扮过。


    他倒吸一口凉气,顿时觉得脑袋有些发麻。


    这里有人在养丧尸。


    应已违夹起一块裹满汤汁的肉,送进口中,满足地眯起了眼。


    香煎颈肉是要点手艺的,其中最讲究的是火候。


    他养的小家伙在空地上找到了一些野生的胡椒,当然,采摘需要特别小心,现在的胡椒可是会滴落绿色腐蚀液体。


    他习惯用一点盐和胡椒腌制,接着揉搓一会,保证去除杂味,再放在锅里煎熟。


    等里面的油脂慢慢渗透出来,边缘出现漂亮的焦化层,取出切片,淋上用石榴和青梅做的红色酱汁。


    足以安抚任何人的味蕾。


    呜———


    一种诡异的声音从窗户传进来,沉闷,压抑且直钻大脑,清晰地敲打在耳膜上,不由得让人烦闷,其中似乎包含着什么力量,吸引着周边的生物靠近。


    应已违皱着眉,抬头望向窗外,对被打断的晚餐感到不悦。


    有人动了他的口粮。


    莹黄的月亮倚在云边,俯视着狂奔在田野上的翻斗车。


    轮胎啃进地面,将尘土狠狠扬了出去,周边整齐排列的植物被碾倒,奇形怪状的果子摔在地上裂成几瓣,汁水四流,散发着奇异的香味。


    “那是什么东西!”


    后排的蒙面人扒拉着座椅,惊恐得用枪托捶着孟铁,似乎这样能让恐惧从身体里流出去。


    可在他说出这句话后觉得有些不对,他感觉自己像个饱满的气球,一开口,有什么东西正从脖子往外漏。


    冰冷的,带着生命的。


    “不管是什么都给我屏住呼吸!”孟铁神情暴躁地喷出这句话,抓紧扶手,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挂在车上的装备包随着车的动作,发出一阵刺耳的刮擦声。


    孟铁一手掩鼻,一手举枪,从车窗探出身去,对后面的尘雾开枪。


    刚才逃亡者趁他们不注意,把那只丧尸的衣物扒了个精光,还不等队员制止,那些衣服已经穿在他们身上。


    探索小队对这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从旁边窜出一只丧尸,袭击那些逃亡者。


    在杀死丧尸的过程中,他们的一名队员不幸受伤,动脉被划破,大出血。


    “该死!”孟铁骂了一句。


    医生在末日非常珍贵,小队没有到能配备随行医生的水平,小伤靠硬扛,而这种致命伤,只能放弃。


    但他下不了这个决定。


    受伤的队员躺在驾驶室内,艰难地喘着粗气,生命正在从那处伤口流失,即便赛燕帮他按住,也无法阻止死亡的到来。


    更糟糕的,周边的丧尸似乎被吸引过来,一直追着他们不放。


    “头!油箱、油箱要见底了。”驾驶员声音颤抖地说。


    “继续开!”


    他瞥了一眼受伤的队员,内心分外烦躁。


    巨大的无力感仿佛堵住了他的呼吸道,每一次呼吸变得艰难,只有一点点空气顺着缝隙滋润肺,痛苦得维系机能运转。


    忽然,车辆行驶的左前方出现一个人,朝车走过来。


    他带着一个奇怪的面具,遮住了面容,身上是一套普通的褐色防护服,步履闲适地走着。


    车开得很快,那个人迅速被沙尘罩住,再也看不清身影。


    很不对劲。


    他盯着后视镜,脚上松了油门,放慢车速,想要看清楚些。


    后面的沙尘像是停住了一样,不再前进,缓缓露出了那个面具人的身影。


    之前追击他们的丧尸仿佛不存在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不是驾驶室里四处蔓延的鲜血,刚才他们经历的一切就是场噩梦。


    孟铁跳下车,握紧手里的枪,对准了那个人影。


    白色的皮质鸟喙,半透明茶色观察镜挡住了大半张脸,防护服裹得很严实,几缕发丝跑出来,随风飘着。


    孟铁缩了缩后颈,莫名觉得有些发凉,有种被大型猎食动物盯上的感觉,很快这种感觉消失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伤员,确保人还能喘气,等再回过头时,白色的鸟喙险些要戳到他的眼。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孟铁连退几步,端枪质问道,他过得好歹是刀尖舔血的生活,警惕心不可能这么弱,怎么今天……


    那人没有正面回答,慢条斯理地推开枪管,钻进驾驶室,迅速摘下手套,按压住流血不止的伤口。


    驾驶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以及孟铁顶着那人脑袋的枪。


    “你……”刚才按伤口的赛燕心里抱着期望,想说些什么,却被气氛所感染,闭上了嘴,把满是血迹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那人注视着那些痕迹,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叹息,轻柔得像一阵风,接着低下眸子处理伤口。


    血很快止住了。


    那人熟练的从口袋里抽出一张手帕,仔细清理着沾到手上的血迹。


    “那个,谢谢。”孟铁把枪口移开,目光之间有些闪躲。


    “不客气,这是你该谢的。”那人钻出车去,“探索队是吗,这里没有可供探索的物资,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孟铁听了这话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说不出来,只得顺着话题回答道,“我们来找人的,叫应已违。”


    那人摘下面具,注视着他,“找我?”


    应已违的独栋小屋外,队员们脚步踌躇,没有人敢踏出第一步。


    布满绿草和鲜花的庭院是挺美丽,但要是换成变异的花草,他们可真没命体验这美丽。


    “请进。”应已违拉开门,看着站在外面的队员。


    此刻他换下防护服,穿着一套裁剪得当的湖蓝色三件套西装,迎接一群背着枪的愣头青。


    孟铁莫名有了种紧张感和羞耻感,一想到他满是泥土的靴子踩脏那精致的脚垫,很久没有洗过的裤子要埋在柔软的椅子里,还要用他的脏手触摸桌面上透亮的玻璃杯。


    面对丧尸围城都不曾变脸色的他,现在拘谨了起来,连抬头看应已违的勇气都没有。


    孟铁朝后面东看看西摸摸的队员疯狂使眼色,示意这群兔崽子不要丢人现眼,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应已违从柜子里取出一支没有标签的酒,往杯子里倒出了绿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郁香甜的气味,这是他用蜂蜜、拐枣、糯米酿造的酒。


    都是变异产物。


    接着应已违满意地看到他们放松了警惕。


    队员们喝了酒也放松下来,凑在一起嘀咕。


    “好家伙,原来素队喜欢这一款,素队恐怕是下面的?”


    “我看好素队,他这么能打,而且在上面不重要,谁在里面才重要好吧。”


    “他这身材像是优质动物蛋白喂出来的,肯定藏了不少物资,还能一个人守住,素队看上的人不简单啊。”


    “搞什么马后炮,刚才不还疯子疯子的,现在去人家面前喊啊。”


    他们挤兑着进门就不再做声的庞大海。


    等孟铁的视线扫过来,队员们立马一转姿态,开始称赞杯中的酒。


    “不好意思,他们太活跃了。”孟铁面上是不熟练的道歉表情。


    “你们说的素队是谁?”


    孟铁对此有些惊讶,他狐疑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解释了一遍。


    “素星……”应已违轻轻嚼着这个名字,语气间带着他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注视着那个把素星称呼为“疯子”的队员庞齐海,举杯泯了一口酒。


    “他过得好吗?”


    “……挺好的,那个,虽然有些话不该我说,素队找了你很久,蛮不容易的。”


    应已违把杯子放在桌上,坐在沙发里,沉吟半晌,朝队员扎堆的方向扬了扬头,轻声说:“我想和你确认一点,你知道他们中有人感染了吗?”


    孟铁顿时握住了枪,紧张地盯着之前那个受伤的队员,却见应已违伸出手,在虚空中点了点。


    指着那个称呼素星为“疯子”的队员,说:“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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