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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一天


    ◎王府乱成了一锅粥◎


    门外惨叫连连, 令梨有点可惜,她站在院墙下叹了口气。


    “这具身体实在太孱弱了,有没有好好锻炼过?”令梨怒其不争, 扼腕叹息。


    要不是她和执念原身半点儿交情都没有,令梨早就挥笔写下一篇严格的早锻炼时间表, 势必要将成王府柔柔弱弱的嫡小姐训练成槐城最靓仔的霸王花, 比武招亲能把上门夫郎锤成饼干渣的奇女子。


    托这具身体的福, 令梨只能折下树枝制成火把砸到墙外, 但凡身体素质稍好一丢丢, 她能用的手段数不胜数。


    “比如万箭穿心、重锤出击、落井下石……”令梨碎碎念,“学了好久的机关术,还以为能有机会实践一下长老的教学成果, 真是可惜。”


    “你说是不是,小荷?”令梨自说自话怪无聊的,拉着呆滞守夜的侍女小荷闲聊。


    墙外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 一声比一声怨毒, 令梨不太喜欢庶姐的背景音, 好在她一向宽容又随和,想着不能厚此薄彼, 干脆抬高了音调, 让院墙外的庶姐也参与她和小荷其乐融融的午夜闲话。


    “……经典机关术中常以数量取胜,最典型的案例是飞针, 实操中可以用削尖的竹子代替节约经费。刹那间万箭齐发, 以极高的密度和极快的速度制敌, 灰尘落下后只剩下被扎成马蜂窝的敌人, 或者说, 只剩一滩被剁碎无数次的肉酱。”


    令梨顿了顿, 好心道:“姐姐莫怕,我今晚用的是火攻,你最多化为一块长条形的烧焦黑炭。”


    门外人: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庶姐的惨叫声在火中逐渐扭曲,又一次变化成熟悉的少年音,苦苦哀求,忍耐痛苦,委屈得让人听着心都要化了。


    伽野惯会撒娇,黏黏糊糊说话时声音格外讨喜,再添上一丝泣音,可谓无往而不利。


    门外人操控声音的能力炉火纯青,你明知道她是个假货,可惟妙惟肖的声线蒙蔽了人的理智,让人禁不住迟疑:会不会……是我弄错了?


    万一杀死了重要的人……万一他真的回头来找我了……倘若真是这样,我岂不是活活烧死了他?


    人一旦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理智的思维便摇摇欲坠,如被抽走地基的积木塔,哗啦啦碎了一地。


    ‘开门看一眼吧。’


    若有似无的蛊惑声夹杂着火舌燃烧的滋滋声。


    ‘只是看一眼,确定不是他就把门关上,不要紧的。’


    ‘推开一条门缝,很细很细的一丝,把眼睛凑过去,凑过去。’


    蛊惑的声音藏在粘稠的黑暗中,小荷手中的灯笼明暗不定,院子里的槐树投影在灯笼纸上,犹如瘦长的鬼影。


    门外人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仿佛有个人走到门口,耳朵紧紧贴着偏门,努力聆听门外的声音。


    它的嘴角裂开巨大的弧度,声音愈发痛楚:“好疼……我好疼……救救我……救救我……”


    “真的吗?”门内的嫡小姐柔柔地问,“火烧得你很痛吗?”


    “看来是很痛的。”令梨怜惜道,“痛到神志不清,都来找加害者求救了。”


    “是你让我来找你的……”少年的声音压抑着疼痛,“我没有食言,我听话地来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令梨背靠在门板上,目光望向院中浓郁的黑暗。


    她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嘘,你听。”


    遥远的,远离南楼小院的方向,交错复杂的脚步声荡开了夜色,来回跑动的人呼喊着:


    “——走水了!成王府走水了!”


    燃烧的火云烧穿了粘稠的黑暗,令梨踮脚眺望,事不关己地对门外说:“哇,走水的地方好像是姐姐的北楼小院呢。”


    她用了疑惑的语气,却没人听得出真心。


    门外的苦求声戛然而止,浓郁的怨毒之气扑面而来,被紧闭的偏门挡住。


    “棋差一招的滋味如何?”令梨问,“很有趣吧。”


    今晚的戏写作桃僵李代,读作调虎离山。


    “我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令梨道,“说是一个人到别人家做客,和主人相谈甚欢。客人入夜前告辞,并对主人说:夜间是鬼怪出没的时候,无论是谁敲门,你都不要理会。”


    “主人答应了,客人离开。天色渐渐黑了,主人正欲入睡,忽然听见门被敲了两下,门外的人说:是我,白天来做客的人,我落下了东西在你的屋子里,可以进来拿吗?”


    “主人听见客人的声音,隔着窗纸看见客人的身形,于是他悄悄推开一条门缝,果然看见了白天的客人。”


    “主人放下心来,打开房门:请进来吧,不知你落下了什么在我的屋子里?”


    “‘客人’微微一笑,踏入门内,房间紧贴着它的后脚闭拢。”


    “一夜过去,提醒主人夜晚不要开门的客人又一次拜访主人,‘主人’推开房门,对着客人微微一笑:进来吧,你落下了东西在我的屋里。”


    令梨徐徐讲述:“姐姐执意要我推开门缝看你一眼,同样行为放在我身上,我肯定是想趁机戳瞎那人一只眼睛。但姐姐是个良善人,你真的只是想让我‘看’一眼——不是看你,是看一个被火烧得痛苦不已的‘他’。”


    当你的耳朵听到熟悉的声音,当你的眼睛看见熟悉的模样,你又能拿什么证明他不是他?拿什么分辨真实与虚假?


    “机关算数选修课的长老诚不欺我。”令梨严肃道,“你的眼睛会欺骗你,你的耳朵会欺骗你,唯有机关算数不会——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所以令梨不看,也没必要看。


    但和庶姐想得不一样,令梨不是笃定伽野不会半夜前来才没有上当。


    恰恰相反,她非常清楚地知道——伽野今晚一定会来。


    “我亲口要他半夜到成王府来,他怎么可能不来呢?”


    令梨抛了抛手里小巧的胭脂盒,盒中胭脂上指腹抹过的痕迹尤为明显,正是白天伽野亲自为令梨涂口脂用的那盒胭脂。


    入夜时分,伽野自偏门离开。令梨赶在他离开前拉住伽野,踮脚在他下颌印下柔软的唇印。


    突兀的举动中,令梨顺走了少年袖中的胭脂盒。


    “舍不得你……胭脂盒放在我这儿,你半夜来拿好吗?”


    这句话是说给伽野听的,也是说给躲在暗处的庶姐听的。


    夜半时分,偷溜出金府的带刀侍卫果然来到了成王府的院墙外。


    庶姐生出一个恶毒的诡计。


    她不认为自己会被识破,嫡小姐亲自邀约了夜半的私会,带刀侍卫也明确回应了她的邀请,这怎么可能是个陷阱呢?


    庶姐很聪明:倘若今晚带刀侍卫没有来,妹妹那句话便是故意说给偷听之人知晓的,故意放下鱼饵想钓她出来。


    但若他来了,今晚便是天赐良机。


    庶姐窃窃私笑,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伽野,一直跟到伽野走到南楼小院偏门口,才施展了她的本领。


    南楼小院和北楼小院的偏门被悄无声息地调换,伽野敲响了北楼小院的门,庶姐取代他叩响了南楼小院的偏门。


    北楼小院,伽野:“是我。说好的,我落下了一盒胭脂,拿给我好吗?”


    南楼小院,庶姐:“是我。说好的,我落下了一盒胭脂,拿给我好吗?”


    一样的措辞,一样的声音,一样的面孔。


    令梨没有理由识破她的诡计。


    没有理由!


    “为什么?!”庶姐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倘如我不把两扇门调换,站在门口的人就是他!你点火烧死的人就是他!”


    “怎么会有如果?”令梨反问,“你可能不动手吗?”


    “我不喜欢假设的命题。”她摆摆手,“剑锋落下便已落下,鲜血溅起便已溅起,死者不会因‘如果’复生,‘如果’一词毫无意义。”


    “我们剑修比较极端。”令梨轻快地说,“姐姐多担待点。”


    令梨和庶姐之间的交锋可以简单概括成: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相较而言,伽野的任务反而更容易。


    【规则六:南楼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


    令梨:“反过来说,北楼小院可以。”


    即使庶姐不在北楼小院无法开门,院子里还有小莲,还有许许多多欢迎他的侍从。


    门一旦打开,事情的走向就容不得庶姐掌控了。


    “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我们事先没有商量过犯罪手法。”令梨晃了晃灯笼,“考虑到原地取材的问题,手段也着实不多。”


    言下之意,纵使庶姐人和院子一起被烧的责任百分之九十九在令梨和伽野,但她自己的倒霉也必须认领剩下百分之一的责任。


    “我之前听他描述北楼小院的精致圆景,就觉得那是个很适合烧的地方。”


    令梨回看空空荡荡只有两棵槐树的南楼小院:“不像我这里,找个易燃物还得亲自爬树。”


    走水的叫喊声与燃烧了半边天的火云彻底惊醒了成王府的夜色,整个府邸乱成一锅粥。


    令梨悠哉悠哉地靠在偏门上,门外一片死寂。


    她低头把玩手中的胭脂盒,葱白的指腹沾到融化的艳色胭脂,甜腻的粘黏感。


    令梨侧耳听了听,忽地一下拉开紧闭的偏门。


    门外,正欲敲门的短发少年动作一顿,笑起来。


    “怎么随便给人开门。”他金眸耀眼,尾音亲昵,“不怕门外有鬼?”


    “谁家的鬼纵火后不逃跑,流连在自己的犯罪现场?”令梨瞥了伽野一眼,目光一言难尽地落在他下颌的吻痕上。


    “我可是为了正事来的。”伽野眼神无辜,朝令梨俯下身。


    “阿梨印的,我不敢自己擦,怕坏了你的计划。”伽野很乖地说,“但我还要回金府办差,被金公子瞧见了该怎么说呢?难办得很,我只好来找阿梨。”


    好入戏一人,听着像他什么时候在意过凡人的想法似的。


    令梨抬起手,指腹用力抹过伽野下颌的胭脂印。


    她玩了好一会儿胭脂,指腹的颜色比伽野皮肤上的更艳,非但没能擦去唇印,反而衬得愈发明显,在夜色中清晰可见。


    “这下就好解释了。”令梨垂下手,懒散道,“成王府半夜走水,金府作为邻居定然跟着人仰马翻,休息的侍卫统统被召集起来听命。”


    “金公子一点名就知道你不在,擅离职守总需要理由。”


    令梨点了点伽野下颌上显眼的红胭脂,轻描淡写道:“等金府问起,这就是你和坏女人鬼混一夜的证据。”


    “多么完美的借口。”她一锤定音,“你到公堂上就这样说。”


    作者有话说:


    小梨:芳心纵火犯失去的只是这个月的月钱而已,王府纵火犯失去的可是下半辈子的生命啊


    第172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二天


    ◎月下私奔◎


    成王府走水案惊动了整个槐城, 成王大半夜从床上连滚带爬地下来,一看起火点是他最宠爱的庶女所在的北楼小院,差点一口气背过去。


    用餐的小花厅被匆匆收拾出来, 王府的主子们惊魂未定地坐在厅里。


    南楼小院偏远,奉成王命的管家有意无意的怠慢嫡小姐, 令梨也不着急, 带着小荷姗姗来迟。


    一进小花厅, 一道怨毒的目光钉死在令梨身上, 令梨抬头一看, 笑了。


    “大晚上的,都是自家人,姐姐戴帷帽作甚?”令梨坐在左边下首第一位的位置上, 亲切地问邻座的庶姐。


    靠得近了,隐隐的焦糊味钻入鼻腔,烧焦羽毛的气味。


    令梨回忆了一下, 她扔火把是从上往下扔, 按照人的生理结构, 最先被烧到的地方应该是……


    “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令梨和庶姐说悄悄话,“生发神丸九点五折起售, 一次性买两个疗程的量享折上折, 保质保量没有七天无条件退款,如何?”


    庶姐:“……”


    如果眼睛能喷毒, 令梨已经是高腐蚀态了。


    买卖不成仁义在, 优秀的客服不会因客户恶劣的态度而动摇。令梨一点也不介意庶姐刀子似的目光, 摇头叹息道:“姐姐遭人偷家, 心中愤恨, 我能理解。今晚的意外告诉我们, 半夜不睡觉听人墙角果然是要遭报应的。”


    令梨声音压得很低,上首的成王只见小女儿轻声细语和她备受打击的姐姐说了两句话,姐姐手背青筋暴起,摇晃的帷帽间隐约露出一张恶鬼似的扭曲面容。


    饶是成王极宠爱她,也被吓了一跳。


    “贼人竟敢在王府纵火,胆大包天。”成王出声道,“我已命人去查,今晚犯宵禁的人不必细审,统统下狱!”


    庶姐立刻来劲了,嗓音沙哑难听道:“查金府!父亲,查金府的侍卫!”


    她突然出声,声嘶力竭,成王脸上露出两分不喜,耐着性子道:“金府一听说王府走水,立刻派了下人帮忙救火,这份情不得不承。”


    “何况金府早早查了一遍府中人,除去一位侍卫下了职后和情人私会,被金公子唤回时脸上还挂着女人的胭脂印之外,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呆在金府。”


    成王:“金公子出面担保了那侍卫,一个依依不舍温柔乡的浪荡子罢了,哪有纵火的狠劲?”


    庶姐有一万句脏话要骂,某一瞬间她对亲爹的恨意甚至超过了憎恨令梨。


    王府中到处是来回奔走灭火的脚步声,今晚注定不能睡了,令梨心态稳得很,成王却面露疲态,一副强打起精神的模样。


    熬夜最佳的提神药是八卦,成王沉吟片刻,挥手让小花厅的侍从全部离开,只留下父女三人。


    “再过半月,你二人便要及笄了,也到了相看婚事的年纪。”


    成王提起这件事明显不困了,盘算极好地说:“成王府的姑娘不愁人家,最重要的便是门当户对四个字,嫡小姐配嫡长子,方是天赐佳缘。”


    庶姐听不得“嫡小姐”三个字,立刻越过令梨和父亲装痴撒娇,甜言蜜语一套一套,哄得成王眉开眼笑。


    令梨坐在他们中间沉吟了两秒,冷不丁掀起了庶姐脑袋上的帷帽。


    帷帽下被火烧得好似狗啃的发型暴露在空气中,父慈女孝的氛围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鹅,戛然而止。


    “我怕姐姐戴着帷帽太闷了。”令梨从容收手,“生发神丸今晚限时八折,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为了生意,打工人无所畏惧。


    庶姐手疾眼快地重新戴好帷帽,磨牙的声音响到成王仰起脑袋张望房梁:“哪来的老鼠在啃木头?明天让人买些驱鼠药来洒。”


    没有人附和他,成王尬笑两声,接着说:“及笄礼一过,我便带你们回京城,好好相看婚事。”


    执念所在的时间与令梨不是一个时代,那时的槐城属于成王的封地,他平日与妻儿在封地生活,年节时期受召返回京城交际。


    “执念的范围仅限于槐城。”令梨思索道,“诞生执念的时间节点就在这半个月内。”


    陷入宅斗无法自拔的嫡小姐,人生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每晚入夜前和情郎短暂的私会是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幸福。


    如此渺小的幸福却被近在咫尺的及笄礼打碎,倘若离开槐城,她如何与情郎相会?


    令梨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私奔。


    洒脱,自由,无所畏惧。


    但这是她才会做的选择,原身呢?


    “如若私奔,她必定会失去成王府嫡女的身份,这份代价她支付不起。”


    执念留下了整整七条规则,一大半都在强调身份,令梨至今为止遭遇的来自庶姐的算计,也全是为了身份。


    如果选择私奔,岂不是正如庶姐的意?


    令梨打赌庶姐会支持她私奔,甚至是倾家荡产的支持。


    “换个思路,让他们门当户对,如何?”


    带刀侍卫想和王府千金修成正果,具体操作可以参考公主和穷酸书生驸马的模本,考武状元,建功立业,谋求功名。


    侍卫和小姐不配,权臣和千金不就配起来了吗?


    “这条路可行性最大。”小花厅聚会告一段落,令梨打发走小荷和小莲,独自踱步到南楼小院的槐树下。


    天亮时分槐树不显阴森,清俊雅致之木,多出几分观赏性。


    “事情最好的发展是这样:原身在成王府宅斗,守住自己嫡女的身份;带刀侍卫凭能力谋取功名,踏上仕途。两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直到男方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明媒正娶成王府嫡小姐,万事如意。”


    放在话本中是有些老套的故事,但放在现实堪为一段佳话,足以让任何听说过的人高呼相信爱情。


    令梨抬起手,折断一根槐枝。


    “美好的故事,非常美好。”她打量手中的断枝,不费吹灰之力地又一次将槐枝折断。


    “但是不行。”少女遗憾地说,“太脆弱了。”


    她站在树下,不知在对谁说话:“你知道吗?书生和小姐的故事,由书生书写和由小姐书写,是截然不同的。”


    “书生的故事是打脸升级流爽文,他会用大篇幅的笔墨书写他如何日夜苦读,如何得到贵人青眼,曾看不起他的人是怎样跪在他面前求饶,他又是如何青云直上,壮志凌云。”


    “在他的故事里,原本作为目标存在的小姐渐渐化为名为‘奖励’的符号,不过是他爽文一生的点缀而已。”


    “小姐的故事是心机宅斗文,她叙述她的处境她的艰难,描绘她如何凭智慧一个个斗倒她的极品亲戚,从小可怜变为家族的掌上明珠。”


    “在她的故事里,原本付出一切也要与之厮守的书生渐渐变为‘夫婿的最佳选择’,如果非要选一个人在一起就选择他吧,是经过利益考量的最佳人选。”


    “两个人都成长了许多,爱情不再是他们生命中的重头戏,只是锦上添花的一枝花罢了。”


    令梨松开手,断成两截的树枝掉在地上,同出一枝的树枝半根陷入泥土,半根甩飞了老远。


    “书生故事里的小姐永远停留在对他芳心暗许的那一天,小姐故事里的书生永远停在对她殷切表白的那一刻——两个人明明都在往前走,却指望对方为自己停滞不前,实在是太过理想化了。”


    “分别了漫长的时间,你都不认为你还是你,为什么会觉得他还是他呢?”


    令梨轻轻地说,她的声音随风消散,又如同卷入巨大的漩涡。


    “长老们说的没错。”令梨小声嘀咕,“十个执念九个因爱生憾,我早该明白的。”


    槐城日复一日开着盛绽的槐花,城中凡人日复一日重复昨日的行为,这座城市遗落下的执念显而易见。


    从带刀侍卫走到权臣将军的男人迎娶了成王府最尊贵的嫡小姐,在人人艳羡的祝福下,他们在彼此眼中看见了两个陌生人。


    那日雪白槐树下并肩赏花的孤女和侍卫到哪里去了呢?


    曾经能用一刻钟的相会填满的心脏,为何空空荡荡永不知足?


    最初只是想延长在一起的时间,却选择了漫长的分离。物是人非?本末倒置?明明我们还是我们,为何如此不同?


    无法理解,巨大的荒谬和内心的空洞如附骨之疽缠绕在院落中的槐树上,寻不到解脱。


    令梨常听说,凡人多痴妄,无外乎贪婪二字。


    即想要,又想要,即割舍不下内心的执着,又无法罔顾他人的看法。


    “我一向不干涉别人的选择。”令梨摸摸下巴,“如果在你心里嫡小姐的身份像我的剑一样重要,那么无论你付出怎样的代价、放弃多少东西我都可以理解,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但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构建占据一座城市的执念,制定的七条规则条条框框强调身份,执念化鬼的庶姐不择手段只为了一个‘嫡’字,你表现得如此在意身份地位——你的执念可不这样想。”


    天色渐渐黑了,小荷提着灯笼呆板地走过掉漆的南楼小院木牌。


    偏门外,伽野如昨夜一样叩响了门扉。


    令梨知道接下来的流程,她打开门,两人并肩赏花,他带着满身槐花清香在入夜前离开,她只能隔着门相送。


    一直到半月之后,及笄礼的前一夜,两人为了未来的相聚选择了现在的离别,数年之后,成为携手婚姻的陌生人。


    “我知道你在遗憾什么。”令梨轻轻地说,“其实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你一夜一夜目送你的情郎离开,一次又一次萌生出留他过夜或随他离开的念头。”


    “可你都不能做。”


    【规则四:如若阁下想离开成王府,为了彰显嫡女的尊贵身份,请至少携带两位侍女一同出府。】


    【规则六:南楼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


    “看啊,这么矮的门槛,你却用了一生都跨不过去。”令梨脚尖抵在偏门的门槛上,招手让提着灯笼的小荷过来。


    “只要你还有成王府嫡女的身份,你就永远不能得偿所愿。”


    令梨一手夺过小荷的灯笼,一手拉开偏门的门扉。


    短发金眸的少年朝她笑笑,令梨垂首,呼地吹灭了灯笼的火。


    烛火熄灭的刹那,南楼小院掉漆的木牌被北楼小院取代,头发被烧得像狗啃一样的庶姐狂喜,她和瞎了一只眼睛的小莲突兀出现在槐树下。


    庶姐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施了无数伎俩像夺走的身份,令梨今晚竟主动拱手相让了!


    “灯笼熄了……我亲爱的妹妹,没有挽回的余地,没有!”


    令梨按了按心口,那儿空了很大一块,无数声音在她脑海中叫嚣着:你怎么敢放弃!你怎么敢丢弃你唯一的——


    “就是一无所有才好啊。”她说。


    令梨握住伽野的手,抬脚踏过门槛。


    她仿佛踏过了一层水幕,眼前闪烁模糊不清的碎片,令梨没有费心去看,这不是她的人生,没有沉浸式体验的必要。


    困在成王府的时候,令梨眼中的夜晚粘稠黑暗,见不到一丝月光。


    她踏过门槛,才发现今晚的月光极为明亮,风清月朗。


    “或许是原身的隐射。”令梨道,“成王府太压抑了,在她眼里又沉又黑。”


    门外象征自由,象征得偿所愿,值得以一切美好的意象描绘。


    “趁着月色私奔出城,果然是小女孩心心念念的愿望。”


    心心念念太多年,化为执,化为妄。


    令梨拽了伽野一把,朝城门的方向跑去。


    “快跑!”她大声且不负责地说,“侍卫小姐夜间私会的剧本已经被我撕了,接下来是全城追捕纵火逃犯的时间!”


    作者有话说:


    小梨:私奔(×)大逃杀(√)


    第173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三天


    ◎快乐得鬼见了都发抖◎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说好的私会为什么变成了私奔?一步从言情故事男女主变成法制频道在逃纵火犯, 中间的跨步是否稍大了些许?


    伽野不懂,他弱小无助又可怜。


    令梨拽着伽野的袖子带他跑,她一马当先, 气势汹汹,充分展现了一位剑修刻在骨子里的莽劲。


    跑了莫约五十米左右, 令梨开始喘气, 呼吸缭乱, 眼前闪过一阵黑一阵金的虚影, 心跳声震耳欲聋。


    她没有慌乱, 令梨掐了两下人中,没什么用,她靠近伽野, 边跑路边断断续续地说:


    “这具身体……我从来没用过如此孱弱的躯体……事实证明脊椎骨完整的身体在懒惰面前不堪一击……我不指望她每日练剑不辍,至少做两套广播体操打打太极拳也是极好的……”


    令梨甩了甩发昏发黑的脑袋,恨其不争:“只是熬了两个通宵而已!我筑基的时候熬了五天五夜游戏代打, 第六天早上还不是神采奕奕地去参加期末考试——她怎么就不能争气一点?”


    伽野一手扶住令梨肩膀, 听她上气不接下气把话说完, 心想阿梨真是有够苛刻。


    不愧是每天练剑四个时辰起步的内卷王者,永远年轻永远精力充沛, 试图用自己为标准衡量所有人。


    虽然令梨当了几天成王府嫡小姐, 自以为揣摩人设揣摩得出神入化,但她还是稍稍高估了大小姐的体力。


    装饰性多于实用性的锦鞋挂在令梨脚跟, 她一边跑一边蹬掉锦鞋, 裸.露的双足踩在地上, 在月色下莹白如玉。


    槐城街道不平整, 地上碎石沙土避无可避, 细碎的石子划过嫡小姐娇嫩的脚足, 疼得钻心。


    令梨不为所动,每一步都扎扎实实踏稳在地,宁可疼痛也不肯摔倒拖慢跑路的速度。


    她的长发她的衣衫在跑动中变得凌乱松垮,令梨时不时低头捞起下滑的外裳,胡乱搭回身上,嘴里小声念着槐城的布局图,带着伽野穿梭在复杂的巷子里。


    私奔是她提出来的破局点,自该由她领着伽野走完全程。


    月色照亮前路,举着火把的追兵驱散后路的黑暗,令梨拽着伽野的袖子跑过一个拐角。


    “冒犯了。”


    不等令梨回神,伽野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手托住她的小腿,腾空将她抱起。


    令梨下意识搂住少年的脖颈,她看了眼拐角后隐隐的火光,不甘心地说:“我还能坚持一会儿。”


    “我知道。”伽野抱着人跑脚步也极稳,带刀侍卫的体能显然不是王府千金可以比拟的。


    他偏头蹭了蹭令梨打湿的额发:“不用太勉强自己,若我们是真身进来,怎会被一群王府追兵撵得四处窜逃?”


    身体素质受限于执念原身,令梨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带千金之躯极限跑酷。她对自己向来狠心,这具躯体的潜能几乎被她不计后果地榨干。


    拖着孱弱的躯体强行跑路不是个好主意,令梨缩在伽野怀里得到了休息的空余,方才强迫身躯的后果一下子爆发了。


    “咳咳!”她捂着嘴小声咳嗽,紧闭的眼皮不住地颤抖,抓在衣服上的手臂不自然地痉挛。


    令梨从会走路起开始练剑,她从未想过一具不锻炼的身体能残败到如此地步——假如她早生千年,生在和执念原身一个时代,她一定强迫南疆推行早晚跑操制度,把深闺小姐统统捞出来晨练。


    细碎的咳嗽间,宽大的手掌拍了拍令梨的后背,抚在脊椎上一点点帮她顺气。


    脊柱骨不是这具身体的敏感点,但令梨还是下意识抓住了伽野的手腕。


    肌肉运动到极限的痉挛还未结束,她抓住伽野的手指发颤,指甲扣在他脉搏上。


    “想抓就抓吧。”伽野笑了笑,“正好放过你的衣裳。”


    令梨眼前发黑,索性闭着眼调理呼吸,看不见她现在的模样。


    伽野夜间视力极佳,金色的兽瞳清晰明亮,看向怀里呼吸起伏的少女。


    她硬撑着跑了很长一段路,外裳几乎要掉在地上,衣裳被颠了又抓,皱巴巴揉成一团,雪白的里衣贴在匀称的身躯上。


    衣裳还算好的,锦鞋早早被蹬到不知哪里去了,暴露在月光下的双足惨兮兮的。


    白皙如凝脂,碎石划过的血痕仿佛羊脂玉上浅浅的红瑕,既令人惋惜白玉微瑕,又沉溺于破碎的美感,生出暴虐的欲.念。


    令梨因琐碎的咳嗽蜷起身子,又难受地仰起头呼吸,修长的脖颈宛如濒死的天鹅,隐约能看见浅青色的血管。


    黑发金眸的少年舔了舔犬牙,目光流连在一看就很好咬的软肉上。


    察觉到良久的凝视,令梨掀开眼皮,隔着朦胧的水雾看向伽野。


    “甩开追兵了吗?”她哑着嗓子问,困乏地捏了捏眼角。


    “前面有个遮蔽物,我们去那儿歇一会儿。”伽野看到那双隔着水雾依然明亮的黑眸,低下头又蹭了蹭令梨的鬓角,喉咙里冒出轻微的呼噜声。


    即使蜕变为龙族,他身上依然遗留了大猫的习性,很难改正。


    伽野提到的遮蔽物是几块搭在一起的碎石,他们一路跑到了石场附近,几块堆在一起的巨石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勉强容人的空隙。


    空隙是真的小,伽野坐下后就没了空余,令梨只能坐在他腿上,缩在他怀里。


    “趁现在处理一下伤口。”伽野不用借着月光也能视物,他的指腹轻碰令梨脚底被碎石划过的伤口,她小声嘶了一下。


    “真是新奇的体验。”令梨咂舌,“化神道君的身体针山也过得,竟栽在了几颗石烁上头。”


    “成王府嫡小姐也没想过自己竟有和野男人私奔,跑断腿的时候。”伽野一边说话一边捧着令梨的双足仔细看了看,“条件简陋,先清理掉沙石,再简单包扎一下。”


    令梨瞧了眼微微颤抖的手指,她握了握拳,软趴趴没有力道。


    “你来吧。”令梨牵起外裳的衣角,“用这个。”


    王府小姐的衣料比带刀侍卫柔软很多,用来做绷带正好。


    撕拉两下,伽野干脆利落地撕下令梨外裳的布条,一道道缠绕在伤口上。


    为了方便他包扎,令梨换了个姿势,脚尖踩在伽野的膝盖上。


    少年一手握住她的脚踝,慢慢给布条打结,偶尔抬眼看一看令梨。


    令梨的眼眸映着火光,成王府的家丁举着火把如洪流般穿梭在槐城里,从她的视野中看去,举目皆敌。


    “这就是失去成王府嫡女身份的下场吗?”令梨托腮望向吵闹的街市,“留在府内魑魅魍魉,离家私奔举世皆敌,自由的代价太过沉重,与鬼祟周旋反而是更保命的做法。”


    伽野知道令梨不是在说自己,他进入执念几天多少猜到了原主两人的走向,原身必然选择了留在王府,令梨看不上她的选择,替她连夜私奔。


    “其实私奔不是最合我心意的选择。”令梨幽幽叹气,“离及笄礼只有半月,太赶了,若是能给我一年的时间,我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伽野好奇道:“鱼和熊掌怎样兼得?”


    “鱼和熊掌如何不能兼得?”令梨比划,“小臂长的剑,里头串鱼,外头串熊掌,多余的位置还能串只鸡鸭鹅。”


    “多给我一年时间就好了。”令梨扼腕叹息,“我已经制订了一份严格的体能训练计划,只要嫡小姐照着计划严格执行一年,以凡人身躯打练气八层以下修士问题不大。”


    “凡人的思维实在是太狭隘了。”令梨摇头道,“门当户对为什么非要是带刀侍卫建功立业呢?嫡小姐大可以自己去参军,大力出奇迹,当她以一打十打百,将军的位置还不是手到擒来?”


    “带刀侍卫先随着嫡小姐一起参军,做她的贴身护卫方便私会。等离开槐城去往边地,天高皇帝远,想怎么谈情说爱都行。”


    “嫡小姐若矜持些,剧本便是《天才女将军和她的忠犬护卫》,嫡小姐若火辣些,剧本也可以是《霸道女将军狠狠爱,贴心小侍卫哪里逃》,多么快活!”


    “怎么就不能多给我一年时间!”令梨越想越遗憾,“她何至于如丧家之犬般私奔逃窜,她拿的剧本明明该是《战神归来,发现庶姐竟敢冒领嫡小姐身份,她一声令下,十万精兵奔来!》”


    槐城的执念实在是太不懂事了,完全限制了令梨的发挥。


    “我倒是觉得,执念已经很懵了。”伽野小声吐槽。


    原身给了整整七条规则,唠唠叨叨反复强调的嫡小姐身份令梨说丢就丢。


    她夜半邀情郎私会,偷情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反而兴致勃勃在自家纵火,快乐得鬼见了都发抖。


    “事态的走向已经超出了执念的预料。”伽野颠了颠掌心白皙的脚足,无意识地摩挲令梨的踝骨,“按理说,执念该消散了才是。”


    令梨:“你忘了被困在城中八十五年的凡人们。”


    “被困在鬼城里不得离开不得解脱,他们的执念同样游荡在槐城中,纠缠成巨大的牢笼。”


    伽野抚摸得她的脚踝有点痒,令梨蜷了蜷脚趾,想离开暂时的遮蔽物。


    她的双脚刚被包扎好,伽野惟恐沾了灰,不肯让令梨下地:“要去哪里,我抱着你走。”


    肌肉拉伤的酸痛没那么快痊愈,令梨没有过多纠结,她一手搭在伽野肩上,一手指向城中的火光。


    “困于囚笼八十五年,城中的执念无外乎两个字——出城。”


    “今夜不仅是私奔之夜,更是离笼之夜、破城之夜!”


    令梨的黑发在夜风中飞舞,如飘渺的青烟:“成王府的动静已经吵醒了这座城,只要再添一把火,城门再厚安能阻挡百万民?”


    作者有话说:


    小梨的书单:忠犬文学,霸总文学,歪嘴龙王文学


    第174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四天


    ◎拿出身价过亿的气度◎


    嘈杂的脚步声彻夜不歇, 明晃晃的火把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在屋内,亮如白昼。


    家中最先被吵醒的是浅眠的妻子,眼带皱纹的妇人疲倦又疑惑地起身, 探头探脑看向火红一片的窗外。


    “这是怎么了?”她哑着嗓子推嚷还在睡的货郎,“外头出了什么事?”


    货郎沉浸在混沌的梦中, 梦中他每日挑着担子走入一座城门, 黄昏时间又挑着担子离城回家, 他推开家里矮矮的小木门, 满身炊烟气的妻子和蹦蹦跳跳的孩子迎上来……


    家里的院子种了水灵灵的小白菜, 干柴一捆捆堆放在一起,门口挂着一串串晒干的红辣椒,呼吸间满是清新的土腥味。


    货郎一边做梦一边迷迷糊糊地想:我的家不是在槐城吗?很小的屋子, 他和妻子睡在炕上,一双儿女在床边打地铺。


    清晨他们一家四口挑着担子出门做生意,城门落锁时回家休息, 日复一日, 永远如此。


    好像有哪里不对, 又好像一切正常。


    货郎被妻子推醒,迷迷糊糊看向窗外, 大吃一惊。


    “走水了!”男人连忙推着妻子下床, 又高声叫醒趴在地铺上熟睡的儿女,“城里走水了!”


    货郎在槐城生活了很多年, 他的日子一成不变犹如死水, 从来没有遇见过走水的意外。


    朦胧的回忆自货郎脑海闪过, 他多出了一些记忆, 一些不发生在槐城的记忆。


    “快, 快把值钱的东西收在身上!”货郎催促家人, “火烧起来土地公都拦不住!只要点燃了一家,邻居左右谁都逃不过火神娘娘的催命符!朝没有火光的方向跑,一直跑到烧不着的地方去!”


    他和妻子一人带着一个孩子,货郎原本以为家中有许多行李要收拾,却发现要带走的仅有一只扁担和两个货箱。


    ‘我的家真的在槐城吗?’微小的困惑在货郎心中生根发芽。


    ……


    金府,金小桂焦急地摇着扇子。


    他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又困又不敢睡,时不时高声问府中的下人:“隔壁成王府火势停歇了吗?”


    “不知道啊公子。”管家擦着热汗道,“听说嫡小姐的北楼小院被烧成了一座黑炭,但嫡小姐瞧着一副高兴极了的模样,命成王府的家丁倾巢出动,捉拿纵火犯人。”


    “成王府嫡小姐?”金小桂皱眉,“那位漂亮极了的千金不是住在南楼小院吗?我送了她一货箱的胭脂水粉,特意让带刀侍卫送去的,是南楼小院没错。”


    金小桂很信任伽野,虽然这人既不肯为他描述嫡小姐涂抹胭脂的美丽容颜,又深夜和坏女人厮混带着殷红的胭脂印回府,但只要那双野性的金眸盯着金小桂看两秒,发自内心的恐惧就会让他异常从心,伽野说什么他都点头称是。


    “如今住在北楼小院的那位才是成王府嫡女。”管家一拍大腿,“公子还不知道吧?今夜成王府家的女儿和人私奔了!”


    “公子猜私奔的对象是谁?巧了,正是咱们金府的带刀侍卫!”


    金小桂嘴巴大张,懵了。


    懵圈的同时,他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家伙不肯和我分享嫡小姐的美貌!竟是一个人吃了独食,好狡猾的心肠!


    金小桂:“那、那成王府口中的纵火犯人是?”


    “就是这对私奔的狗男女!”管家斩钉截铁,“大半夜的,成王府所有家丁都举着火把出门了——成王也是个不清醒的东西,昨晚王府走水,今晚却自己点了火,不怕哪个糊涂蛋把槐城点着了吗?”


    管家对成王大不敬的称呼显露他内心的不平静,成王府声势浩大,举起的火把连成漫天星火,不知多少庶民深夜惊醒瞧见火光,被走水的危机吓得举家逃亡。


    金小桂坐在府邸中摇摆不定,隔着一层层院墙他也能看见橘红色的火光,烧着了半边天。


    万一真的走水,他呆在金府岂不是自己把自己架在了火炉上?


    “来人!”金小桂拍板道,“速速护送我出城!不管走不走水,走人总没有错!”


    金府的下人们应声准备,金小桂焦急之余不禁想到:自来到槐城起,我走出过城门吗?


    他每天带着侍卫在城中找猫逗狗,能玩的都玩了,为什么没生出去其他地方享乐几天的念头?


    “嘶……金府怎么只有我一个主家?”金小桂揉着太阳穴,“我记得我有个亲爹啊。”


    “爹人去哪儿了?”


    ……


    货郎一家挑着担子跑到街道上,睁大眼睛看着乱成一锅粥的槐城。


    无数高举的火把仿佛一道洪流,货郎想起很久之前他见过的赶牛人,举着火把驱赶牛群,混乱的牛群渐渐聚成一条线,闷头向前。


    没有人敢逆流而行,洪流到来,唯一的选择是成为洪流中一滴水。


    货郎一家挤在人群中,手牵着手生怕一家人走散。


    火光在身后驱赶他们,仿佛停下脚步就能嗅到火舌滋滋的焦糊声。


    向前,只能向前,必须向前!


    前方,一座紧闭的城门屹立在他们面前。


    槐城的城门在同类中只算中等高度,仰望时不会升起敬畏感,像一面普普通通的墙壁。


    槐城居民熟悉这扇城门,清晨时城门大开,入夜后城门关闭,槐城门禁一点儿也不森严,只要他们想要出城,丁点儿阻碍都不会有。


    但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走出去过?


    小小的疑惑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心中升起,他闭口不言,没发现他身边的兄弟眼中也浮现一丝迷茫。


    他们每天都会路过城墙,每天看着城门开启关闭,为什么没有人生起走出去的念头?


    火光驱赶着他们,一个又一个人自发迈开脚步,起初是快走,逐渐变成小跑,人们的眼睛里映着紧闭的城门,脑海中生起疯狂的念头。


    冲出去!


    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栽种在街道两边的槐树被人群引发的飓风吹得左摇右晃,雪白的槐花纷纷落下,在地上被碾成泥土。


    几朵掉落枝头的槐花幸运地搭上一阵格外悠远的清风,风扬起吹得很远很远,轻轻落在令梨飞舞的长发上。


    她的外裳下摆有撕裂的痕迹,披在身上仿若自由不羁的神女,如一只收敛羽翼的瘦鹤停在城墙上。


    遍地火光落在令梨墨色的瞳孔中,似金似赤的流光潋滟生姿,她的肩头忽地一沉。


    毛绒绒的脑袋从背后搁在她肩上,黑色短发刺得令梨痒痒的,她略偏过头想躲一躲,撞进伽野灿烂的金瞳中。


    “门锁已经砍断了。”少年邀功似地说,“城门一推就开。”


    令梨眼眸弯起,轻快地夸赞了伽野两句。


    ——她当然不可能让槐城居民拿头把门撞开,令梨对他们头铁的程度完全不报希望。


    城墙上是最佳观众席,令梨眺望下方,看见了货郎一家四口,看见手中扇子被挤掉的金小桂,看见许许多多南疆寻人启事上的面孔。


    槐城不是他们的家,他们已经困在这里太久太久了。


    “我记得入城前有个谁拦过我们,自称天香山庄弟子。”令梨看向空无一人的城外,她面前的空间隐隐波动,逐渐扭曲。


    执念的结界隔开了内外,但城门口八成有天香山庄的人揣揣不安的等结果。


    “试想一下。”令梨沉吟道,“你是天香山庄派来槐城出外勤的倒霉弟子,有一天你碰上两个不听人话非要半夜入城的头铁人,你无奈留下来熬夜加班,苦苦等待两人出来。”


    “你在门外等了又等,等得昏天黑地,某一个夜晚你实在熬不住了,躺平在城门口呼呼大睡。”


    “突然!紧闭的城门内传来一群鬼叫狼嚎的动静,你揉着眼睛爬起身,趴在城门口欲听其内动静——轰隆!城门被无数人哗然冲开,迎面一个头槌将你撞倒在地,随后无数只脚踩在你的脸上、身上、手脚四肢,你仿佛被羊群踏过的草地,奄奄一息,七窍流血。”


    令梨一本正经地问:“提问,这次意外踩踏事件中,我们两个是否要付全责?”


    法律法条是妖修的强项,伽野毫不犹豫地秒答:“不是。”


    “被害人是筑基修士。”他轻描淡写道,“区区踩踏事故,死不了。”


    令梨和伽野一同探头,越过被无数人冲破的城门,看向城外。


    城外数十米天香山庄弟子手忙脚乱,一边在人群的洪流中扎马步,一边高声叫喊:“不要跑!槐城本地人站在左边,外地人站在右边,天香山庄会安排人手送你们回家……”


    “金小桂的寻人赏金还挺高的。”令梨很轻地啧了一声,“天香山庄,好会捡漏一宗门。”


    “阿梨若是愿意人前显圣,让他们庄主把宗门送给你都不是难事。”伽野笑着替令梨挽了挽碎发。


    “我的赏金够金家悬赏一万个金小桂。”令梨双手插在袖子里,深沉道,“城内纵火城外叛宗,我这罪恶的一生。”


    还是不要和小宗门争赏金了,拿出客服小梨身价过亿的气度来。


    城外灯火缭绕,城内槐树枯萎,降临在令梨身上的执念徘徊在她发间槐花上,被令梨摘下。


    “规则七,我要在合适的时候回答你唯一的疑问。”令梨说,“从哪一刻开始,你不再是你,他不再是他——这个答案,真的还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执念默然无声,令梨掌心的槐花仿佛被抽干水分般枯萎,化为指缝间洒落的尘埃。


    刹那间,满城的槐树都如抽干水分般枯败死亡,树梢抖落一粒粒金粉,随风吹到令梨眼前。


    令梨咦了一声,双掌摊开。


    金粉汇聚在她掌心,犹如一汪盈盈的金水,水面上货郎一家四口的面容、金小桂的面容、无数令梨不认识的面容一一闪过。


    “感念功德?”伽野一怔,立刻道,“快,喝下它。”


    令梨抬高掌心,金水顺着她的腕口滑下,吞咽入喉。


    层层叠叠的声音回荡在令梨耳边,有人喊着“回家”、有人喊着“离开”,八十五年重复的岁月在令梨脑海内一帧帧掠过,被困住的执念飞于夜空之上,得到了解脱。


    一捧金水的功德是他们对令梨的感谢,谢谢她来到槐城,给予城中人久违的自由。


    伽野站在旁边看见令梨一口口啜饮金水,她微微闭合的眼眸弯起好看的弧度。


    功德加身,万般邪祟不可侵,这是世间至纯至粹之精华,滋味想来极好。


    伽野很为令梨高兴。


    功德可遇不可求,对修为更是大有进益,化神远不是她停留的极限,她要用最快的速度向上走。


    若能凝聚更多功德,大乘期怕也不远了罢。


    伽野自己倒很无所谓,妖修前期优势有多大,后期瓶颈就有多难攻破。


    槐城之事他虽出力不少,但归根结底是力气活。要是令梨用的身体不是王府嫡小姐,而是某个身体健康的凡人,她一个人就足以完成一切。


    令梨睁开眼,金水倒映在她眸中,色泽有一丝像伽野的金眸。


    他不自觉笑起来,搁在令梨肩头的脑袋蹭了蹭她的颈窝,流露出几分撒娇的意思。


    令梨捧着手,浅了很多的金水在她掌心荡漾,被少女递到伽野唇边。


    伽野一愣,抵触地向后仰了仰头。


    “我不需要。”他急促地说,“快喝了它,功德凝聚不了多久。”


    令梨固执地摇了摇头:“你今晚背着我走了那么久的路,也是你帮我纵火、帮我砍断了城门的锁。功德有我的一份,就有你的一份。”


    她寸步不让,伽野僵持了一会儿,低下头颅。


    他的舌尖舔过令梨掌心,仿佛凶猛的大猫垂首舔吻他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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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5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五天


    ◎老板来碗藕粉◎


    【南疆, 群魔乱舞之地,信仰自由,民风淳朴。】——穷游道人·传记《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


    干旱在七里村延续了五个月, 天空蓝得令人触目惊心,老张头跪在田埂边磕破了头, 云雨仍然吝啬于停留在村庄里。


    老张头磕得头晕眼花, 他抖着手爬起来, 额头的血流过干涩的嘴巴。老张头蹒跚地走到自家井边, 探着身子向内看。


    浅得几乎看不见的井水让老人家抹了把眼角, 他愁眉苦脸地滑坐在井边,掏出怀里的旱烟猛吸两口,咳得撕心裂肺。


    “老丈, 作甚愁眉苦脸?”


    遥遥的,一个年轻修士驾驭拂尘停在七里村,朗声问道。


    他穿着一件批发价不足十文钱的道袍, 两袖清风, 仔细看衣角处缝了几处补丁, 针脚歪歪扭扭,手艺极差。


    若是令梨见到这人, 准会开心地和对方交流道袍批发市场的折扣价格, 顺带帮他拆了补丁重新缝个绣纹——同是忠于批发价道袍的贫穷道友,令梨格外有一门吃饭的手艺。


    “仙人!”老张头看见年轻修士, 立刻跪倒在地朝着他用力磕头, “仙人显灵, 救救俺们村吧!”


    “别动不动就下跪了。”年轻修士像是见多了民生艰难, 态度平易近人, “怎么个救法?我瞧你们村挺安宁祥和的。”


    “俺们村已经五个月没下雨了。”老张头不停叩拜, “地里的苗苗都要枯死了,今年要是没个好收成,一村人都得撞死在田里。仙人,救救俺们吧!”


    “祈雨啊?”年轻修士嘶了一声,为难地挠挠头,“难倒是不难,基础法诀,但我可没买咒符的钱。”


    年轻修士,自号穷游道人,正在南疆一边游历一边撰写新传记的旅游作家。他的代表作《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已经连载了东海和中州两个篇章,南疆篇的素材尚在收集中。


    《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一经上架,火爆修真界,不少散修慷概解囊购上一本,看着穷游道人的抠门小窍门啧啧称奇,感叹道:真乃我辈穷鬼福音也。


    虽然收到了不少稿费,但穷游道人初心不变,说一文钱玩转修真界就是一文钱,休想让他多出一分!


    祈雨符再基础再便宜,都不可能一文钱买到手,脾气再好的符修听你砍价砍到一文钱,都会露出尊严被侮辱的愤怒脸色。


    本座宁愿白赔一盒朱砂毒死你,也绝不做亏本生意!


    穷游道人看着不断磕头的老张头,有些不忍,他抬起手,一道灵气将老人家扶起:“别磕头了,你知道云南白药多贵吗?祈雨符我买不起,给我点时间,我再想想办法。”


    老张头抹掉额头的鲜血,他紧张地搓了搓黑瘦的手:“多谢仙人!多谢仙人!仙人定是俺们村的菩萨派来的神使,俺这就去庙里拜菩萨。”


    穷游道人在南疆待了不短的时间,南疆人喜爱五毒巫蛊之术,求神拜佛之风盛行,是多信仰的地域。


    平均一村一神,一城三佛鼎立,跳大神的舞技超出东海北域十几条街,逐渐发展成南疆特色,旅游必看项目。


    “我好端端一个自由散修,怎就成七里村菩萨派来的神使了?”穷游道人觉得好笑,生起一丝好奇,“庙在何处?我也去拜拜。”


    老张头立刻给穷游道人指了路,热切地引着他去庙里,一路走一路夸:“俺们村菩萨可灵哩!隔壁十里村、五里村、三里村都和俺们信一个菩萨,香火旺得很。”


    穷游道人边走边点头,心道他们供奉的要么是尊没灵性的泥土塑像,要么是附近的山野精怪,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老张头带穷游道人来到了一座木头和石头建造的小庙,庙中青烟袅袅,香案上摆着馒头、红枣、苹果、梨子等贡品,颇为新鲜,显然是每天都有人更换贡品。


    穷游道人第一眼看见新鲜的贡品,咽了口唾沫。


    一文钱玩转修真界的他全靠辟谷省钱,偶尔能摘点路边酸透了野果子吃吃,大白馒头是万万吃不起的。


    “七里村供神供得很诚心啊。”穷游道人一边抬脚往庙里走一边暗想。


    南疆多信仰,造神容易毁神也容易,一旦村民发现他们上供的神又不能求雨又不能祈求丰收,他们就会无情损毁神庙,去信隔壁更灵验的别神。


    香火旺盛证明七里村这尊菩萨在当地人眼中十分灵验,他们宁可勒紧裤腰带苦着自己也不肯短缺菩萨的贡品。


    穷游道人踏入庙内,他仰头看向泥塑的菩萨像:“老丈,和我说说你们供奉的是哪位菩萨……老丈?”


    落后穷游道人半步的老张头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庙门砰地一声关上!


    “呵!”穷游道人果断拿出拂尘,高声道,“竟是仙人跳的把戏!哪里来的魔头装神弄鬼害人?叫你看看我穷游道人的厉害!”


    修真界尔虞我诈杀人夺宝是常态中的常态,穷游道人心道不就是被村民阴了吗?实力在手天下我有,真当贫穷散修没本事吗?


    穷游道人仰视高大的菩萨塑像,这是一尊三人高的泥土雕像,慈眉善目的女人宝象怜悯,丰满的手臂如温厚的母亲,一只手向外摊平,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第一眼看过去,穷游道人确实看到了一些属于菩萨的慈悲,也生出些许好奇:她背在身后的手里拿着什么?


    年轻修士不经意地眨了下眼睛,下一秒,巨大的斧头凭空出现,斧头尖重重砍过他的脚趾尖!


    轰!


    碎石飞溅,穷游道人向后倒地打滚,险之又险地避过一击。


    立在香案后的高大女人一只手仍向前摊平,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高高举起,手里攥着一柄巨大的斧头!


    “七里村供奉的是什么菩萨?!”穷游道人破口大骂,“谁家菩萨拿斧头砍人啊!”


    他当机立断,一拳砸在庙门上。


    木造的庙门在穷游道人眼里不堪一击,可他无论使了多大的力气,甚至掏出了临时增加修为的秘法,庙门仍旧纹丝不动。


    冷汗刷得打湿了穷游道人的后背,高举斧头的女菩萨又一次向他砸来,劲风赫赫,他狼狈地在地上连环翻滚,小小的寺庙根本没有躲避的空间!


    “道友!前辈!有话好好说!”穷游道人怂了,拉开嗓子大喊道,“我只是个路过的散修,除了写游记之外平平无奇,既没有姿色也没有存款,前辈若愿放我一马,下辈子我定衔环相报!”


    “菩萨!我是为了帮七里村祈雨才来庙里上香的啊菩萨!不如这样,菩萨收下七里村的供奉,我来想办法求雨,如何?”


    死亡的压力下,穷游道人一股脑把能说的话都说了。不知道是哪个关键词触动了拿斧头的女人,菩萨神像重归于香案后,一手高举斧头,一手摊开。


    穷游道人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恐怖的菩萨塑像:“把手摊开……是在向我讨要什么吗?”


    他紧张地舔了舔起皮的下唇:“菩萨的意思是,要从我身上取走一些什物,交换七里村的云雨?”


    泥像没有动静,穷游道人的心沉了下来。


    他知道老张头为什么把自己骗进庙里了。


    七里村供奉的菩萨享尽香火,村民若要祈求恩赐,非得付出什么代价不可。


    而他,穷游道人,一个碰巧路过七里村的外乡人,正好做了村民的替死鬼。


    “民风淳朴,好一个民风淳朴的七里村。”穷游道人深吸一口气,望向泛着寒光的斧头。


    斧刃上,前一个祭品的血肉尚未干涸。


    ……


    “南疆,群魔乱舞之地,信仰自由,民风淳朴。比起鲜少灵验的正常神佛,邪神更受偏远乡村的欢迎,香火极旺。”


    “邪神渴求多为血肉,据我的亲身体验,七里村、十里村、五里村、三里村等村落供奉的手持斧头的女菩萨,她要求的贡品是两手或者两脚。”


    “一旦庙门关闭,献祭便已然开始,只有收到贡品,斧头菩萨才会放人离去。”


    坐在桌子对面的年轻修士边侃侃而谈边运笔如飞,硕大的标题极其显目:《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南疆篇》。


    “道友是如何离开邪神庙的?”穷游道人对面,令梨支着头好奇地问。


    穷游道人嘿嘿一笑,朝令梨身边的伽野拱手:“见过少主!”


    “你是妖修?”伽野扬眉,他细细看向穷游道人,“奇怪,你的跟脚……”


    “在下是莲藕成精。”穷游道人坦荡荡地说,“哪吒知道吗?我的祖宗!”


    令梨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难道是——”


    “没错!”穷游道人昂首挺胸,“我用了我们莲藕精的天赋技能:三头六臂!”


    “邪神只要两条手臂,我有六条。”穷游道人洒脱道,“再进两次鬼庙也无妨。”


    厉害,太厉害了,不愧是畅销书《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的作者,很有几把刷子。


    令梨听得津津有味,自掏腰包请穷游道人吃了顿饭。


    她端着一碗小二新上来的藕粉,边吃边道:“道友乃金丹修士,邪神连你都不放过,七里村凡人必遭迫害。我欲前往除魔,道友可否替我们指路?”


    穷游道人本想一拍胸脯大喊“少夫人有命安敢不从!”,但令梨吃藕粉吃得好香,他看得身体一阵阵幻痛,突然明白了七彩雉鸡族的妖修和狐族妖修同桌吃饭的痛苦。


    不愧是少主心心念念的人,不愧是挑衅艺术的集大成者、修真界最会拉仇恨的剑修,当着莲藕精的面吃藕粉,真有你的。


    穷游道人拿起盘子里最后一个大馒头塞进口里,几口咽下:“在下这就指路,助两位前辈铲除害人邪神。”


    “带路费就不必给了。”他嘿嘿笑道,“我瞧着庙里的贡品不错,馒头分我两个就成。”


    作者有话说:


    小梨:第一次见莲藕成精(快乐地吩咐小二上碗藕粉吃吃)


    穷游道人:好痛……好可怕的幻痛……


    第176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六天


    ◎情哥哥也是哥哥◎


    令梨和伽野来到七里村时, 村中正在下雨。


    徐徐的雨丝自空中落下,滋润黑田,汇入水泽, 深绿色的树叶上盈满沉甸甸的雨珠,白雾袅袅。


    远远看去, 村庄安宁静逸, 一脉世外桃源之相。


    令梨走得近了, 才听到隐隐的哭泣声。


    “呜呜……呜呜……”凄惨委屈的哭声任谁听了都会停下脚步询问两句, 令梨也不例外。


    “老人家。”她看向跌坐在田埂边抹眼泪的老张头, “你哭什么?这雨下得不好吗?”


    “菩萨送的雨当然好。”老张头眺望积水外溢的禾田,几乎不能在水面下看到一丝绿影,他哽咽道:“可这雨、雨已经下了四天四夜了还不停……”


    旱的旱死, 涝的涝死,七里村信奉的斧头女菩萨着实“精通”农事。


    “从前也这样吗?”令梨掬了一捧雨水,任水珠顺着指缝淌下, “你们村信奉的菩萨好不智能。”


    “不可诋毁菩萨!”老张头眼睛一瞪, 大声反驳道, “菩萨心慈,往年供奉后必给俺们两天两夜的落雨, 祝祷俺们村年年丰收。”


    “今年、今年的贡品也按时送过去了。”老张头含糊道, “一定是菩萨太高兴了,给俺们多多的雨, 谢谢菩萨!”


    干瘦的老头扑在地上朝庙的方向磕头, 他磕得太有节奏, 令梨没好意思说出真相。


    想吃口血肉结果吃到了一嘴藕粉, 斧头女菩萨深感被骗, 如今大概处在暴怒的边缘罢。


    “鬼菩萨很有点奸商套路。”令梨退后一步, 在伽野耳边说悄悄话。


    “想想看,村中的灾害本只有干旱,村民送一个祭品过去祈雨,雨是来了,却演变为水患。想解决水患,村民只能想办法再拐一个祭品,再去献祭一次,鬼菩萨拿到了双倍的贡品。”


    “没有需求也要强行创造需求。供奉如敛财,她和徐宗主定有许多知心话要说,说不定是宗主流落在外的嫡亲姐妹,一脉相传的黑心资本家血液。”


    鬼菩萨的套路就好比令梨把人暴打一顿,随后向苦主推销她的秘制药草包治百病。


    苦主执迷不悟,还在田埂上磕头,哐哐哐很有节奏。


    “他余光一直在看我们。”伽野低低气音提醒令梨。


    矫健的少年和瘦弱的少女站在一起,他们交谈时旁若无人,又轻又低的声音只在两人间传递,显出别样的亲昵。


    令梨低调惯了,身上的道袍朴实无华,伽野随性惯了,从不在法衣上做文章,故两人衣着都相当简单,和大众修士金光闪闪七彩霞光的时尚趋势背道而行。


    老张头自打皈依了斧头女菩萨,见过不少路过附近村落被骗进神庙的修士,练就一双毒辣的眼睛。


    四天前他一眼看出穷游道人的批发道袍上的旧补丁,判断他是个穷鬼。


    今天他斩钉截铁地断定,眼前的男女要么是搭伙穷游的散修兄妹,要么是净身出户离家私奔的小情侣。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他们都是菩萨喜欢的贡品!


    一定要把两人留下来,老张头擦了擦额头的血痕,发狠地想。


    四天四夜的雨不至于淹没村庄,可若明天后天雨还不停,再过几天七里村就改名叫七里海湾了。


    只要献祭他们中的一个……老张头舔了舔干枯的嘴,不不不,还是都献上去,菩萨才能感受到七里村的虔诚,今年才是个丰收年。


    老张头浑浊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他搓了搓手,讨好又恳切地说:“两位神仙难得路过俺们村,可要留下来喝杯水酒?俺媳妇腌肉手艺一绝,炒几个小菜给神仙尝尝鲜。”


    “此地风光极好,我正有留宿几日的念头。”令梨满口答应。


    她拽了拽伽野的衣角,理所当然道:“你说是吧,哥哥?”


    “两位神仙原来是一家的兄妹。”老张头乐呵呵地说,“俺家里也是一双儿女,大郎去城里找活做了,大妞嫁到了隔壁五里村,家里只剩俺和俺媳妇。”


    话题迈入老张头舒适圈,他一路讲一路介绍七里村的风光,令梨时不时嗯嗯两声捧哏,伽野一声不吭地跟在她后头。


    她叫哥哥叫得好甜,像小猫卷着舌头咪咪发声。


    乡村是人情社会,令梨和伽野结伴而来,老张头肯定会问到他们的身份,令梨顺势认了个兄妹。


    她总不能喊伽野师兄和兄长大人。宿回云或许明面上不会说什么,令桃把妖皇家的猫崽子拎起来暴打的概率高达十成十,想想都疼。


    “他信了?”令梨悄悄问伽野,“我们眸色姓氏八竿子打不着,他居然信了?”


    伽野看了眼老张头黑瘦面庞下隐隐的八卦色彩,心想人家信是信的,只是信的方式和阿梨想的可能不一样。


    情哥哥也是哥哥。


    “信了不好吗?”伽野和她咬耳朵,“方便我们行事。”


    令梨随老张头回了他家的院子,院子里忙活的妇人一听丈夫介绍,立刻麻利地收拾出一间客房。


    “神仙请,神仙请。”妇人热情道,“缺啥少啥只管和俺说。”


    令梨上可住九重宫红枫殿,下可住天桥最里头的桥洞,她对居住条件没有一丝丝要求,非常随和。


    “认下兄妹身份是对的,他们果然只给我们安排了一间房。”令梨很满意,“否则半夜碰头只能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的了。”


    “还有一种可能。”伽野转了圈屋子,打量有没有埋伏的陷阱,“把我们关在一块儿,方便一次打包送到香案上。”


    “是我小时候族里一只猪精讲述的亲身经历。”伽野盘腿坐到床上,手背搭在膝盖上,“他和他的兄弟出门游历,中途借宿一个安宁的小村庄。”


    “村庄中的人热情好客,食物丰盛地招待了猪精和他的兄弟,为他们安排客房好好休息。”


    “猪精吃饱喝足,陷入黑甜的梦乡,忽然,他在梦里闻到一阵烤乳猪的香味。”


    “猪精一个激灵连忙爬起,瞠目结舌地发现他和兄弟被困着绑在树桩上,脚底堆满柴火,村民举着火把围着他们两人。”


    “南疆民风淳朴。”伽野压低声音,故意恐吓道,“指不定我二人今晚沉睡,一觉醒来便被人塞住嘴捆住脚绑到集市上卖掉了。”


    “少主最多卖三文钱。”令梨用力捏了捏伽野的脸,恶狠狠道,“谁叫他们把最值钱的嘴堵上了。”


    “三文也太少了点。”伽野不满意他的身价,勉为其难道,“除非让阿梨当个添头,否则我是不卖的。”


    和令梨携伴相游的时间久了,伽野学到了几分讨价还价的本事,配合上猫猫委屈的声音,无往不利。


    令梨掏了掏袖子,摸出一角银子洒脱地拍在伽野腿上,浑身充满了老板大气的豪放之情:“够吗?”


    伽野忍不住笑了,他收了一角银子,准备等离开七里村后给令梨买糖吃。


    便宜又好吃但黏牙的麦芽糖,敲成一块一块的,喂到她嘴里,不一会儿就黏住了牙,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黑发少女舍不得糖,又停不下嘴,理直气壮把一张脸凑到伽野面前,眼睛里写满了:考验我们默契的时候到了,看我眼色行事。


    伽野一脸乖巧地点头,随后仗着令梨不能说话大力扭曲她的意思,气得令梨本命剑拔了又拔,友谊的小船惊涛骇浪。


    吃人嘴短在令梨身上可太好用了,老张头的媳妇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伽野转手全倒给了隔壁大黄狗。


    笼罩在七里村之上的雨毫无停歇的意思,随着天色渐暗越来越阴沉,呜咽的风刮在窗纸上,仿佛婴儿尖细的哭声。


    令梨靠在窗边张望屋外的风雨,屋里烛光融融,伽野半跪在床上铺床,取了乾坤袋里的新绵被面,暖和柔软。


    他拍好枕头,满意地打量自己收拾的床铺。


    曾几何时伽野身为妖族少主众星捧月长大,身后跟着用不完的仆从,除修炼外没有任何杂事敢占据他的时间。


    这几年他照顾人的本事越来越好了。


    令梨是很不在意享乐的人,她随时愿意把更好的环境更舒适的享受让给她的师兄她的朋友,自己打地铺或者住桥洞,自娱自乐开心得很。


    伽野不能指望她自己照顾自己,假如他不先一步收拾好床铺,以此为借口要令梨珍惜他的劳动成果,她能理直气壮地说:床给你睡,我在地上打坐就成。


    “何必铺床?”果然,站在窗边的令梨走到床边道,“一晚而已,我随便找个地方打坐就是了。”


    “我都铺好了。”猫猫不高兴,“雨下得这么大,睡地上不怕半夜漏水吗?”


    令梨: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原型是龙,是伴雷雨而行的龙吧?


    真龙怕水,地狱笑话。


    她不理解,只能归结于猫猫果然娇贵,在西漠国师府也是这样,令梨不陪他睡一张床他就敢说自己失眠、体寒、怕黑、怕鬼,什么命不久矣的症状都敢往头上按。


    令梨摇了摇头,爬上床,睡到靠墙的一边。


    村子里的客房年久失修,伽野躺上来时木床明显一沉,两只枕头挨在一起,令梨的长发被伽野压住了,她使了些力拽出来,听见他不走心地道了两声抱歉。


    “四天四夜的雨。”令梨小声说,黑暗中她的呼吸拂在少年耳根,“晚饭时我去田里看了一眼,田埂已经淹没了。”


    “若是今晚雨势不减反增,淹到了床脚下,明天他们说什么也要把我们骗进庙里。”


    “嗯。”伽野应了一声,他挪了挪身体,额头贴近令梨的额头,“睡吧,说不定一觉睡醒,我们就被绑起来送到贼窝了。”


    作者有话说:


    小梨:前有断头饭,今有断头觉zzz


    第177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七天


    ◎贫穷,贯穿她一生的主旋律◎


    哗哗, 哗哗。


    有人淌水而来,激荡的水花拍打在黑色雨衣上,留下一道道发亮的水痕。


    暴雨倾盆的响声掩盖了淌水的动静, 黑暗中令梨眼皮颤了颤,慢慢睁开。


    她小幅度打了个呵欠, 熟练地把伽野搭在她腰上的手拿下去, 惹得少年睡梦中不满地嘟囔一声。


    村庄的客房墙壁微微发霉, 天花板陈旧得仿佛想趁人不备炸裂砸人一身灰, 令梨虽然不挑剔环境, 但按理说她今晚是不会睡着的。


    令梨伸了个懒腰,手臂滑过柔软的床铺,干净清香的被子盖过胸口, 枕头托住她的脖颈,一切都在最舒适的范畴。


    熟悉的寝具带来的安心感无与伦比,伽野脑袋埋在枕头里睡得昏天黑地, 结实的身躯牢牢挡在令梨下床的必经之路上。


    她时常有养了太大只的猫猫该怎么办的烦恼, 特别是他就不爱睡猫窝, 天天和令梨抢床睡。


    “雨越下越大了。”令梨撑着身子坐起来,空出一只手抚摸伽野的脑袋, 慢慢顺毛。


    伽野听见身边人起身的动静本也要醒, 被令梨按着脑袋撸了两下,放松肩颈继续埋头大睡, 手臂环绕抱住枕头。


    令梨一边哄猫, 一边透过窗户向外看。


    磅礴大雨黑沉如墨, 窗外伸手不见五指, 积水漫过农田, 淹没田埂, 无处可去,沦为淹没土地的洪流。


    黑暗中,人头涌动。


    雨衣遮住了人脸,淌水而来的人不知高矮胖瘦,不知男女老幼,数量惊人,宛如旱灾年汹涌而至的蝗虫。


    没有组织者,他们井然有序地前行着,淌过阴冷的积水,沉默凶狠,固执愚昧。


    “一晚上都等不得吗?”令梨看向围拢在老张头院落外的村民,他们从雨衣下伸出的手紧紧握着斧头,一把把被磨得无比锋利的斧头。


    两个身材佝偻的雨衣人从屋中走出,静悄悄替村民打开院子的门。


    白天他们还是老实忠厚的老张头和热情好客的老妇人。


    包围圈渐渐缩小,令梨没有动作,仍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撸猫。


    刺刺的碎发蹭过她的掌心,伽野抱着枕头慢吞吞打了个呵欠,翻了个身。


    他搂着枕头,下颌陷在软乎的抱枕里,喉咙里冒出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呼噜声,抱怨的语气。


    “起床了。”令梨好笑道,“全村都起了,我们两个借宿的外乡人怎么好意思继续睡。”


    “大半夜把人吵醒强行参与他们的迷信团建活动,这就是七里村的待客之道吗?”伽野啧声道,“他们村这辈子都别想评上南疆旅游文明景区。”


    也不一定,说不定七里村想槐城一座鬼城都能评上,俺们村凭什么不行?


    雨水漫过门缝,淹没床脚,一条死鱼在浑水中肚皮翻白,鱼眼上萦绕虚无的黑气。


    拇指大小的死鱼,要不是伽野食物链的本能嗅到熟悉的气味,令梨都没发现屋里淹水淹得都有鱼了。


    屋子里的湿气越来越重,除了床之外无处落脚,令梨端详她的本命剑:万一村庄发了洪水,以床做船以剑做浆,奋力划出去,也不失别样的旅游体验。


    令瓜不想说话,它想把铁会生锈几个字刻在剑身上。


    “这尊斧头菩萨有点意思。”伽野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令梨暂时放下她的漂流计划,洗耳恭听。


    众所周知,南疆一直大力发展旅游业,这片区域的旅游城市奇多无比,各有各的特色,保证游客有来无回,肉身和灵魂一起埋葬在旅途中。


    因此,南疆全域都有天气预报是件很合理的事。


    伽野把手机屏幕翻过来,上面是七里村附近区域一个月的天气预报。


    有雨有晴,安排合理,气温适宜。


    与现实中暴旱顺接暴雨的极端气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令梨:知道天气预报不可靠,没想过这么不可靠,是哪个学术不精的命修在负责?打回去重修。


    “有意思的是,只有信奉斧头菩萨的村落和天气预报显示的天气不一致。”伽野晃晃屏幕,“改变天时可不是山野精怪能有的本事,难怪穷游道人自断双臂才逃出了七里村。”


    穷游道人再抠门,金丹真人的修为实打实存在,七里村全员凡人,他一拂尘下去,村里连只蚂蚁都活不了。


    “修为超过金丹,斧头菩萨背后站在元婴修士?”令梨不理解,“那人图什么?若是想要血肉,随便当个小宗门的客卿,有的是供奉。”


    魔修中不乏吞噬血肉修炼之辈,性格狠辣的到处流窜作案,家底丰厚的撒钱买资源,最省事的做法是当某个小宗门的靠山,修炼耗材源源不断送到洞府里来。


    身负元婴修为却甘愿留在凡人村落,不是脑子有病就是所求更多。


    令梨透过窗户看向逐步逼近的七里村村民。


    他们的面容遮掩在雨衣下,老张头两口子汇入人群如入海的水滴,每个人都变得一模一样,高高举起斧头。


    淡淡的诡异的黑气混淆在雨中,淋着雨的村民们仿佛笼罩在黑雾之中,犹如一只只嗜人的鬼物。


    令瓜剑嗡嗡作响,越深的恶意越能勾起剑灵残暴的本性,如果持剑的人不是令梨,凶灵必定反客为主,驱使剑修为自己猎食。


    令梨割破食指抹血在剑刃上,若有所思地看着气息大变的村民。


    “奇怪,明明没有灵根,他们如何能操控雨中邪气?”


    令梨白天和老张头聊了许久,老人是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每日操心的都是农事,除了信仰诡异了些、骗人的鬼话多说了些,不足为惧。


    可到了夜里,举起斧头的村民实力大增,淡淡的黑气萦绕在雨衣上,若穷游道人白天没逃出去,到了晚上他有六十只手臂都不够砍。


    盘踞在凡人村落的诡异菩萨,夜里雨中实力大增的村民,贯穿全程的斧头和血肉的献祭。


    “我知道菩萨是什么了。”


    令梨指尖亮起一丝金光,至纯至善的功德之气萦绕在她周围,驱散了屋里黑沉的水汽。


    “她是一尊人造的菩萨,因功德生了灵智。”


    起初,是一座因原始信仰修建的小庙。


    村民祈求丰收,祈求平安,照着口耳相传的观音像捏了一尊菩萨像。


    她面容慈悲,宝相庄严,丰满美丽。


    建造佛像的当年有个好收成,迷信的村民认为是菩萨的功劳,勤奉香火。


    遇到天时不好的时候,村民宰杀鸡鸭献祭,鲜血染红香案。


    菩萨总是很灵验,七里村虔诚地信奉着她。


    可惜老天喜怒无常,七里村遭遇了长达数月的灾情。无论怎么供奉菩萨,灾情依旧存在,杀了再多鸡鸭也无用。


    ‘没有办法保佑我们的菩萨,为什么还要给她供奉香火?’一个村民拿着斧头走进了神庙,朝着泥像高高举起斧刃。


    一夜过去,进入神庙的村民没有出来,笼罩在七里村的灾情忽然消失了。


    村民们又惊喜又疑惑地来到神庙,仰望高大的菩萨像。


    丰满美丽面容慈悲的菩萨一手摊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后。


    她泥塑的手掌握着一把锋利的斧头。


    滴答的鲜血流淌而下,被祈祷声掩盖。


    “功德有人间受禄和天道受禄两种,后者非转世圣僧天道之子不可得,前者却表现各异。”


    令梨绕着指尖的金丝:“困于槐城的人们感激我,于是降下功德给我。七里村虔诚信奉菩萨,一点一滴的功德汇聚在泥塑上,无名的神生出了灵智。”


    泥土塑造了她,也困住了她,若无血肉之躯,她始终只是一尊神像。


    一尊灵验时得人供奉,不灵时遭人斧刃的泥巴像。


    令梨:“七里村活祭的传统应该延续了很多年,虽然只以鸡鸭活祭,却让菩萨习惯了血肉的供奉。”


    生了灵智的她拥有更强的力量,对贡品的渴求也愈发旺盛。


    “不是哪个脑子坏了的元婴修士躲在凡人村落苦修,她是村落供奉的菩萨,根本离开不了她的诞生地。”


    令梨指了指窗外即将破门而入的村民:“七里村、十里村、三里村、五里村,这些村落只要有一个人活着,斧头菩萨就不会死去。”


    令梨现在有两个选择。


    一是离开七里村,不管这里的破烂事,路过的修士被人坑蒙拐骗纯属活该,修仙不是过家家,生死由天。


    二是屠村,彻彻底底的屠杀,杀到世界上再没有人敢信斧头菩萨,把她信众的尸体堆在庙前充当柴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前者,她御剑一刻钟便能到新的城市,天气晴朗风景优美的旅游城市。


    后者,她和伽野联手,推平村落只需半个时辰,干干脆脆。


    “选项一和选项二都不错。”令梨说,“所以我选三。”


    雨中淡淡的黑气不是别的,是堕入邪道的功德之气。


    村民信仰斧头菩萨,扭曲的信仰汇聚扭曲的功德,碰见令梨指尖金光闪闪的正版功德就像老鼠见到猫,根本不敢近她的身。


    原来这就是功德金身,令梨悟了。


    她在槐城尝到了功德的甜头,但还不够,若想以功德之气精进修为,所需的量太大太多了。


    令梨从前因为灵石不够发愁,现在因为功德不够发愁,贫穷是贯穿她一生的主旋律。


    “送上门来的功德,不要白不要。”令梨一拍大腿,看村民的眼神陡然亲切起来。


    “虽然你们鬼话连篇净搞些封建迷信害人,待客之道差到客人连半颗星的评价都不想给。但没有关系,我很愿意帮你们改正错误。”


    功德之气萦绕令梨,为她勾勒出一条耀眼的金边,她颠了颠手中长剑,好商好量地说:


    “我想过了,既然你们可以接受一尊手持斧头的菩萨,改信一尊提剑砍人如砍瓜的菩萨,也一定没问题。”


    作者有话说:


    小梨:你的信仰fine,下一秒mine


    第178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八天


    ◎你不懂潮流◎


    听说七里村的雨停了, 外出找活干的张大郎立刻背着竹篓回了家。


    他走了几天才到家,踏入村里,地上的土地濡湿, 田埂上挑水理禾的村民来来去去,干得热火朝天。


    老张头是七里村的村长, 张大郎在村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一路上都有老农直起身子和他打招呼:“大郎回来了。”、“回来了啊大郎。”


    张大郎其实有大名, 但大家都不爱叫, 村里的赤脚大夫尤其固执, 每回张大郎去看病都要听他大着嗓门嚷嚷:“大郎,喝药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大郎每次吃药时都有种一命呜呼的奇妙预感。他思想来去, 怀疑自己看武松打虎看得太上头,不该有的代入感增加了。


    “叔,俺爹娘呢?”张大郎回家放下竹篓, 发现家里没人, 出门问邻居老叔。


    “拜菩萨去了。”老叔扬声, “你小子刚回来是吧?还不拿点贡品去神庙拜拜。”


    听到菩萨二字,张大郎眼底闪过些许抗拒, 但他没反驳, 老老实实去厨房抓了一把干枣。


    张大郎揣着红枣走在村路上,一会儿健步如飞, 一会儿磨磨蹭蹭, 完美诠释了拉扯的释义。


    他既想赶紧拜完菩萨赶紧了事, 如非万一打死不踏入神庙半步, 又实在是胆战心惊, 不敢跪在手持斧头的女人像下磕头。


    村里的乡亲们为什么那样狂热迷醉地崇拜这尊鬼菩萨?他们跪在地上磕头时难道闻不到庙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吗?


    腐烂的人皮气味, 浓郁的皮屑味道。哪家的菩萨背在身后的手握着斧头?


    她慈悲的双眸注视她的信众,犹如砍柴人注视树在眼前的木头,斧头和木头切触的咔声清脆悦耳,被利落地斩成两段。


    张大郎每每僵着身子叩拜时都感觉蛇一样阴暗湿冷的目光在他身上滑过,他一下下用力磕头,直到他额头的血腥味盖住了泥塑像上的血气,张大郎才感觉自己活了下来。


    他的爹娘比他虔诚得多,天天把菩萨挂在嘴上,一边念着佛一边打磨家里的斧头,斧刃磨得又快又亮,看得张大郎心中涌起一阵阵寒意。


    “家里的客房被收拾过了,又有外乡人住进来过。”张大郎低声碎碎念,“菩萨收了祭品,雨果然停了……哪有这么灵的事。”


    分明是鬼菩萨降雨逼死了七里村人,村民反而要向她献祭,感谢她停下降雨。


    张大郎赶着暴雨天去城里找活做,一大半原因是他不想参加七里村的传统活动,团建使他痛苦。


    “不幸的外乡人,死前一定遭遇了他们此生最恐怖的灾难。”


    暴雨的黑夜,淌过积水而来的村民,他们披着黑色的雨衣,在雨雾中宛如扭曲的鬼影,手中斧头寒光明昼,高高举起。


    一想到自己的爹娘也是其中的一员,一想到揭开雨衣露出的面无表情的脸是他日常熟悉的乡亲,荒诞和恐怖攥紧了张大郎的心脏。


    磨蹭了再久,张大郎终是走到了神庙门口,袅袅的青烟飘出门外,菩萨的香火不减反增。


    张大郎低着头走进庙里,干咽唾沫把怀里的干枣放在香案上,突然看见白瓷盘下压着一张纸条。


    【菩萨说她不爱吃生肉,活鸭活鸡做成熟食再送来。附赠菩萨喜欢的菜单一份:烤鸭卷饼,啤酒鸭,鸭肉粥,鸡公煲,爆炒鸡丝……】


    张大郎不知不觉展开纸条,看到好长好长一张菜单,比城里赏味楼的名册还全面。


    菜单最下方写了一行小字:菜单参考书目《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穷游道人著,绝赞好评发售中,预购前一百送作者亲笔签名一份。


    张大郎嘴巴张大地拿着纸条:这是什么?!


    他迷茫,他彷徨,他壮起胆子抬头看向菩萨泥像。


    宝象庄严的女菩萨垂眼看向跪倒在她面前的众生,她一只手向外摊开,一只手高高举起,掌心握着一柄幽黑的长剑。


    一柄长剑?!


    张大郎的头越仰越高,直到被老张头干瘦的手狠狠拍了一下脑门,才疼得回过神来。


    “爹——斧头呢?”张大郎语无伦次,“菩萨手里的斧头呢?”


    “不许在神庙里高声喧哗。”老张头呵斥儿子,“你说斧头啊,前阵子给换了,菩萨说如今佛陀们都流行用剑,只有最老土的菩萨才用斧头呢。”


    张大郎:“啥?”


    “流行!你个土鳖。”老张头口若悬河,骄傲道,“傻儿子出门太久,跟不上村里的潮流了吧?菩萨给俺们村托梦了,说俺们没见识,她用了这么多年的斧头也不知道换一换,她的同行都笑她的信众没见识,给菩萨丢了好大的脸。”


    “菩萨丢脸了,不高兴了,俺们村才又是旱灾又是水患。”老张头振振有词,“我和你们叔几个连夜重修了菩萨像,拆掉斧头换成长剑,果不其然,雨一下就停了。”


    “你是没见过雨停的架势。”老人啧啧称奇,“好大一条金色的龙在天空腾飞,祂长啸一声,雨云像耗子见着猫似的魂飞魄散。”


    云雷风雨皆是龙掌控的意象,真龙祈雨停雨的本事可不是乡间菩萨敢比的。


    张大郎听他爹津津有味地说他亲眼所见的“神迹”,又说到他们重修神像的时候,几人合力拿掉菩萨手里的斧头,女菩萨的泥眼中流下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瞧菩萨多感动啊,感动得都哭了。”老张头兴奋道,“俺们拆下斧头,斧头一落到地上就摔成了土渣,菩萨血泪不止,激动得很呢。”


    张大郎:我怎么觉得菩萨不是激动的,是被你们气的呢?


    他爹不听,他爹继续兴奋地叭叭叭:“斧头俺们村有的是,但村里没剑,俺们正着急呢,生怕菩萨赶不上潮流怪罪俺们。好在借住在俺家里的外乡人说她会打铁,现场拉开了风箱。”


    “嚯!好家伙,虎虎生风!”老张头眉飞色舞,“女神仙打铁打得可开心了,一锤接着一锤,热火朝天,不一会儿就给菩萨打出了一柄长剑。她还找来两个大西瓜就地一劈,咔擦两下,给剑开刃。”


    张大郎听到故事里的外乡人,难掩惊讶:那两个人居然没死?


    不仅没死,他爹一口一个女神仙、男神仙叫得亲切,称他们是菩萨派来的救七里村于水火的救兵,教导村民如何用符合潮流的方式供奉菩萨。


    “你手上那张单子就是女神仙帮忙写的。”老张头努努嘴,“说来也是俺们的错,只晓得杀鸡宰鸭血淋淋往香案上一放,菩萨是多么风雅的存在,哪里看得上没拔毛的死鸡?难怪不满意。”


    “日后村里祭祀就照着女神仙给的菜单做,奉完菩萨端下来俺们自己也吃,岂不美滋滋?”


    老张头喜笑颜开,对着持剑的菩萨像拜了又拜:“菩萨慈悲!”


    张大郎全程听得目瞪口呆,他不就出了一趟门吗?回来怎么天都变了?


    青年仰头望向高大的菩萨像,他的鼻尖仍然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气,女菩萨手中长剑含锋于内,却让人如置冰雪,被杀气刺得皮肤生寒。


    张大郎直觉:这尊菩萨比以往更可怕,更强大,更不可对抗。


    但他心中竟没有升起多少恐惧。


    张大郎从前畏惧斧头菩萨,怕她举起的斧头落在他的后脖颈,怕不知何时一睁开眼他的爹娘亲手把他绑到香案上,像杀猪一样生祭掉他。


    眼前的长剑菩萨杀气比斧头菩萨更生,却坦坦荡荡一身正气,她的剑指向人前而不藏在背后,剑锋落下前夕必坦然相告。


    张大郎想起借住在他客房的两个外乡人,连忙问老张头:“爹,两位神仙还在村子里吗?”


    老张头摇头晃脑:“菩萨又不只是俺们村的菩萨。神仙到大妞他们的五里村去了,还有三里村和十里村,这几天要把菩萨像换完,可不能让菩萨等。”


    这对父子站在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神庙里说话,张大郎没忍住又一次展开《菩萨喜欢吃什么》的菜单,仔仔细细研读了一遍,嘟囔道:“参考书目……穷游道人……”


    “阿嚏!”


    穷游道人擦了擦鼻子,运笔如飞地给签名。


    他足足签完了一百份名字,才一脸满足地停下笔,拍着鼓鼓的肚皮打了个嗝。


    “别的不说,乡村料理的滋味真不错。”穷游道人抹抹嘴,珍惜地收好令梨送他的胡吃海喝贡品自助餐券。


    持此券者四个村庄贡品免费吃喝,允许打包,允许连吃带拿,允许点菜。


    穷游道人当日帮令梨和伽野带路本只想替少主助攻,顺带捞两个白面馒头当干粮。


    但他心目中的少夫人太大气了,自助餐券说送就送,改信她这尊杀神菩萨的村落料理贡品的手艺越来越好,吃得穷游道人走不动路。


    这些贡品不是白给他吃的,令梨做了穷游道人的赞助商,资助他写《教你一文钱玩转修真界·南疆篇》。


    穷游道人在游历南疆的过程中如若遇见了和七里村斧头菩萨相似的邪恶信仰,要第一时间通知令梨。


    这既是为他自己又找到一个蹭饭吃的贡品提供点,又帮令梨发展她的传教事业。


    “我从前做好事不留名,现在才知道留名有留名的好处。”


    令梨五指张开,丝丝缕缕的金线如雾似网勾连在她指尖。


    七里村改信长剑菩萨后,黑色的功德之气重新露出金色的本相,一大部分汇聚在令梨身上,也有一些被她按劳分给了伽野。


    南疆如七里村斧头菩萨一样的邪恶信仰还有很多,等着令梨拔钉子一样一颗颗除去。


    “从前不留名,难道不是因为阿梨身上总是背着各种各样的通缉令吗?”伽野抬手去勾她指尖的金线,“而且你现在也没有留自己的名字。”


    当地信仰不都是菩萨,也有佛陀、老怪等形象,令梨没有大修他们的形象,只给每个神像都硬塞了一柄剑。


    南疆底层散修隐隐听到风声,悄悄怀疑这是不是剑修决定一统修真界的阴谋——这群杀胚终于不满足自己版本之爹的地位,要开始清除异端了吗?


    剑修确实是一帮很霸道的人,御剑飞行资格考试只许考生御剑——你说你是符修,未来只会御符飞行?抱歉,上天必须有御剑飞行资格证,及不了格你御夜壶也不行。


    “一统修真界也太夸张了。”令梨笑道,“我不过是迫切想提升修为,撼动修真界延续了千万年的秩序而已——你说,若是没了无心剑尊,凌云剑宗还撑得起正道第一宗的名号吗?”


    “快了,就快了。”她五指收拢,功德之气没入体内。


    令梨没事人一样地笑笑:“我总是想着,不好让剑尊等太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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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9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九天


    ◎我们俩乌龟对王八◎


    不可否认, 令梨在凌云剑宗度过的打工时光给予了她很多改变的契机,甚至一定程度上塑造了她的人格。


    令梨领悟最深的,莫过于效率。


    “效率是决定五星好评最关键的因素。”令梨振振有词, “第一时间回复老板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绩效目标, 再第一时间给老板反馈——快!准!狠!这就是客服小梨登顶打工皇帝的秘诀!”


    伽野曾是客服小梨的大客户, 他因红包又多又大、猫猫表情包又萌又可爱成为了令梨的熟客, 也以一己之力拉开了令梨身价过亿的逃亡之旅的序幕。


    黑发金眸的少年想了想久远过去他给客服小梨留下的好评, 赞同地点了点头。


    阿梨的效率确实高, 说五杀魔尊就五杀魔尊,不负她游戏代打专业上分客服小梨的名号。


    “我做什么事效率都高。”令梨两只手十指张开,缠功德金丝绕花绳玩, “唯有一事迟迟难以进展,每一步的推行都耗尽光阴。”


    繁复的花绳被递到伽野面前,他犯难地抿了下嘴巴, 尾指勾住一条金线向外挑, 竭力抵抗猫猫想把线头弄得一团糟的本能。


    令梨绣花的手很巧, 翻花绳的技术高超,她一边玩着小女孩喜欢的游戏, 一边和伽野讲起很早之前的她。


    “我离家离得很早。”她说, “修炼到练气大圆满的时候就离开了十里桃源。”


    伽野翻错了一根金线,手忙脚乱地试图解开重来:“令桃妖君莫不是挫折教育的支持者?难怪总瞧不上我父皇。”


    伽野在外行走时已有元婴修为, 狻猊族人稀少, 断不会允许幼崽轻易离家。


    “也不算吧。”令梨笑出声, “兄长大人的确从小教育我不能啃老, 但若我真赖在十里桃源不走, 他也是愿意一直养着我的。”


    长辈的心情总很矛盾, 既盼望她有出息,又觉得她赖在家里当个小废物也挺好,天塌下来有哥哥顶着。


    “我在宗门里见过偷偷哭的弟子呢。”令梨和伽野说悄悄话,“说自己离家太远,好想家人,在宗门又孤独又辛苦,好像变回小孩子。”


    人之常情,伽野终于翻出一个像模像样的花式,松口气让令梨继续翻:“阿梨呢?想变回小孩子吗?”


    令梨手指抵着金线,一缠一绕,金线在她手下像斑斓的万花筒,也像交错复杂的蛛丝网。


    “我才不要。”她说,“小孩子连剑都拿不起来。”


    标准的剑修式回答,从令梨口中说出理所当然。


    令桃是妖修,不擅剑,令梨离开十里桃源,第一站就去了凌云剑宗。


    她迅速的独立,打工、学习、练剑,每天忙得像只滴溜溜四处转的小陀螺,也像吸饱水的海绵,逐渐饱满充实。


    “说实在的,凌云剑宗的剑道课程在我眼里没有多少学习的价值。”


    令梨唇珠翘起,她唯有在剑道上偶尔显露自负的一面:“都太简单太呆板了。长老提着木剑站在讲台上比划,我站在下面偷偷捡起颗小石子一抛一接,只要我手腕一翻掷出石子,长老连手带剑便都别想要了。”


    “但扰乱课堂扣学分太多了。”令梨补充道,“所以我只是想想,没有去做。”


    “对我而言,凌云剑宗是好用的打工平台、剑招检索藏书馆和课外兴趣补习班。”令梨抬手,指缝间的金线流水般没入她的身躯。


    她一手托腮,一手轻抚膝头的长剑:“我在凌云剑宗学到了很多,除了一身剑术。”


    伽野没忍住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在抖。


    比起正道第一宗的名号,凌云剑宗最引以为傲的是自己剑道圣地的美誉,凡是剑修,谁不以入凌云剑宗为豪?


    拿着凌云剑宗弟子身份出去找工作都比别的剑修抢手,这可是天下独一份的金招牌!


    结果现在一个光明正大叛出凌云剑宗的剑修一脸诚恳真挚地说:“感谢宗门,宗门让我学会很多收获很多——除了剑术。”


    徐宣阁听了怕不是要徒步从东海跑到南疆,抓住令梨的肩膀疯狂摇晃,像质问渣男有没有爱过他的伤心女人一样咆哮:“你是不是故意来找茬!是不是故意拆宗门的招牌!是不是对家派来的水军!你说啊你说啊!”


    至于令梨的回答,伽野觉得很好猜,阿梨定然一边被摇晃得脑袋晕晕,一边上下左右点头:“啊对对对,爱过,没结果,不后悔,保大,救我哥。”


    如果她是个渣男,一定是最让人恨得牙痒的类型。


    “你看,假如宗主真的了解我,他其实能猜出我叛宗的真相,也不必深夜怄气为什么要他背黑锅。”令梨摊摊手。


    “我是个剑修,凌云剑宗偏偏在剑道上帮不到我,我留在宗门那么久总不会是图他的打工平台。”


    令梨俯下身,趴在案几上,像是挫败又像是释然地说:“我踏上凌云剑宗界域的第一天,就有种一定能找到背后缺失的脊椎骨的预感。”


    “我一边打工一边学习,借着帮人签到代课的名义走遍了宗门,潜入宗门论坛不放过一点儿风声,可什么结果都没有。”


    “宗中的地都快被我犁过三遍了!”令梨强调,“我一度怀疑是自己的效率还不够高,亦或是预感出了错。几番没有结果又背上了通缉令,我寻思会不会线索在宗门外头,干脆下山离宗,呆在外面懒得回去。”


    令梨被令桃养大,骨子里继承了他的宅属性,给她一片练剑的竹林,她能呆在同一处许许多多年。


    驱使她四处游历的动机除却通缉令和修行的瓶颈,唯有剑骨。


    “我们剑修很讲究效率的。”令梨叹气,“剑修要你三更死,阎王不敢留五更。我喜欢提前下手,二更天结束一切。”


    “唯有夺回剑骨之事,我总是效率低下。”她摩挲剑柄,一件件数去,“在凌云剑宗徒劳的光阴、不解鬼算子前辈卦象深意、各种通缉意外的阻挠……好不容易得知了剑骨的下落,又如避祸之犬远渡西漠、辗转南疆,遥望所求不可得。”


    “倘若夺回剑骨是我自己下给自己的委托,我已经喜提一星差评了。”


    伽野不认可令梨的话,他难得没有用撒娇的口吻,颇为严肃地掰正她的肩膀,金眸盯着她的眼睛。


    少主见过很多被复仇蒙蔽心智的人,脑袋一热,在不清醒的时候螳臂当车,飞蛾扑火般冲向过于强大的敌人,当场惨死。


    适当的忍耐非常重要,在弱小的时候韬光养晦,做足准备,积蓄力量,积攒到最大的胜利可行性,再给敌人雷霆一击——


    无心剑尊距离渡劫飞升只有一步之遥,大乘期的令桃和薄念慈都不敢直面其锋芒,令梨若非得和他有一战不可,至少也该有渡劫初期的修为。


    她保底要修炼近千年左右,伽野觉得不是问题,他很乐意陪着她满世界游历。


    倘若到时候令桃妖君和薄念慈也突破了,加上他这尊真龙,大家开个团战,BOSS被磨死的几率不就更大了吗?


    兽瞳的少年一条条给令梨掰开说,一字一句都充斥全然为她着想的真心。


    他说效率不重要,她的命最重要,他会帮助她,许多人都会帮助她。


    伽野的手抓在令梨肩膀上,用了些力气,暖呼呼的,像融化热腾腾的枫糖浆淋在她身上。


    抚剑的少女不禁笑起来,眉眼弯弯,露出温和甜美的笑意。


    她拍了拍伽野的手背:“我知道——我不会用化神修为对上沈无的,那叫找死。”


    这句话让伽野稍稍安心,但他很快觉察出文字中的陷阱,兽瞳紧缩。


    “不行,不够。”伽野摇头,他放柔了声音,换上能让令梨不自觉溺爱他的猫猫撒娇口吻,“最迟也要等到渡劫初期,不,渡劫中期好不好?或者等令桃妖君和魔尊出关,再或者我突破也行……”


    令梨拍在伽野手背上的手没有离开,几乎缱绻地插入他的指缝,带着他缓缓离开她的肩膀。


    “私心来说,我很愿意用誓言换你安心。”


    她慢慢地说,以温和却笃定的语气说:“但事实上,我没有时间了。”


    “怎么会没有时间?”伽野不假思索地反驳,“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在南疆游历,收集功德之气,凌云剑宗的追杀令只是做个样子而已,根本危险不到我们。”


    “准确来说,不是我没有时间,是沈无没有时间了。”令梨平静地说。


    “他停在剑道瓶颈太多太多年,哪怕是修无情道的剑修,也快被逼疯了。”


    “知道吗?剑修是最容易被逼疯的一群人。”令梨眨了眨眼,“我见过很多资质平庸之辈,被瓶颈活活耗死,到最后绝望到拔剑自刎——沈无再如何传奇,他面临的困境也不过是芸芸剑修共同的天堑。”


    “无心剑尊就算是个傻子,也不会有耐心等我修炼到渡劫期。”


    “一块磨剑石,大乘期就够用了。”


    令梨十分坦然:“他放任我叛宗,放任我在南疆收集功德之气,都是在等我到大乘期。”


    “百年前他种下的果实,很快到了可以摘采的季节,园丁耐着性子等了太久,怎会放任成熟的果子继续生长?”


    “世人都道凌云剑宗对我的追杀令像个笑话,徐宗主自己怕也这般认为。”令梨笑着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凡叛宗者,必杀之。这句话的执行者,谁规定不能是无心剑尊?”


    “我师出有名,他也一样。”令梨一拍大腿站起身,“我们俩乌龟对王八,谁不知道对方的小九九?”


    作者有话说:


    小梨:乌龟小梨,王八老沈


    第180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天


    ◎“谁要和自己的心上人做好兄弟啊。”◎


    那天之后, 令梨的状态一如往昔。


    她每日晨起练剑,一招一式温习基础剑诀,逐渐进阶, 剑招从“我看我也会”拔高到“这是人能会的东西?”


    慕名而来讨教的南疆散修站在旁边失魂落魄看了许久,幽幽地抱着剑小碎步后退跑走了。


    令梨不在意围观者的看法, 她练完三个时辰收剑, 捞起放在旁边的毛巾胡乱擦了擦汗, 花猫洗脸似的, 梳好的头发被她揉乱得让人看不下去。


    练完剑是吃点心的时间, 令梨抱着一盘牛乳糕,手指搓一搓牛乳糕上洒的细细的白糖粒,叼着小块的点心走到凉亭。


    黑色短发的少年穿着一身短打, 盘腿坐在凉亭里打坐吐纳,淡淡的金色龙气浮现在他周围,凉亭外水面下的金红鲤鱼被吸引过来, 柔顺地摇摆尾鳍。


    最后一个周天运转完, 伽野睁开眼, 舌尖一甜。


    令梨拿着一块牛乳糕弯腰送到他嘴巴,她努努嘴, 示意伽野把点心咬走。


    伽野尖尖的犬牙咬在牛乳糕上, 又甜又黏,他一口吞不下去, 只好捏着点心慢慢咬。


    令梨端着盘子坐到少年身边, 胳膊挨着胳膊。


    她练剑时专心练剑, 吃点心时专心吃点心, 目光放松地看向水里的鲤鱼, 偶尔把点心往伽野那边递一递, 让他再拿一块。


    伽野吃得就不那么专心,余光一直落在令梨脸上,一直看到她回头用嘴型问:怎么了?


    伽野摇摇头,咬了一大口牛乳糕,甜得发腻。


    他其实想问,她是不是一天比一天更亲近他了?


    会主动端着点心来找他,坐在他旁边放松自己,目光偶尔蜻蜓点水般落在他眼角眉梢,伸手摩挲他的眼角。


    伽野暗搓搓的小心思很多,他找到机会就要把自己挂在令梨身上,下颌搁在她肩头,脑袋蹭进她颈窝撒娇,黏黏糊糊的说话。


    令梨不怎么介意熟人的亲近,对待猫猫更是纵容,她一边任伽野把身体的重量压过来,一边随手揉他的耳垂玩,完全是在哄猫。


    虽然不制止伽野的亲近,令梨却很少主动和他有身体接触,哪怕是睡在同一张床上,她的手也规规矩矩放在身侧,从不向外扩张地盘。


    如今,她慢慢跨过了这一条线。


    “牛乳糕好吃吗?新出炉的贡品,最近点心越做越好了。”令梨舔着指尖的糖粒,把盘子里最后一块点心留给伽野。


    “味道很好。”伽野看着她,“青苔村送来的?”


    令梨上下点了点头:“他们村从前供奉的是一只黄大仙,导致青苔村没有一只鸡可以活到成年,吃不上鸡蛋。我帮他们改信了新菩萨,没过几天鸡窝里就生了蛋,他们兴冲冲地蒸了鸡蛋糕和牛乳糕送来。”


    鸡蛋糕被熬夜赶稿的穷游道人狼吞虎咽抢走吃了,令梨怕他被活生生哽死,拿剑鞘猛击他的后背,助他成功下咽。


    伽野听说后笑得厉害,边笑边囫囵吃完了最后一块牛乳糕。


    糖粒沾在他的唇角,伽野不在意地伸舌舔唇,令梨先一步伸出手,指腹抹去沙沙的白糖粒。


    “沾到糖了。”她很自然地说,手指放在唇边吮了吮。


    “我下午去看看七里村的如今情况。”令梨拍拍手站起身,问道,“有什么想吃的?我顺道带回来。”


    伽野慢半拍地摇了摇头,令梨的身影已经走出了凉亭,她远远喊了句:“知道了!我买点小鱼干回来给你下酒吃。”


    令梨忙的很,她身上的功德之气一天比一天金光闪闪,只等临界点到来的那天。


    她离开后,偌大的府邸只剩伽野和闭关赶稿的穷游道人。


    凉亭四面通风,穿堂风呼呼吹在伽野脸上,越吹越热,他扯开领口扇风。


    少女低头吮吸手指的一幕放慢了无数倍在伽野金色的眼眸中掠过,柔软的唇吮出轻微的水声,她的动作自然得理所当然,不含一丝旖旎。


    真的一丝都不含吗?


    伽野无端想到昨晚,他熟练地找出失眠怕黑的借口赖在床边,令梨听着发笑,同样的事发生了太多次,她一脸我信了我真的信了的啼笑皆非,躺在靠内的一半床上。


    睡到半夜,伽野不知为何醒了,他慢慢睁开眼,一只素白的手松松搭在他肩上,令梨面朝他侧躺着,呼吸平缓。


    黑暗中少年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她的变化从何时开始?伽野迟缓地想。


    似乎是那一天,令梨平静地告诉他与无心剑尊一战时日无多,伽野攥紧她的肩膀,似逼迫似恳求地让她做足准备,缓慢行事。


    令梨笑着摇头,和他细细讲明厉害,她的五指张开插入他的指缝,缱绻地带着他松手。


    她看他的眼神有了些许变化,更柔和,更亲昵,更放松。


    “什么意思呢?”伽野胡思乱想,“阿梨忽然想通了,决定对我负责了?”


    伽野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她可是坦然说出“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的无情剑修。


    伽野:“还是说,因为时间不多了,阿梨决定多给我点甜头?”


    很像令梨能干出来的事情,提前安排好的身后事,在最后的时间给伽野留下一段可以回味许久的时光,等她坟头草长了三尺高、伽野拎着烤鸡烤鹅给她扫墓的时候,就可以一边摆放祭品,一边用怀念的语气回顾他们过往的美好。


    若是妖族突发经济危机,伽野还能投稿他们的往事给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一切能赚的钱都要赚到,正是客服小梨赖以生存的生财之道。


    也很合理,毕竟令梨此战的胜率在外人眼里已经低到堪比八月飞雪的程度了。


    可伽野了解的令梨,绝不会在开战前思考自己输掉的可能性。


    “剑修的字典里只有赢和死。”黑发少女高高挑眉,“不幸的是,我的字典死字那一页已经被我撕碎了,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只有一页的字典也是字典。——令梨如是说。


    带着死念和输念迎战,是对剑的不尊重,令梨就算不尊重天道也不会不尊重她的宝贝剑。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伽野能想到的最后一个可能是……


    假如令梨赢了,无心剑尊陨落,震撼全修真界,凌云剑宗方寸大乱。


    令梨对宗门多少有点感情,若徐宣阁不要脸死死抱住令梨大腿哭求,她应该会担起凌云剑宗的责任。


    这个时候,宿回云作为凌云剑宗首席弟子、无心剑尊唯一的亲传弟子,他的身份四舍五入可以算作沈无的遗产。


    于情于理,令梨都是遗产的唯一继承人。


    徐宣阁岂不是当场大喜,费尽浑身解数也想撮合两人?


    伽野没有忘记,令梨是极其不赞成包办婚姻的自由主义者。


    在她心里,深受婚约迫害的伽野一定也是反封建婚姻战士。


    ‘我们应该联合一起来,捍卫我们的人身自由!’伽野想象中的令梨用力握住他的手,恳切道,‘我帮你应付妖皇,你帮我应付宗主,互帮互助岂不两全其美?’


    “谁要和自己的心上人做好兄弟啊。”伽野抓了抓头发,心中一团躁动的火烧得他不得安宁。


    他一会儿觉得令梨或许也有点喜欢他,一会儿觉得不能对钢铁直女抱有一丝不该有的幻想。


    大猫团坐在凉亭里胡思乱想,一直想到夕阳落暮,令梨拎着下酒菜和半壶酒回府。


    “怎么还坐在这里?”令梨把手里的吃食放在石桌子,“也行,晚饭就在凉亭吃。”


    她坐到伽野对面,把半壶酒推到他面前。


    令梨醉酒是事故的开始,所以她手边只有一盏加了花蜜的甜茶,酒壶酒樽都放在伽野手边。


    炸得酥酥的小鱼干,切片的热牛肉,各色凉拌卤菜,油炸花生米,摆得琳琅满桌。


    令梨咬着筷子,夹了几片淋醋的牛肉送进口里。她端起茶杯,遥遥对向伽野。


    伽野拿起酒樽,和她捧杯。


    清脆一声响,伽野仰着头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他的脖颈淌下,打湿衣领。


    “喝着这么急?”令梨挑着花生米吃,“小心伤胃,多少吃点牛肉垫垫。”


    伽野边喝边点头,令梨半杯茶没喝完的功夫,他面前的酒壶已经空了。


    令梨:“……”


    论人和人酒量的差距.jpg


    半壶酒离灌醉伽野还有很远的距离,他嗅了嗅袖子上的酒气,有点晕头。


    清醒,又没那么清醒。


    令梨专心吃菜,忽然一个毛绒绒的脑袋猫猫祟祟冒出来,紧紧挨着她。


    她表情都没变一下,筷子一转夹起两片牛肉,喂到伽野嘴边。


    他张开嘴,连牛肉带筷子一起咬住,不松口。


    “别装醉。”令梨抽筷子抽不出来,改去捏伽野的脸颊肉,“捣什么乱呢?”


    她放松时声音又低又轻,伽野听得全身都醉得酥麻,很想变成窝在令梨怀里的幼猫,毛茸茸的黑尾巴圈住她纤细的手腕。


    伽野有一种冲动,问一句话的冲动。


    他灵活的舌头抵在腮帮上,平日里转眼即来的狡猾说辞在此刻凌乱得拼不成字句,无论怎么拼凑都不得满意。


    ‘如果问阿梨喜不喜欢我……’伽野想,得到‘你当然是我最喜欢的小猫咪’的回答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


    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但他心里拧着一股气,不想听这种偷换概念的回答。


    她明明对他很不一样,温水煮青蛙似的亲近,越来越多的纵容和溺爱,怎能让人不抱有幻想?


    “你……”伽野吐出筷子,又改口道,“我……”


    少年支支吾吾,令梨看了眼亮晶晶的筷尖,目光落在伽野同样亮晶晶的嘴唇上。


    他还在“你”、“我”的组词造句,令梨喝了口蜜茶,冷不丁凑上前,封住了他的嘴。


    作者有话说:


    小梨:今天是结巴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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