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咔哒的关门声响起, 房门被人轻轻关上。
简纯坐在床上,抬起眼,看向身前不远处摆放的那?个衣架, 衣架上挂着一件深红色的衣服。
那?是一件深红色的礼裙, 层层叠叠的布料被撑子撑起,形成几?个圆环自然垂落。
金色的丝线绣出了繁琐的花样, 在阳光下, 像是金子一样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她站起身子,指尖从裙子柔顺的布料上划过,一股异样的舒适感从她的心底涌出。
随后她转过头, 看着堆积在梳妆台上的各种各样的化妆品。
以及, 那?个木盒里——金色的面具。
“宴会将会在新城举行,”在她脑海中,佩倪安普的声音忽然响起,“需要?我告诉你地址吗?”
“不需要?了,”简纯轻轻摇头道,“到时候直接让司机送我过去就可以了。”
记忆中的佩倪安普微微耸了耸肩,说道:“随你。”
回忆至此,简纯懊悔地闭上眼睛, 扭过头,深深地呼出口气。
当时自己为什么要?拒绝佩倪安普的提议呢。
简纯在心里想到。
自己是傻了吗?为什么不再继续问问呢?
新城……
红房子……
简纯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逐渐明晰了一些事情?。
那?个宴会地点?——所谓的新城——就是曾经被大火烧过, 而今重新建造的红房子。
可是单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重新建造一座这样的庄园?
简纯的手指猛地掐紧, 大步向着窗边走去。
她将窗户推开, 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窗外新鲜的空气。
在这严寒之中, 可是她感受到的并不是寒冷,而是一种不可明状的燥热。
单白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问题像是一个魔咒一样,牢牢地封锁住了她的内心。
让她站在这里,不住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她想不明白,单白为什么要?孤身一个人走进这一阴谋之中。
明明罗尔白已经去世了。
明明束缚住他的枷锁已经消失了。
他为什么不就此远走高飞,去过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呢。
去做他的贵族,好好去享受罗尔白留给他的积蓄不好吗?
为什么偏偏要?一脚踏进来,再次投身于这个明暗交织充满危险的无形的战场之中呢?
他是傻子吗?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想不清楚,或者?说隐约中,她对于这件事有了一个猜想,却始终不敢宣之于口。
在看到盒子里的那?张金丝面具的时候,她也?许已经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场宴会是单白举办的。
那?个所谓的新城就是原来被火烧毁的红房子。
那?个所谓的宴会发起人就是和自己一路走来的单白。
虽然自己不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
但是不管怎样,她都要?继续走下去。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
她——也?就不得不这样做了。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慢慢暗了下去。
她垂下了眼眸,抬起手,将窗帘拉上。
屋子里陷入了昏暗之中。
就像她现在的心情?,彻底沉寂下来。
这是一个腐朽的时代。
这是一个用金钱和鲜血堆积出来的时代。
在这里,人被划分?等级,打上标签。
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用那?种评估的眼神去观察你。
而真正在金字塔顶端的那?些人,早就习惯了纸醉金迷,没有方?向没有同标得过且过的迷乱生活。
他们会在夜色降临的时候,坐在金字塔的塔尖,沉浸在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迷幻之中。
畸形的社会,诞生的,往往也?是一些病态的爱意。
简纯坐在梳妆台前,她穿着那?件深红色的礼裙,手中拿着一根酒红色的口红,在唇上轻描着。
卷翘的睫毛微微低垂着,带着纱网的黑发服帖地顺着她的鬓角滑落。
三层的珍珠的项链被佣人小心地戴在她的脖子上。
她看着镜子中皮肤白皙,样貌大气的女子,微微抿了一下唇,
她身后,站着一个身穿燕尾服的佣人,他看了眼手中的怀表,微微鞠躬,朝着简纯轻声说道:“简纯小姐,晚宴时间?将至。”
简纯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地抬起手,示意他——自己已经知道了。
她拿起梳妆台上的口红盖子,将口红收好,随后又拿起木盒里的那?张金丝勾成的面具。
面具很轻,却压得她的心沉甸甸的。
她知道自己一定要?走下去,哪怕付出所有,也?在所不惜。
想到这里,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将那?张金丝面具戴在了脸上。
“叫她们进来帮我收拾礼裙吧。”简纯说道。
身后的佣人再次鞠了一躬,说道:“是的,简纯小姐。”
话音落下,简纯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她向前走一步,接着又回过头,透过面具,向着镜子中的自己看去。
高高挽起的发饰,精致的妆容,金色的面具,璀璨的珠宝……
她又深吸口气,收回了视线,示意女佣们可以走上前来……
……
第82章
夜晚降临, 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地驶入新城庄园的大门。
穿着燕尾服的佣人拉开?车门,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后座上的达官贵人从车上直起身子。
“盖勒, ”台阶上穿着礼服的男子站在那里, 朝着走上台阶的绅士伸出了手,说?道, “欢迎来?到新城。”
“单白?先生呢?”盖勒先生握住他的手, 微微摇晃之后,问道。“斯蒂夫先生,你有见到他吗?”
斯蒂夫先生微微摇头, 说?道:“可能是在大厅里吧。”
说?着, 两个人松开?了手,并排着,向着庄园里走去。
“那个‘她?’会?来?这里吗?”他问道,“你知道的,就是‘她?’。”
“单白?先生说?‘她?’一定会?参与,”斯蒂夫先生说?道,“那位大人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现在我们只能指望‘她?‘了。”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 ”在他身旁,盖勒先生问道,“为什么要说?——只有那位大人才?能改变罗国的现状呢?”
“我以?为这是显而易见的,”斯蒂夫先生向前走了一步, 然后脚步微顿, 说?道, “现在罗国根本就没有胜利的希望。”
他说?道:“士兵们没有作战的勇气,也没有获胜的信心, 他们节节败退,毫无斗志的低迷情?绪一直笼罩着整个罗国。”
“皇室、贵族、政府要员能逃的都逃了,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是不可能获胜的。”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盖勒先生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紧跟一步,在斯蒂夫先生身边停住脚步,问道:“可是我不明白?,斯蒂夫先生,既然罗国的败势已定,那我们为什么不另寻出路,而是要来?这里,参加单白?先生举行?的宴会?呢?”
“说?句实在的,”他说?道,“我不明白?这些事情?,和这位所谓的大人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们现在唯一能信仰的人只有她?,”斯蒂夫先生说?道,“不管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治愈了我们中的许多人,了解了我们上等贵族的许多秘密,她?能把我们许多人团结在一起,所以?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她?。”
“她?将成为神明的代言人,成为所有人都信仰的可依赖的力量,也只有这样,罗国才?有可能存活下来?。”
“什么?”盖勒先生不解地问道,“但是——为什么?”
“现在已经没时间问为什么了,”斯蒂夫先生语气急促地说?道,“这是我们最后唯一可以?依靠的了,不然,等待罗国的,将会?是灭亡。”
讲完这句话,他再次迈开?步子,向着楼梯上方走去。
“斯蒂夫先生……斯蒂夫先生!”
“……”
庄园大厅里,人群熙攘。
许多的贵族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
他们手中拿着红酒,神色凝重,似乎是在交谈着什么。
穿着燕尾服的佣人手持托盘,穿梭在人群之中,有条不紊地,为他们献上红酒与所需要的各样食品。
宴会?的大厅极尽奢华。
大理石的地面平整光滑,高大的柱子上雕刻着繁琐的花纹。
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从二楼一直垂落下来?,将整个大厅映照得漂亮而又?富丽堂皇。
大厅的后门敞开?着,正对着花园的喷泉,在光线的照耀下,晶莹的水珠从空中落下,砸在水面上。
大厅远离楼梯的位置放着一架三角钢琴。
穿着燕尾服的钢琴家正在演奏,悠扬的琴音伴随着小提琴的嗡鸣,环绕在整个大厅里面。
巨大的挂钟镶嵌在墙面上,金色的□□上,银色的指针在不断地滑动着,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干净明亮的玻璃窗随着盘旋的楼梯,错落地分布在墙面上。
站在大厅里的人肯抬起头,就能看到头顶窗外那一望无际的星空。
盖勒先生跟在斯蒂夫先生的身后,从敞开?的大门外走了进来?。
他微微张开?了嘴,像是震惊一般,向着头顶那极具奢华的吊灯看去。
“这位单白?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他问道,“能够在这乱世中修葺这么一座宏伟的庄园,可真?是不简单。”
“单白?是罗尔白?先生的儿子,”斯蒂夫先生说?道,“是现在贵族中风头最劲的那一个。”
“他父亲在一年前成了植物人,而他也在那一年接手了白?家的家族资产。”
“那个时候的他,几?乎是白?手起家,虽然他身后也有大量的资产,但那个时候皇室对他们白?家打压十分严重,甚至于,他父亲成为植物人,可能也是皇室的手笔。”
“他父亲——罗尔白?先生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盖勒先生说?道,“一个落魄贵族,甚至沦落到要与贫民住在一起,居然在他成年之后,还可以?重振家族,再次爬上贵族的上流顶端,手段必然不干净。”
“单白?的手段比起罗尔白?先生只能更狠,”斯蒂夫先生说?道,“他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话怎么说??”盖勒先生问道。
斯蒂夫先生从佣人手中接过一杯红酒,轻抿一口,意有所指地说?道:“据说?他之前是个孤独症……”
“谁?”盖勒先生问道,“单白??”
“嗯,”斯蒂夫先生点?头应道,“他是一个另类的孤独症,虽然智商没有问题,但是在其他方面,除了样貌,看上去可不像是一个正常人呢。”
“他现在能够走到这一步,你说?他能简单吗?”
“说?得也是,”盖勒先生回答道,“这么说?来?,他认识‘她?’——那位大人?”
“应该是吧,”斯蒂夫先生答道,“大家都是这么猜测的,不然也不可能说?服这位大人前来?参加这次宴会?。”
“好?了,”斯蒂夫先生的神情?忽然严肃下来?,说?道,“不要再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贵族一样东张西望的了。”
说?完,他整理了一下衣服,端着手中的红酒,向着人群汇集的中心走去。
“那个‘她?’真?的会?出现吗?”
“‘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真?的值得我们信赖吗?”
“……”
一路上,斯蒂夫先生听见无数的贵族在那里小声讨论着。
他从人群中穿过,向着刚刚出现在旋转楼梯旁,那个穿着礼服的男子走去。
“单白?先生,”斯蒂夫先生微微欠身,伸出手,恭敬地说?道,“在下约翰·斯蒂夫。”
“单·白?,”说?着,单白?与眼前这位名叫斯蒂夫的男子握手道,“欢迎来?到新城庄园。”
“这是我的荣幸,”斯蒂夫先生说?道,同时他侧开?身子,露出他身后的盖勒先生,向着单白?说?道,“这是盖勒先生,是斯蒂夫家族的附属家族。”
“单白?先生,”盖勒先生急忙伸手,与单白?握手道,“这座庄园还真?是宏伟啊。”
“能得到您的喜爱,自?然是很好?的,”单白?道,“这里的物品请随意享用,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诉那些佣人。”
“单白?先生,”斯蒂夫先生说?道,“请容许我的唐突,我想知道,那位大人,什么时候会?到达这里?”
“她?已经到达这里了。”单白?答道。
他手中拿着一杯红酒,斜靠在楼梯的扶手上,微微抬杯朝着楼上示意。
“那……”斯蒂夫先生原本还想要再问些什么的,忽然见单白?直起身子,目光向着二楼楼梯看去。
不由自?主地,斯蒂夫先生的目光也随着单白?一起,朝着二楼看去。
灯光璀璨,“她?”穿着暗红色礼裙、带着金色面具和银色头冠。
“她?”站在那里,双手交叠,搭在二楼的楼梯扶手上。
整个人显得既高贵,又?奢华。
“这一定是一位天使……”在斯蒂夫先生身后,盖勒先生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对于自?己附属家族的言论,斯蒂夫先生并没有刻意制止。
因为那个“她?”确确实实让人感受到无与伦比的相信。
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想要追随。
这也是他会?参加这一场宴会?最重要的原因。
虽然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追随“她?”——就一定可以?将整个罗国从失势的局势中拖拽出来?,但他却有一种直觉——这种直觉让他坚信,跟随“她?”,会?是唯一一个摆脱眼前危局的方法?。
“是‘她?’……”
“是那位大人……”
小声议论之后,大厅里逐渐安静下来?,除了音乐悠扬的声响,几?乎没有其他的声音。
在这安静之中,站在二楼的那个神秘女子慢慢行?动起来?。
她?顺着二楼的走廊来?到楼梯近前,抬起手,将左手搭在扶手上,一步步地,朝着楼下走来?。
脚步声清脆,宽大的裙摆下,金属质地的高跟鞋跟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阵阵声响。
这种声音富有韵律,像是压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却显得她?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典雅。
旋转楼梯环绕了半个大厅,她?也就从半个大厅的人头顶上走过。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静悄悄的,谁也没有出声。
她?从楼梯上逐步走下。
在最后距离地面还有一级台阶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隔着那层金丝勾成的面具,她?好?看的眼眸从在场所有人的脸上一扫而过。
“单白?。”她?的声音清冷,勾着唇角,叫着他的名字。
“是的,我在。”人群前,单白?走到了她?的身前。
从始至终,单白?没有抬起过眼眸,就这样恭敬地走到了她?的身前。
“把酒杯给我。”她?看着他恭敬的模样,轻声命令道。
“是的,我的大人。”
他从侍者?手中接过酒杯,微微欠身,将它递到她?的手中。
她?接过酒杯,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摇晃着手中的红酒。
她?抬起了右手,思索片刻,朝着半跪在她?身前的那个他说?道:“吻我……”
……
第83章
活着的人知道必死, 死了的人毫无所知,也不再得到?恩赏,名讳也无人纪念。
他们的爱, 他们的恨, 她们的嫉妒,早都被磨灭, 而消失无迹。
——《圣经》
……
大厅里十分安静。
仿佛是作为?这份安静的背景衬托, 几个佣人从大厅里走?了出去,拉下窗帘,将?庄园的大门关上。
明晃晃的灯光之?下。
单白握住简纯纤细的手指, 单膝跪在地上。
虔诚、而又克制地吻上了她的手背, 整个过程神圣,充斥着信仰的力量。
一吻结束,整个大厅里悄然无声,只有单白站起身,布料摩擦的细小声音。
暗红的裙摆旁,单白穿着一身黑色西服,虽然站得比她低了一个台阶,但?是在高度上看起来却和她差不了多少。
然后他转过身, 面朝着一个个神情严肃的贵族,说道:“为?什么?会有今天这场晚宴——想必大家都已经十分明晰了。”
“如今的罗国——局势危急,被其他国家吞并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原因是什么?,不用我说, 大家也都知道……”
说到?这里, 他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 继续道:“以?前我们习惯了坐井观天,只是生活在罗国小小的贵族圈子里, 甚至我们都不屑于?去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然而这样做没有给我们带来更多的财富和权势,甚至罗国已经处在了灭亡的边缘,也许——这场舞会成为?罗国贵族最?后的一场晚宴,之?后,我们就可以?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了。”
他的声音落下,大厅里先?是安静了一瞬,贵族们相互之?间?交换着眼神,几番试探之?下,一名穿着礼服的先?生率先?开口问道:“能来到?这里的人,自然是没有想要坐以?待毙的。”
“我们能够在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想要改变这种被动的局势,现在我们只想要一个准信,单白先?生——你懂我的意思。”
“自然,自然。”
单白一连说了两个自然,并且绅士地让她将?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向?着人群中央走?去。
“你们的疑虑我能够理解,但?是这位大人的能力,难道你们还不够清晰吗?”
说着,他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向?着众人看去。
声音清晰,而又冰冷地说道:“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帮助到?我们的人,此刻就站在你们的面前,你们却不知道信服。”
“真不知道是你们的无知,还是愚蠢的自尊,才会让你们始终不肯低下你们高贵的头?颅,向?着可以?拯救我们的人呈上自己的衷心。“
“单白先?生,还有——这位大人,”说着,一名贵族微微欠身,略带着恭敬地说道,“您知道的,我们并不是这个意思,大人能够洞察我们的内心,知道我们心底的秘密,并且治愈了我们的疾病,给予了我们新生,大人知道这世间?所有的变化,自然是无可比拟的。”
说完这句话,他喘息一声,有些斟酌地,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可是——直到?现在,我们还不清楚这位大人的身份,这……”
“身份?”
就在那名贵族犹豫着如何?开口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女声在大厅里响起。
单白回过了头?,透过金丝面具,看到?了简纯那一双漆黑的眼眸。
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到?最?后,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来。
在他身后,简纯向?前一步,金属质地的高跟鞋与大理石地面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她在单白身前停住了脚步,说道:“我的身份,到?现在为?止——还是什么?秘密吗?”
说着,她抬起了手指,莹白的指尖在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十分通透。
仿佛她整个人都透着光,一种神圣的感?觉让人们油然而生。
“在你们邀请我参加这场晚宴之?前,应该已经仔仔细细地调查过我,但?是你们应该发现你们在这整个过程中一无所获吧?”
虽然她说的是一个问句,但?话从她嘴中出来,却没有丝毫疑问的意味。
反而是十分肯定的,以?及——平静的。
大厅里再次安静下来,贵族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谁都没有再次开口。
“这个所谓的‘她’早就已经不神秘了,”简纯的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边,“我敢站在这里,就代表着——你们之?前所有的调查——都是一无所获。”
“当然,你们又怎么?可能会知道我是谁呢?”简纯意味深长地说道,“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中,黑暗却不接受光。”
“现在光落了下来,你们不去接受,而是怀疑,先?生们,怀疑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一丁点的财富和活下去的希望。”
“你们自然可以?不信任我,但?是除了我以?外,你们还能找到?第?二个像我一样的人吗?”
“懂得心理学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又有几个呢。?”
“你们需要一个坐在神坛上,高高在上,睥睨众生,成为?所有人信仰的神明,而我需要你们的信仰,脱离奥古斯图先?生的名讳,成为?一个独立的贵族。”
“把我当作神的使者,不比你们真地去寻找一个神明要轻易吗?”
“我用我所知道的,所会的,去成为?你们所需要的神明,而你们则效忠于?我,为?我提供任何?我所需要的。”
“这只是一个交易,一个赌注,”简纯微微勾起嘴角,轻声说道,“用你们的效忠,去赌我能不能成为?拯救你们,拯救罗国的希望。”
话音落下,有些贵族,虽然犹豫,但?表情却明显放松了不少。
其中一人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道:“大人——简纯大人,我能否询问您一个问题,既然您已经说过这是一项交易,那么?,我们可以?看到?您能给予我们的诚意吗?”
“自然可以?,”简纯的目光从说话那人身上移开,看着自己晶莹的指尖,说道,“下周——我会向?皇室禀报,主动为?前线送去一批物资。”
“那个时候,你们就会看到?此项计划第?一步的成果,”她说道,“不知道对于?我的这个回答,你是否满意?”
“既然大人有了自己的想法,那么?自然是让人信服的,”那名贵族微微低头?,随后说道,”我没有异议了。“
“……”
人群最?外层的位置,盖勒先?生微微侧身,在斯蒂夫先?生耳边问道:“斯蒂夫先?生,我想请问您一个问题。”
“我明白现在所有人焦急的心理,可是明明这个造神计划——本来就是一个虚假的存在,既然如此,那么?换成任何?另外一个人,不都是可以?的吗?”
“如果你对这位名叫简纯——奥古斯图先?生的养女有哪怕是多一点的调查,都不会问出刚刚那个问题,”斯蒂夫先?生说道,“她是一个身份完全透明的人,我刚才说到?的身份,就是她全部的身份。”
“她在十五岁那年凭空出现在奥古斯图先?生的庄园里面,成为?他的养女,而在此之?前,她出生在哪里,生活在哪里,为?什么?会出现在奥古斯图先?生的庄园里面,等等这些全部是未知的。”
“她就是一个降生在这个乱世中的奇迹,拥有如此多的智慧,最?终成为?如今的‘她’。”
“所以?,他们认为?她是唯一的人选,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既然她什么?背景都没有,甚至她的名字都有可能会是假的,那么?我们又为?什么?要相信她呢?”盖勒先?生问道,“这样不是自相矛盾吗?”
“因为?我们没有其他的办法,”斯蒂夫先?生表情严肃地说道,“这就是我们最?后的计划,最?后孤注一掷的尝试。”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出声,只是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盖勒先?生向?人群中央看去。
此时的简纯似乎已经和为?首的贵族商定好了这项交易。
她轻启朱唇,在说完“成交”之?后,单白便宣布舞会继续进行。
人群之?中,单白恭敬地弯下了身子,向?着简纯行礼道:“我的大人,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邀请您前往花园,做一个小小的商谈?”
简纯没有答话,只是率先?向?着通往花园方向?的大门走?去。
在她从单白身边路过的时候,单白听?见她声音压得很?低很?轻地,快速地说了一句“我需要一句解释,单白。”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向?着远处走?去。
佣人将?大门拉开,夜晚清冷的寒风从她身边吹过,将?她的衣摆吹得微微有些起伏。
她大步走?下台阶,随后向?着远处修葺整齐的灌木走?去。
大门在她的身后关闭,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在她的身后响起。
她没有停住脚步,也没有回头?。
却在下一步迈出之?前,被单白抓住了手臂。
“简,”他轻声说道,“简,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他说话之?前,简纯忽然开口,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很?快,甚至听?上去还有着一些的沙哑。
“单白,你是傻吗?”
她问道:“你为?什么?要举办这个宴会,修建这座庄园,去当那个领头?羊?”
“罗尔白留给你的那一些财产是不够你花的吗?”
“还是你想要更高的权势和地位,单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好不容易从这个泥潭之?中离开,为?什么?——为?什么?又要这么?傻傻地,一股脑地冲了进来?”
“你是傻了吗,单白?”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第84章
刻意压低的声音中隐藏着刻骨铭心的情感和情感渲泄之后——那些不能言说的话?语。
她?只是站在那里, 在凛冽寒风之中,声音沙哑,却始终没有回过头去看他。
“为什么, 单白?”
“告诉我你这么做的原因, 一个能让我觉得?你不是酒精上头,而胡乱地做出决定的原因。”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也?很轻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呢?”
“是这其中另有什么原因吗?还是罗尔白给?你的财产不够你用的?”
“你告诉我,所有你需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但是你为什么偏偏要踏进来, 不顾一切地,一脚陷入这个泥潭里,去充当里面的垫脚石呢?”
“难道你不清楚吗,难道你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还是你非要等到事情不能挽回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你想要的呢?”
“你会死的,单白……”她?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在这个动?荡的时代里,没有真正的有为之士, 只有被木仓打死的出头鸟。”
“你想当这个出头鸟,你就要有足够的势力握在手中,不然你就是去送死。”
“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懂吗,单白?单白!”
她?回过了头, 声音克制, 可是泪水却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滑落。
他是她?理智之外的意外。
仿佛每一次遇到和他相关的事情, 最后总是会让她?的情绪失去控制。
不是她?不想要控制,而是感情就是这样, 总是游离在理智之外。
她?闭上眼,压低声音地说道:“松开。”
她?向外扯动?胳膊,想要从他的束缚中离开。
可是这一切却无济于事。
他始终站在那里,沉默中,目光暗淡地看着她?。
她?扭过头,倔强地向着远处有着灯光的地方看去。
庄园里冷冽的白光将?她?的脸庞映亮,那种游离于世俗之外的气质,让她?仿佛就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让人不忍亵渎。
可这时的她?却落了泪。
为了这样的他……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微弱的哽咽声在他耳边响起。
他全部听?见?了。
可他却做不出任何的回应。
他能说些什么呢?
说是的我明?白你所说的一切,但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孤身涉险,所以你必须要带上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随你一起?
还是说我爱你,今生今世,我只想跟你一起,天荒地老……
指尖不由自主地用力握紧,在她?手臂上留下了一道泛红的印子。
他自知失礼。
向后退了一步,无措地松开了她?的胳膊。
“我……”
单白挣扎了一瞬,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等他将?话?语说出,就忽然被人用唇舌堵住了。
她?亲吻着他,唇舌交缠,呼吸紊乱,同时将?那呼之欲出的答案藏在了心里。
答案呼之欲出,却又丝毫未见?。
就像他那颗看不到的赤诚的心一样。
远处隐隐传来了爆炸的声响。
但他却什么也?没有听?见?,唯一听?见?的,只有她?那破碎的呼吸。
月夜,他将?她?拥入怀里,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任由她?的泪水,沾满了他的脸颊。
喘息声逐渐急促,心跳也?再加速,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唯一记住的,只有她?在自己的怀里,在亲吻自己的同时,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口中传来一丝淡淡的铁锈的味道,不知道是谁的唇角在亲吻时被咬破,血迹混杂在一起,遍布在唇舌之间?。
她?的手指搭在他的肩上,慢慢地,将?身子从他温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她?垂着眸子,没有抬头去看他。
在后退的同时,她?的胸脯在剧烈地起伏着。
喘息声中,大量新鲜的空气从她?的口中涌入,充盈了她?的肺腑,缓解了她?燥热的内心。
她?迟来地感到寒冷。
她?迟来地感到害怕……
“简……”在她?身前,单白站在那里,喘息着,控制不住气息地问道,“你……”
简纯没有抬头去看他。
在他眼中,她?只是站在那里,穿着自己为她?定制的昂贵礼裙,带着头冠,高贵地站在那里。
就像是他的神明?一样。
可是她?的脸上却满是泪水。
那些本不该出现在她?脸上的神情,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心痛的滋味。
他想要帮她?的那些话?语就说不出来了。
他不想让她?一个人孤身涉险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寒风萧瑟。
简纯将?目光向着一旁看去。
她?身边正是那一棵枯树,而她?的手却触摸到了一根柔软的枝条。
透过庄园里朦胧的灯光,她?看清了这座华丽的建筑。
这座为她?而造的建筑。
她?的内心一片混乱,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说句实在的话?。
简纯能不知道单白怎么想的吗?
简纯能不知道,单白做这一切,又是因为什么吗?
单白对她?那么好。
从来没有人这样为她?着想过。
而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欣喜,而是下意识地逃避。
这个叫做简纯的女人突然就怯懦了,突然就不知所措了。
因为她?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纯粹的爱意,或者?说,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么美好的事情——会发?生在她?——简纯的身上。
简纯不应该是被人利用,唾弃,抛弃,又在一次次打击中,艰难地站起身来,向着她?认为的光明?——一步步前进的吗?
为什么?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这样的美好——真的会降临在这个叫做简纯的人身上吗?
我配吗?
我真的可以拥有吗?
简纯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地思索着。
单白……
她?在心里呼唤着他的名字。
仿佛这样,就可以消除两个人之间?存在的巨大的鸿沟。
仿佛这样,她?就可以不顾一切地去爱他……
“我不能停止喜欢你,简……”
就在她?几乎绝望时,男人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前响起。
她?的呼吸顿了一瞬,随后慢慢地抬起眼来,看向眼前穿着黑色礼服的单白。
“我不能停止,”在她?的目光注祝下,单白的目光温柔、却坚定地朝着她?看去,“并且我也?不想停止——爱你。”
“我的心从未改变,它如此热烈地跳动?着,却也?只为你跳动?着。”
“我爱你,简,从始至终,从未改变。”
“原来,我不懂什么是爱,我也?不懂人为什么要为爱付出那么多。”
“就像我的父亲和母亲,我从来没有理解,他们明?明?如此相恨,却始终不肯从对方身边离开。”
“父亲爱母亲,却从来不给?予她?自由,母亲爱我,但她?从来不把爱挂在嘴边。”
“我出生在一个充满矛盾的家?庭,在错乱的关系之中长大,所以我不知道对错,也?不知道爱恨。”
“我做的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你教?给?我的。”
“现在我学?会了,我也?知道如何去爱了。”
“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简纯忽然开口说道:“那你想过以后吗,单白?”
“这趟浑水不是那么好趟的,进去了,很可能就出不来了,那就是一辈子,你明?白吗?”
“你一辈子都将?摆脱不了这些事情,它会像魔咒一样紧紧跟随着你,直到你死亡的那一天。”
“你会后悔的,单白,那个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这场宴会结束之后,你就不要再参与?这些事情了,我可以让你从这里面出去,我一个人就可以,不用再搭上一个……”
“可是我知道你以后的路是什么样的,”单白在简纯停歇的时候说道,“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也?知道这条路有多么难走。”
“造神计划是什么——那不就是把一个普通的人硬生生捧到神坛之上,你将?没有自己的人生,你的一举一动?将?由国家?意志决定。”
“说是神明?,就是他们推出来的挡箭牌,用你的生命,换来罗国的凝聚力,带领整个罗国背水一战。”
“简纯,你问我有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那么你呢——你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吗?”
“你还有未来吗?你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吗?”
“在布伊顿礼堂旁边的荒坟里,不是有你为自己立下的墓碑吗?”
“你不是已经决定要死了吗?你不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吗?”
“这里埋藏着夏洛蒂和她?的朋友,过去终将?被掩埋,只有未来,无可取代。”
“你从来就没有想过你自己,你只想要那个——该死的——所谓的光明?的未来!”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隐藏着巨大的痛苦,哀痛地说道:“我知道我没有办法阻止你,我也?没有立场去阻止你,那就让我跟着你——无论你要去做什么。”
“如果你等不到那个未来,那我就陪着你一起去。”
“如果我们等到了那个’光明?‘的未来,那就嫁给?我,好吗,简?”
最后的那一句话?,他说的声音很轻,像是在祈求一般,向着她?问道“好吗”。
静静地看着他,她?并没有回答。
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
她?只是站在那里,扭过头,看着身侧那遥远却又仿佛伸手可及的天空。
手指握紧,尖锐的指甲掐得?掌心微微泛起疼痛,她?却浑身僵硬,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
答应……
不答应……
不管是哪一个答案,最后留给?他的,都只会是伤害。
她?不想伤害他。
但同样的,她?也?不想因为自己一己私欲,而破坏这个即将?完成的计划。
简纯从来都不只是她?一个人。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所思所想,让他人受到可能到来的伤害。
可她?是真的爱他啊……
她?颤抖地想道:
我是真的爱你——单白……
……
第85章
黎明?前的夜是?黑暗的。
我们在黑暗中砥砺前行。
在无尽的荒草丛中燃起燎原大火。
火光四起。
在朝阳升起前, 维系着光的明?亮……
……
房间里,简纯穿上一身黑白相间的骑士服,扎上木仓套, 然后?走到桌边, 从桌子上拿上手木仓,将手木仓仔细地放进了木仓套里。
皮质的靴子踩在地板上, 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简纯提起自?己的行李,向着楼下走去。
“我来帮你?拿吧,”在她经过?身边时, 佩倪安普抢先说道?, “简纯,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吗?”
“你?真的要亲自?带着一批物资前往战场,去那里……”
“是?的,安普小姐。”简纯微微颔首道?,“这是?我必须要做的。”
“我以为——当年?你?在课堂上说过?的话,只是?一句玩笑话,”佩倪安普喃喃地说道?,“简, 战场是?十分危险的,你?去了,就不怕……”
“怕什么?”听到这里,简纯迈出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回过?头, 朝着佩倪安普说道?, “你?是?在问我怕死吗,安普小姐?”
“是?的, ”佩倪安普鼓起勇气说道?,“战场可?不像是?这里。”
“我知道?那里是?怎么样的,”简纯轻声说道?,“有的人?十六岁就上了战场,他们拿起了木仓,成为保护国家的勇士。”
“而如今的我,超过?十六岁,已?经很多了……”
阳光从窗户中穿过?,映照在她的脸上。
她的眉眼温柔,却又足够坚定。
“我会?去的,”她说道?,“不管前路如何,总会?有人?一往无前。”
“现在天塌下来,已?经没有高个?子顶着了,而我们成了新的高个?子,我们就是?那些奋不顾身的人?。”
说完这句话,她没有再继续停留。
她的目光坚定,向着阳光,却仿佛正在走向漫长的黑夜……
“简纯小姐,”别院外,管家牵过?了简纯的那匹毛色棕黄的骏马,先是?在简纯身前停住脚步,犹豫片刻,说道?,“请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简纯应了一声,随后?踩着脚蹬,翻身骑在马上,然后?接过?管家手中的缰绳,深吸口气,好像不经意地问道?:“新城那边怎么样?”
“按照您的吩咐,”管家说道?,“昨天晚上,就将那封密信送到了单白先生?那里。”
“现在,估计已?经送到了布伊顿礼堂了。”
“好,”简纯说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记得按时将剩下的书信依次送到单白手里,如果他问起我来,就说我去皇城了。”
“记住,千万不要让他知道?我去了前线,”简纯说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慢慢变得迟缓,很轻、很慢地说完了剩下的话语,“我知道?他这个?人?的性格,不管前线有多么危险,他都一定会?去的,而这——正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说完这句话,她闭上眼眸,轻轻喘息一声。
一时间,无数回忆潮水般涌入了她的脑海之中。
可?是?她却再没说什么话语,只是?转过?身子,拉起缰绳,夹紧马肚,向着别院外的队伍走去。
队伍是?卡萨亲王派给她的。
在她决定出发去战场前,曾经送了一封私信给卡萨亲王。
信中讲述她已?经在贵族中获得了支持,这次她去前线,除了证明?给那些贵族看,更是?为了寻找打入政府势力的方法。
这个?计划得到了亲王的认可?。
于是?卡萨亲王从皇室近卫军中,抽调了十余人?,任由简纯调配。
他们神情稚嫩,对于战争更是?有着一种近于本能的恐惧。
战争残酷,人?员伤亡惨重,无奈之下,也只能强迫更为年?轻的平民,加入皇室近卫军了。
前线战事吃紧,任何前往那里的车辆都会?被对方无理由地攻击。
所?以简纯她们现在骑马,抄小路,前往罗国在奇太兰附近的临时避难所?。
虽然是?抄小路,但是?也不能保证不会?遇上伏兵。
此去凶多吉少,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在离开前,再次见单白一面。
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侧过?头,向着远处新城的方向看了一眼。
随后?,她拉住缰绳,挺起胸膛,目光从每一位士兵脸上划过?,声音响亮地说道?:“出发!”
……
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无论你?多么恐惧、畏缩,最终——还是?不免走向沉沦。
……
今天是?星期一,天气 晴。
我们在通往避难所?——临近罗山的路上遇到了伏击。
那是?三?个?还未撤离的普兰士兵。
由于事发突然。
我们丝毫准备也没有。
就这样,战争——突然发生?在我的面前……
……
“砰!”
木仓声在一瞬间响起。
紧接着,有人?大喊一声,“趴下!”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简纯下意识从马上翻身跃下。
紧接着,一声巨响在她耳边响起。
她的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翻滚着摔在了地上。
鲜血顺着她的额角滑落。
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
她的眼前先是?一片漆黑,慢慢地出现了一些金色的光点,然后?是?模糊的景象和扬起的漫天黄沙。
她颤抖着用手撑起身子,吃力地睁开眼睛,向着前方不断传来木仓声的方向看去。
他们遭遇到了伏击。
在她意识恢复过?来的瞬间,她便意识到了。
刚刚应该是?敌军扔过?来了一枚手榴弹,下落的位置又离自?己比较近,所?以才会?产生?那么强的爆炸威力。
前面木仓声逐渐变得微弱,仿佛只有敌人?射过?来的子弹,却很少有自?己这边还击的木仓声。
她用右手撑住地面,用左手将手木仓从木仓套里拿了出来。
她半趴在地上,以倒下的马匹为掩体,双手握木仓,眯起一只眼睛,向着黄沙中,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看去。
她慢慢挪动?手中的手木仓,直到眼、准星、敌人?在同一条直线上。
随后?——“砰”的一声木仓响,黄沙中的人?影摇晃了一下,接着缓缓倒在了地上。
对面木仓声停顿了片刻。
就在这停顿的片刻之中,简纯压低身子,几步跑到了运送货物的车辆那里。
在货车后?面,除了简纯,还藏着一名士兵。
他抱着木仓,缩在角落里面,瑟瑟地发着抖。
简纯从货车后?向外探出胳膊,反手朝着木仓声传来的方向射击。
“其他的人?呢?”
她没有回头,语气十分急促地向着那名士兵问道?。
士兵没有接着回答她的问话。
敌军的射击更加猛烈,一发又一发子弹射击在货车上,土地上,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没有办法,简纯只能再次缩回身子,将手木仓的弹匣装满,侧着身子,随时准备继续还击。
“我问你?话呢,”她说道?,“其他的人?呢?”
“他们——都死了,”士兵惊疑不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都死了,我们也快要死了。”
“没有人?快要死了,”简纯呵斥道?,“如果你?继续这样无所?作为,却是?一定会?死的。”
这时敌军木仓声微歇,简纯探出半个?脑袋,瞄准对面一位士兵,再次开木仓射击。
“可?是?我不敢,”就在她开木仓的同时,简纯听见他这样说道?,“我才十八岁,我还没有见过?这个?世界上的美丽景色,没有谈过?一场恋爱,我不甘心就这样死掉。”
木仓声再次响起。
简纯靠在货车上,喘息着,声音坚定地说道?:“谁都不会?甘心就这样死亡,你?手中拿着木仓,你?就要为你?自?己的生?命负责。”
“如果你?这个?拿着木仓的,只是?因为胆小,就不敢开木仓,那么没有人?会?为了你?开木仓的。”
“要想活下去,就端起它,朝着敌人?,开木仓。”
“连我这个?女人?都敢这么做,你?在怕什么,你?还在犹豫什么?”
说完这句话,爆炸的声音再次响起。
简纯的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
黄沙再次遮掩住视线,她趁机翻身到一旁的草丛中,从倒在地上的士兵手中摸起了一把步木仓。
她卧在草丛中,从瞄准镜中,向着之前抢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在这个?过?程中,双方都没有再开木仓。
因为这个?时候,谁先开木仓,就等于谁先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之前一共有三?个?敌人?在开木仓。
自?己击中了两个?,也就是?说明?,这里还有一个?敌人?手中还拿着木仓在射击。
这个?人?会?在哪里?
她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
而就在这个?时候。
一声呐喊忽然响了起来。
简纯愣了一下,紧接着,之前躲藏在货车后?面那个?瑟瑟发抖的士兵忽然站起身来,他举起手中的木仓,从货车后?面冲出来,义?无反顾地向着对面的敌军冲去。
“我要杀了你?们!”
他高呼着,同时扣动?了扳机,向着对面扫射而去。
是?自?己刚才的那番话刺激到了他。
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地,向着他认为的危险开木仓。
就在简纯在心里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对面的木仓声再次响起。
而就在此刻,黄沙落下,简纯看见在小山坡上,趴着一个?手持步木仓的士兵。
她扣下扳机,朝着那个?掩藏在山坡上的敌军射出子弹。
紧接着,随着那声木仓响的落下,一切归于沉寂之中。
简纯握着木仓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她几乎没有了再次爬起来的力气。
那个?刚刚冲出去的士兵已?经倒在了地上。
刚才自?己确实想要他拿起手中的武器去战斗,可?并没有想到他会?像是?一个?愣头青一样,就这样拿着手中的步木仓,呐喊着,向着敌军冲去。
他是?傻了吗?
他为什么要这么天真?
为什么,为什么要像这样,白白地,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泪水顺着她的眼角缓慢滑落下来。
在沾满泥土的脸上,留下了两道?明?显的痕迹。
在满地的尸体之中。
在漫天的黄沙和硝烟之中。
她趴在地上,痛苦地,留下了滚烫的泪水……
……
第86章
“我死了吗?”
一片沉寂中, 一个士兵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简纯愣了一下,慢慢地,抬起了头。
她吃惊地看到?在她身前不远处, 那名?倒在地上的士兵□□了一声, 梦呓般说道:“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你没有死,当然还在这?个地方。”
简纯深吸口气, 伸手将自己从地面上撑了起来。
昏暗的天空下, 是?漫天的黄沙。
她站起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踩着脚下变得焦黑的土地, 向着那名?士兵走去。
她在他身边蹲下身子, 用手指摩挲着寻找他受伤的位置。
然后她有些?惊喜地说道:“你还活着,子弹并没有杀死你。”
“你哪里?受伤了?”她问道,“他们击中你哪里?了?”
“我的胸膛,”士兵喘息着说道,“我不知道我现在怎么样?了,不过在临行?前,我在胸口口袋里?装了一块铜币。”
“我母亲告诉我,出门前带一块铜币, 可以?保佑我平安。”
听到?这?句话,简纯的手指有些?颤抖地摸到?了他胸口。
她摸到?了一块被子弹击中,而变得凹陷的铜币。
子弹并没有将这?枚铜币击穿,而是?被它挡了下来。
她握住那块变形了的铜币, 近乎于颤抖地想?到?。
“你妈妈说得对, ”她说道, “那块铜币救了你,你活下来了。”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同时, 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落地的声响,快速地,向着这?里?靠近。
简纯回过头,同时握住自己那把步木仓,仿佛随时准备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射击。
声音逐渐靠近,她也眯起了眼睛,端起步木仓,向着远处影影绰绰的两?个人影看去。
漫天昏黄色的烟尘中,两?人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她手指挪动到?了扳机上面,仿佛只要对面来人有什么动作?,她就会?扣下扳机。
而就在她瞄准的同时,一声木仓响,在她身前响起。
“砰。”
木仓声落下,一声哀嚎在她身后传来。
她下意识地回过了头,紧接着,看见之前被她击中的一名?敌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也许他也是?被这?马蹄声惊动了,清醒过来后就要朝着正背着自己的那个可恶的女人开木仓,然而还没等他开枪,就被一枚子弹击中,步履踉跄地倒在了地面上。
马蹄声在简纯耳边冲过,一个穿着墨绿色骑士服的男子从马上翻身而下。
他松开了缰绳,同时叫出了她的名?字,“简纯!”
而另一名?头发有些?花白的男子则是?骑着马,冲上了山坡。
他手中拿着刚刚射出子弹的那杆步木仓,对准地上还没有死亡的敌军,“砰”的一声又射出了一颗子弹……
“简!简纯!”
在她身前,男子颤抖着声音,跪在她的身前,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
“没事了,”他声音颤抖地说道,“这?里?已?经安全了,已?经没有敌人了。”
说完,他捧起简纯的脸,用自己带着皮手套的指尖,轻轻地将她脸上的泪水抹去。
“这?里?已?经安全了,”他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说给后怕的自己听,“已?经不会?有什么再伤害到?你了,简。”
单白话语刚落,那名?骑着马的老者提着从敌军收缴过来的木仓械,来到?了单白的身边。
“对面一共是?三个人,”老者说道,“应该是?从战场上走散的士兵,看到?他们协带大量物资,才会?在这?里?伏击他们的。”
“不过现在他们都已?经死了,”说这?话的同时,那名?老者的目光从单白的身上移开,落在了靠在单白怀里?喘息的简纯身上,“那三名?士兵中,有两?人是?当场死亡的。”
他目光探究地问道:“是?你做的吗?”
“和她没有关系,”见那名?老者这?样?问道,单白用身子将简纯护在自己的怀里?,声音低沉地说道,“并且,这?也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对此,老者只是?耸了耸肩膀,同时嘴里?还嘟囔了一句他们听不懂的外国?话。
在这?一段时间里?,简纯逐渐平复了自己混杂的心情。
她闭上了眼睛,深吸口气后,慢慢从单白怀里?抬起了头。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简纯的声音沙哑,但?还是?坚持问道,“我不是?已?经叫你去布伊顿礼堂了吗?”
“我怎么可能看着你自己一个人去战场?”单白反问道。
“我在别院里?安排了人,你从别院出发没过多长时间,我就已?经知道了。”
“只是?——我应该再快一点来到?这?里?,这?样?——你就不会?受伤了……”
简纯没有看他。
她只是?坐在地上,目光向着布满尸体?的道路看去。
她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狠心地说道:“我有说过让你来到?这?里?吗?”
“单白,你是?不是?肆意妄为惯了,难道你觉得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掺一脚?”
“从这?里?离开,”简纯说道,“回到?你的新城去,在我没有让你来这?之前,不准从那里?离开。”
“那你到?死都不会?让我来的,”单白说道,“简,这?一次,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会?留在这?里?。”
“只有看着你安全地从这?里?离开,我才会?离开。”
“你……”简纯气急,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完。
到?最后,她也只是?骂了他一句“傻子”。
仿佛就这?样?接受了,他跟着自己的事实。
“你为什么不继续阻止我了?”单白奇怪地问道。
对此,简纯只是?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难道因为我阻止了你,你就会?乖乖听话,从这?里?离开?”
单白摇了摇头,说道:“不会?。”
“那不就得了吗,”简纯说道,“既然知道你这?个人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这?样?干,我何必再多费口舌呢。”
说着,她身子踉跄了一下,从地面上站起身来。
此时的天已?经有些?阴沉下来了,寒风吹散了弥漫的烟尘,卷起她的发丝,扯动着她额角的伤口,微微地泛起了些?疼痛。
“你受伤了,”单白声音很轻地问道,“疼吗?”
“不疼,”简纯答道,“只是?一个小伤,并不碍事。”
说完这?句话,她向着那名?骑在马背上的老者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跟着单白一起来到?这?里??”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一直盯着他手中的步木仓。
她是?在忌惮他。
毕竟,能够从奔跑的马背上,准确射中一个可移动的物体?,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更不要说那遥远的距离,还是?一木仓射中。
见到?她忌惮的目光,老者并没有说些?什么,他只是?耸了耸肩,随口说道:“前任阿兰退伍军官——爱博·思格。”
“这?位名?叫单白的先生雇佣了我,让我护送你们,前往奇太兰,以?确保你们的安全。”
“他雇佣你花了多少钱?”简纯问道,“我出五倍的价格,让你留下来,一直到?我们从奇太兰那离开。”
老者犹豫了片刻,说道:“成交。”
说着,他将从敌军身上收缴过来的木仓械交给了简纯,说道:“将这?东西都带在身上,在战场上,这?些?东西就是?你们保命的家伙事,没有它们,别说是?我了,就再来十个我这?样?的,也救不下你们。”
“要记住,在战场上,能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我知道了,”简纯深吸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我会?将这?些?东西分给他们的。”
说完这?句话,她停顿了片刻,再次问道:“您经历过第一次各国?间的战争吗?”
“对,”老者应了一声,说道,“在最后那场战争中,我失去了我的一根指头。”
说着,他将那少了一根指头的左手抬了起来,在西斜的阳光中,仔细地看着上面残缺的痕迹。
“这?是?被一个炮弹残片炸掉的,”他说道,“如果当时我没有选择截掉这?根已?经坏死了的小拇指,那么我这?只手就要保不住了。”
简纯的目光也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他的手上。
她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在看了几眼之后,就移开了目光。
“我们将物资整理到?这?一辆货车上,”她说道,“大部分应该都不能用了,但?是?或者在车底部,没有被炮火炸毁的地方,应该还有一部分可以?继续使用。”
说完这?句话,她向着车辆走去,同时朝着那名?还躺在地上的士兵说道,“站起来,去看看还有哪一些?是?可以?使用的……”
……
阳光逐渐西斜。
几道拉长的影子落在地面上,层层叠叠地交织在一起。
简纯站在那里?,喘着气,看着远处逐渐变得暗淡的天空,久久无语。
“都已?经装好了,”就在她放空思想?的时候,单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些?死去的士兵也已?经做好标记,只能让他们安葬在原野之中了。”
“现在要出发吗?”单白问道,“再不出发的话,太阳就要完全落下了,那个时候,可能会?更加危险。”
简纯没有接着回答,她拿起腰间的水壶,喝了一口后,这?才说道:“黑夜和白天的危险不相上下,爱博思格怎么说?”
她问道:“他有说什么时候出发最好吗?”
“他的建议是?在快要黑天的时候出发,”单白说道,“因为那时候天色暗淡,敌军不容易看清,而我们却还能借着最后的一点光亮,向着目的地前进。”
“现在出发,一会?儿?到?战场的时候,天色就将要黑了,”简纯喘息着说道,“那就现在出发,你去通知他们,我再去检查一遍,看看所有的东西是?不是?都已?经固定好了。”
“好。”
单白目光眷恋地看着简纯那双黑色的眼眸,在她眼眸的惊疑中,向前一步,拥抱住她,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多加小心,”他说道,“我会?保护你的,简,我会?保护你的……”
第87章
他们架起了货车, 并且将单白和爱博思格骑来?的?马匹套在?车辆前面,原来?的?马匹,已经死的?死伤的?伤, 还有落荒而逃的?。
“那就这样出发吗?”夕阳下, 单白向着简纯问道。
“好,”简纯说?道, “你和爱博思格先生在?前面, 我和这位……”
说?到这里,她向着那名年轻的?士兵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贝勒,”士兵声音还有些颤抖地说?道, “我叫做贝勒。”
“我和贝勒先生一起坐在?后面, ”简纯干脆地说?道,“就这样吧,再不走的?话,天色就要彻底暗下来?了。”
“有什么事——记得?一定要告诉我,”在?她身前,单白说?道,“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简纯没有再答话。
她向着货车走去,翻身坐到木箱上面。
紧接着, 那名叫做贝勒的?士兵,也抱着木仓,从?一侧爬到了货车上面。
单白和爱博思格在?前面骑着马,拉着货车慢慢悠悠地行驶而去。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阴沉下来?, 只剩下天边最后一片火烧一样的?云层, 还在?延续着光的?明亮。
寒风吹起简纯的?发丝。
她抬着头, 看着天边火烧一样的?云层,久久没有说?出话语。
此时的?她看上去有一种特别坚韧的?美感。
扎起的?马尾在?她身后, 随着货车的?摇晃而微微晃动?。
她手里握着一杆步木仓,身子慢慢向后靠去。
仿佛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感到了无尽的?疲惫。
“你为什么要当兵?”喘息声中,简纯向着那名士兵问道。
“我并不想离开?我的?家乡,”在?她的?身边,士兵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我也不想离开?我的?母亲和我的?妹妹,我爱她们,我想要留在?她们的?身边。”
“当我被军队抓走的?时候,她们应该也会很害怕,很难过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最后,消散在?迎面吹来?的?寒风之中。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用手抓住发丝,闭上眼,低下头,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我很害怕,他们说?我们都会在?这场战争中死去。”
说?到这里,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出了剩下的?话语,“他们说?——罗国就要灭亡了,我们这些人就是去送死的?,大家都要死,也都会死……”
“谁和你这样说?的??”简纯咳嗽一声,用手将脸上的?污渍擦掉,问道,“你应该入伍没有多长时间吧?”
“我们这一批都是从?镇子里抓来?的?,”士兵像是想起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颤抖着声音说?道,“他们不管你的?年龄,只要你拿得?动?木仓,能站得?起来?,只要是个?男的?,你就得?去战场,你就得?去打仗。”
他深吸口气,说?道,“我们就这样被套上了军装,拿起了木仓。”
“他们什么都没有教我们,只是告诉我们,战争开?始了……”
“在?入伍的?第一天,我们新兵临时驻扎的?军营里,开?来?了一辆从?前线撤回的?车子,车上装满了伤员。”
“那一天的?情景可怕极了,哀嚎声响彻了整个?军营,他们让我去那间充满伤员的?屋子,去送一些必需的?物资。”
“我永远也不会忘了那天——那间屋子……”他说?道,“血腥的?味道布满了整个?屋子,每一个?人都在?哀嚎,还有人已经死去,就那样躺在?白布上,睁着眼睛,身子僵硬地倒在?那里。”
“伤兵以为我是医生,或者是其他能救他们性命的?人。”
“他们就这样伸出他们沾有血液的?手指,向着我抓来?。”
“我吓坏了,在?将盘子交给护士之后,便匆匆从?那里离开?了,就在?那时候,我听见?了那些军官的?谈话。”
“罗国就要灭亡了,”贝勒重复着那名军官的?话语,“廖沙,你决定好要去哪里了吗……”
“也许是去阿兰?”伤兵营旁边,一个?身材高挑,穿着军装的?男子耸肩说?道,“听说?那边和普尔已经打得?差不多了,现在?去,说?不定还可以混个?将军当一下。”
“至于这些士兵——”他拖着长音,笑着说?道,“他们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这句话,他们“哈哈”地笑了起来?。
笑声嚣张,却又让人感到深深的?无望……
……
这就是战争吗?
我想,这就是战争。
……
今天是星期二,天气,阴。
空中下起了小雪,飘飘扬扬地落了一车的?雪。
我们在?众人的?期盼中,到达了避难所,并且将仅剩的?一车粮食及其他物资,交给了避难所的?负责人。
避难所里的?人很多。
有老人,有孩童,有妇女?,有伤员……
他们身上穿着破烂的?衣裳。
黢黑的?脸上是深深的?麻木,麻木而沉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一丝表情……
……
避难所建在?奇太兰的?一家医院里。
破旧的?墙壁上染着灰尘,头发花白的?老人跪在?地上,向着那一片遥远的?天空默默地念诵着什么。
他们是在?祈求。
祈求这场危机可以早些结束,不要再继续伤害他们的?家庭,不要再让他们忍受这无尽的?痛苦。
夜风吹拂着简纯的?发丝。
她坐在?医院的?天台上,向着不远处那一片硝烟凝聚的?战场看去。
远处黄沙漫天,黑色的?烟尘笼罩在?大地之上,甚至已在?几千米,简纯依旧能闻到战场上裹杂在?风中的?硝烟气味。
整个?奇太兰就像被神明抛弃了一样。
在?他们来?到路上,遍地都是横死街头的?人。
而这座医院里,每天都在?往医院外?的?小山丘上堆积新的?尸体。
血腥味和腐臭的?味道一直环绕着这个?偏远的?小城,仿佛久久盘旋在?上空的?死神,随时都会挥下致命的?一击。
人间尸横遍野。
这就是战争中的?悲哀吗……
战场上不时传来?开?木仓的?声响,紧接着,还有炸弹扔下,产生的?耀眼光亮。
在?这个?战地医院(避难所)里,夜晚是不允许开?灯的?。
所有的?一切都要在?黑暗中进行,而一切生活的?痕迹都不能留在?明处。
为了拖慢敌军找到的?避难场所的?进程,人们不得?不摸黑生活。
不过即使这样,敌军找到这里,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那时候的?难民,伤员……
她几乎不敢想象,那随时可能发生的?事实,这里将会变成人间炼狱。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到。
空中又落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随着呼啸而来?的?寒风,迎面向着简纯吹来?。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雪花沾在?了她的?睫毛上,再被她的?体温融化?,化?成水珠,顺着她微垂的?睫毛滑落。
“简。”
身后传来?脚步声响。
简纯没有回头,只是感到一件厚重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我不冷,”简纯没有回头,只是坐在?天台的?边上,轻声说?道,“你穿就行,单白。”
走近简纯身前,单白并没有说?话,他只是仔细地将那件呢绒外?套披在?简纯身上,坐在?她的?身边,背靠在?她的?身上,向着相反方?向的?皇城看去。
他在?想些什么呢?
对于这,简纯一无所知……
寒风夹杂着雪花落在?两?人的?头顶上,衣服上……
单白微微垂下眸子,看着自己脚下被白雪覆盖住的?斑驳地面,过了许久,才慢慢开?口道:“这就是战争吗?”
他的?声音很轻,随着风声,呼啸着从?简纯耳边吹过。
简纯停顿了片刻,正在?想要回答的?时候,却听见?男人的?声音在?她身后再次响起,“简,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事情……”
简纯提起的?气慢慢吐了出来?,她没有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听着单白,慢慢地说?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不幸,原来?还是不幸。”
“我曾经以为我的?人生已经糟糕透顶,已经是最为不幸的?,现在?看来?——我还是幸运的?。”
“最起码——我没有出生在?一个?生来?就有疾病的?身体里面,也没有因?为战争而背井离乡……”
“所以——我还是幸运的?,对吗?”
听到这里,简纯靠在?单白的?背上,仰起头,看着空中不断下落的?雪花,沉默许久,才轻声说?道:“哪里有不幸和幸运呢?”
“人生就像是一场未知的?挑战,你永远不可能知道下一步,变故会发生在?哪里,所谓的?幸运与不幸运,也只是在?于,你——和谁比较罢了。”
“一个?健康的?人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也许在?那一刻,他会在?心?里想道,‘啊,我真幸运,因?为我是一个?健康的?人’。”
“而处于这样的?心?理之中,他帮助这个?坐轮椅的?人从?台阶上下去了,所以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人也许——也会在?这一刻想道‘啊,我真幸运,因?为有个?善良的?人帮助了我’。”
“可是,只是这样简单比较,他们就真的?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幸运的?吗?”
“也许那个?健康人的?家里有好几张嘴要吃饭,而他就是那个?家庭里唯一的?劳动?力,每天都要为了生计而奔波。”
“而那个?坐轮椅的?人家里也许有很多钱,独自出门,也只是为了散心?,所以每天过得?无忧而快乐。”
“你这样去看,还能辨别出谁是不幸,谁又是幸运吗?”
简纯靠在?他身上轻声说?道:“‘比较’这种事本身就没有意义,而纠结自己到底幸运还是不幸运就更?加没有意义了。”
“认为自己不幸的?人,总会认为自己不管在?哪一方?面都是不幸的?,这种悲观的?想法会产生很多复杂的?心?理变化?,从?而导致他看任何事情都是悲观甚至是愤懑的?。”
“认为自己幸运的?人,看别人总是会带有一种你是弱者,我需要保护你的?意味,而不管对方?是不是真正需要这份关心?,可能你是出于好心?,但是别人却会认为你是在?施舍,是瞧不起他,所以才会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第88章
“所以?不幸和幸运, 也只是你的两种感觉,而感觉这?种东西,在?一瞬间过去就可以?了, 要是因此而纠结, 就没有必要了。”
说?完这?句话,简纯靠在?他的身上?, 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像是感叹一样地说?道:“这?个世界需要的是平等?,是自由?,而不是约束和同情。”
她的声音落下, 单白?喉头滚动, 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道:“既然知道这?个道理,那为什么我们不这?么做呢”
“说?得容易,真正要做起来——是何等?的困难……”
简纯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也像是在?说?给单白?听。
“金钱存在?的地方就会有利益争夺,利益的争夺就会产生阶层。”
“猜测、怀疑、陷害、杀戮……这?些,也就此诞生……”
“我们不能控制对方的思想?, 我们不能让对方按照我们的想?法行事。”
“所以?,自由?、平等?,只能是理想?中的乌托邦,不可能成为现实。”
说?到这?里, 简纯深吸口气向着单白?问道, “单白?, 你知道一个秩序井然的社会,人们需要具备的首要素质是什么吗?”
“是什么?”单白?问道。
男人说?话时胸腔的振动, 隔着衣服,传到了简纯的背部?。
她低低地笑了一声,说?道:“是责任感,单白?。”
“责任是一个人分内应做的事,而责任感则是一个人——对于自己,对于整个社会,国家,以?主动积极的心态做出?有益的事情的精神状。”
“责任感和道德感会促使我们分辨哪些行为是对的,哪些行为是不对的,从而使我们的国家形成一种类似于和平秩序的景象。”
“这?就是我期望中的未来……”
简纯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融化的雪花一样,很?快消逝在?风中。
单白?坐在?那里,沉默了良久,才声音低沉地,问出?一句,“这?就是你想?要守护的?”
简纯没有接着答话,只是看?着远方的天空,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应了一声。
“这?就是我想?要守护的,”她说?道,“这?就是——那个光明的未来……”
……
“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房间里,简纯坐在?一名军官的对面?,听见他说?道:“我们要准备撤离……”
“撤到哪里去?”简纯问道,“怎么撤退,这?么多人,怎么才能全部?安全地撤退?”
听到她的问话,军官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看?向眼前的那张木桌。
“为了保存罗国的实力,”他说?道,“我们会带走士兵和所有健康的青年。”
“那孩童、老人、以?及这?里的伤员怎么办?”简纯看?着他有些躲闪的目光,手掌猛地拍在?桌子上?,气愤地说?道,“你们就要这?样放弃他们了吗?”
军官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神中,也闪过了一抹悲痛。
“我不能理解,”在?他身前,简纯站起身子,随着摩擦声响起,愤懑地说?道:“他们是人,是活生生的存在?,而你们却想?要抛弃他们,甚至不管他们曾经多么信任你们……”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
接着,简纯像是已经对整个贵族失望透顶,看?着窗外昏沉的天空,看?着那硝烟满布的大地,轻声说?道:“我早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说?完这?句话,她直起身子,大踏步从房间里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
她想?了很?多很?多。
包括过去的自己,过去的夏洛蒂,还有布伊顿礼堂所有的女孩以?及奇太兰的贫民……
对于整个罗国来说?,所有的人,不都是处于一种被“抛弃”的状态吗。
就像是她说?的那样:
她早就应该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对于那些达官贵族来说?,“抛弃”贫民——可不就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吗?
就像这?里的军官们。
对于他们来说?,移动缓慢的伤员、孩童和老人,就是累赘。
既然是累赘,为什么不“抛弃”呢?
他们离开了这?里,可以?等?待着大部?队的支援,可是其?余的那些人们呢,他们——又要怎么办才好呢?
难道就像他们说?的那样。
把他们抛弃在?这?里,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只顾自己慌忙逃窜吗?
这?本不应该由?简纯操心,可她就是忍不住为此而烦扰。
她不可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些人死在?自己的面?前。
看?着他们白?白?送死,死在?没有光明的黑暗之中……
想?到这?里,简纯深吸口气。
她的脑海中乱糟糟的,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想?法不断在?她脑海中相互纠缠。
但是她并没有被这?些影响。
就在?她想?要从这?里离开时,一声婴儿细微的啼哭声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她的脚步微微停顿,随后扭过头,透过走廊的上?玻璃窗,向着传出?声音的房间内看?去。
房间内有两个人——一名幼小的婴儿,还有一位刚刚成为母亲的妇人。
那位刚刚生产的妇人倒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
她像是经历了莫大的痛苦,流了很?多的血,脸色惨白?,全身上?下,仿佛就只剩下喘息的力气了。
门外,简纯犹豫片刻,推开门,从屋子外走了进去。
简纯走进房间的声音并没有将妇人惊动。
那位妇人一直闭着眼睛,粗重的喘息声在?房间内回荡。
简纯在?妇人身边蹲下身子,看?着她紧缩的眉头和额头上?不断凝聚的汗珠,轻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有什么——是我可以?为你做的吗?”
这?句问话像是将妇人游离的意识唤回。
妇人艰难地抬起了眼皮,看?着这?间破败的屋子,喘息着,声音沙哑地说?道:“亲爱的,可以?麻烦你把我扶正一点吗?”
听到这?话,简纯握住了她的胳膊,用肩膀抵住她的身子,将她慢慢从侧卧转成平躺的姿势。
整个过程中,妇人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她只是在?那里喘着气,怀里还抱着一个被柔软衬布包裹住的婴儿。
“你的家人呢?”简纯问道,“他们在?哪里,我去帮你叫他们。”
妇人脸上?的神情变得暗淡,不过依然用温柔的声音,轻声说?道:“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我的丈夫在?三?天前被敌军的子弹射中,位置刚好在?心脏附近,几乎瞬间就没了声息。”
“父母——是在?避难途中被倒塌的房屋掩埋,我尝试着去救他们,但最终也是无济于事。”
“所以?——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说?到这?里,她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看?着自己怀中安静睡去的婴儿说?道:“我也快要死了,亲爱的,我可以?麻烦你一件事情吗?”
一片安静中,简纯轻轻应了一声。
妇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
“我——可以?托你将她从奇太兰带出?去吗?她在?奇太兰外,还有亲戚,是她的姑妈。”
“她的姑妈生活在?爱罗堡,是一位贵族家的佣人,”她喘息了片刻,才坚持着,继续说?道,“只要将她交给她的姑妈就可以?了,亲爱的。”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窘迫,说?道:“可是,我已经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可以?给你做为报酬了,在?她的襁褓里,有一条项链,在?将她交给她的姑妈后,你就把这?条项链带走吧,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一定要收下。”
说?完这?句话,那位妇人不等?简纯开口拒绝,就继续说?道:“卡特琳认识那条项链,也知道我怀孕的事情,在?见到卡特琳(她的姑妈)的时候,你就说?这?是多米乐的女儿,卡特琳就会知道了。”
“卡特琳会收养她的……”
那位妇人轻声说?道。
在?这?个过程中,简纯几次想?要开口,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继续轻轻地应道:“好,我知道了。”
“您真是一位好人,”那位妇人虚弱地说?道,“安吉丽娜(她女儿的名字)遇到了一个肯帮助她的好心人,这?一定是上?帝在?保佑我的女儿,她会安全长大的。”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有着卷曲的金色发丝的婴儿身上?,目光眷恋地说?道:“她叫做安吉丽娜,是我和她爸爸一起为她起的名字……”
她的话音更加虚弱,甚至,简纯不得不将耳朵贴近她的唇瓣,才勉强听清楚她的话语。
“安吉丽娜,你一定要坚强啊,妈妈虽然不能再继续……保护你了,但是……妈……妈会在?天上?……继续守护……着你……”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那位妇人就像彻底没了力气,抱着婴儿的手臂微微歪斜,然后重重地落在?地上?。
简纯跪在?她的身边。
那位妇人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向婴儿的目光,依旧充满了说?不尽的眷恋和不舍。
可是她却再也不会移开目光了,那说?不尽的眷恋和不舍也只会在?时间中消磨,乃至最后消逝。
这?让简纯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同样是金色长发的夏洛蒂。
在?她死前的那个早上?,是不是也有很?多的话想?要告诉自己呢?
她是不是也像那个妇人一样,对生命、对未来、对生活,都是那么的期待?
可是夏洛蒂、那个妇人——都死在?了黎明前的黑夜里。
只留下了简纯、这?个婴儿以?及其?余的一些难民,还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
在?这?整个过程中,简纯没有流下一滴泪水,只是,就这?样伸出?手,将妇人没有闭上?的双眼,慢慢地合拢。
随后她颤抖着手指,想?要将那个婴儿抱起,然而在?靠近她的时候,却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哭啼声。
哭声响起,天光——大亮……
……
第89章
是什么造成了这一桩桩, 一件件悲剧?
是时间,是历史?,还是我们……
……
星期三的早上。
窗外?阴沉沉的, 寒风“呼啸”地卷起地上的砂石, 向着远方?,滚滚而去。
风声呼啸中, 简纯站在房间里, 看着窗外?,沉默良久,才对着单白说道:“我们必须要?这样做, ”
“救他们, 带他们从这里离开。”
她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又在寒风中落下。
屋子里变得十分安静,似乎连风声也?沉默了,单白没?有出声,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望向简纯的背影,目光中满是掩藏不住的心?疼和落寞。
“那名婴儿现?在怎么样了?”肩背挺直地站在窗前, 简纯并没?有回过头来。
屋子里光线昏暗,她的发丝在风中微微飘动着,单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即听见简纯又问了一句, “单白?”
单白垂下了目光, 轻咳一声, 说道:“护士将她交给了一位同样有着孩子的妇人。”
说到这里,单白停顿了一下, 继续道:“现?在——应该已经在房间里休息了。”
“好,”简纯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她将手?指从窗户的边缘挪开,转过身子,向着身后的桌子走去。
桌子上摆放着一张奇太兰的地图、一个本子,还有一只打开的黑色水笔。
简纯坐在了椅子上,拿起黑笔,说道:“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在这里,”
说着,她用黑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圆圈。
“根据我们现?在所能得知?的消息来看,我方?部队是在更靠近城镇中心?一些的位置,而敌军是在这一个港口附近。”
说着,她在地图上做出标记,继续道:“军队的撤退路线是经过城镇,向着我方?大?部队靠拢。”
“那么在我方?大?部队和爱罗堡之间的这个渔港,倒是一个相对于安全的地方?。”
“我们不可?能一次性将所有的人都带回去,”简纯说道,“先带走孩子,其余的人留在渔港,等待着下一批救援。”
“那撤离的时间呢?”单白问道,“我们什么时候从这里离开?”
“吃完早饭就走,”简纯答道,“在那些士兵离开之前,我们就必须从这里撤退。”
“这是唯一的办法,”简纯说道,“我们只能这样做。”
“可?是我们怎样才能从这里离开?”单白问道,“简,我们这里只有两辆马车。”
“那就让伤员和孩子做马车,”简纯说道,“其余的人徒步从这里离开。”
“可?是这里困有足足两百多名难民,”单白说道,“其中伤者就占据了三分之一……”
“这附近肯定还有板车,”简纯语气强硬地说道,“马车坐不开,那就用板车拖走。”
“我们带来的物资里还有些食物和药品,”简纯继续说道,“不行?就在沿途寻找,也?许还有物资没?有被人带走。”
“我们不能再拖了,”简纯说道,“越拖可?能发生的变故就越多。”
“趁着敌军还没?有找到这里,我们必须抓紧时间从这里离开。”
“先让孩子,老人还有伤员从这里离开,”简纯说道,“其余的人——第二批撤退。”
“好。”
说完这句话,他向后转过身子,迈步向前,手?指搭在门把手?上,犹豫了片刻,问道:“可?是,我们真的能够做到吗?”
屋子里光线十分昏暗,单白的背影在简纯眼?中变得更加模糊。
她呼出口气,随后说道:“就算成功的概率再小,我们依然有活下去的可?能。”
“现?在的我们,只能选择相信——上帝并没?有抛弃我们,我们——是能够成功的……”
昏暗之中,单白深吸口气,说道:“我知?道了。”
“就这样吧,简,多加保重。”
说完这句话,他推开了房门,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只留下屋子里一片寂静无声……
……
“轰!”
炮弹爆炸的声音在周围响起。
简纯眯起了眼?睛,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风中带着一丝呛人的味道。
她捂住口鼻,微微地呛咳一声。
窗外?——是呼啸的寒风,漫天的沙尘,不时闪过的火光,以及这残破的大?地。
由于罗国军队的撤退,普尔的军队似乎正在开始无差别的轰炸。
不断有炮弹从空中划过,坠落在地面?上,砸在建筑物上,爆炸开来,发出巨大?的轰鸣。
无数碎裂的砖块从墙面?上落下,落在地面?上,发出沉重的声响,激起阵阵呛人的烟霭。
撤离的队伍拉得很长。
距离第一批从这里离开的队伍,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而现?在,第二批难民也?已经开始了撤离。
简纯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最后一位老人从这里离开,消失在了拐角那里。
她拉低了衣服上的兜帽,转身想要?从这里离开。
炮弹爆炸的声音更加密集。
而就在她转身的时候,一阵稚嫩的歌声从她身后传来。
“你拍一,我拍一……”
简纯愣了一下,随即转过身子,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里站着一个孩子。
她穿着件暗红色破烂的小袄,脸上带着笑容,手?中还抱着一个圆乎乎的小布绒球。
在看到这个小女孩的瞬间,简纯心?中冒出的想法是:
她怎么没?有跟着第一批撤离的人员一起离开?
可?是转念一想,这个孩子可?能是不知?道要?撤离的消息,所以才会抱着布绒球跑出去玩耍。
想到这里,她向着那个女孩走去,想要?带着她一起,跟上前面?正在撤离的队伍。
可?就在她向前迈步的同时。
空中再一次响起了一阵破空的声音。
那个声音十分清晰,十分刺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向着这里靠近。
简纯几乎没?有犹豫,甚至她的反应已经快过了大?脑的思考,在她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就一把将女孩抱了起来。
而就在她抱起女孩,并且向后迈出一步的时候,爆炸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爆炸的声音特别响,距离她也?特别近,仿佛就在她身后不远处。
随着轰然而至的响声,简纯的背部就像被人用鞭子狠狠地抽中,爆炸的气浪将她从地面?上掀起,随后重重地落在地面?上。
她怀里抱着那个女孩,身子微微蜷起,将女孩护在怀里。
爆炸的威力让她不停翻滚,直到她的腰部撞在墙上,这才堪堪停住了翻滚。
“轰隆……”
刚刚她站过的地方?此时变成了一个大?坑,而且周围发生了坍塌。
残砖碎瓦从上方?落了下来,砸在地面?上,掀起大?量的烟尘。
那种沾有灰尘的硝烟气息让她微微有些呛咳。
胸腔的震动扯动了背部的伤口,让她本就不太健康的身体,变得更加的虚弱。
她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由黑暗慢慢过度到一点点的光亮。
漫天的烟尘在她眼?前浮动着。
她再次闭上了眼?睛,微微地喘息着。
血液慢慢灌注进四肢,仿佛充入电流似的酸胀从她的手?脚处传来。
她□□了一声,鼓起全身的力气,低下头,向着怀里的孩子看去。
刚才的爆炸,虽然自?己?将绝大?部分的冲击扛了下来,但还是有小部分的冲击波及到了这个女孩。
现?在这个女孩,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悄无声息地倒在简纯的怀里。
简纯努力地抬起指尖,放在女孩鼻前,感受着她虚弱的呼吸。
在她手?指试到细微气流的那一瞬间,简纯那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她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从侧卧的姿势,转为平躺,看着头顶昏暗的天空,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答应他的事情——可?能要?食言了……’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到。
‘单白,很抱歉,我这一次,没?有保护好自?己?……’
她的脑海浮现?出,前一天晚上和单白坐在医院的天台上,看着雪花一片一片地从空中飘落的情景。
他们背靠背地坐在那里。
在那一晚上,他们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就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话在那里说尽——生怕自?己?再次睁眼?,对方?就不复存在了。
他们谈论了家庭,社?会,民族,国家……
谈论了亲情,友情,爱情……
好像他们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明一样。
好像他们就是彼此相爱,山盟海誓要?在一起共患难的夫妻一样。
可?惜他们都不是……
可?惜他们却不能……
在那个天台上,简纯曾经答应过单白一件事情。
那就是“无论如何,简纯都要?保护好自?己?”……
可?是如今的她却要?食言了。
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去救更多的人,却往往忽视了自?己?。
就像现?在一样。
“简纯,”在她脑海之中,单白的声音沙哑地说道,“我知?道我没?有办法阻止你,我也?没?有立场去阻止你,那就让我跟着你——无论你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如果你等不到那个未来,我就陪着你一起去,如果我们等到了那个光明的未来,那你就嫁给我……”
虚弱,而又甜蜜地笑容挂在简纯的脸上,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像是陷入甜蜜的梦境一般。
在她的梦境里。
有大?海,有沙滩,有飞翔的海鸥,有一所可?以遮风避雨的房屋。
有单白,有简纯……
……
“简。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一定注意安全。”
“就这样吧,简,多加保重。”
“我爱你,简。”
对不起,昏迷前,简纯在脑海中想到,我好像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单白。
单白……
……
第90章
大雪纷纷扬扬, 漫天的?白色铺天盖地地落下,几乎将通往渔港的?道路全部掩埋。
只能依靠老兵爱博思格手中,那一块老旧的?指南针, 才能依稀辨别出方向。
他身前是那个?被炮弹震晕的?孩子。
她被厚被单包裹起来, 紧紧地,系在爱博思格的?胸前。
风呼啸而来, 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变得?苍白僵硬。
一层白雪覆盖在单白的?衣服上, 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涨大散开?,留下一团乳白色的?雾气慢慢地消散在空中。
他身上背着同样被厚被单包裹的?简纯。
他小心地背着她,生怕会再次伤害到她。
喘息声中, 单白在爱博思格身前停住了?脚步。
他微微侧过了?头, 小心翼翼地护住趴在他肩上的?简纯。
“这是到哪里了??”单白问道,“距离渔港还?有多远?”
单白说出去的?话?语几乎立刻就被呼啸而来的?风声所吞没。
跟在他身边的?老兵(爱博思格)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地图,转过身子,背着风对比着指南针和周围的?地标说道:“这里应该是渔港附近的?岩镇。”
听到这里,单白抬起了?头,向着那昏暗的?天空看去。
白雪飞旋,带着要吞噬一切的?气势落在地上。
口中喷出湿热的?气息与冷空气相撞,使得?唇角周边变得?潮湿, 继而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还?有多远才能走到渔港?”单白喘息一声,声音沙哑地问道。
可能太?久没有喝水,他的?嗓子已经干得?发疼,似乎只要稍微用力咳嗽一下, 就会撕破嗓子周围的?皮肉一样。
“就这距离看来, 还?得?再走一个?小时, ”在他身边,爱博思格将手中的?指南针举起看了?一会儿, 然后转头说道,“前提是,如果我们还?能按照现在的?速度继续走下去。”
“天马上就要黑透了?,”爱博思格说道,“等到彻底看不见的?时候,我们就只能找个?地方避一避风头,等到明天早上,天亮了?,能看到路之后再走。”
“可是简和那个?女孩需要医治。”单白微微喘息着说道。
“如果她们两个?能够在今晚之前醒来的?话?,问题应该不是很大,”爱博思格说道,“硬伤好办,就怕爆炸的?时伤到了?大脑。”
听到这里,单白的?手指不由?得?捏紧,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样,说道:“继续走,一定还?会有其?他的?办法?。”
“必要的?时候,我会将你打晕,”爱博思格将地图和指南针收起来说道,“你这样瞎走,就是在送死。”
“送死?”单白哑着声音,低低地笑了?一声,“如果没有她,对于我而言,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说完这句话?,他便?闭上了?嘴,只是低着头,向着前方那一片皑皑白色前进。
紧走几步跟上单白,老兵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他们就这样继续走着,直到天色彻底昏暗下来。
此时的?光源就只剩下老兵手中,那一盏从马车上卸下来的?风灯了?。
风“呼啸”而过,爱博思格手中的?风灯剧烈地摇晃起来,昏黄的?光线在地面上微微晃动,留下几道斑驳的?光线。
爱博思格转过身子,避开?了?这阵狂风。
“不能再走了?,”他说道,“再走下去,早晚会出事的?。”
前面单白的?身影微微顿了?一下,但在下一秒,他还?是坚定地迈开?步子,继续向着前面走去。
“你这个?人怎么好赖话?不听呢?”爱博思格向前一步,追逐着单白的?足迹,说道,“你不要命了??”
“我早就不要命了?,”在他身前,单白声音沙哑地说道,“命这个?东西,当你有在意的?人,在意的?事的?时候,才是一件充满期待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单白声音梗住了?,喉头颤抖了?片刻,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慢慢地说道:“如果没有的?话?,活着,和不活着,又有什么区别呢?”
“好死不如赖活着,”爱博思格的?声音在他耳边大声说道,“你要想想,如果你这样去送死,你的?父母会怎么样想,妻子会怎么想,朋友会怎么想……”
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单白干脆地打断了?。
“我不在意,”他低声说道,“我都不在意,我只是想要她活下去,仅此而已。”
“那你呢?”爱博思格伸开?了?双手,问道,“那你把自己放在了?哪里?”
这个?问题单白没有回答,他只是低着头,大步朝着前面走去,步伐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你一定是疯了?,”跟在他身后,爱博思格骂道,“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这样不要命的?……”
说着,他又骂了?几句外国话?,但都是单白听不懂的?。
不过对于他气急败坏地咒骂,单白并?没有任何反应。
他依然就是那样向前走着,没有任何的?迟疑。
直到爱博思格平息下来,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单白才有了?一丝的?反应。
“因为我爱她,”单白轻声说道,“她是我的?唯一,我此生挚爱……””所以,我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意看着她的?生命在我面前不断流逝,”说到这里,他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了?一个?僵硬地笑容,“她就是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望,我的?神明……”
说完这句话?,单白艰难地迈动脚步,在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你就不怕背弃上帝,永世都要在地狱中度过吗?!”爱博思格问道。
“没有什么好怕的?,”单白说道,“她不入天堂,我也不入天堂,我们两个?天生是一对。”
“你下定决心了??”又紧跟了?两步,爱博思格问道,“你确定你不会后悔?”
“如果我不这样做,我才会后悔。”单白的?声音坚定地说道。
爱博思格的?神情似乎有些触动,他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可是那句话?很快就被寒风吹散,消失在呼啸声中。
爱博思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目光复杂地向着单白远去的?方向看去。
他像是在想着什么,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黑暗,和那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
……
在与爱博思格分开?之后,单白便?踏上一个?人寻找渔港的?路程。
除了?那颗想要救简纯的?心,他什么也没有带走。
没有地图,没有指南针,没有风灯……
就像爱博思格说得?那样。
他就是一个?疯子……
现在唯一一个?可以约束他,让他拥有理智的?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所以他就是发了?疯,失了?心地想要救她。
在寻找渔港的?过程中,他不停地和她说着话?。
说着自己对她的?喜欢,说着自己对她的?思念,甚至欲望。
他几乎将自己整个?人抽丝剥茧,赤果果地将自己展示给她。
虽然她听不到,也不会给自己任何一丁点的?反应。
“简,我喜欢你,”紧了?紧背后的?简纯,他轻声说道,“我喜欢你喜欢了?好久好久。”
“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喜欢了?,从你在布伊顿礼堂,在那里跳芭蕾舞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知道什么是尊重和自由?。”
“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想要得?到你,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让你只在我的?身边。”
“可是我错了?,”他声音沙哑,说话?时,像是有一些细小的?沙粒在不断摩擦着他的?嗓子,“我也伤害了?你。”
“在奥古斯图先?生的?庄园里,我有好几次想告诉你,我想要你跟我回去,可是我却不知道要怎样表达我的?想法?,所以我只能扬着我高贵的?头颅,始终不肯将它低下。”
“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错得?无可救药,像是一个?榆木疙瘩。”
“这样的?我,怎么配爱你呢?”
“这样的?我,怎么能爱上你呢?”
“这样的?我,可就是爱上了?你……”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颤抖,呼吸也变得?有些紊乱。
粗重的?喘息声在风声中逐渐变得?清晰。
寒风似乎变得?小了?很多,吹在身上,仿佛带有一种暖暖的?感?觉。
可能是他已经冻得?麻木了?,所以才会感?觉不到风中的?严寒。
他向前走着,向着他记忆中的?方向,边走,边絮絮叨叨地说给身后背着的?简纯听。
“我爱你,简,”他说道,“我想把世间所有的?情话?都说给你听,将一切珍宝都捧到你眼?前,奉献给你。”
“我想告诉你——远处的?山是那么的?美好,海也是那么的?美好——”
“这些我都想要和你一起去看。”
“我们的?时间还?很长,爱意也会一直蔓延。”
“所以——简,不要再睡了?,醒过来,好不好……”
“好不好……”
他的?声音沙哑,隐隐地,还?带有一丝哽咽。
他几乎已经绝望了?。
带着那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就这样——同死同穴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的?理智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被疯狂所代?替。
他怨恨着所有的?人,诅咒着他们,是他们要从他手中抢走他的?简纯。
而于此同时,他又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甚至可以从死神手中,将简纯的?性命抢回来。
他像是疯了?,但他又走得?十分小心,还?会时不时地试试简纯的?体?温,探探简纯的?呼吸。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克制,但他的?一举一动——却又都在疯狂。
夜很长,一串脚印留在白雪上,然后又被白雪覆盖,隐隐约约地,通向那个?遥远的?未来。
……
他是真的?爱她。
从来没有作假。
是真的?,真的?爱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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