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偏过头,石小诗未能得逞的指尖从他脸上滑落。他满脸都是嫌弃,“别动手动脚的,太子又不是轻浮浪荡之徒。”


    屏息站在暖阁外的淡月和疏星听不清阁内二人对话,但是语气是能听出来的,小丫头们交换了一下眼色——这又怎么了?太子爷怜惜太子妃是大好事呀,可太子妃分明不想领这份情呐!


    疏星咕哝了一句:“方才侧福晋敬茶那么一闹,太子妃这是……吃醋了?”


    “犯不上,”淡月竖着耳朵点评,“正室就是正室,必有容人之量,我估摸着这是在打情骂俏呢!”


    “我估摸着你们两个今晚是不想吃饭了!”于嬷嬷带着秋筠春烟走过来,朝两个小丫头头上各敲一个栗子,“非礼勿视,非言勿听,此处交由秋筠春烟,你们两个去太子妃寝宫洒扫吧。”


    “嗻。”淡月和疏星自知理亏,吐吐舌头,垂着头上后殿去了。于嬷嬷叹口气,摇摇头走近暖阁,又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大觉头痛。


    太子爷弯腰摆弄着博古架上的天文仪,口中念念有词,在纸上不知誊写着什么玩意,鬼画符一样。至于太子妃,没在一旁红袖添香伺候笔墨,更没顾上案头的一大堆绣活,而是姿态松散地坐在炕桌边看奏折,左手捧着太子爷专属的矾红彩人物图碗,右手握着紫毫笔,眼看便要落到那折子上去了。


    “太子妃主子,”于嬷嬷没声没息地溜到胤礽跟前,虎着脸道,“奴才虽是个嬷嬷,但在石府时也曾教导过您,后宫不得干政都忘了么?您这是在替太子爷批折子呢?”


    胤礽方才心头不畅快那么久,好不容易看得入神,忽然被于嬷嬷这么一说,方反应过来,讷讷地按下了笔。


    于嬷嬷也是好意,他如今是太子妃的身份,在大白天这么堂而皇之地处理政务,确实是僭越了。


    怎么办才好呢?他朝石小诗望过去,石小诗噎了一下,打岔道:“嬷嬷,我听说太子妃家风好学识好,又在江南生活过,特意请她帮我看看这本江宁织造局递上来的奏报。”


    “既是太子爷的意思,倒也罢了,”于嬷嬷苦口婆心道,“您得听我一句劝,往后还是要在女红上使力,这才是正道。”


    她站远了些,上下打量胤礽这一身行头,眯着眼说:“这身打扮多少隆重了些,既然要摆出正室派头,那镯子呢挑最贵重的戴就行,套上七八个,只会耽误您做绣活。”


    石小诗举起宣纸挡住脸,笑得肩头抖动。


    “知道了。”胤礽撇嘴,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太过张扬,但打小就不是低调的人,既然李佳氏敢给他上眼药,他便要搬出全套行头来,叫对方知难而退。


    “主子,八阿哥来了。”外头秋筠冷不丁报了一声。


    石小诗忙将桌子上的演算草纸收起,清清嗓子,“请他进来吧。”


    胤禩抱着一摞卷轴踏进来,同样被太子妃这一身装扮晃了眼。


    “太子二哥,太子妃二嫂,”少年还是很有些处变不惊的机智,当下弯腰打了个千儿,顺便把脸上的诧异神色收敛去,“恭贺二位新婚,这是我昨日见到二嫂天人风姿,特意临了一幅小像,请二嫂雅正。”


    他双手将图轴送到春烟手中,春烟再捧到炕桌前。胤礽对这位情商极高的八弟向来敬谢不敏,展开来匆匆扫了一眼,抬眸便道:“谢谢八弟,收起来吧。”


    胤禩吃了个瘪,眨着眼看向石小诗道:“太子二哥,嫂嫂可是不喜欢我的画么?”


    “你二嫂就是这个脾气。”石小诗搓了搓手,没想到堂堂太子竟要充当和事佬,她亲手展开那图轴看了看,称赞道:“八弟在画道上果然长进了。”


    胤禩神色一动,“那昨日说的书画课……”


    “既如此,我可得请詹事府用心挑选一位画师,”石小诗根本不等胤禩说完话,“待入秋汗阿玛大寿,八弟这么献上一幅,汗阿玛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分明不给人拒绝的机会嘛。胤禩张了张嘴,声气儿弱下去,“那臣弟就只能……谢谢太子二哥了。”


    “既然来了,也别干坐着。”石小诗目前的处事思路就是和大家搞好关系,可不想让胤禩因为上书画课而记恨东宫,她神色和煦如一抹春风,将胤禩按到桌边坐下,“就在这里用午膳吧,刚好你二嫂入宫,说起江南那边的新鲜吃法,只怕你从未试过呢。”


    胤礽是个聪明人,他虽同这位八弟不亲近,却也能看出石小诗这是在为东宫笼络人心,于是并没说什么,自个儿坐到桌前道:“摆饭。”


    于是胤禩问:“吃什么?”


    “豆浆冷面。”石小诗嘿嘿一笑,抢在胤礽前面回答。


    这吃法当然是石小诗的主意,早在石府那会,她就带着额涅和姐姐吃了好几回了。少顷三个银质的大海碗空落落的摆上来了,胤禩和胤礽对看一眼,胤禩瞪圆了眼问:“二嫂,这是让我们吃西北风吗?”


    “急什么?”胤礽觉得这个八弟蠢得很,一点都不如他淡定。


    过了一会儿,春烟才笑吟吟地摆了个大托盘上来,只见上头有一大盆筷子粗的玉米面条,一碟碟细若蝉丝的黄瓜、木耳、圆葱、胡萝卜,还有切成片状的鸡蛋、卤肉、腊肠和鹅脯。秋筠左手抱着一壶新鲜豆浆,右手一瓮刚凿的冰块,于嬷嬷亲手调了卤汁送来,柔声道:“三位主子慢用吧。”


    胤礽明白了,这不就是用豆浆和冰块湃着余下的食材吃么。他饶有趣味地点点头,这倒是个新鲜吃法,爱吃哪样就多湃哪样,又凉快又有趣。


    “八弟请用吧。”他对胤禩客气了一下,然后自己慢吞吞挽起袖口,在一长串镯子耀眼的金光中优雅地为自己布了一筷子黄瓜丝。


    只不过刚送进口中,细细咀嚼三下,便看见一旁的石小诗已经飞快地吃光了一碗,抻着脖子准备发起第二轮进食了。


    大婚到现在,他同石小诗共同用了三回膳,无论是昨日宁寿宫宫宴上大啖东坡肉,今早大半碟子的糯米凉糕,还是眼下对豆浆冷面的毫无节制,这位太子妃在饮食上的表现都叫他瞠目结舌。


    原来她这么能吃!能吃到几乎有些损害他东宫太子爷的形象了!换身再这么持续下去,苦心经营二十来年雅贵兼重的姿态岂不是付诸东流?


    胤礽轻轻咳嗽了一声,扭头朝石小诗挤出一个笑容,“太子爷留神积食啊。”


    “太子妃嫂嫂,这就是你不对了,”石小诗没来得及说话,胤禩抢先开了口,“太子爷正值青年,又要操劳政务,难免多用些膳,您又何必规劝?”


    “是呀,太子妃不必劝我,”石小诗笑得眉眼弯弯,“我们男子消耗大些,你不懂的。”


    胤礽气短地放下筷子。


    昨日一切还算顺利,到了今儿,怎么每个人都来教他做事,没的叫他闹心呢!


    摸了摸额头,胤礽决定明天就给石小诗编写一本太子爷行为手册,并把皇子全套功课提上日程。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必须得尽快制造出太子夫妇同房的假象,否则再这么耽搁下去,流言就要传到乾清宫和宁寿宫了。


    他可不想在没换回来之前,因为未尽到太子妃职责而被扫地出宫。


    整个下午,毓庆宫又来了些低品阶的宫妃,还有昨日未曾露面的三福晋董鄂氏、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太子的亲小姨平妃赫舍里氏。


    平妃泪眼朦胧地拉着胤礽的手,“先皇后若是能看到这一幕,该有多开心呐。”


    胤礽心酸归心酸,但人人都这样说,倒有些听麻木了,只是笑着点头称是。


    石小诗对这位婆婆的庶妹也不怎么好奇,平妃并没有因为出身而获得康熙另眼相待,如果没记错,她一直是个没什么野心的普通妃位,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流着赫舍里家的血脉,这重保障足以令她在后宫里快乐摸鱼直至退休了。


    让她上心的是四福晋乌拉那拉氏,只是这位康熙三十年就嫁入宫中的姐姐实在叫人挑不出好来,相貌平平便罢了,性情也木讷内向,在闪闪发光的三福晋董鄂氏身边,宛如个畏首畏尾的丫鬟。


    三福晋为人毫不矫饰,临走时还不忘一遍又一遍地对胤礽道:“二嫂嫂,昨日实在不巧,下回再遇上大福晋,一定要带我,你看我怎么替你出头治她!”


    送走了一屋子的客人,终于到了用晚膳关宫门准备入睡的时刻。晚饭吃的素雅简单,在胤礽连递了三个眼刀后,石小诗不得已放下了碗筷,饿着肚子去洗漱。


    还好经过两天两夜,她对这具身体以及那一处部位熟悉不少。躺在玫瑰花水中泡个热汤,摸两把豆腐块一样清晰整爽的腹肌,再闭上眼快速擦洗干净,换上玉色的纱制寝衣,踏进太子妃寝宫时,她看见胤礽已经屏退了丫鬟太监们,悠然地坐在拔步床上朝她颔首。


    “今晚再试试吧。”他还是那淡眉淡眼的模样,陡然一笑,笑出了一点风雅娇俏的情致,一张脸孔如白玉敷上胭脂般,慢慢泛起一层绯红色。


    “再试试,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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