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6.04日的更新
闻声急了, 她努力忽视掉像针扎在指尖的钝痛。
她说:“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说不想在一起了,不想在一起了, 李延时。”
她声音很轻, 但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的落在李延时的耳朵里。
话音落,闻声在心里挣扎着想要说对不起。
他是那个压哨三分,在全校人的注目里会回头冲她点手腕的骄傲少年。
他那根傲骨那么硬, 她怎么能说“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想分手, 李延时。”
可是, 不这么说, 又能怎么办呢。
慌乱中闻声碰到手边的杯子。
那个她绕了好大一圈,辗转了几个地方才买到,却跟李延时说路过楼下超市时随便买的玻璃杯。
杯子砰一下掉在地上,里面的水溅起来,泼在闻声的脚背, 很凉。
闻声颤着手去摸那水渍。
她想自己真可恶,怎么能对这么喜欢自己的人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李延时像没听到一样,他瞥眼看到窗外的景色, 仍然是很温和的语气, 像是无论闻声怎么对他,他都会哄回去。
他说怎么了, 怎么就非要分手, 我再对你好一点?
那种惯常说话时带了轻笑的语调, 仿佛真的只当闻声是在闹脾气。
“你是觉得我脾气不够好?”他往一侧的窗台上靠了靠, “还是因为你说你喜欢喝香蕉牛奶,我却总给你买草莓的, 闻声,我没有那么难伺候,脾气也会改,也不会因为不想坐公交就总是打车我没有经常生气了,闻声。”
他絮絮叨叨,想到什么说什么,只是说到最后,又重复前面的那句。
“都可以改,别说分手,嗯?”
闻声一个字都不想听,她觉得自己呼吸不大顺畅,心里闷闷的疼。
她不想看那个骄傲的少年,一点再一点的往后退。
他明明不用退,他有什么可退的。
分明,就是她错了。
闻声慌乱中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挂断了电话。
李延时手还捏在手机边框上,听着里面“嘟嘟”的忙音。
他想说先前明明挺好的,但大概是人喜欢了谁,就总会带点卑微,所以他又很没自信的想,可能闻声真的没那么喜欢自己。
李延时往后,靠坐在窗台上,他眼睫低垂,转着自己的手机。
因为低头的动作,后脊椎的地方突出了一小块骨头,被阳光晒得发烫。
但他却一点都不感觉不到热。
李延时拨了文童的电话,问最近闻声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文童说好像也没有,不过前两周闻声有一次给她打电话,说了很多胡话。
李延时切了手机软件,把票改到了最近的一班,跟李军说了一声,收拾东西直接去了机场。
那天晚上,挂电话后,李延时又接连打过去三个,但闻声一个都没有接。
她定定地望着屏幕上的那三个字,从它们亮起,直到时间到了再消失。
闻声既没有接,却也没有挂断。
好像隔着屏幕,不见面也不用说话,她就能蹲在这个对方看不见的角落,继续肆无忌惮地喜欢着他。
不用故意说很难听的话,也不用明明听到了对方难过,却还是不管不顾地往他的心上戳。
闻声没有睡,抱膝在自己的书桌前从深夜坐到天明。
她想了整整一夜,仍旧没能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闻清鸿的身体等不了了,手术他一定要做,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死。
还有李延时,他那么那么想上的航校,不能因为跟她在一起就去不了。
出国之后再联系李延时?
好像也不行,闻清鸿的身体一天不恢复,袁娅就总能拿这个牵制她。
至于说服袁娅,这条路好像更行不通。
早上六点,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第一缕朝阳从身后的阳台翻进来,挤进这间小卧室。
可是无论闻声怎么眨着眼睛看,都看不到光。
闻声把头埋在膝盖里,突然想起一个多月前,和文童蹲在马路边那次。
文童说,总那种人,会喜欢一个人很久很久。
闻声沉默着想,她希望文童这话是错的。
至少这个人不能是李延时。
那样,太苦了。
第二天中午一点多到的机场,赶下午三点的飞机去北京。
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闻声去了躺洗手间出来,在外间洗手,抬头,看到镜子里的人时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和送李延时走的那天一样。
没有任何印花的纯白色T恤和浅蓝色的牛仔裤。
她穿了一样的衣服,一次是松李延时走,一次是自己离开。
闻声拧眉,忙乱地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些水,紧接着扶上洗手台干呕了两声。
她呕得很厉害,以至于身旁有姐姐过来问她有没有什么事。
闻声摆手,手伸到水龙头下,再次捧了水拍在脸上。
人心情不好时胃口也会不好,这在医学上有科学的解释。
而再严重一点,难过的值突破身体不能承受的范围时,肠胃起反应,是真的会呕吐。
机场的洗手间很干净,白色的流利台被擦得一尘不染,连水渍都很少。
闻声靠在台子上,看镜子里的自己。
其实她不太明白,明明并没有和李延时在一起太久,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
闻声恍惚中抬头,看到机场外兜头泼下的雨,突然意识到她喜欢的少年或许要被永远封存在那场热烈的夏天。
大概往后很多年,她都不会再看到那样的天气,初春早自习时的清风晨露,三月樱花四月栀子的教学楼天井、盛夏酷暑里的西瓜棒冰,水珠勾连在车站牌下的雨天,十月秋日的银杏,初冬深夜在她那个小卧室两个人手里的热茶,以及跨年那场不知道是在纪念谁的大雪
闻声一时分不清,她是更怀念那分明的四季,还是站在那四季里的人。
闻声想,这是她风声鹤唳的十八岁。
往后,都不会再有了-
李延时下飞机,从过海关开始,一共给闻声打了十几个电话。
但无一例外,都没有人接。
他没再接着打,想着从机场出去,先去医院看看。
无论发生了什么,总要见了再说。
好不容易从机场出来,下了停车场,打到车,出租刚开出告诉,文童打来电话。
“闻声”她声音有点磕巴。
李延时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皱着眉:“她怎么了?”
文童看了眼面前空着的床铺,把目光投向身侧的周佳恒,对李延时道:“闻声好像带着她爸爸走了,但没有跟我们任何一个人说。”
“走?”李延时直起身体,“要去哪儿?”
文童摇头:“不知道,只是听隔壁床的说,昨天听到了闻声打电话,说定了今天下午的机票”
文童话没说完,李延时已经拍了前面的驾驶座:“麻烦掉头回一下机场。”
机场高速,十分钟的路程,李延时看了无数次表。
他无论怎么拨闻声的电话,听筒里永远是毫无变化的嘟声。
李延时找了所有能打的电话打过去,可是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闻声去了哪里。
车停到航站楼前时,李延时推门出去,连行李都没有来得及拿。
他一路狂奔,找遍所有取票口,甚至随便买了张机票,从安检处进去找人。
他疯了似的,从二楼开始,一个登机口一个登机口找过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李延时撑着膝盖喘气时,忽然意识到他并不知道闻声坐的是哪趟航班,甚至于,他都不知道闻声的飞机是不是在这个航站楼。
世界那么小,小到你和任何陌生人之间都仅隔着六个人的关系网,世界又那么大,大到如果一个人不想跟你有联系,那么你会发现,无论怎样,你都找不到她。
李延时的手机震了震,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接起来。
在听到并不是自己期待的那个声音时,他的眼睛再次垂下去。
“您好,您租的那个房子前一个用户已经搬出来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签一下合同。”中介的语气很客气。
李延时眸光抬起,落在窗外起落的飞机上:“我现在有点忙,再说吧。”
大概是觉察到了李延时情绪不好,中介连说了两声等您的消息,挂断了电话。
然而就像约好了一样,这电话刚断,紧接着又是一个。
“今天是您的生日,您先前求的那个符可以来取了。”电话那端道,“因为是给另一个人求的,最好带上那个人一起来,因为有开光……”
“我找不到她。”
“什么?”那边人声音微诧。
因为李延时这话回答的很奇怪。
不是“她有事不能来”,也不是“她来不了,而是——
李延时站在机场大厅的最中央,周围人来人往,和他擦肩而过。
“我找不到她。”他声音很低。
第92章 6.06日的更新
手机还在不停地响。
李延时垂眼, 看了下亮着的屏幕,对面人还在向他确定着时间,问今天不行的话明天能不能来取, 喋喋不休的很聒噪, 让李延时觉得很烦。
一个两个电话,仿佛在不知疲倦地提醒他——就差一点点,真的只差一点就是大团圆。
李延时轻晃了一下身子, 往后退了半步,心里突然被挖空了一大块。
其实他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 甚至思想上也没有接受闻声就这么走了的这个事实, 但身体好像反应更快一步, 心脏猛烈地皱缩了一下,团成了一个皱巴巴的团,就像是在跟他说,你可能很久都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或者运气再不好一点, 这辈子,到死,都不再能见到。
什么事情一旦和死这个字掺杂在一起, 都会变得很可怕。
到死, 都再也见不到了。
蓦地,李延时有一丝茫然。
没过多久, 文越和颜可赶到, 他们穿过机场大厅, 在安检口前看到失魂落魄的李延时。
说失魂落魄其实也不太准确, 男生只是静静站着,握了手机的手垂在身体一侧,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他的背脊较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挺得更直。
但就是让人觉得他哪里好像不一样。
文越拉住想往前走的颜可,微微皱了眉。
他认识李延时三年,在他记忆里,李延时一直是那个眼角带风,会在梅奇兰扣他奥赛名额时说下次四科拿第一,不然另一个名额也不要了的人。
他任意妄为,什么都不怕,也没什么能难倒他,所以即使在事情到了最后一秒,你也永远愿意相信他会翻盘他应该是这样的。
而不是像现在,垂眸看了眼手机,抬头,眼神再次在安检的几个队伍里搜索,试图找到什么,接着在发现真的找不到后,眸色暗了暗,不着痕迹地更空了一点。
颜可没有再执着地上前,而是跟文越一起,站在离李延时七八米的地方,安静地陪着他。
陪着这个在自己十九岁生日这天痛失所爱的男孩儿。
网上总会问,男生的最爱究竟是谁,有人说是初恋,有人说是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还有人说你在他最爱你的时候离开,你就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
颜可望着李延时的背影
十九岁的生日,初恋,白月光,最爱的时候离开,只差一点点的圆满你看,上帝对他们一点都不仁慈,还真就所有buff叠满。
有一瞬间,颜可突然想,如果真的再也找不到闻声,那李延时这辈子,估计都走不出来。
亲近的人陆陆续续得到闻声离开的消息,想跟李延时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不该提。
王启胜提前在二高门口的烧烤店订了位子,喊了他们那搓人晚上过来,总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商量一下往后怎么办,那些青春悸动是即使没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都能感觉到心动的程度,当事人怎么会说散就散了呢
文童他们到的时候李延时已经到了。
男生坐在店前的一个空桌子旁,低头划着手机,从他们的角度能看到手机屏幕的界面在不停切换,但看不清切屏幕的人具体都点了什么。
文童小姑娘性格,心软爱哭,连闻声在电话里哭都会跟着哭的人怎么可能能看得了李延时这样。
她走过去,试图说点什么,把沉默的男生从沉到谷底的情绪里拉出来。
文童拉开李延时一旁的凳子,按了下桌子上的牛皮纸袋,故作轻松地问:“这是什么,吃个饭你带个这东西干什么?”
跟在后面的几个人依次落座,连平时到哪儿都咋咋呼呼的王启胜也安静不少,没多说一个字。
几秒后,李延时抬头,目光从亮着的手机移上来,落到那牛皮纸袋上。
他盯着那袋子蹙了下眉,像是一时也忘了这是什么东西。
片刻后,他眼睛再次低下去,道:“闻声让我给吴封的材料。”
听到闻声的名字,桌子上的几个人互相看了眼,比刚刚更加沉默。
天还没黑彻底,烧烤店刚营业,人并不算多,但仅有的两桌欢声笑语地聊着天,衬得他们这处更静了点儿。
文童抿了抿唇,侧眼看了下身边的周佳恒。
觉得自己说错话的同时,又有点说不上是诧异还是别的什么都这个时候了李延时还记得闻声交代给他的事情。
“吴封,这边!”王启胜扬了扬手,招呼吴封。
吴封听到声音,收回在几个店门口找人的视线,抬脚往几个人坐着的方向走过来。
文越给几个人倒上水:“我晚上回去问一下我爸,他有几个当医生的朋友,让帮忙问一下有没有哪个医院接收了闻声父亲的消息。”
周佳恒迟疑了一下,也说:“我再联系一下别班的班委,看有没有认识闻声,或者知道闻声去了哪里的。”
“可是我们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走,”颜可手搭在桌面上,“她没有理由”
王启胜喝了口水,一拍大腿:“要让我知道中间有人捣鬼,你看我不把他往死里揍!”
李延时一直低着头,沉默地划手机。
他像是很认真地听着这些人说话,又像是一句都没听见,在想事情。
说话间,从后方又走过来几个人。
老板在斜前方重新铺了张桌子,五六个穿了校服的男生围着桌子坐下,举手要了几瓶大窑。
王启胜纳闷:“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吴封突然道。
桌子上的人齐刷刷抬了眼过去,包括一直低着头试图给各种人打电话的李延时。
“你说什么?”李延时直勾勾地看着吴封,声音里有长久未开口的哑。
这么热的天,吴封却穿了长袖的卫衣。
他没回避李延时的直视,亦没有回避其他人看他的目光。
夏季的傍晚,沾了雨水的天气,蝉叫的好像更肆意妄为一点。
隔壁几桌还在聊天,笑着打趣,但无论周遭生意再大,吴封这淡淡的几个字还是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干的。”吴封说。
几个人都楞了一下,在还没反应过来吴封这话什么意思时,只听他又开口。
他低头给自己倒水:“我给你妈说了你俩谈恋爱,还有闻声父亲要换肾,那个公益项目是你家公司的你知道”
吴封话没说完,手上的一次性杯子被人捏着扔了出去,李延时踹翻他的椅子,直接拎着人往旁边的巷子拖。
“砰”一声巨响,吴封被甩到巷口的垃圾桶上,三个并在一起的金属垃圾箱哗啦一下倒成一片。
当然不只是垃圾桶,还有捂着胸口摔倒在上面的吴封。
最先反应过来的文越几步跟上去,想要拉李延时,但不知道是不是出于私心,觉得吴封这顿打确实该挨,总之迟疑了一下,伸的手收了回去。
李延时揪着吴封的领子把他再次扔到墙上,紧接着一脚踢在了他的膝盖上。
身量差太多,吴封根本就没有还手的能力,又或者他根本就没想过还手。
事情是他做的,他也没想过隐瞒。
吴封往脚边啐了一口血,断断续续地接着说:“我跟你妈说,她爸和你,她一定会选她爸,还有你的学校,你妈跟她说,只要她走,手术和你的学校都可以继续,你妈答应给我钱,让我姐姐治病”
除了文越,剩下的几个人也追过来。
吴封接连挨了几拳,说话早已不囫囵,但饶是如此,所有在场的也都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李延时沉默着,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再度抬脚往吴封肚子上踹。
文越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别打出人命,找到闻声,还是能在一起”
“不是分不分手的事儿,”李延时甩开文越,右手扬起对着吴封的下颚骨又是一拳,他点着歪到在墙角的吴封,怒声道,“是你凭什么让她选?”
天已经完全暗了,王启胜选的烧烤店是毕业时聚餐的那家。
巷口前的灯柱和那天的一样亮,橘黄色的光线却并没有把李延时周身的温度染得高一点。
李延时折回去,几步到烧烤摊的桌子上捡了那个牛皮纸袋,再回来时把袋子直接摔到了吴封身上。
袋子本来就没封,订好的资料从里面散出来,同时掉出来的还有一个信封。
长方形的信封被塞得鼓鼓囊囊,应该有好几万块钱。
李延时把那叠白色的资料扔到吴封脸上:“你知道闻声把援助名额让给你了吗?”
吴封猛地抬头,被长刘海遮住的眼睛里有一丝惶然。
李延时扣住他的下巴,哑声道:“而老子他妈的把剩下的钱也给你补上了。”
这一刻,不仅是吴封,就连身侧的一圈人也在震惊中止住了声。
冥冥中阴差阳错,要帮的人却正是悲剧的源头。
文童眼睛都红了,她冲吴封叫嚷着:“闻声她一直想帮你,你怎么能这样?!!”
吴封沉默着低头,他目光在那摞资料上落了落,纯白色的纸面,每一个字都印得无比清晰。
几秒后,他偏头,仍旧是倔强的嗓音:“找到她,你们还能在一起的,而我姐姐”
“说了不是分不分手的事儿!”李延时站起来,半退着往后,“是你吴封算什么东西,你为什么让她选???”
“那是她唯一的亲人,”李延时冲吴封吼道,“你凭什么让她在她爸爸的命里面和我做选择?!”
巷子不宽,两个月前施工改建,地面上还留了很多碎石。
李延时后退着踩到半块转,踉跄了一下。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刚撞到墙面上,手背被砾石划了一道长痕,血顺着那口子滴下来。
像绷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李延时一面后退一面低着声重复:“你为什么要让她选,为什么”
李延时低着头想,他的女孩儿在选的时候会有多难过。
走投无路,却没有人能帮帮她。
第93章 6.07日的更新
李延时跌坐在巷口的石砖上, 橘黄色的光线笼在他的头顶,形成一个暖色的三角。
而他就坐在这个三角里,低头看从自己手背流下的血。
“李延时。”文越上前两步想要去扶他, 被李延时抬手隔开。
他仰头, 顶着文越的视线看过去,讷讷道:“她能去哪儿呢?”
“文越,”李延时低头去抹自己手背的血, 因为低头的动作后颈微弯,“你说她一个人能去哪儿?”
带着一个生病的父亲, 没有家人, 也没有朋友, 甚至于社交经验也极其匮乏。
如果遇到了什么事,会有人帮她吗?
李延时甚至想,是不是自己不追地那么紧,不和她在一起就好了,至少她现在还能好好地留在临安, 上她想上的学校。
他张开五指,漫无目的地一个指节一个指节摸过去,恍然间发现, 自己手腕的珠串也被染上了血。
李延时撑着地站起来。
颜可最先反应过来, 放了抱胸的手,两步上前:“你去哪儿?”
王启胜几个也追上来:“你要还想找, 我再叫几个弟兄”
李延时背对着他们道了句:“我回家一趟。”
袁娅难得的没有飞来飞去, 最近两天都住在临安的家里。
李延时输了密码, 推门进去时, 看到袁娅正坐在沙发上,听助理汇报着什么。
女人换了家居服, 藕粉色的真丝睡衣,没化妆,头发大概是刚洗过,披在身后。
饶是这副居家的打扮,却因为紧锁的眉,让她看起来并不平易近人。
听到门响,袁娅把视线投过来,在看到李延时的时候表情没怎么变,仍旧是皱着眉:“你最近去哪儿鬼混了,一天到晚不着家,我在家住了三天连你人影都没看到。”
李延时正扶着鞋柜换鞋,手背的血早就干了,只是使力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疼。
他轻笑一声,嘴角勾得弧度十分不屑:“在国外陪我爸,你的老公。”
“我真的很想采访你一下,”李延时转过来,玄关处的灯不太亮,让他微微笑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阴森,“你还记得你有一个长了胰腺瘤,一直在化疗,病得快死了的丈夫吗?”
袁娅像是没想到李延时一进门就是一句这样的质问,她盯着玄关那处,没说话,然而两秒后,正当她想张嘴,李延时已经先她一步又开了口。
“你不知道,”李延时还是笑,但任谁看都觉得他眼里没什么温度,“你心里只有你那堆破文件。”
李延时斜靠在鞋柜上,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动作,只是一句一句地问不远处端坐在沙发上的女人:“你知道你儿子在二高上的是几班,哪科最好哪科又需要补吗?什么时候出分又什么时候报志愿吗?你都不知道,你甚至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袁娅有一点和闻声很像,她脸上惯常表情不多,除了皱眉很少有别的神情,李延时很多时候都觉得相比于人,她更像个身体里根本就没有流任何血的机器。
所以刚刚李延时说的那一大段话,袁娅其实都没什么反应。
直到最后一句,李延时说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今天是”袁娅迟疑了一下。
“七月二十八,”李延时把手机放在鞋柜上,“所以你让闻声今天走是什么意思?”
话落,李延时抬头,再次径直望过去。
从进门到现在,两人之间的交流其实并不算平和,但气氛也不算绝对的剑拔弩张,直到此刻,李延时这句话落,房间的温度才算真的降下来。
袁娅把笔合上,交给一边的助理:“是那个小丫头告诉你”
李延时打断他,笑得极为不耻:“你都拿她爸的手术威胁她了,你觉得她还会跟我有联系吗?”
李延时说完,偏头看向墙角的地灯。
直上直下的柱形地灯,散着淡金色的光线,灯柱上有月亮和星星的团,底座缺了一个角,看起来年限已经不少。
这灯是他小学二年级期末考试结束那天,拉着袁娅和李军一起去买的。
那时候家里生意还没有做这么大,他们两个感情很好,李军也没有生病。
李延时盯着那地灯散出的光线,一时有些恍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目光转回来,落向远处,看着袁娅,声音有些痛地问道:“你知道那是条人命吗?”
“说不让人做手术就不做了,”李延时不理解,“你到底有没有一点作为人的感情?”
空气静了两秒,袁娅抬手去端水:“跟我又没有什么关系,而且她一定会选”
袁娅说到一半看到手边的档案袋,她放下杯子,把袋子往李延时的方向扔了扔,低头吹杯子里的茶:“这个先不说了,我给你办了宾大的手续,航校那边你不用去了,体检单被打回来了。”
李延时怔了一瞬,随后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再接着便是浓浓的失望。
也就是说——
“你跟闻声说只要她走,我就能上航校是骗她的?”李延时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袁娅。
袁娅些微地皱了下眉,像是觉得这个“骗”字用得很不好。
“你们年纪太小,还不懂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那个兵真没什么好当,是能做官还是能赚钱?还有你恋爱结婚,那是要对公司有用”
李延时把那一袋子资料摔到桌子上。
力气太大,资料被拍在茶几上时碰到一侧的茶壶,很小的陶瓷茶壶,从茶几沿边滑掉,啪叽一下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我问你是不是骗她了?!”
“你吼什么?”袁娅把翘着的腿放下来,眼神不悦地看着李延时,“你们什么都不懂,我只是想把你们掰过来,帮你们做正确的选择。”
李延时哼笑一声,望着袁娅的眼神越来越淡。
他已经对袁娅没有任何失望了,只是觉得周身发冷。
到现在,袁娅还是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究竟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李延时说,“你从小学就给我列计划表,把每天每个时间段要做的事情都安排好,初中不让我参加竞赛说没有用,高中不让我上附中,临到开学了给我转校。”
李延时一字一顿,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客厅:“我为什么一定要周一弹吉他,周三学游泳,我要是周三就想学画画呢??为什么你觉得好的事就一定是好的,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愿???我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喜欢谁,想跟谁待呆在一起你关注过吗?”
李延时点着自己:“我是人,一个有思想有喜好的人,跟你那些利益最大化的合同不一样,不可能在每个方面都活成你想要的样子!”
“世界上不是所有事儿都只分对错!”李延时怒道。
一楼左侧的窗户开了两扇,风从外灌进来,裹着细小的雨珠。
袁娅的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茶几对面红着眼睛冲自己疯狂吼的儿子。
朦胧中,她想,她好像很久没听到李延时跟自己说这么多话了。
几秒后,李延时冷静下来。
他弯腰,把掉在地上的那叠资料捡起来:“航校的录取结果是不是不可能改了。”
“录取工作前两天就结束了。”袁娅手搭在腿上轻敲了敲,做出妥协,“你可以不上宾大,除了航校,其它你想上什么学校都可以”
“嗯,我去哪儿你不用管了,”李延时看着袁娅,声音很平静,“我会搬出去,也不会再用的你资源和钱,北航的招生还没结束,我不去当兵了,开民航也没什么。”
男生说这话时语调没什么起伏,和刚刚情绪激动的那几句不同,像只是在通知她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
袁娅搭在膝盖的手,蜷了下手指。
忽然想起,自己只知道李延时想当兵,却从来没想过他也是真的喜欢飞机。
半个小时前,李延时刚坐上车,颜可几个人反应过来,也打了车跟过来,此时就站在李延时家的院里面。
李延时刚进来时,没把门关紧,门敞着一半,足以让外面的人听到里面在吵什么。
文童眼里噙着泪,几次三番想冲进去,都被文越拦住了。
她拨开文越的手,抬头看他,颤着声音:“为什么要这样,他们明明考上了,我们声声”
文童硬咽着:“声声她那么难,错过了那么多机会,却还是考上了,他们考上了的呀,为什么就上不了了。”
袁娅在学校的事情上松了口,在闻声的事情上却没有。
李延时收拾东西离开家之前,最后问了袁娅一次,闻声究竟去了哪儿,袁娅说不知道。
李延时也没抱希望她会告诉自己。
从记事到现在,他还没见过袁娅在自己认准了的事情上妥协的。
他想尽了各种办法,想从袁娅身边的人入手,但大概是知道这事的人很少,又守口如瓶,李延时花了两周的时间,却还是没得到任何消息。
体检没通过,航校果然没有录取他。
李延时参加了北航的补录,好在他的成绩实在够高,唯一一个补录名额要了他。
不过就算不录也没什么,他做了几手准备,这么高的分数拿到哪里都有学校上。
没想到最后一刻,是他这三年的努力给了他自己最后的机会。
李延时从家里搬出来住在了曹林那儿,后来问温九儒要了他一个公寓的钥匙,收拾东西直接住了进去。
从小连往洗衣机里放衣服这种事都没做过的人,竟然真的打定主意,要真的开始自己生活。
不过李延时说是脱离家里,其实也就是脱离袁娅而已,李军手里的各种房产债券,还是能保他做原来的那个大少爷。
八月初的时候李延时再一次飞到国外,陪李军渡过了生命中的最后半个月。
胰腺癌晚期,发展的很快,无论是多贵的药都再也吊不住他的命。
袁娅中间来过一次,李延时借口出去买东西,直到袁娅走了才回来。
李延时陪李军在花园里晒太阳的时候问他,说他在医院里这个样子,袁娅仍旧在外面忙,他真的一点埋怨她的想法都没有吗。
李军说刚开始有,后来发现怎么都改变不了她,就算了。
因为癌细胞的扩散,李军说这话的时候气都有些喘不匀,但他眯着眼睛,顶着午后的阳光笑呵呵的,聊起袁娅时无奈地笑了两声,倒是没怪她的意思,仿佛袁娅还是那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师妹,那个需要自己为她遮风挡雨的小姑娘。
一周后的凌晨,李军病危,李延时在抢救室门口给袁娅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没有任何寒暄和别的套话,李延时在电话里很简短地说李军不行了,让她来看看。
袁娅貌似在机场,从听筒还能听到机场的语音播报。
袁娅解释说有一个很重要的合作要谈,很大的生意,谈成了关乎到公司在整个日本市场的占有率。
她话没说完就被李延时打断。
李延时问她到底来不来。
袁娅静了一瞬,说自己不是医生,去了对李军的抢救也没有什么帮助,自己还不如
李延时直接把电话挂了。
依据李军的遗言,没有葬礼,骨灰葬海。
八月中旬,录取通知书被陆陆续续寄到学校。
二高让各班班主任通知自己班的学生,统一在二十号这天来拿。
李延时因为是补录的,录取通知比其它人要再晚几天,大概要到八月底。
傍晚六点,最后一波来拿通知书的学生准备离校。
高三教学楼五层,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走出来两个学生。
扎了丸子头的女孩儿吐槽另一个刚从办公室出来的,说她磨叽,拿个录取通知书也这么慢。
女孩儿解释说在王建国办公桌上看到一个没人领的,她好奇,勾头看了一眼,发现是清大的。
丸子头的女孩儿撑圆了眼睛,问是谁的,清大的都不来拿。
另一个女孩儿摇头,说没有看清名字。
两个女孩儿并肩往另一侧的楼梯间走,背后霞光漫起,为瓷白色的走廊铺了一层粉色的晚霞。
一个月前,七月二十八,天气预报预告的那场粉霞没有如约而至,没想到却在这天晚上姗姗来迟。
但很可惜,当初约好要一起看这暮色的两个人都已经不在了。
这一年高考,二高作为省重点,一本率达到了有史以来的87%,其中成绩最好的三班,68个人收到了67份来自第一志愿的录取通知书。
其中有两个人,一个没收到,一个收到了没来取。
这年夏末,全班人都去了自己想去的学校,却独独那两个最努力的没有得偿所愿。
第94章 6.08日的更新
“声声!”朱婷冲过来抱住闻声, “晚上要不要去联谊?”
闻声正坐在机器前调一项参数,几天前的实验又失败了,闻声想了很久, 觉得是基础参数的问题。
“你们去吧, 我晚上想在实验室看机器跑数据”
朱婷一把抽了闻声手里的笔,熊抱住她,打滚撒娇:“求求你了, 文雯也不在,跟我熟的就只有你, 去吧去吧, 就当陪陪我?”
说完朱婷松手捧了闻声的脸:“你看看你, 回国三个月,在实验室呆了三个月,一天都不落地在往这个小房间跑,再这样下去你还没到三十就要人老珠黄了。”
闻声被逗笑,扒开她的手, 踩着椅子下的横杠坐直身体,捡了笔低头看笔记本:“珠黄就珠黄吧。”
朱婷是闻声在瑞士读书时的室友,三个月前闻声在UZH完成博士学位, 在朱婷几十个电话的狂轰滥炸下, 答应回国,进入北京的科研院所, 和朱婷一起共事。
不过即使朱婷不打这电话, 闻声大概率也会回来。
这里……有她一直埋在心里想忘却忘不掉的事情, 以及想见, 到现在好像也能试着见见的人。
“声声,求求你了。”朱婷把头扎在闻声怀里, 使劲撒娇,“我比你还大一岁,眼看着就要往27上奔,你真的忍心看我27了还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吗?”
声落两秒。
闻声伸手转了下机器上的按钮,手收回来时终于舍得把目光分给了朱婷一些。
朱婷眨着眼看她。
闻声叹了口气。
“那就说好了,只有今天晚上?”闻声点了点面前的机器,“不看着它跑数据,我真的不放心。”
朱婷比了个OK的手势:“晚上十点半前,保证让你坐到这坨铁疙瘩前面。”
认识七八年,朱婷自然知道闻声既不喜欢应酬也不喜欢聚餐,所以有关联谊的细节她没跟闻声讲,统统自己打点好,只在下午五点半,临出发前来喊了闻声一声。
彼时闻声还在那堆铁疙瘩前,转转这个,旋旋那个,盯着显示器的屏幕往手上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朱婷拎着衣服在门口叫了闻声两遍她都没听见,无奈之下只能走过去推着她收拾东西。
朱婷按着闻声的肩帮她脱身上的白大褂:“姑奶奶,好歹尊重一下这活动化个妆好吧,听说还有几个中航的大帅哥,开飞机的”
“中航?”闻声身体顿了下。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年闻声一直很回避听到这些消息,有关那两年,和那两年里的那些人。
闻声回转了身体,去捡被朱婷扔在椅子上的白大褂。
她想大概是自己太敏感了,听到个航空公司就要联想到那个记忆里的少年。
闻声默了一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航校毕业应该是直接带着军衔进部队的,他可能是在某个军区的前线作战部,或者是飞国际运输,也有可能在后方的实验院所当一名军方的试飞员。
总归是和民航沾不上边。
想到这儿,闻声又觉得李延时选这工作太危险,尽管现在的她既没有身份也没有资格,但她私心,还是希望她喜欢的这个人事事遂愿,岁岁平安。
闻声的沉默太明显,朱婷展了她手里的衣服:“你脑子迷糊了,让你换衣服出门,你又套这刚脱的白大褂干什么?”
闻声一愣,垂眼看了下身上,顿了下之后反应过来,把刚套了一只袖子的褂子脱下来。
短短一秒,她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闻声抱歉地笑了下:“做实验做昏头了。”
朱婷抱了一堆东西过来,无论闻声怎么拒绝,还是强压着她去休息间给她描了个淡妆。
这联谊是隔壁光电院组织的,原本说就他们两个所,但不知道是哪个兄弟手里的资源,又拉了几个中航的副机长。
说是帮她们审查过,个顶个的身高腿长,先不说脸,就那个身材也绝不会亏待她们。
他们聊这话的时候闻声正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听歌。
聚餐的地方选在城西的一家越南餐厅,打车过去要半个多小时,闻声插了耳机,靠窗看着窗外的风景。
北京的夏天要比临安热不少,这让闻声不期然的,又想到毕业前的那两年。
路边的梧桐一棵棵地往后退,阳光印着枝叶,和二高门前的垂柳一样绿。
朱婷拔了闻声的耳机,人都没凑近,就听到闻声耳机里传出的音乐声。
“怎么又是摇滚?”朱婷手摸到闻声的手机边框,想把声音调低一点,“你耳朵不要了吗,总把声音开那么大。”
闻声性子淡,这么多年,朋友实在不多。
上学时是文童和颜可,现在朱婷算一个。
跟文童她们比,朱婷这人更像妈妈,管东管西,有时还会吵你,但说到底也都是真心为你好。
闻声笑了笑,任由朱婷把她的手机音量降低,纠正道:“是重金属。”
朱婷扳着闻声的脸,看自己到底有没有帮她把拿眉毛画好,小声念叨着:“都差不多嘛,反正很吵就是了。”
闻声笑着说因为太安静了,所以要吵一点。
朱婷跟闻声一样,一个实打实的理科女,实在是浪漫不起来。
她旋了眉笔出来,想帮闻声再补一下眉毛,嘴上问着:“什么太安静了?”
闻声摇了摇头,视线移到窗外,没说话。
数学所一共四个人,正好打一辆出租,前面副驾驶坐的是一个小师弟。
比闻声还小两岁,长得高,也帅,穿连帽卫衣整一个阳光大男孩儿。
他今天来也没真想联谊,纯粹是陪后面三个姐姐来的,顺便混顿饭。
这师弟跟朱婷关系好,跟闻声走得也算近。
快到地方的时候闻声拜托他,问到时候能不能帮忙装自己的男朋友挡一挡,这场合,她实在是不想跟谁有过多的交交集。
学弟笑嘻嘻地应着,说给美女姐姐扮男朋友,简直是他的荣幸。
朱婷放了电话,听清两人商量的是什么后,拧着闻声的耳尖差点又想训她,闻声讨好地笑,说实在不想谈恋爱。
朱婷恨铁不成钢地剜她一眼,算是松口,答应帮闻声打掩护。
吃饭的地方是光电所那边订的,餐厅最里面的一个大包间,能坐十几个人。
闻声她们几个跟着服务员进去的时候,光电所的人已经到了,三男两女,在包间里侧的沙发上坐着。
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一会儿,中航的人还没到。
闻声今天来就是纯陪吃饭的,远离聊天的中心,把包挂在角落的衣架上,绕到圆形餐桌的最里侧,抽了把椅子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约莫着手上的珠串实在是戴了太久,穿线到了寿命,也不知怎么的,闻声放了茶壶收手过来的时候,线毫无预兆地断了,手串从腕子上滑下来。
幸好闻声反应快,一把按住,不然珠子真绷在地上就不好找了。
她数了下珠子的数量,确定没少之后想了下,把断了的线和珠子都放进了过来时背的包里面,想着明天找个地方换个紧一些的绳子。
一共九个人,除了闻声,剩下的都围在角落处的沙发边,或坐或站,热热闹闹的,侃天侃地。
都是年轻男女,喜欢的东西大差不差,什么话题也都能聊得起来,年级最小的学弟不知道说了个什么,逗得一圈人哈哈直笑。
闻声对聊天实在没什么兴趣,捧着手里的茶小口喝着,脑子里还在演算自己下午推了一半的公式,总觉得中间少了一种情况包房的门突然被从外推开,进来几个身形板正,只看伸进来的腿,就觉得很帅的年轻男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下了飞机从机场过来的,有两个身上还穿了制服。
人有很多习惯是这辈子都很难改的,比如闻声反应慢半拍,所有动作也称不上敏捷。
这么几年,因为视线转开太慢而撞上李延时眼睛这事儿,闻声一共做过两回,一回是高二刚开学,闻声刚吃完关东煮,从便利店出来遇到李延时的那次,再一回就是今天。
闻声的目光直愣愣地撞上走在最后的那人。
依旧是很短的圆寸,白色的制服衬衫,薄唇微抿,鼻骨很高,微抬的眼尾让人觉得他并不好亲近。
他仍然是八年前的那个样子,好像哪里都没有变。
但恍惚中,仿佛又变了很多。
他不该是走在一群人后,不声不响,一句话也没有的人。
印象里除去毕业前夕为了方便和她牵手的情况外,那个人很少走在人群的最后。
他一向是走在最前面或者中间,偶尔一句很欠的调笑,让身边人想发脾气都不知道从哪里发。
闻声不知道怎么描述,只是觉得,他不该是这个样子。
闻声盯着那处太久,久到李延时侧眼,也看到了她。
中航这几个里领头的那个貌似最擅长这种场合,嘴挺贫的,进门先是扬手打了下招呼,紧接着就是夸,说没想到中科院这么多美女。
光电所的两个女孩儿被他逗得直乐,几个人站在门口的那片空地有说有笑的,不像第一天认识。
不大的包间充斥着说话和笑声,挺吵的,但闻声一句都没听见,愣愣地和站在门口的那人对视着,忘了收回视线。
她顶着那一瞬间的心悸看的太专注,以至于不仅没注意到周围的声音,甚至没看到那年轻的男人目光在她手腕垂了下,紧接着微怔之后,眸色暗了暗,他不着痕迹地把右手背在身后,左手移过去,像是摘掉了一个什么东西。
实在是巨大的震惊之下让闻声太不敏锐,不然她其实应该能看到,李延时眸光暗下去的时候,眼睛不太明显地痛了一下。
赵记伟回头时,看李延时楞在门口没动,以为是骗他过来他生气了。
赵记伟勾过李延时的脖子把他往里面带,压着声音在他耳边道:“也不能怪哥哥骗你,主要你对这东西太排斥,真跟你说是来联谊,你肯定不来。”
“你这清心寡欲的,再不谈个女朋友我都要以为你喜欢男的了。”赵记伟敲着李延时的肩打趣。
李延时被赵记伟搂着往前走,他看着前面,但像是眼神没聚焦又像是在晃神,总之没注意到脚下的路似的,小腿前侧撞了下茶几的桌角。
“来这儿的都是”李延时咽了下嗓子,看向身侧的赵记伟,“都是来联谊的?”
“不然呢?”赵记伟笑了,仿佛觉得他这话问得有毛病,“全都目的明确,来找对象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沙发边,身前几人在寒暄着交谈,身后的半扇屏风之隔是吃饭的圆桌。
赵记伟看到自己说完这话李延时偏了视线。
男人肩膀抵着墙面,靠在上面,他眼睛貌似订在茶几的桌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延时倚着墙,没说话也没动,他想他不知道是该庆幸闻声没有男朋友,还是该问问她为什么要来这联谊。
“我出去接一下电话。”
斜后方突然传来声音。
李延时跟众人一样,转头看过去,只见闻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餐桌那侧走了过来,握着手机冲站在这边的一堆人示意。
“去吧,”朱婷答了句,又交代着,“别走太远。”
女人点了头,转身朝门口走去。
她穿了淡蓝色的衬衣和纯白色的阔腿裤。
和八年前在机场送他,转身离开时的背影一样单薄。
李延时目光落在那侧,直到闻声带上门,身影彻底消失在包房门口,他的视线仍旧没有收回来。
李延时指尖探进裤兜,摸了摸,嗓子发干,想从哪里找支烟。
时间过去太久,他不知道自己在闻声的心里还有没有位置,甚至是,在闻声的记忆里算不算模糊。
李延时靠着墙,听着身前的那堆人说话,努力在脑子里理着思绪——等下应不应该坐在闻声身边,第一句话要怎么跟她讲,该开口和她聊点什么,要既不显得唐突,又能跟她熟络。
李延时在一瞬间想到很多很多,但独独没有想到……
“刚出去那美女是你女朋友?”
这话是赵记伟问的。
师弟笑得爽朗,把闻声交代的话谨记在心,帮她挡桃花挡了个实在。
“对啊,”他点头,开玩笑似的点这一圈人,“我俩就是来陪吃饭的,你们谁都不能肖想她啊。”
李延时手顿住,他不顾周围人的惊愕,伸手拽住那学弟的胳膊:“你说什么?谁是你女朋友??”
学弟被扯得一愣,但还是答道:“闻声啊,刚出去那个。”
周围人说话的声音停下,往李延时这侧望过来。
赵记伟压着李延时胳膊把他的手拉下来,笑着打圆场:“你这么激动干什么?怎么,你看上这帅哥了?”
周围人都被赵记伟这话逗笑,玩笑着说开飞机的都这么幽默吗,那学弟甚至冲大家抱了个拳,打趣自己名草有主了。
有人转了话题聊别的,或者就着这话问这学弟俩人在一起多久了,他是怎么追到那样的大美女的……
所有人都在笑。
只有李延时,耸拉着眼皮,望着脚下的地砖。
他抬手抹了把脸,想转头看什么,却突然想起来那人半分钟前刚刚出去了。
几分钟前摘下的珠串还被李延时握在手里,他倚着墙,手有点抖,试着把那手串往口袋里塞了两次都没有塞进去。
第95章 6.09日的更新
包间东西两侧是墙, 南面则用花坛做了隔断,开了个口子,通往一个具有东南亚风情的后花园。
先不说菜的味道怎么样, 这格调已经做到位了, 不然也不能选在这地方联谊。
墙面有不太明显的浮雕暗纹,李延时靠在上面久了,肩膀被顶得有些疼。
他撑着墙站直, 拍了下身旁的赵记伟,问他要烟。
赵记伟一愣:“屋子里都是人。”
李延时打断他:“我出去抽。”
在北航的时候两人就是同学, 李延时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
“你不是平常都不抽烟?”赵记伟摸了烟给他, 另一只手又去掏火机。
两个口袋都翻遍了, 突然想起来,火机刚下车之前扔中控台上,忘拿了。
赵记伟正想劝李延时要不别抽了,右侧伸过来一只手,摊开的掌心上放了个荧光绿的塑料打火机。
“是要这个吗?”学弟指了下身前的茶几, “店里提供的。”
李延时看过去。
男生穿着纯黑色的连帽卫衣,头发剪的是现在最流行的碎盖,年纪看起来不大, 说是大学生也有人信。
学弟被盯得头皮有点麻, 他手往后缩了缩:“我以为你们是找这个”
李延时从他手上摸了火机,垂头点烟。
“你们感情好吗?”他突然问。
“什么?”一时忘了自己有‘女朋友’的这个事实, 学弟的反应慢了半拍, 半秒后扬了唇笑得特别阳光, “好啊, 挺好的。”
李延时点头:“谈多久了?”
“一年多。”学弟随口胡诌了一个时间。
“有分手的打算吗?”李延时垂眸,把烟叼在嘴上。
李延时这话问得太直白, 不仅是这学弟愣住,就连赵记伟都反应了两秒才抽了他的烟把他往后拉了半步。
赵记伟压着声音:“你今天怎么回事??”
“挖墙脚也没有往人家脸上挖的吧?”赵记伟像看傻逼一样看着李延时。
李延时没反驳,只是把赵记伟手里的烟拿回来,用拇指和食指捻着烟嘴的位置,看自己脚前顶到的一个纸团。
“随便问问。”李延时说。
“你到底怎么回事?”赵记伟奇了怪了,回头瞥了眼紧闭的房门,“你是看上刚刚出去的那个了?”
李延时没回答,捏了捏软烟的烟嘴,拨开赵记伟的手,道了句:“我出去抽。”
他下午四点到北京的航班,刚交完班就被赵记伟拉上了车,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李延时衔了烟往门口走,然而没走两步,几步远外的门被推开,是去而复返的闻声。
电话那边的事情好像有点急,貌似还在催她,她低着声音跟听筒那边的人解释,说今晚实在有重要的事情,明天再过去。
人都到齐了,一共十几个,在李延时身后几米的地方边磕瓜子边聊天。
大家聊得高兴,忽略了门口站着的两人。
两人隔了三四米,望着对方,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紧接着,闻声就发现,李延时的两个手腕都很空。
听筒那端的人还在试图说服她今晚过去交材料,但闻声实在不愿意走,毕竟阴差阳错,好不容易才见到他。
闻声说了几句抱歉,挂断电话,再抬眼时眼神不由得再次落向李延时的手腕。
话本里那些久别重逢的恋人,很少有在初遇的第一面就互诉爱意,和好如初。
他们大多小心试探,抱着那份惴惴不安的心意一点,再一点缓慢地靠近对方。
怕自己在对方的记忆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名字,怕对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自己不便打扰,怕提起曾经,走不出来也忘不掉的只有自己。
人太爱,就会变成胆小鬼。
闻声握在门把的手紧了一下,她想,他为什么回来参加联谊呢,是想来找女朋友吗?
她突然有点懂加菲猫的最后一集,乔恩在宠物店找到加菲。
加菲永远也不会问乔恩那天为什么会到宠物店,是不是想再买一只新的猫咪。
闻声晃了晃头,一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
能见到已经很好了。
她不是说过,不希望李延时是那个爱人很久很久的人。
无论是出于何种理由想要寻找新的生活,她都该高兴的。
如果他愿意,她也可以是他的那个新生活。
闻声轻吐了一口气,松开门把,往前走了两步,努力思考着能聊的事情,想跟眼前的人开启个话题。
然没走两步,被一侧过来的朱婷推着往餐桌的方向走。
“楞什么呢?”朱婷揽着闻声的肩,“叫了你好几声。”
李延时一直沉默地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闻声像是朝自己的方向走了两步,再被另一个卷发的女孩儿推走。
他左手还夹着那支燃着的烟,尾部几乎燃尽,烫到了他的手。
椅子呼啦啦响,大家都找了位子坐下来。
闻声右手边坐着刚那个师弟,左手边的位置还空着。
李延时目光在那个空椅子上落了落。
烟头被他捻灭,从指尖掸下了一点烟灰。
像是挣扎了一下,他终还是朝着那个椅子走去。
临到那位置前,被插过来的赵记伟捞住。
“你干什么?”赵记伟看他,“还真想当三儿。”
李延时往那侧走的步子顿了下,片刻后,把赵记伟的手拨开,低笑了声:“嗯,不行吗?”
李延时明明是笑着的,赵记伟却觉得他心情不太好。
眼看着他又想往那侧走,赵记伟下意识再次伸手勾住他。
几个服务员进出着上菜,从两人身边擦过去。
李延时回头看向赵记伟,在两人无声的对视里,他突然轻声问了句:“哥,我能不能不讲道德了?”
赵记伟勾李延时肩膀的手停在半空。
他比李延时大了半岁,但记忆里李延时却很少这么叫他。
很偶尔的,求他什么事的时候会恶心着叫这么一声。
“干嘛啊,”赵记伟被吓住,干笑着拍了李延时一下,“突然这么叫怪吓人的。”
还有几个没坐下的也陆续找到了位置,扬声喊李延时他们过去。
李延时推了赵记伟的手:“我就过去坐一下,不干什么。”
闻声被朱婷按坐下来,注意力却无可避免地停在赵记伟和李延时那处,她看到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紧接着李延时推开赵记伟的手走过来,拉开了自己身边的椅子。
闻声下意识拖着椅子往另一侧坐了坐,给李延时让位置。
然而男人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抽椅子的手顿了下,力度转了个方向,不着痕迹的把椅子拉离了闻声一点,坐下来。
菜是昨天打电话订好的。
上的很快,味道也正宗。
其中几道菜根据国人的口味做了改良,咖喱味没那么重,加了一些薄荷。
饭局以聊天为主,目的其实就那一个,让大家有机会跟有好感的对象增进交流。
一桌五个女生,除了朱婷和闻声,剩下三个都对李延时感兴趣,翻过来倒过去抛出去的问题都是针对他的。
李延时以嗓子疼不想说话为由,把所有问题扔给了赵记伟,搞得赵记伟像他的职业发言人。
他一直很沉默,东西也没吃两口,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赵记伟以为李延时一直在神游,才没听到桌子上那些人问他的话,直到他看到李延时勾手捡了桌上的餐巾纸扔到闻声手边。
女人手背被溅了淡色的茶,但大家都顾着说话,除了坐在她身侧的李延时,倒是没其它人看到。
李延时说不清自己想干什么,他以为他可以毫无公德地插足别人的感情,但发现为了闻声的幸福他好像做不到。
但当他以为他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闻声开心时,看到她对别人笑,他满脑子又是去他妈的道德伦理,谈恋爱怎么了,就是结婚了也得给他离。
就,快被折磨疯了。
李延时转着手里的刀叉,拇指磨在那光滑的金属表面,嗓子发干。
又想抽烟了。
饭吃到一半,服务员推门进来,端了一道甜品,说是店家这几天上的新菜,送每桌一道试吃。
盘子转到闻声这侧时,师弟把那盘子往闻声的方向推了推,小声问了句“师姐,你要不要”。
闻声没比李延时好多少,出神出的整顿饭几乎都在状况外。
她大多时候都在听赵记伟帮李延时回答的那些问题,其它人的话一概都没有落进她的耳朵里。
见师弟推盘子,她下意识并了筷子去夹。
“有花生。”盘子突然被右侧的人拨开。
闻声一愣,再落眼时确实看到了上面的花生碎。
李延时本来就是个不会收敛的人,这会儿他忍着气,一举一动更不会避着谁。
他动作幅度不小,就连隔了两个位置的朱婷都看到了。
“对了声声,你别吃,你花生过敏。”朱婷放了筷子叫道。
然而这声出了之后,不仅是赵记伟,就连那师弟也看了李延时一眼。
甚至还有坐的近的几个。
毕竟大家都刚认识,还没聊到对什么过敏这种很“偏”的话题。
李延时怎么会知道?
赵记伟放下手里的杯子,挑了眉,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问李延时:“认识?”
李延时没答这话,只是看着闻声又说了句“你别吃”,紧接着摸了赵记伟的烟盒,起身往外走。
李延时这几个动作衔接的太快,等桌上的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出包房带上了门。
留下一桌面面相觑的人。
闻声跟大家一样,目光在那合上的房门停了好几秒都没有收回来。
尽管闻声并不知道李延时误会了自己和师弟的关系,但她直觉哪里不太对劲。
八年,人会变很多,放在闻声身上是她在很多事情上都变得更加主动,不犹豫。
或许,这么变化的原因,就是为了和谁重逢时不再错过。
闻声推开面前的碗筷,对一桌看出端倪或者还在错愕中的人道了声“我出去一趟”,随即像刚刚的李延时一样,转身往包房门口走去。
这家餐厅本就是约会圣地,他们这包间又在最里面,私密性和隔音效果都很好。
包房出门往右,几步的通道,连着后方的小花园,用了半人高的栅栏做隔断,中间是一个搭着勾环的小木门。
极具东南亚格调的小院,茂密的植物里夹着铜象,只开了几盏地灯,光线昏沉。
闻声在走廊上没看到李延时的身影,想了想,往右几米,勾开了花园的门,摸索着往里探了两步。
光实在太昏,闻声把头发挂在耳后,低头辨别着脚下的石砖。
正当闻声想打开手电,照一下,看看这院儿里有没有人时,毫无防备的,腰被人从后勾住,直接按在了墙上。
棕榈的枝叶罩在两人头顶。
闻声只穿了薄薄的衬衣,背脊贴在石砖垒成的墙上,微有些硌。
李延时手里还夹着烟,怕烫到她,垂在身体的斜后方。
闻声被压得不舒服,刚挣扎着动了下,就听到身前人问她:“出来干什么?”
不知道是抽烟还是别的缘故,男人的声线听起来比刚刚在里面时哑一点。
闻声在这声音里抬头,瞳孔微张,慢慢适应了光线后,终于看清李延时的轮廓。
闻声的目光扫过他的脸。
他好像瘦了,又好像只是少年长成男人,线条更硬朗一点。
闻声顶着李延时看自己的眼神再次动了下:“我出来找你”
月色下,她的眼睛一如当年那样亮,让李延时很轻易地就想到高三那场停电的晚自习。
李延时忽然就理解了那些狗血电视剧里,甘愿给对方当情人,相信自己才是真爱的傻子。
只这一句,他就全线崩溃。
李延时掐了烟,上前半步,扣住闻声的肩。
他声音不高,但带点颤意。
他说他连你对什么过敏都不知道,为什么不选我,选我吧,闻声。
第96章 6.10日的更新
云淡风轻的夜晚, 没什么人的小花园,安静地仿佛只有两个人的呼吸。
李延时握着闻声的肩,垂眸很认真地看着她, 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
“他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又不喜欢什么, ”李延时语速很慢,“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呢,闻声?”
他薄薄的眼皮半垂着, 眼睫上染了一层莹白色的月光。
月色很冷,让染了它的人看起来也并不怎么暖和, 有一种碰一碰就要碎了的颓唐。
闻声眼睛兀得一疼。
她摇头, 迷茫地想回答:“我没有跟谁在一起, 我今天来是为了陪朱婷”
话说到一半,闻声突然想起那个早被她遗忘到犄角旮旯的学弟——
学弟说两人关系的时候闻声并不在场,但现在李延时这么问,闻声大约也意识到了什么。
她仰头看李延时,斟酌了一下道:“你是说林亦飞吗?就是坐我旁边的那个学弟。”
李延时盯着闻声的眼睛, 他看得很认真,像是在辨别她究竟是在敷衍自己,还是说的是真的。
“不是在一起了?”片刻后, 他这么问。
“没有, ”闻声往前半步,身体向前压了些, 着急想解释, “我今天是来陪朱婷相亲的, 她是我在研究院的朋友, 我不想谈恋爱,才跟学弟商量好让他说是我男朋友, 我刚回国三个月,跟他不熟,只吃过几顿饭”
闻声颠三倒四地说了很多,李延时却在她这堆话里抓到另一条信息。
“回来三个月了吗?”他眸光半垂。
闻声被他看得止住了声音,紧接着她听到李延时问:“为什么不来找我?”
男人声线压得很低,和他半垂的眼睫一样低。
闻声下意识抚了下左侧肋骨的位置,她实在是不擅长撒谎或者隐瞒什么,面对李延时这样的问题,饶是已经预演了很多遍的答案,说出来却仍旧有点磕巴。
“我刚到北京,很多东西还不熟悉,我想,”闻声动了下脚,把脚边的一片叶子从隆起踩到平整,“我想都安定好了,再试着找找你。”
闻声碾着脚下的那片树叶,声音回荡在夜色里,像自言自语:“我不清楚你生活得怎样,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恋爱,或者结婚。”
二十六,结婚早的话,可能孩子都有了,闻声想。
话音落,两人一时都没再讲话。
风吹动树叶,发出“沙沙”声,盖住此时的寂静。
闻声的手机震了下,是朱婷打电话过来,问她有没有事,什么时候回去。
李延时把火机塞进烟盒,侧过身,静静地等闻声接电话。
闻声挂了电话,垂着头,鞋底在脚下的石砖上搓了搓,把刚那片叶子彻底碾平。
随后,她抬了头,看向眼前的人。
“要回去吗?”她问。
话落,男人没说话也没动,在一片月色里仍旧站得笔直,垂眼看她。
闻声回头,望了眼身后的走廊,再转过来时跟李延时商量:“我们先回去?等下结束之后可以再”
“再单独聊聊,”闻声说完自己的想法又抬头,问李延时,“行吗?”
李延时眼神落在面前的女人身上。
闻声的头发不长,刚过肩而已,脸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上身淡蓝色的衬衣没有任何繁琐的花纹。
这副样子如果去大学教书,应该会被学生拍照发在网上,然后被网友评“哪里来的神仙老师”。
李延时觉得跟以前比,闻声哪里不太一样。
她解释的时候会说很多话,也很主动,两句话便带一个问句,试图征求他的意见。
总之,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推一下才往前走一步的闻声。
李延时单手把刚掐灭的烟对折,捏成一个团。
但他不清楚,这变化是单单对他,还是只是她真的变了。
李延时往旁边一步,让出路。
闻声迟疑两秒,伸手抬了头顶的树枝,先一步走出去。
等走出去两步再回头,看到树荫下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什么东西,绕在了手腕上。
接着她听到李延时在那片阴影里开口:“今天的饭是同事拉我来的,来之前我并不知道是联谊。”
低着头的人把手腕上的东西缠好,跟上来,扶开闻声头顶的枝叶走到前面。
闻声听到李延时擦身过去时说:“除了你,也没有任何前女友。”
闻声望着男人的背影,微微怔住,随即她眸光垂落,看到了李延时腕上的手串。
她想,李延时大概是在跟她解释,解释他的这几年——
即使你不问,即使我也并没有确定你还会不会朝我走来,但我依然想告诉你,我在这里等了很久,而且从始至终,等的都只有你。
二十分钟前,李延时和闻声接连出去,包间里便一下安静下来。
毕竟这俩人的行为确实有点不正常。
光电所有个跟朱婷关系好的男生,扫了眼门口的方向,小心地问朱婷怎么回事。
李延时对闻声来说,是不能提及的伤痛,所以这么多年,她从没有主动跟谁讲过。
朱婷在脑海里很认真地搜索了一圈,实在找不到跟李延时相关的信息。
她只得摇了下头,略有些不解地答道“不清楚”。
赵记伟掂着酒杯磕了下桌沿,笑着说今天这场子大家都是主角,别摆错位置,又当吃瓜群众。
赵记伟人长得不错,又会说话,三言两语把桌上的人都哄得很开心,没人再试图探究那两人究竟去干了什么。
不过相亲这东西,一上来大家相互不了解,能看的只有脸。
所以没几句话的功夫,聊天的话题又绕到了李延时身上。
其中一个女生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眼神羞怯地问,李延时平常有什么喜好,又是哪天生日。
赵记伟说李延时从来不过生日,但貌似在七月底,一年到头最热的那个时间。
至于喜好赵记伟想了想,还真有点说不出来。
在他印象里,李延时这人不喝酒不泡吧,也没那么喜欢社交,偶尔打个球,但也不算热衷。
除了工作好像就是喜欢睡觉,不上班的时候在家里睡得昏天黑地,像是觉得无聊,又像是觉得日子太长,不睡就熬不过去。
赵记伟把服务员刚端过来的鸡尾酒分给在座的几位女士,突然想起来:“真要讲的话,旅游算不算爱好?”
问问题的那个女生掩着嘴点了下头,不太好意思地笑:“算的,他喜欢旅行吗?”
“算是吧,”赵记伟给自己也拿了一杯,“从大学开始,每周去一次国外。”
赵记伟回忆着:“每次去的国家都不一样,他挺喜欢逛各种大学,有好几次回来我都看到他行李箱里有各个大学的明信片。”
“他现在还去吗?”那女生喝了口酒。
“去,”赵记伟笑,也纳闷,“他这么多年快把全世界所有大学逛完了,跟打卡似的。”
朱婷伸筷子夹菜,随口说:“你这说的不像旅游,像是满世界的扒学校。”
其实朱婷想说的是,像满世界扒来扒去的,找什么人。
但她觉得这话太奇怪,就没说得太明白。
不过赵记伟貌似懂她的意思,附和道:“谁说不是,我都怀疑他是想借员工福利,坐飞机把我们公司坐破产。”
有好几个人“噗嗤”一声笑出来。
赵记伟左手边的人也是中航的,眉眼弯着点他:“小心被时哥听到,再跟你来一架。”
赵记伟扬眉,说自己能打过,还说上次去李延时家他还欠自己一顿鸡蛋饼。
“什么饼?”朱婷接话。
“香葱鸡蛋饼,”赵记伟卖他这兄弟的赖,“他就会这一道菜,为了早上应急,劝你们别抱太大期待。”
朱婷倒着酒笑,说这年头会做饭的男生很加分,就别在乎会几道,是鸡蛋饼还是韭菜饼了。
桌上的人纷纷点头说是,赞同朱婷的观点。
赵记伟知道李延时不想恋爱,也就无所谓扒他的底裤:“别吧,他有个前女友,究极白月光。”
“前女友?”有人好奇,“谈了多久?”
“302天。”刚那个中航的弟弟接腔,“这数字要被他念的耳朵磨出来茧子了。”
大家都笑起来,说没想到帅哥还是个恋爱脑。
朱婷身边的女生喊了服务生过来,又加了几道菜,赵记伟勾手说,酒也再来几杯,要店里招牌的那个,粉色果酒,李延时刚特意提了要点。
催闻声交材料的人又给她打了电话,临走到包间门口,她接起来,跟李延时打了手势,绕到走廊另一侧跟对方核对材料。
李延时推了包间的门,自己走进去。
服务员正端了盘子上酒,李延时走到自己的位置,抽了椅子坐下来。
他从托盘里拿了一杯放在右手边,闻声的位置上,抛着打火机,听桌上的人聊天。
闻声这个电话打了很久,回来时大家已经收拾了东西打算去第二场。
就在餐厅旁的酒馆,也是提前按人头订好了位置的。
一家去年才开业的清吧,驻唱邀请的是附近一个挺有名的民谣歌手。
听说几家酒馆都在抢他,时间还蛮难约。
去的路上,闻声先是跟师弟说了抱歉,说今天的事不用再请他帮忙了,他先前想要的资料会好好整理了发给他,就当是道歉,再接着便是到了地方,刚一落座,就向所有人解释了这场乌龙。
朱婷在旁边眼睛都看呆了,没懂闻声这一通操作是什么意思,想了半天没想明白,只当是闻声幡然醒悟,也想尝一尝爱情的“苦”。
闻声和李延时坐在紧挨着的两个单人沙发上。
没过多参与游戏,也没和谁交谈。
两个人一时都有点那叫什么近乡情怯?
比喻的不太准确,但大概是这个意思。
等了那么久的人,突然就在眼前,伸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忽然就有那么点害怕,担心是幻影,也不知道应该以何种姿态走过去。
李延时半边身子隐在阴影,靠在沙发里转那只从赵记伟那里撸来的打火机。
一桌十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聊天,李延时每一句都听得很敷衍。
不过那个卷发女孩儿,好像叫朱婷?她每次说话的时候,李延时手里的火机都会停一停,好好听一下。
他想从朱婷嘴里听到闻声的这几年,还贪心地想要知道,自己究竟在闻声那儿,占了什么样的位置。
人是种很贪心的动物,没见面的时候是想见面,见了之后想确认对方有没有想过自己,确认后又想知道想过多少,想到了何种程度。
李延时低头,在不太明亮的光影里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也觉得自己很离谱,怎么就栽成了这个样子。
酒过三巡,朱婷打开了话匣子,像妈妈炫耀女儿似的,三句话里两句不离闻声。
“你们不知道,我们声声”朱婷抚了抚头发,打了个酒嗝,“她特别喜欢听摇滚,每次问她她都说是因为太安静了,我是真不懂她一个理科女从哪儿搞得这么文艺。”
朱婷用手比划了一个方框:“还有她住的地方,在卧室里挂了这么一大张橘红色的壁画,红彤彤的,你们别看她长得一副性冷淡的样子,家里各种家具摆设都特别彩。”
果酒的酒架摆了七八层,桌上的人大多都喝得有点多,听朱婷讲得乐呵,一句接一句地问着还有呢。
朱婷掰着手指:“她还喜欢喝草莓牛奶,用篮球手环扎头发,说皮筋容易绷断不好用”
闻声一直靠坐在沙发里划手机,她能感觉到朱婷每说一句,右侧的人就朝她这里偏一点视线。
直到朱婷搂着她的脖子问:“你总说安静,到底是什么安静啊,怎么就非要听摇滚呢,还有家里那装饰,奶白色的墙多好看,挂的全是橘红色的壁画,你不觉得吓人啊”
右侧人的视线终于完全的转了过来。
闻声能冠绝到李延时的毫无阻隔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闻声想捂朱婷的嘴,又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李延时勾住闻声的胳膊,一把把她拽过去:“闻声。”
李延时用的力气并不大,但闻声还是被一下扯过去,隔着一个沙发扶手被他拽到身前。
她抬眸,对上李延时的眼睛。
身后几米外的驻唱还在唱着一首不知所云的民谣,桌上人有几个喝醉了的在拽着其他人玩真心话大冒险,就连赵记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那边。
李延时盯着闻声的眼睛,喉咙轻滚:“怎么”
闻声尴尬一笑,轻耸了肩,温声道:“你不是不在。”
总需要用别的什么填上那个空缺。
李延时觉得舌尖稍有点苦。
掌心里的手腕很细,闻声身上这件雪纺衬衫的布料有点粗糙,磨在李延时的手心里,痒痒的。
那支不知所云的民谣终于结束,换了首最近很火的粤语歌。
不过照样是曲调悠长,绵长的调子压在人心头,闷得人有点想哭。
李延时想,他不需要再问,甚至不用听闻声再说什么。
一直以来,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和在闻声的这段感情里,他一直都很没有安全感。
可能是因为闻声不太爱表达,又或者是因为他总是主动的那个。
可是此刻,李延时盯着闻声的眼睛,很深地去扫这张脸的轮廓。
他想,或许闻声比他、甚至是比她自己要以为地都更爱他。
所以,还要犹豫什么?
李延时问自己。
隔了两个座位的师弟突然站起来,打断这两人间涌动的暗流。
林亦飞的脸喝得红红的,他右手举着酒杯,左手不安地去抓后脑的头发。
“师姐,”他叫闻声。
好不容易得到一次扮男朋友的机会,他有点想接着酒劲儿表白。
闻声转过去。
林亦飞把手里的酒杯往前举了举:“师姐,从你第一天来研究所我就我一开始就是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后来看了你的履历,很惊讶你获过那么多奖,再后来就是跟着你做项目。”
林亦飞的话说的很慢,但吐字清晰。
桌上玩游戏的几个也停了下来,看向他。
林亦飞盯着众人的目光又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我就是想说,跟着师姐这么久,我我很喜欢你。”
男孩儿目光投过来,眼睛亮亮的,很真诚地告白:“师姐,你能不能看看我?”
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望着林亦飞的视线下意识转去瞄闻声。
闻声动了动唇,正想拒绝,突然被李延时握着手腕从座位上拉起来。
李延时弯腰去帮闻声拿包,直起身的时候看向林亦飞。
他声音有点沙,但望着林亦飞的目光没有任何避让。
李延时说:“抱歉啊,弟弟,她看不了。”
声落牵着闻声,就要绕出桌子往外走。
桌上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告白,又突然的修罗场弄楞了。
唯有赵记伟还算清醒,展着臂拦了一下:“这是去哪儿?”
那首粤语歌已经唱到了结尾,调子突然高昂起来,没刚刚的前奏听得人那么闷。
李延时停住脚,看了眼被自己牵在身侧的闻声。
随后目光扫回来,嘴里的话像是对桌上所有人说的——
他说:“找个地方问问久别重逢,却又一声不响回来的女朋友,还要不要我。”
第97章 6.11日的更新
李延时拉着闻声出去时, 正好撞上去厕所吐完回来的同事。
同事眯着已经有些睁不开的眼,瞄着两人的背影,一步三回头地挤到赵记伟身边, 指着门口的方向:“什么意思, 这就牵手成功了??”
赵记伟望向走廊尽头已经拐远的身影,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解释:“那个302天的前女友。”
“卧槽, ”那人酒醒了一半,“还真有这号人?我以为他瞎编的。”
“有吧。”赵记伟支着太阳穴, 已经有了些醉意。
赵记伟垂眸, 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突然觉得这联谊没了什么意思。
他不是滥情的人,但也没什么情感洁癖,这些年谈过几场恋爱,喜欢了就在一起, 没感觉了就分手。
没有劈腿出轨,亦没有经济纠纷,每次都是和平分开, 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开心。
赵记伟一直觉得这样的感情生活算顺利, 也足够好。
直到今天。
他恍然发现——
有些人好像更幸运一点,他们一生遇到过那么一个人, 让你无论等多久, 又或者遇到了什么苦难, 究其这辈子, 都只想跟这个人在一起。
原来是他没遇到,所以才觉得“真爱”这个词是上帝信口开河的谎言。
赵记伟放下酒杯, 撑着太阳穴望向几米外台子上的驻唱。
忽然的,他有那么一点羡慕李延时。
月老的红线怎么就偏心地只撒给了这个大少爷啊。
赵记伟无奈地想
闻声迷迷糊糊地跟着李延时下到停车场,又迷迷糊糊地跟着他上了车。
纯黑色的库里南轰了油门,从地库的出口开出去时,闻声才想起来出来得太急,都没有来得及给朱婷说一声。
她拿出手机,果不其然,在屏幕上看到五六条未读消息。
闻声粗略地看了一眼,解释说和李延时以前就认识,让她不要担心,至于是什么关系,等回去了再详细和她讲。
朱婷也不知道是被什么打通了任督二脉,突然神秘兮兮地问了句,她这么多年没有谈恋爱,是不是因为李延时。
闻声看着对话框里弹出的这条消息。
沉默了两秒,轻轻笑了下,回了个“嗯”。
再抬头时跟开车的人说自己房子的位置:“我住在中原南路,万达后面的那个小区。”
开车的人“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她。
九点多的时间,路上的车依旧很多,李延时直行了几个路口,方向盘左打开上高架时,闻声终于确定,这并不是去向自己住所的地方。
“应该是要往右走”闻声对着手机上的导航提醒。
“嗯,”驾驶座的窗户降到了底,男人左肘支在窗框上,右手拨着方向盘,回答得言简意赅,“去我家。”
闻声右手两指还划在屏幕上,试图把手机里的地图放大,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一顿。
李延时侧眼看过来:“有异议吗?”
闻声手往里收了一下,手机底部顶到自己胸前的骨头,偏头看过去时男人已经收了目光。
他身上还是那身白色的制服衬衣,肩章上四道金色的横杠,搭在方向盘的上的手手指修长,他腕骨的骨节微微突出,带了块黑色的皮质腕表。
“我没有拿东西,也没有衣服”
“嗯。”李延时应声。
两侧的窗户都开着,风从耳边略过,灼热的夏风卷着闻声的发梢。
左侧一辆提了速的白色保时捷超过他们,绕到了前面。
闻声盯着前方。
李延时虽然这么应,但车依旧往前开着,丝毫没有变方向或者从哪个口下去换条路的意思。
闻声抿了抿唇,不得不再次开口:“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异议”
“我是问了,”男人带着气音笑了声,含混又好听,“我说听了吗?”
他指尖顶着方向盘转了下,从一个闻声不太熟悉的路口下了高架。
“我的意思是有异议驳回,懂吗?”
闻声咽了声。
从高架下去是一条主干道。
但大概是远离老城区,车并不多,路边的灯柱每隔十米便有一个,其中一盏灯泡有些问题,忽闪了几下,还是砰一下灭掉了。
闻声盯着那灭掉的灯泡想——这人多少是有点混蛋的,真的。
开到小区门口时,李延时把车停到路边,说要下去买东西。
“要买什么?”李延时临下车前,闻声问他。
李延时熄了火:“偶尔偏头痛,下去买盒药。”
“偏头痛?”闻声疑惑。
李延时拔了钥匙,抛了两下笑道:“工作原因,作息不规律。”
斜前方一家24小时便利店,两面很大的玻璃窗,窗前一排白色的长桌子,有一男一女高中生模样的两个人坐在桌子前的高脚椅上吃关东煮。
闻声看着李延时从药店出来,推门进去。
闻声看到他拎着一个篮子,在货架上挑挑拣拣扔进去了很多东西,随后提了篮子结账,再拎着装好东西的袋子从便利店出来。
便利店冷白色的光洒在李延时的身后,他背着光朝她走来。
闻声突然发现李延时好像比那时候高一点,也更瘦了些,挺括的衬衣罩在他的身上,收进黑色的西裤里,显着他细却硬朗的腰线。
可能是头痛,他用手腕顶了下眉心,紧接着接了个电话。
约摸着是喝了酒,闻声眼睛有点酸。
她按了下太阳穴,眼神却没有离开李延时。
他的轮廓和记忆里相似却还是有些不同,他住在自己不认识的地方,有着自己不熟悉的朋友,身体有些毛病,而她却一点都不知道。
闻声想。
他们之间没有误会,也没有狗血,有的只是隔在两人之间,在对方生活里空白的八年。
闻声垂了垂眼,从十八到三十,人生的黄金期也不过才12年,而他们不太幸运,失去了其中八个春秋。
半分钟后,李延时拉开门坐上来,把袋子放到闻声腿上:“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闻声低头看那个装满了东西的袋子。
她勾着提手把袋子敞开,有各种零食——巧克力、曲奇饼、薯片、栗米条、薄荷糖,还有很多喝的东西,橙汁,咖啡,牛奶。
李延时买了那种包装成一条的香蕉牛奶,一排一共五盒。
是高中时经常会买的那个牌子,前些时候看新闻听说它越做越大,还收购了一家即将倒闭的果汁品牌。
“我喝草莓的了。”闻声轻轻说。
李延时刷了卡,等着小区的自动档杆摇起来,把车院里开。
他笑着:“可是我喝香蕉的。”
闻声抱着那条牛奶,手抹去塑料包装上的尘,她盯着那个logo看了很久,头扭向另一侧,看向窗外。
上午下了雨,夜风还有点湿。
闻声抬手摸了摸鼻尖,轻吸了一下鼻子。
像约好了那般,她和李延时都保留了对方的习惯。
在分开的这些日子,把对方的习惯刻在了自己的生活里。
进了电梯,上到十二楼,是李延时在这个小区的房子。
两年前买的,装修让曹林帮忙盯的。
和闻声想象的不同,房间内里的装修并不是黑白灰的经典色调,加了些淡蓝和浅绿色,莫兰迪色调的淡雅。
闻声站在玄关处有一些踌躇,几秒后,她出声问已经走进去的人:“要换鞋吗?”
“鞋柜第二层。”李延时拿了水壶去厨房烧水。
闻声左右看了看,把身上的包挂在门口的挂钩上,接着弯腰拉了鞋柜,在第二层看到一双女士拖鞋。
虽然没有标签,但打眼一看,就知道很新。
闻声有一些疑惑,拖鞋放在地上,穿上的同时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目光在门口的挂钩上落了落。
其实她刚刚挂包的时候就有点觉得不对了。
鞋柜上的那排实木挂钩是用来挂女生背包的,单身男性的家里很少有人会装这种钩子。
有了这个认知,闻声回身,目光再次扫回这个屋子的装潢时,有目的性地留意了一些地方。
吧台上的喝水杯摆的是一对,电视柜上的游戏手柄也是两个,客厅左侧落地窗挨着的角落放了个一人多高的书柜,闻声粗略的扫了一眼,书架上的很多书都和她当年卧室书柜里摆的一样甚至是沙发上还有两个粉色的抱枕,和一只海蓝色的鲸鱼。
这个房子准备了两个人的东西,却只有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就像,有人在心心念念地盼望着谁能回来。
“在看什么?”李延时取了那对水杯里白色的那只,把烧好的水倒进去,“过来喝点水。”
闻声咽了下嗓子,撑着鞋柜站直,她忍着内心的巨大震撼,趿拉着拖鞋,慢吞吞地走过去。
李延时像没有察觉到闻声这反应,把水塞进她手里,边解扣子边往卧室走去:“我去冲个澡。”
闻声“嗯”了一声,待李延时走进卧室,反身靠在了吧台上,杯子隔热,但刚烧好的水抱在手里还是有些烫。
她两手虚握着杯壁,垂了眼睛,看脚下的地砖。
她突然有点后悔,应该早点回来的。
确认自己身体没有大碍的时候,或者再早一点,做手术之前?
闻声站了一会儿,脚腕发麻时回了神,她把杯子放下,左右看了两眼,往书房走去。
她想逛逛这个房子,看看李延时这几年是怎么生活的,还有这房子究竟有多少她的痕迹。
门本就是半敞,闻声推开走进去,摸到墙壁上的灯。
李延时这间房的装修和寻常的书房不太一样。
没有办公桌也没有椅子,毕竟一个开飞机的好像确实也用不到这样的东西。
右侧一大面墙做了隔空的书柜,房间的中央铺了一块很大的灰色羊毛地毯,地摊上摆了呢绒的布艺沙发和踩凳,再旁边是一张玻璃的矮脚茶几。
整间房吊顶上并没有灯,门口处的开关按开后,亮起的是书柜左边那面墙上的壁灯。
光线并不亮,闻声看了看地毯中央的那个沙发,觉得要坐在这上面看书的话最主要的照明应该是来自沙发旁的那个地灯。
不过此时那地灯没开,闻声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
闻声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走了进去。
走近她发现沙发旁的茶几上有个小册子,再旁边扔着本摊开的护照。
闻声把衬衣从塞着的阔腿裤里抽出来,蹲在地毯上,捡那护照拿过来看。
是李延时的。
她随手翻了两下,发现整本护照几乎被各种入境章盖满了,有些甚至是闻声没听过名字的小国。
闻声惊讶于李延时这么几年竟然走过这么多地方,同时又心下恍然,下意识觉得这满当当的护照可能和自己有些关系。
她放下护照,伸手按开了地灯的开关,抱膝坐在地毯上,又去翻护照旁的那个小册子。
巴掌大的本子,翻开封皮,扉页没有写任何东西。
闻声手顿了顿,撩回封皮再次看了眼,忽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觉得这本子有点眼熟了好像很早之前在闻清鸿的房间里见过。
闻声把头发挂在耳后,迟疑了两秒,还是翻开。
暖黄色的光线下,闻声辨认出那上面的字迹,是闻清鸿的,记录了她从出生到十八岁的点点滴滴。
闻声的背轻撞在身后的沙发上,一页一页地往后翻。
闻声越往后翻手越抖。
她从来没注意过这个本子的存在,自然也没有看过这里面的东西,所以并不清楚父亲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悄悄地记录了她的所有喜好和日常。
闻声想,大概是高考后李延时频繁来往于她家的那半个月,闻清鸿把这个给了他,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
几分钟时间,闻声已经翻到了有字的最后一页。
空白的一页,从顶头开始,换了另一个人的笔迹,只有八行——
“2015,她走了。”
“2016,我找遍了美国的学校,没有她。”
“2017,北欧,没有。”
“2018,西欧和东亚,没有。”
“2019,没有。”
“2020,。”
“2021,。”
前七行的字迹都很工整,每个字都写在了格子里,没有超出上下的横线,也没有潦草得让人看不清是什么字。
只有第八行,换了宝蓝色的水笔,龙飞凤舞,一句话占了三行,像是能让人感觉到下笔的人写这字时的心情。
“2022,晚上吃饭遇到了,辛苦你,以后可能有什么都要往你身上记。”
这个“你”字大概说的是这本子。
闻声想起来,李延时刚脱衣服的时候绕了趟书房,估计是那时候写下来的。
她伸手摸了摸那行字,虽然知道笔水早就干在了上面,但她还是觉得这字新鲜得像是摸两下就会晕一手蓝色的笔墨。
“砰砰”两声,书房的门突然被扣响。
闻声转头望过去。
站在门口的人一手拿了毛巾,正盖在头顶在搓头发,身上换了纯白色的T恤和黑色短裤。
这打扮让闻声一时间有点晃神,仿佛眼前这人还是当年那个在篮球场上投三分的少年。
李延时的视线落在闻声手里的本子上。
他右手还揉着头发,丝毫没有被人看了隐私的尴尬。
甚至混劲儿上来,还要调侃人:“好看”
“吗”字还没出口,突然被闻声打断。
“李延时。”闻声念了一声。
抱腿坐在地上的人眼睛有点红,橘黄色的光线为她染了一层暖色,让李延时又不确定她到底是眼睛红还是只是灯光打的。
闻声情绪太淡了,高中那两年从未见她哭过。
李延时靠着门框,把毛巾从头顶拿下来。
两人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对视着,谁都没先说第一句。
半分钟后,闻声突然开口,她声音很轻,带点微不可见的哑。
她说“李延时,我是不是从没跟你说过我喜欢你?”
“我补给你好不好?”闻声看着门口的人。
饶是这么多年,闻声已经在很努力地改,但表达情绪这种事对她来说还是有点难,
她不会用花里胡哨的方式,也不懂用怎样的话才能把“喜欢”这两个字说得更动听。
她所能想到的只有“多说几遍”,多讲很多遍给对方听。
闻声望着李延时,很认真,还带了点固执:“我说十遍给你听?”
“我喜欢你,我”
在闻声第一个字说出口时,门口的人已经抬步朝她走了过来。
李延时半跪在地毯上,托着闻声的侧脸吻了上去。
未出口的话悉数被堵在唇舌之间。
即使是当年分手前,两人也并没有过太多的亲密接触,像这样带些暴戾的吻更是从没有过。
闻声手撑着地,被压在身后的沙发上。
她能感觉到李延时头发上的水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那水顺着耳廓往下滑,经过她的脖子再往下,淌进她敞开的衬衣里。
水珠所到之处,皆燎原。
然而闻声的身体还未消化掉上一滴水带来的心悸,“啪嗒”一下,下一滴水再次坠到她的耳尖,顺着刚刚那条路再次流下来。
闻声被李延时捏住后颈,她能感觉到男人带了湿气的发丝蹭在她的眉眼和侧颊。
闻声下意识抬手揪住李延时的衣领,从嗓子里溢出的细碎音节再次被堵住。
被扔在地毯上的手机发出乐声,闻声伸着手去摸。
刚把李延时推开一点按了接听键,就被他再次按住手腕压过来。
“等等一下,我接个电话。”闻声喘着气。
慌忙间,被不小心戳到了免提的手机跌落在地毯上。
学弟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背景音还有嘈杂的人声和音乐。
“师姐,你”大概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学弟还妄图想要挣扎一下。
听到林亦飞的声音,本已经退开的李延时勾住闻声的下巴再一次吻下去。
研磨着她的唇,比刚刚那次吻得更加情.欲。
闻声挣了一下,试图把紧锁着她的人隔开:“挂一下电话。”
“让他听着。”李延时捏着她的耳朵,哑声道。
说罢,唇下移,蹭着闻声的唇角往下,亲到下巴。
闻声被亲到全身发烫,眼睑下的皮肤都红了半分。
尽管知道这细微的声响并传不到话筒里,但闻声还是羞赧到她颤着声音想要骂人:“你,你能不能收敛点?”
“不能,”李延时用含着笑的气音回答,他压着闻声的唇摸了已经被挂断的手机扔过来,说出的话真的像个混蛋,“还有谁追你,都打过去,我一个一个亲给他们听。”
“一次性解决。”他吻着她。
第98章 6.12和6.13的
闻声当然不可能听李延时的打电话, 总不能跟不要脸的人在一起了,她就也变得不要脸。
她人被吻得意识都不太清醒,迷糊间她感觉到男人修长的手指勾着她的衬衣领口, 扯开了几枚扣子。
闻声的身体往左侧滑了点, 撞到那个地灯,很轻得“砰”一声,地灯倒在柔软的地毯上。
闻声被这声音唤回意识, 突然想到肋骨下的那道手术疤痕。
她反应有些过激地攥住李延时的手腕。
和李延时比,闻声的力气并不大, 但还是能感受到她扯他这下时动作里的抗拒。
李延时动作一停, 两秒后, 手从闻声的衣领上滑下来。
甚至是捏着她的衬衣帮她把敞开的领口拢起来。
李延时探身,很轻地把人抱进怀里,抬了手,扣住闻声的后脑,安抚性地摸了摸。
尽管他睁开的眼睛并不算清明, 眼底眸色很暗,有怎么遮都遮不住的欲.望,但这个拥抱仍旧干净地不掺任何遐想。
李延时亲了亲闻声的太阳穴, 说“对不起, 宝贝儿”。
他以为闻声不愿意,又或者久别重逢的第一面, 这样做太快了。
李延时不清楚具体的原因, 但下意识压抑克制着自己, 无论怎样, 都会把她的意愿放在第一位。
闻声大概能懂李延时为什么说这句对不起,但她实在是没想好怎么跟他说自己的身体状况。
她爱的这个人这么好, 说了,他一定会很自责。
闻声不想看到那样的李延时,当年她说分手时,少年一退再退的态度,这些年每当午夜梦醒想起来,她都会捂着胸口,心疼地喘不上气。
闻声回抱住身前的人,想了想,软着声音说了句:“等等我。”
李延时搂着闻声的后腰翻了个身,一条腿屈起靠在身后的沙发上,单手很轻易地把闻声揽抱在怀里。
他眉眼微勾,脸上带着久违的笑:“那等你下次想了,自己脱。”
果然正经不过三句。
闻声睫毛轻颤,打了抱着她的人一下,按着地起身,真的是说不过他。
晚上那顿饭两个人都没有吃多少,现在平静下来,有种经历了一场大战的酣畅,也有酒足饭饱的餍足。
突然,都有点饿了。
李延时让闻声去卧室换衣服,自己去了厨房。
老实讲,做饭这种事大少爷依旧不擅长,不过随便搞点什么,饿不死倒是真的。
李延时这房子四室两厅,主卧、次卧,一个书房一个杂物间。
闻声站在客厅两个房门前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推门进了主卧。
其实打开衣柜前,闻声已经有心里准备,但真正看到衣柜里的衣服时,心里有根弦还是像被什么东西拨了两下,在空荡荡的胸腔里鲜活地动了动。
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大衣柜,柜门打开,能看出里面的空间被分成了两个。
右侧属于一个男人,而左边有些空,只挂了七八个衣架,上面搭着基础款的女士衣物,衬衣、短袖,阔腿裤,还有一件黑色的薄款大衣。
而搭着的这几件衣服下面,工整地叠着两套女式睡衣。
想来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过来这边而准备的。
闻声扶在柜门的手,食指抽动了一下,她往右一步靠上衣柜,低着头去摸自己的手腕。
那上面空空的。
断了的手串还在她的包里,而李延时的那串已经又戴上了。
他跟她说,是进门时看到她没戴才摘的。
少年依然傲气,但这傲气好像在她面前,从来都维持不过两秒。
闻声忽然想起刚刚接吻时,李延时身上沐浴乳的味道。
和八年前她家的那个一样。
一个很大众的牌子,香型不是最畅销的那款,但她对这个味道情有独钟,这么多年也习惯了用这个,所以不可能闻错。
如果没想错,浴室里的东西应该也大多和她有关。
闻声头压得更低了一点,垂在身侧的手,反着扣在身后的柜面上。
从饭局上的见面,再到跟着李延时回家,这个人没有说一句找她找得有多辛苦,也没有邀功似的说一直在等她。
可是角角落落,方方面面仿佛都在告诉她,闻声,有个人真的等了你很久很久。
久到他布置了一个房间,让你即使是在多年后第一次走进来,也熟悉得好像在这里生活过一样。
闻声正这么想着,远处扔在床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
扣了深灰色壳的手机,刚李延时过来洗澡时顺手丢在了床上。
铃声从敞开的门传出去,李延时刚从储藏间拿出来一个煲汤的锅,正站在厨房里研究那锅上的几个按钮都是什么功能。
听到这铃声扬了语调:“闻声,帮我接一下。”
闻声弯腰,从床上把震动的手机摸过来。
屏幕跳了一串数字,临安的号码,没有任何备注,冰凉的数字不知疲倦地在暗色的屏幕上闪动着。
闻声忽然就有那么点预感,觉得这并不是一个会让人开心的电话。
然而,她只是犹豫了两秒,便接了起来。
微沉的女声从听筒那边传来时,印证了闻声的猜测。
是袁娅。
听到袁娅声音的那瞬间,闻声没有自己想象的那种情绪波动,没有惶然也没有气氛,像是对方只是一个从未认识的陌生人。
闻声垂着头想,这样的转变大概是因为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掐住命脉的小女生。
她很努力很努力,努力得获过许多奖,也攒了不少钱,纵然很不喜欢社交,但也强迫着自己认识了很多人,维系着不少关系。
不会再在资源、金钱乃至人脉上受制于人,那她就会有更多自由,走向那个被封存在角落,想忘也忘不掉的人。
床头的台灯开着,很温暖的橙黄色光线泄下来,落在长方形的电子闹钟上。
闻声盯着那闹钟搓了下脸。
好在那人等在原地,看似懒散地站着,实则一直展着双臂,时刻准备着拥抱她。
他没有让她所做的任何一点努力掉在地上,甚至是和她一样,为了这场久别的重逢,在对方看不到的时间里,不问终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徒劳的,往对方的方向走了两千多个日夜。
“李延时呢?”袁娅问。
闻声被女人的声音拉回思绪,她扫了眼屋外,那人还在厨房鼓捣他的锅:“在厨房。”
这个时间点,能接李延时的电话,还说他在厨房的人
袁娅的声音明显听出不悦:“你是谁?”
闻声的目光一直落在屋外,浅灰色的瞳仁让她的眼神看起来很柔和。
大概是大少爷的天赋实在没有点在厨艺上,对着说明书按了半天,那汤锅“嗡”了一声,所有灯啪一下灭了。
李延时轻嘶一声,把说明书甩在橱柜上,盯着那锅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它丢到垃圾箱。
闻声有点想笑,她侧了身靠在柜子上,食指揉了揉鼻尖。
“女朋友。”她对电话那端道。
闻声太坦诚,让那侧没有任何预料的袁娅被噎了下。
两秒后,袁娅的声音比刚刚更沉了点,语调不太耐烦:“让李延时接电话。”
闻声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往屋外走,小声咕哝说让他接也是女朋友。
李延时掐着腰,脚尖抵在橱柜的底端。
正琢磨着这锅别他妈就是个残次品,被他这冤大头买了时右臂突然被人勾着扯了下。
李延时侧眼看过去。
因为研究说明书,不只是厨房,甚至挨着的餐厅的灯都被他开到了最亮。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亲的,总之在这明亮到刺人眼的光线下,闻声的唇从里侧开始,像是水墨画似的往外晕染了一抹桃红。
因为片刻的分神,导致他右臂又被勾着拽了一下。
闻声冲手里的手机努努嘴,示意李延时接电话。
很简单的两个动作,让李延时再次晃了心神。
他发现闻声真的有哪里不太一样,好像比以前会撒娇一点。
李延时抽了闻声手里的手机放到耳边。
袁娅的声音从听筒里泄出来的那刻,李延时很“顺理成章”地皱了皱眉。
他眉拧得挺高,一手掐着腰,眼角半吊。
腿上的黑色短裤很不羁地卷着边,让闻声觉得他还是那个看什么都带些讥诮的中二男高生。
闻声眯着眼睛再次想笑,她冲李延时打手势,说自己先去洗澡。
李延时点头,两步走到旁边,把自己刚扔到地上的说明书捡起来。
好赖还是再研究一下,不然只能又点外卖了。
自从李军去世,李延时彻底搬出家,他其实和袁娅联系得并不多。
除了闻声的事,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把李军的死也怪在了袁娅头上。
一夜之间痛失所爱,也没了那个在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像英雄一样所向披靡的父亲,李延时真的没办法原谅袁娅。
这几年,他和袁娅的交流,仅限于一年到头来那几通简单的电话。
所以老实讲,刚接起来时,李延时并没有怎么听那边的人说话,直到袁娅问到女朋友。
“女朋友?”李延时出声。
刚走出去两步的人听到这声猛地顿住脚,回头看过来。
李延时扬了眉扫过去。
闻声刚想比口型解释自己实在气不过,才随便这么胡诌了一句,然而嘴才张了一半,就听到李延时犹豫都没犹豫对着手机那侧道。
“对,女朋友,准备明天就求婚,马上就是未婚妻。”
李延时一面展着手里的说明书一面接着说,吊儿郎当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总之语气是真的气人。
“还是那个,不然呢?”李延时笑,“你儿子是大情种你不知道?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鬼,不让在一起那你尽管试试,你今天给我拆散,明天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家里安眠药准备了好几瓶,实在不行,我躺跑道上看有飞机碾死我没,我前两年买了保险,真死了还能赔您一笔钱”
“”
闻声有点风中凌乱,寻思李延时这嘴比她能说多了,刚在饭局上一声不吭的怎么没把他憋死。
她转身往卧室走,实在是不想听骚断腿的这人还能说出来什么话。
洗了个身心舒畅的热水澡,从浴室出来时李延时早已经挂了电话,并且——点好了外卖。
就说大少爷和做饭八字不合。
李延时洋洋洒洒点了一桌子,来自三家不同的店。
甚至是他还心情好到给每个骑手打赏了一百块的红包。
就闻声很想问问十二生肖里真的没有孔雀吗?
两个人自然吃不了这么多,多数没动的菜都被闻声封了保鲜袋放进了冰箱。
吃饱喝足,闻声从李延时卧室的衣柜里扒出来一套洗过的床单枕套,抱了东西去次卧,铺床。
李延时抱了臂靠着次卧的门框站了半个小时,也没能唤醒屋子里收拾东西的人的一点怜爱之意。
“这床小不小?”男人点了下刚被闻声铺了床单的两米乘两米的大床,“我那屋的床”
闻声停了叠衣服的手,眼风扫过去。
李延时咽声改口,像是不太在意,下巴再次点闻声的床:“你睡。”
他两手抄在口袋里:“我那床确实也不大。”
李延时脚尖抵着房门,把那木门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墙上顶。
他目光还追随着房间里正在叠衣服的那人,突然在心里开始问候曹林。
当初装修的时候他是怎么想起来搞两间卧室的,是不是傻逼?
正当李延时琢磨着要不要牺牲两分钟的宝贵时间,发微信过去骂曹林两句时,几米外的人突然下了逐客令。
闻声两手捏着自己的上衣下摆:“我要换衣服。”
像是被提醒到,刚还垂着眼的人抬眸看了过来,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目光直直地落在闻声身上。
“你换。”李延时说。
虽说有一部分原因确实是不想让他看到手术疤痕,但闻声也实在是有点这么亮的光,让她对着李延时脱衣服,她真的做不到。
闻声回望过去,忍了忍还是道:“你出去。”
“嗯,”李延时轻踢了一下门,沉默了两秒后,脸像是落到了西伯利亚似的,很真诚地看着闻声,“不能看看吗?”
“”
闻声直接用枕头捂着李延时的脸把他推了出去。
房门“哐唧”一声,在李延时的脸前被拍上。
他沉默了两秒,低头拿出手机。
一分钟后,赵记伟收到消息——
李延时:[你女朋友换衣服的时候也不让你看吗?]
赵记伟:[?]
赵记伟:[我现在单身。]
李延时:[哦对,忘了]
李延时:[但我有女朋友。]
赵记伟:[你要不要去医院查查有没有酒精中毒。]
李延时靠在闻声的房门口,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时间像只很狡黠的兔子,在你没有任何防备时悄悄溜走,这些站在时间里的人也被一点点推着往前。
从上学到工作,从少男少女到为人父母,岁月总是不会饶过任何事或者任何人。
每个人都在恍若未绝间变了很多,但有些东西又好像没变,它们不随时间流逝,每每发生相似的事情都能让你想起在时间长河里的那天。
比如八年前那个夏夜的路边,又或者是此时此刻湿热的夜晚,有的人永远是那个瞎几把开屏的花孔雀。
但也好让人庆幸,他还是那只屌屌的孔雀。
第二天早上李延时有早班,八点二十,北京飞临安。
临出发前,他绕去闻声的卧室,看了一眼还在熟睡中的人。
昨天夜里,朱婷摸到了李延时的微信,连发了三个好友验证,通过的一瞬间甩过来一篇小作文。
里面包括但不仅限于闻声的爱好、习惯、口味偏好同时还附带了五百字的“威胁书”。
应该能称作是威胁书吧,李延时数了数,一共说了七遍“对闻声不好的话火葬场就是他明晚的卧室”。
李延时靠坐在窗台上,把那篇小作文反过来倒过去看了好几遍,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很庆幸,幸好她身边还有这样的朋友,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闻声的睡姿和她的人一样,很端正。
头发散在海蓝色的枕头上侧卧着,被子盖到肩膀上面,一点都不会让人担心她会着凉。
李延时走进去,把窗帘拉得更严了点,随后走到床边,靠在床头的墙上,垂眼看还在睡梦中的人。
清晨六点,天边刚泛了鱼肚白,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里落进来,朦朦胧胧。
李延时弯腰,拨开闻声的头发,低头,用唇蹭了蹭她的太阳穴。
直起身时把闻声的手机开了静音,想让她多睡一会儿。
昨天晚上朱婷的那篇小作文后,又跟他聊了几句,说闻声这两天休假,有三天的空闲时间可以不被打扰,实验室也没人找她。
李延时把手机放下时,屏幕上闪了下,他垂眸看过去。
是一条订票消息,提醒闻声三天后有一趟飞瑞士的行程。
李延时眼神滞住。
他眸光垂了垂,指腹刮在手机边框。
朱婷明明说她最近几天休假,也并没有其它私人的行程。
昨天袁娅才打了电话,今天就看到闻声的机票。
不是李延时多想,实在是袁娅先前那次把他整怕了。
李延时实在是没办法接受,闻声再一声不响地抛下他离开。
再来一次,他多半能疯。
他立在闻声床前,盯着这消息看了会儿,想了想,把手机倒扣着放在床头柜上,出了门。
李延时从小区出来往机场去的路上给曹林打了电话。
他凝神望着前方的路,敲了敲方向盘提了个很变态的要求。
“你能不能找人去我那儿把我的锁弄坏?”李延时手离开方向盘,看了眼腕上的表,“一个小时之内?”
再晚闻声就要醒了。
曹林昨晚刚熬夜看了球,现在头还是懵的,听到这话根本没反应过来:“什么弄坏,怎么弄坏?”
“我家最外面的那个门,能不能搞得从里打不开,从外面可以。”李延时说。
曹林套了个衣服从床上起来,脚下划拉着找拖鞋:“你要锁谁?家里买宠物了?”
“不是。”李延时抬眸看了眼信号灯,往左打了个方向,“是闻声。”
这三个字无异于惊天大雷响在曹林耳边。
这几年李延时是怎么过的,他身边的人再清楚不过。
曹林的困劲儿一下子没了,踩着半只拖鞋在床边消化了一下,琢磨着自己到底有没有听错。
“她,”曹林哑巴了一下,“她回来了啊?”
晨风不燥,从敞着的窗户遛进车里,李延时左肘支在窗框,偏眼往外看了看。
片刻后,他很轻地道了句:“但不知道还会不会走。”
电话挂了没多久,曹林觉出味来,寻思李延时这是怕闻声趁自己上班的时候跑,想把她关家里,让她想走也走不了。
挺不人道的,但也不失是种办法。
曹林效率很高,带着人抄到李延时家门口,花了不到十分钟就完成了任务。
临走还贴心地给李延时发消息——
曹林:[光锁不行吧,我这儿有捆人的道具,你需不需要?]
李延时:[?]
曹林:[就S.M你听说过没?]
李延时:[]
最近几天熬夜盯实验,闻声的身体特别缺觉。
睡得熟,早上李延时来她屋子那趟,她愣是一点都不知道。
脸蹭着枕头从床上醒过来时,盯着并不熟悉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是在李延时家。
她摸摸被子又摸摸床,撑着坐起来,视线越过房门瞟到外间的厨房时,想起来昨天李延时站在那里研究了半个小时汤锅。
闻声盯着那被扔在橱柜上的锅和说明书,终于吐了口气,有了实感,确定这不是梦。
一旦有了这个认知,她身上的劲儿松下来,又开始犯困。
心里好久,好久没有这样踏实过了。
纵然那人并不在,自己只是住在他的房子里,但就是这个他下了班会回来,在这里吃着一日三餐,睡着安稳觉的房子,让闻声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安。
她身体往下滑了滑,捞了一旁的枕头抱在怀里,想着等晚上李延时回来,跟他讲一讲自己的手术。
过两天还要回瑞士复查,大概要走半个月,总要给他说一声。
闻声想得挺好,等人回来了就坦白。
没想到晚说的这一步,导致两人间产生了严重的信息差,让去上班的那人越琢磨越钻进了死胡同,走“偏”了一下。
跟这趟航班的一共有三个机长。
李延时本来就是帮代的班,不用一定要跟着这趟飞机回来。
所以落地临安,他直接买了张机票,机场进出口一倒,直接去登机口等着坐一个小时后的飞机再飞回来。
曹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毛病从光屁股的年龄延续到现在,算着时间李延时这会儿应该是在等飞机,直接扔过来几条往人心窝子上戳的信息。
曹林:[你说闻声要是这次再走,你是真的找不到了她了吧。]
曹林:[毕竟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走能走得更彻底啊。]
曹林:[再八年,不是我说,你都34了。]
曹林:[就是再遇见,你也人老珠黄不值钱了。]
曹林:[你想啊,34哪有18的弟弟香。]
李延时:
有的人真没白长这张嘴。
李延时两肘支在膝盖上,偏头看窗外起落的飞机。
你说也是神奇,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东西,拍拍翅膀就能把人带到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视线落回来时李延时扯了下领带,往手机上慢悠悠地敲字,问曹林。
李延时:[你那些东西是在哪儿买的?]
曹林效率是真的高,那点脑子估计是全用在这歪门邪道上了。
李延时从北京的飞机场出来,接到曹林的电话,说是东西已经快递到了他家小区的楼下,让他注意查收。
“一共两箱,种类很全,应有尽有。”曹林保证。
李延时卸了袖口的章,把袖子往上挽了一点,提着行李箱坐直梯下去,到地下二层的停车场开自己那辆库里南。
跟真正的监.禁相比,带点情.色意味的捆人应该是不违法的。
从机场到李延时住的小区,四十几分钟的路程,李延时在路上接到闻声的电话,说是家里的门好像坏了,让他等会儿回来的时候看看需不需要找人修一下。
“我想出去买点东西,”闻声换了出门的衣服,弯腰在门口,皱着眉摆弄那怎么拉都拉不开的门锁,“然后发现家里的门怎么拉都拉不开。”
李延时把车开到ETC的通道:“等下我回家看看。”
闻声再次摇了下门把,担心道:“你会不会进不来?”
“不会。”李延时答。
二十分钟后,李延时到家,他把车开进地库,先是上到一楼,从快递箱里取了东西。
曹林没夸张,确实是两箱。
李延时随便拆了一个,手拨着里面的东西看了两眼。
曹林没说错,这家品质是挺好,绳子的花纹竟然还挺好看的。
但紧接着,李延时托着这箱子在楼底下犹豫了五分钟,思考到底要不要拿上去。
要不等下上楼先开诚布公地问问闻声到底要去哪儿,觉得她是骗自己的再用。
用了会不会吓到她?
用脚跟想都知道闻声一定没见过这些,八成会觉得他很变态。
操,李延时捏了捏眉心,觉得自己真的是鬼迷了心窍听信曹林的那些谗言。
但现在买都买了,扔又不能扔,还是拿上去算了。
李延时掂了掂这箱子,把最外层的标签撕了,其中那个刚拆了个口子的把胶带重新粘好。
闻声其实也没什么必须要出去买的,只是在家里呆了一上午,想出门去旁边的超市逛逛,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的。
但既然出不去,便只能作罢。
她回屋换掉衣服,再出来时拐到了厨房,想把李延时昨天晚上扔在那里的那个锅再拯救一下。
对着说明书没看两眼,门口传来输密码的声音。
闻声放了手里的东西,抬眼看过去。
李延时好像买了快递,挺大的两个纸箱,被他一只手托着进来。
“你买了什么?”闻声放了手里的锅,走过去。
她身上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袖睡裙,早上起来才洗过的头发披在肩上。
整张脸被黑发衬得又白又小,没戴眼镜,眼睛水蒙蒙的。
“要不要我帮你拿?”闻声伸手过去。
李延时眸光从她眼睛上移开,手上换了一下,把那个没拆过的箱子递给她:“放储物间就可以。”
闻声点头,摇了下手里的箱子,觉得箱子大,但倒是很轻,也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你买的什么?”闻声又问了一遍。
李延时眼神落到她的脖子上。
白色的棉布睡衣,领子上有一些装饰,搞得衣领有些高。
明明看不到什么,但就是觉得这样欲盖弥彰的设计更惹人一点。
李延时偏开视线,低头去挽袖子。
他当时是怎么想到买这睡衣的。
“一点生活用品。”李延时答。
紧接着李延时突然发现了一个错误,自己刚倒手的那一下给错了,闻声现在手里的是拆过封的那个。
“那个,”李延时伸手想抽闻声手里的箱子。
没想到闻声觉得这纸箱太大了不好拿,随手翻了个方向,把拆过口子的那面侧到了一边。
重新黏上的胶带粘的不太紧,有东西从里面滑了出来。
“啪嗒”一声,一个银色的物件在空中闪了一下,掉到闻声的脚边。
闻声垂眸看过去。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两秒后,闻声弯腰,手指勾着那个银色的手铐把它捡起来。
她抬头看向李延时,有一点疑惑:“这个是”
作为一个只谈过二十几天恋爱,长期生活在象牙塔的学术研究员,闻声是真的没办法第一时间想到这是做什么用的。
“这个是生活用品吗?”闻声问。
李延时:
第99章 6.14日的更新
“嗯”闻声盯着这金属的银环, 实在不能理解,“真的是生活用品吗?”
怎么个生活法呢?
大概是她这懵逼的表情实在太可爱,李延时那丝怕被发现的尴尬消失, 他扯着自己的耳廓促狭地笑了下, 紧接着上前半步,把闻声的手扣到背后,“咔嚓”一下, 锁上了那个金属银环。
“这么用的,懂了吗?”偏偏还要蔫坏地问上这么一句。
一双细细的手腕被并齐扣在那质感非常逼真的拷里面, 你还真别说, 没有的火都能给你撩起来, 更不用说李延时这不撩都能自燃的。
李延时眸光垂了垂,落到闻声带着水色的眸子里。
真的,谁再忍谁他妈是孙子。
大概是被扣着手的姿势让闻声朦胧中意识到了什么,她双手在身后挣了下,紧接着还没说什么, 直接被李延时抽着抱起来。
李延时一手托在闻声的大腿根,一手扶在她的后腰,抱着她往卧室走。
闻声下意识两腿夹紧他的腰, 轻呼一声:“你干什么?”
李延时没说话, 只是扣着闻声的后脑,把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肩膀里, 像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眼里的暗色。
背抵上柔软床面的那刹那, 抱着她的人松了箍着她的手, 覆上来。
是主卧, 李延时的床。
早上出门走得急,窗帘忘了拉开, 下午四点的阳光和晌午一样刺眼,然而透过厚重的麻布窗帘跃进室内时,已经所剩无几。
男人腕上的表挂到了闻声睡衣的抽线,下摆直接被勾起来,露出两条白晃晃的腿。
“李延时,”闻声在喘息间往后躲了躲,动着身后的手腕,“你你把我松开。”
李延时揽着闻声的背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紧接着以跪在她身前的姿势,背着手摘了表,他笑看着她,音调不高:“我说不呢。”
纯黑色的皮质腕表被他丢在床头柜上,再接着闻声被蒙住眼睛,眼前的人弯了腰,铺天盖地地吻过来。
闻声挣扎着想说等等,却被李延时扣住腿根处,直接拽到了身下。
“能不能”像溺水的人,闻声话都说不囫囵,“能不能不要绑着。”
“不能啊,宝贝儿。”
李延时一面吻着她一面扯松自己的领带,另一只手竟然还有闲工夫挑了两颗她的扣子。
“不绑你不就跑了。”
闻声的眼睛里漫了一层湿意,她隔着衬衣的布料咬住李延时的肩膀,感受着男人流连在自己侧颈的唇。
不得不说,制服这种东西在床上看,好像是有点不一样。
闻声盯着他黑色的肩章,睫毛颤了两下,突然发散思维地想,他昨天亲自己的时候穿的是什么来着。
衣服下的手往里探了探,沿着侧腰一路摸上去。
闻声抖了下,再次喊了一声:“李延时?”
李延时以为闻声是害怕,抬了埋在她肩膀的头,拢了她的头发去吻她。
他亲的温柔又细致,每一下都像是在安抚。
“等结婚,”他说,“我只是想亲亲你,嗯?”
说完,像是怕闻声还紧张似的,从她的嘴角吻到下巴,手托着她的后脑,拇指蹭了蹭她的侧颊,哄着:“闻声,不难受的,等我们结婚了试试?”
闻声突然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随之而来的是耳尖的温度骤然升高,她像被烫到了似的,连呼吸仿佛都带着滚烫的蒸汽。
她抖着睫毛,额头抵在李延时的肩膀上。
闻声想到,昨天晚上在书房时,他也是这么说的。
一瞬间,闻声忽然有点想哭。
她本来就是个泪很少的人,这八年几乎从未哭过,甚至是昨天在联谊上见到,再到解释完误会跟着李延时回家,看到那些他想念她的种种,她心里发酸,闷闷地疼,却仍然没有哭出来。
直到此刻。
在这个快餐式爱情如此泛滥的社会,只追求身体快感的人呈指数增加的当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习惯,习惯一喜欢就坦诚相见,再别重逢的第一面就天雷勾地火表达自己的想念。
可是有个人,从再见她的第一秒就打定主意,我们早点结婚,结婚再说这个。
他等的了,喜欢她,也不只是因为想和她做这个。
诚然,并不是说物化女性。
只是说,在与此相关的事情上,这个社会对女生比对男生要求的更严苛。
虽然这不对,但既然无法改变现阶段的社会,那在李延时这里,他想遵循规则,保护她保护的更多一点。
他爱的人,值得最好的,方方面面也应该被考虑和尊重的更多。
闻声颈侧的汗被李延时刮了去,她头抵在他的胸前,微颤着身体。
李延时亲了下她的耳朵,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她的耳垂,声音里还有明显的混哑,笑着问她怎么了。
闻声摇了摇头,额头擦过他的侧颈,闷着声音说了句“我没有不愿意”。
李延时把闻声搂进怀里,低笑声从胸腔里溢出来,缠绕在她的头顶。
他说:“我知道,是我想等结婚。”
闻声还是摇头,吸了口气,带着鼻音说:“是我,是我生病了,我不想让你知道。”
她在李延时怀里抬起眼睛,眼眶有点红,让她看起来像个做错了事,在认错坦白的小兔子。
李延时一怔,拍着闻声背的手顿住,背脊微僵,连带着手身体都木了点。
几秒后,他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回事?”
他很明显的嗓音发紧,但问话的语气却带了点小心。
手腕上的拷刚就被松掉了,闻声连忙抬手握住他的,解释:“现在已经恢复了,不影响正常生活。”
李延时像是不相信,仔细地看她的眼睛:“说明白一点。”
闻声抿了抿唇,垂眼:“心脏出了问题,做了两次瓣膜的手术,这半年还在恢复期,几个月前去复查医生说已经没有大碍了。”
闻声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伸了手,捏了捏一侧的被角。
李延时垂眸,盯着她这动作,片刻后咽了咽嗓子,抄着闻声的膝弯把人抱在怀里,靠上身后的床头。
闻声低着头,食指绞上被子的线头,她知道李延时在看她。
“什么时候的事?”男人突然问。
“两年前?”闻声抬头,声音哑哑的,嘴巴也干,“前年年初的时候查出来的。”
李延时帮闻声把头发挂在耳后,温声:“你爸爸呢?”
闻声掩饰性的“嗯?”了一声。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闻声一直没提过闻清鸿,所以李延时其实是有感觉的。
他不想闻声难过,就没有主动开口问。
“闻声,”李延时倾身,把闻声再度往怀里抱了抱,“你在外面都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都可以讲给我听。”
房间里没开灯,光线有点混,地上铺了灰色的羊毛地毯,柔软的床铺上放了好几个抱枕。
一切的一切,都很适合袒露心事。
李延时下巴顶在闻声的发顶,一下下地顺着她脑后的头发:“慢慢说,我不急,什么时候讲,讲到什么程度都你说了算?”
“不想说,我就不提,好不好?”李延时说。
可能是讲到不愉快的回忆,闻声嘴唇依然很干,她条件反射似的再次舔了舔。
“我爸他去世了,在我心脏查出来问题的前几天。”
“肾移植之后,他的排异反应一直很严重,前年的冬天他在icu住了几天,跨年夜那天走的。”
闻声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
李延时一直没说话,没催她,也没安慰,他知道闻声需要一个时间倾诉,慢慢把这些事一件一件说出来。
等闻声差不多说完,没了声音,李延时才开口问他关注的问题。
“你心脏是什么问题?”李延时轻拍着闻声的背。
闻声一直低着头,怀里抱了一个淡蓝色的方型抱枕,她右手揪着抱枕的一角搓上面的流苏条。
“链球菌感染,风湿性心脏病。”
“不严重,而且已经都治好了。”闻声抬头,强调着。
李延时点头,手去摸她的鬓角,脸上看不出喜怒,没有任何情绪。
他就这样搓着闻声的发丝,手指绞上那头发,试图把她鬓边的这缕黑发编成小辫子。
奈何手实在太笨,拧了半天,辫子没编成,差点把闻声的头发搓成了结。
闻声把头发抽出来,气得想打他:“你怎么不拧自己的头发?”
李延时揪着自己的发顶往她脸前凑,贱得没边:“不是没你的长吗?”
闻声不想理他,撑着床从李延时身上爬起来就要下床,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李延时大敞着腿靠在床头,说点外卖,小区往前两个路口新开了一家私房菜,味道还不错。
被李延时三言两语的插科打诨,沉闷的气氛消散,两个人竟然真的开始琢磨晚上到底要吃什么。
李延时去浴室冲了澡,出来时看到坐在床边的人两脚勾着拖鞋,一边在手机上划菜单问他“这道行不行”“那道味道好不好”。
然后在他洋洋洒洒想又点一大桌菜的时候,很严肃地提醒他,不能浪费粮食,够吃就好。
李延时笑,突然就觉得一辈子的时间有那么一点短。
他才不过二十六岁,却花了十年爱同一个人,这个人,他炽热的喜欢了两年,真正在一起只有高考后一个多月的时间,然后分别了两千八百七十天,但好在,他们以后都再也不会分开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闻声告诉了李延时几天后要再回瑞士的事情。
她说自己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复查也不急在这一时,但近两个月肯定要抽空去一趟,所以还是要跟他讲一声。
李延时点了头,没过分揪住这个话题问东问西,这让闻声松了一口气。
但没想到她这口气松早了。
晚上临睡觉前,李延时直接把她从次卧抱了过来,提了拖鞋,把她放在浴室的地上,问她能不能看一下手术的刀疤。
“就看这一次,”李延时靠在门框上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我知道你不想让我难过,但我忍了一下午都没忍住,让我看看,嗯?”
李延时上前,抱住闻声,他滚了下喉咙,闭眼道:“我保证就这一次,以后都不再提了。”
闻声还想挣扎:“真的都好了的”
李延时笑了,往后靠在墙上,勾着闻声的腰把人带到身前,提了提她的上衣:“你让我脱,我脱的可就不止这件了。”
闻声没办法,在李延时沉默的注视里往上拎了衣角,露出肋骨下的那道疤:“真的没事了。”
七八厘米的切口,并不大,而且大概是主刀医生的技术好,缝合做的漂亮,这疤虽然显眼,但也称不算丑。
但李延时还是他盯着那道痕迹看了很久,久到闻声拉衣服的手都酸了。
“别看了。”闻声轻声,想放下衣服。
“害怕吗?”李延时突然抬眼问她。
晚上闻声洗澡时,他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
风湿性心脏病,除了和生活的环境湿度太大有关外,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患者自身的免疫力。
所有病都是,抵抗力太低,病魔才容易趁虚而入。
所以这几年一个人在国外,她到底有多难。
李延时没办法想。
带着生病的父亲,要努力完成学业,还要赚钱。
好不容易熬出点头了,闻清鸿却在跨年夜那天病逝,没隔几天身体又被查出来问题。
李延时帮闻声把衣服放下来,抱住她,头埋进她的肩窝:“自己一个人去做手术害怕吗?”
闻声想了想:“还好。”
“那疼吗?”李延时哑着嗓子又问。
闻声很认真地思考:“有麻药。”
李延时闷着声音笑了笑。
闻声拍了拍他的肩,抿了唇,又想到另一件事:“嗯我也没有不想回来找你,我是想病好了再”
闻声垂着眼,视线落在李延时后颈的那颗小痣上。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有些事,只有你经历了才知道当时会那样想。
就比如她在进手术室的前一晚,躺在病床上睡不着,睁着眼看天花板的时候倏然就理解了闻清鸿当年为什么不想治病,又为什么总跟她说对不起了。
对于你爱的人,你希望他过得好,希望他过得更好,所以是真的会觉得生病的自己是对方的拖累。
怕他要为自己像无底洞一样花钱,也怕他明明已经很辛苦了,还要花时间心力去照顾自己,更怕自己治不好,对方因为无能为力而难过,又要照顾自己的情绪而强颜欢笑的样子。
无论人类再强大都抵不过两样东西——爱和死神。
前者可以让一切的不可能都变做可能,后者则可以把世界万物都拉入绝望的深渊。
“我真的是想病好了就回来找你的。”闻声无措地重复着。
“我知道的,闻声,”李延时摸了摸她的头,“你不用解释。”
从浴室出来,李延时把次卧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扔进柜子锁了起来。
态度摆的很明,从现在开始,这套房子只有一间卧室。
前一段的项目确实是把闻声累到了,刚过十一点,她哈欠连天,歪在床上没跟李延时说两句就睡熟过去。
李延时帮闻声把被子拉好,便看到床头的手机亮了下。
李延时摸过来,看了眼上面的来电显示,不出所料,是袁娅。
昨天那通电话他把袁娅气得够呛,不打回来不是袁娅的风格。
怕吵到闻声,李延时从卧室出来,带上了门才接起手机。
袁娅开门见山,上来便是问李延时感情状况,问他昨天说的是不是真的,真的要结婚。
李延时很坦然地说是,说无论怎样都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
也不清楚是李延时这几年的反抗得了效果,还是唯一的儿子长久不在身边,让袁娅终于意识到反思自己。
总之袁娅第一次没有那么强势地要求李延时要怎么样,而是沉默片刻,劝阻似的说了句:“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李延时没想到袁娅能说出来这种老套的话。
他笑了声,答得依旧坦荡。
“我一向随性惯了,所以你应该知道,我也不需要祝福。”
“我只是想和她在一起,”李延时说,“妈,求你了。”
时隔多年,李延时再次叫出这个称谓,袁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电话一直没挂,也没说话,
李延时等了有半分钟,终于,听筒里传来“嘟嘟”声。
李延时倚着餐厅的吧台,垂眼看被挂掉的电话。
手机界面还停留在拨号的界面,他把手机按灭,翻扣在吧台上,抬眼望向卧室的方向,眉眼柔和了一些。
活到现在,对李延时来说,最重要的人一共有三个,李军,闻声和袁娅。
李军去世了。
至于袁娅,只要她的想法一天不改,他就不可能和袁娅握手言和。
三个里去掉了两个,只剩一个闻声,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放手。
想到这儿,李延时往后靠了靠,半坐在吧台上。
所以结婚的事是不是应该提上日程了
他按亮手机,瞥了眼上面的时间,周六。
李延时垂眸,很认真地想,周日民政局是不是不开门。
那这样的话只能周一去?
但时间太短,连个求婚仪式都没有,闻声会不会觉得很寒酸。
李延时嘶了一声,发现果然是对什么事上心了,就会反复纠结,总也决定不了。
想到这儿,他从吧台上下来,径直去了书房。
打开书房的灯,往里走了几步,在角落里一个保险柜前蹲下。
这几年他一共买了几个戒指来着
保险柜的门被打开,最上面一层,歪歪斜斜地摆着三个盒子。
黑色和深蓝色的绒面盒子,一看里面放的就是首饰。
李延时蹲在这保险柜前,右臂撑在膝盖上,很认真的想,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真的有点过于自信。
就比如他总觉得闻声会回头找他,而找他了,见面了,解释一下这几年的事情就可以直接去民政局了。
所以这几年,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陆陆续续地买了好几个戒指。
李延时抬手,把最右侧的那个黑色盒子拿出来。
他皱了皱眉,想起来这个好像是大前年买的,那时候刚23,想着万一真遇到了,总得有个准备。
所以想到的那个周末他就去商场挑了个。
买的比较仓促,李延时觉得没那么好看。
大少爷很挑剔地把手里的盒子丢到一边,又捡了中间的那个,这个是前年在国外买的,设计师款。
李延时眯着眼睛看了看,好看是好看,但买两三年了,会不会过时?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移到第三个盒子上,这个是今年年初买的,贵是贵,但闻声那么朴素,会不会觉得华而不实?
李延时蹲得腿都麻了,目光在三个盒子上左右扫了八遍,都没选出一个称心。
最后想着算了,要不明天带闻声一起去买个,不过这样他又担心没惊喜。
李延时在这儿琢磨求婚琢磨得起劲儿,没注意到身后半掩的房门被人推开了。
“你在干什么,”闻声带着困意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不睡觉吗?”
第100章 6.15日的更新
“没什么。”大少爷从地上站起来, 单腿抵上了保险柜的柜门。
闻声揉着眼睛,往李延时身后看了一眼。
总觉得他动作遮遮掩掩的。
闻声疑惑道:“真的没什么吗”
然而话音未落,从男人身后的柜子里滚出来两个盒子。
李延时低头看了眼, 啧了一下。
刚往里扔得太急, 可能叠着了没放好,就这么不合实际地滚了出来。
纯黑色的丝绒盒子,往前滚了两圈, 在走过来的闻声脚前晃荡了一下,停住。
闻声弯腰, 把它捡起来。
可能是睡得有点懵, 总之闻声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 已经打开了盒子。
一枚很闪的钻戒,挺安静地躺在里面。
李延时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再次很不爽地叹了一下。
这算什么,纯自助式求婚?
闻声这人实在太实诚,从来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直来直去。
她把目光从那盒子移到李延时的脸上,指着自己:“是给我的吗?”
李延时被她这自动认领的表情逗笑,他提了裤脚, 重新蹲下去, 左手撑着柜门把柜子打开,点了下那里面的另外两个盒子:“挑一个, 看有没有喜欢的?”
闻声看了眼手里的这个, 迈着迟钝的步子走过去, 扫了扫那架子上。
她有一点不能理解:“都是戒指吗?”
为什么要买这么多?
李延时两条胳膊吊在膝盖上, 蹲在书柜旁,就这么仰头看着闻声, 笑得很欢。
“昂。”他轻轻点头。
“如果都不喜欢的话就明天再去买。”李延时勾着闻声的小腿想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拉。
闻声被拽得一个踉跄,攥着手里的戒指盒扶住李延时的肩膀,惊声:“你干什么?”
闻声低头看李延时,她搞不明白他一天到晚手上这么多动作是要干什么,贱得像个小学生。
李延时眼疾手快逮住闻声的手腕,才勉强躲过一掌,他执着的示意身边的柜子:“看看?”
闻声弯腰,把那两个盒子依次拿出来,打开看了看。
设计很独特的钻戒,在暖黄色的光线下折射出不同角度的光泽。
闻声喉间哽了哽,朦胧中意识到什么。
“什么时候买的?”她用指尖碰了下每一枚上面那切割完美的钻石。
被切出棱角的石头扎在指腹柔嫩的皮肤,让闻声的手指微微痛了下。
闻声弯着腰看那两个戒指看得仔细,李延时则在她身前,仍旧维持着两肘搭在膝盖,蹲着的姿势。
“前两年,”男生盯着她的眼眸,并不算高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怕再遇到你没准备。”
闻声回望他。
两人就这么一蹲一站,在这温暖的书房里沉默地对视。
“你等一下,”闻声把戒指盒塞到李延时怀里,掉头跑了出去。
急匆匆的样子像是去找什么东西。
一分钟后,闻声抱着东西回来。
她几步走进来,跪到李延时面前,把怀里的东西一样样地摆在地上。
很零散的一些东西,铺了一地,有点像那种献宝似展示的展台。
“这两张卡,一张有32万,一张有7万块,”闻声一个一个介绍过去,“这张里面还剩25万左右,是我出国两年后回来把老房子卖了,花掉了一部分以后剩的钱。”
介绍完这些,闻声把右手边的一个文件夹和小本子推过去:“只是我跟科研院签的合同,20万的安家费,三年内结清,还有这个,是所里分的房子,四十平,这个是房产证。”
都介绍完,闻声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推到李延时那侧,抬头望着他:“这些都给你。”
李延时被闻声这豪气的动作镇住,两秒后失笑地喊她:“闻声?”
“我要这些干什么,”李延时笑着挡回去,“你自己留着。”
闻声固执地摇头:“这些卡的密码的都是150608,本来就是打算给你的。”
本来就是想着如果能重逢,如果重逢后能在一起,就是要给你的。
闻声骨子里就不是浪漫的人,她所能想到的对人好的方式就是好好工作,把赚到的钱都给他,然后一辈子站在他身边,不让他难过,看他笑。
我并没有很多东西,也没有那么多能让人感动到热泪盈眶的奇思妙想,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想给你啊,我爱的少年。
李延时这小区前年才建成交房,远离闹市区,无论是治安还是环境都很好。
晚上十二点,流淌在书房里的只有静谧的暖光,和压在人心头酸涩的情愫。
李延时望着女生浅灰色的眼眸,他很认真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所有有关她的一切都印在眼睛里。
“闻声,我们结婚吧。”他轻声说。
或许本来就不需要什么求婚仪式。
在你最想娶她的那个瞬间,就是规格最高,最圣洁的仪式
这天,两人一直在书房呆到后半夜。
闻声对于自己没有准备戒指的事情非常愧疚,李延时作病犯了,非让闻声当时就在网上挑一个。
贵不贵,好不好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闻声精挑细选。
然而闻声一个大直女,所有戒指在她眼里长得都一个样,实在是很难抉择到底买哪个。
闻声坐在地毯上愁眉苦脸地找了两个小时,也没挑出来一个能让李延时满意的。
这个太宽,那个造型不别致,总之没一个能入他的法眼。
临到最后好不容易看到个还不错的,闻声实在遭不住了,加进购物车就想付款,然而在下单的前一秒被李延时拦住。
“这上面写的是女款,谢谢。”李延时说。
“”
闻声握着手机抿了抿唇,眼神左右飘了两下。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挑,”李延时看着她冷笑,“果然得到了,就不知道珍惜。”
闻声:
周一一大早,李延时把闻声从床上赶起来,带她去了民政局。
早上八点半才开门的地方,李延时愣是七点刚过,就把车开到了。
闻声坐在副驾驶上哈欠连天,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么早,又不是到晚就不给办理了。
但真正到门口,看到门前排的那长队时,才恍然惊讶了一下。
“民政局生意现在这么好吗?”闻声目瞪口呆地问李延时。
李延时扫了她一眼,把车熄火:“好多都是来离婚的。”
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闻声:“但你没这机会了,想离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闻声:
闻声纠结了一番,心有余悸道:“这不好吧,只是想离个婚而已,杀人是犯法的。”
“”
李延时发现闻声比他能呛人多了。
从民政局出来,赵记伟给李延时打了个电话,说他们这几个航线的人晚上有聚餐,让他过来。
李延时顺道把刚领了证的事儿给他讲了,还说要问下家属能不能去。
赵记伟在电话那端除了得知消息第一秒的震惊外就是无语。
真的就是,这人到底知不知道嘚瑟两个字怎么写??
早晚有一天把他的孔雀毛拔没。
挂了电话,李延时往回几步,找站在台阶上的闻声。
“怎么了?”闻声怀里还抱着刚拍照时拿的花。
几支向日葵,被包在半透明的磨砂包装纸里,很衬她身上的白衬衣。
李延时帮她把包拿过去:“单位晚上有个聚餐,要不要一起去?”
闻声想了下:“我去合适吗?我谁都不认识。”
“很多人都会带自己的女朋友,”阳光下,男人的眉角抬得稍稍有点高,“过去给他们通知一下我已婚的身份,下次不想就不去了。”
他这话说的自然,让闻声想害羞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害羞。
晚上的聚餐定在一家日料店,算上家属,零零碎碎有三十几个人,把人家日料店差点包圆。
李延时和闻声两个跟赵记伟坐一桌。
八人台,除了赵记伟和他女朋友,还有几个相熟的同事。
落座,李延时先是帮闻声三言两语地介绍了一下她,紧接着跟同桌的几个男人讲,闻声脸皮薄,让他们想问什么以后私下里再问他,今天就好好吃饭。
几个皮惯了的人本来还想调侃一番,结果李延时提前这么说了,只能作罢。
日料店,除了最常见的寿司拉面、鹅肝厚蛋烧,最多的就是刺身,三文鱼、北极贝还有生剥的虾。
闻声辛冷的东西吃得少,对生的东西更是不感冒,一顿饭吃下来,就盯着那盘厚蛋烧夹得多。
赵记伟的女朋友是今天才确定关系的。
其实是早先就有的暧昧对象,也不知道赵记伟是不是受了李延时的刺激,总之就这么捅破窗户纸在一起了。
女生化了很漂亮的小烟熏,说话娇滴滴的,倒不烦人。
闻声觉得她可爱,一顿饭吃下来,和她聊了好几句。
不过姑娘貌似有点小“作”?
饭吃到最后,因为赵记伟给她夹错菜,两人吵了起来。
“作”这个字是姑娘把赵记伟吵烦了,赵记伟顺嘴提出来的。
不过闻声倒不这么觉得。
大家总希望爱的人也爱自己,记住自己的喜好,和说过的每一句话。
只是对爱的贪心罢了,怎么能叫作呢。
彼时李延时正好接了电话,不在位置上。
闻声也不好劝架,只能干坐着听两人吵。
赵记伟和那女孩儿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姑娘觉得一顿饭吃一个多小时了,你没看到我从来没夹过章鱼吗?赵记伟则认为,你不喜欢吃你就说,扔筷子算几个意思,我又不是长了两双眼睛,有一双24小时不间断地盯着你。
学霸的思维,向来是有矛盾就要究其根源,抽丝剥缕找出问题的关键。
所以闻声一面听一面思考,默默在脑子里化了个思维导图,分辨是谁错了。
筷子划拉着桌布还没想明白,李延时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外面小吃街有卖爆蛋吐司的,要不要出来吃?”李延时在电话里问她,“还有鸡蛋饼,巴掌大的那种,看起来很干净。”
“小吃街?”闻声手上的筷子一顿,一时有些愣神。
听筒那端的背景音有点杂,听着声音闻声就觉得脑子里有了画面,大约是那种满是推车的小吃街,李延时正一面跟她打着电话一面在里面晃着找好吃的东西。
李延时找了家看起来最干净的:“你不是没吃多少?”
“要不要过来吃?”李延时又问,“我在手机上查了一下,发现旁边有美食街,过来看了看,东西还挺多。”
闻声细若蚊蝇地“嗯”了一声,悄悄摸了身后的包,想跟对面还在吵架的两个人打招呼,又觉得不好。
自己要去找李延时吃东西这事儿,无疑是在给对面两个人火上浇油。
毕竟女生是种,如果有对比就会气得更厉害的物种。
闻声背上包从另一侧的门溜出去,几分钟后到了李延时说的那片街区。
就在日料店出门往右一个路口的地方,很近。
李延时提了好几样东西站在入口处等闻声。
爆蛋吐司,很精致的鸡蛋薄饼,香蕉牛奶、一种荔枝味的粉色果酒,还有一小盒生煎和一袋子烤串。
大少爷没体会过人间疾苦,买什么东西都往死里买。
这小吃街旁边还有一片场地,搭了台子在唱歌,要入场券,台子下没有座位,人挤人的在草地上疯狂蹦,好像是什么草莓、芒果还是西瓜音乐节来着?
闻声接了李延时手里的薄饼,听到他问自己想不想去旁边的音乐节。
闻声摇摇头,说这时候哪还有票。
男人半扬了眉,思考了两秒后,道:“出十倍的价格总有人卖。”
闻声被牛奶呛了一下,让他行行好,落落地,别这么没艰苦精神的乱花钱。
大概是为了配合旁边的音乐节,这临时搭建的小吃街倒是挺大,光进出口就有四个,小推车列了一排又一排,像走迷宫。
逛着吃着,东西下了两样的时候赵记伟找来了。
他女朋友没跟在身边,赵记伟说是两人吵崩,姑娘自己打车走了。
闻声不知道应该发表什么意见,只能小口地喝着牛奶,听赵记伟和李延时说话。
没说两句,李延时接了个单位的电话。
他们站得离出口不远,小吃街里太吵,李延时想往外走一点再接。
路过赵记伟的时候拍了一下他的肩,让他帮忙照看一下闻声。
赵记伟还在气头上,闻言看着李延时,眼睛里蹦出来一个问号。
什么意思,又不是三岁小孩,离开一会儿还要找人帮忙看着。
闻声被身边一个推车吸引了注意力,正一边小口地咬着盒子里的生煎一边看车的主人做车轮饼。
李延时扫了眼几步外女生的背影,对赵记伟的疑问十分坦然。
他说“我们声声没有家人了,朋友也不多,她就只有我啊。”
说罢,李延时笑了笑,低头接起电话往外走。
赵记伟吸了口气,叼着烟,莫名的就觉得自己这气没地方撒。
等缓了下情绪再看向闻声时,眼神突然多了点算是怜爱吧。
自己兄弟的老婆,人好,身世也有点惨,帮忙照看就帮忙照看吧。
赵记伟目光落在闻声身上。
女生嘴里叼着半个生煎包,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老板做饼。
眼睛都不带眨的,也不知道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大概是察觉到了赵记伟探究的视线,闻声咽下嘴里的东西转过来。
赵记伟无奈地帮闻声挡住一辆路过的车,深感自己是造了什么孽,失恋就算了,还要被这对夫妻撒狗粮。
闻声盯着赵记伟看了两眼,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她问李延时为什么在开民航。
赵记伟搓着烟:“家里不让他上军校,转过来的。”
赵记伟说的这句闻声知道,刚在餐桌上聊起来,李延时有跟她讲当年即使她走,袁娅也并没有让自己上学的事。
闻声用签子挑着盒子里的生煎。
她想问的是另外一件事:“不是说北航毕业,有过一次转部队的机会吗?”
为什么没去,还是开了民航。
赵记伟把烟从嘴上拿下来,回忆着闻声说的这事儿。
“他没报名,”赵记伟想起来李延时当时的话,“他说转部队的话不能出国。”
话音落,赵记伟想起来什么,他问闻声:“你们分手以后,你是不是去了国外读书。”
闻声点头,隐约也有点知道赵记伟想说的是什么。
“那就对了,”赵记伟了然,“他这几年快把国外转遍了,应该是要找你。”
闻声插着盒子里的生煎转了转,没说话,她轻轻吸气,有点愧疚但又知道过去的事情没办法改变。
赵记伟说完,没听到旁边的人回话,不由地掐了烟看了闻声一眼。
目光收回去的时候扫到闻声提着的东西。
爆蛋吐司和鸡蛋薄饼。
赵记伟恍然,想起刚在饭桌上,李延时加的那盘厚蛋烧。
“你喜欢吃这个?”赵记伟盯着那薄饼问闻声。
闻声回过来神,反应慢半拍的点头。
这下赵记伟真是服了,他就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怎么会做这个。
合着还真就是大情种。
“你知道李延时会做这个吗?”赵记伟下巴点了下闻声手里的薄饼。
看到闻声明显不知情的表情,赵记伟菩萨心肠了一下,说了句:“回家按着他让他给你做了尝尝,特别拿手。”
闻声像是明白过来,垂眸看了眼手里的袋子,又偏头看向站在出口接电话的人。
那人单手插在口袋里,脚踩着一个空了的可乐瓶,侧脸隐在阴影里。
但不知道为什么,闻声还是觉得他是发着光的。
隔了一个路口的音乐节是真的吵,站在这儿都能听到话筒带出的回音。
李延时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闻声硬塞也只塞了三分之一,真的吃不下了。
她提着袋子和赵记伟站在一起,一边等李延时,一边间断地聊上几句。
然后赵记伟就发现,闻声这人话是真的少,但三句不离李延时。
跟她聊吃的,她会说这个李延时也喜欢,跟她聊上学时候的事儿,她又讲李延时那时候也喜欢打球,但成绩也很好,好不容易换了话题,说到前天晚上的球赛,闻声木着脸听赵记伟叭叭了三分钟,来了句李延时当时看的时候也挺激动的,他喜欢波士顿凯尔特人。
“”
赵记伟服了。
盘算着等会儿李延时打完电话回来他就要走,这对夫妻是不是有病?
恋爱脑他见得多了,但没见过一对都是恋爱脑的。
真是绝了。
赵记伟越想越觉得堵得慌,扫到闻声腕子上的手串,开始告李延时的状:“你老公前年还把我揍了一顿。”
“就因为你俩这串,我不小心把他那线勾断了,”赵记伟指着自己的眉毛,“我又不是故意的,还花了三天,满北京陪着他配线,他差点把我眉骨打骨折。”
闻声绷着唇,五秒后憋出来一句:“那不是因为你把他的线”
眼看赵记伟要被气死,闻声找补着来了句:“我很公正,对的地方就是对的,错的地方就是错的。”
赵记伟接腔:“那李延时差点把我眉骨揍骨折是对是错?”
闻声被噎住,眼神飘忽了一下,转到另一侧,明显不接腔的表情。
“”
赵记伟碾了碾地上的烟头,郑重地在心里发誓,他再跟这俩人说话他是傻逼。
本来心里就堵,跟这俩人聊完更堵了。
妈的,他以后还怎么谈恋爱。
所以真爱这东西是有的对吧,就是没落在他头上。
怎么,李延时投胎的时候贿赂丘比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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