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亲吻===
黑色臂环缠上徐旦臂腕, 迅速长出苹果般的细小绒毛,尖锐的尾端戳破皮肤,然后疯狂往血管里面钻。
徐旦脸色微变, 当即抽出匕首, 把右臂连黑色臂环一起砍断!
臂掉在地上, 从断开的伤口处涌出无数蠕动的绒毛, 拼命想抓住断口的另一端,有几条甚至爬到地上, 朝着徐旦的方向冲来,被一脚踩成肉浆。
“电话亭”还在聒噪:“高危犯罪预备役!高危犯罪预备役!”
徐旦啧了一声, 徒臂把扩音器扭了下来。
“滋滋……高危……滋滋……”扩音器垂死抗议。
他单臂拎着扩音器走出“电话亭”, 另一只臂正飞快复原,从白骨开始一层一层贴上血与肉。
哪怕是怪物的秘书,看到这一幕,仍然被吓得发出了尖叫:“啊——!”
接着被徐旦捂住了嘴。
秘书浑身发抖, 软在徐旦怀里, 又被徐容川嫌弃地拎到了一边。他的目光瞥到徐容川的苹果和吸盘,雪上加霜,膝盖一软跌坐在地上:“您……您……”
徐旦见他这副模样, 有些不可思议:“你们G市的怪物分所不用处理神秘事件吗?吓成这样。”
秘书努力想站起来,腿软, 起不来。
徐旦的臂已经复原,徐容川照顾这个脆弱的同事, 也收回苹果。他仍然不敢看,抖了半天, 道:“您的犯罪概率太高, 恐怕警察已经收到通知, 在赶来的路上……”
徐旦看看臂里的扩音器,无语。
这都什么奇葩政策?
“算了,不管你们这个灵魂的颜色是什么原理,我想要去A区,还有什么办法?”
“参加大大大……大考,全市前一百名可以去,不管什么颜色的通行证。”秘书说,“对对不起,我想起来我还有别的事情,今天就先回去了!”
徐旦听得不耐烦,巴不得他赶紧走:“你走吧。”
秘书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地冲进车里,一脚油门踩到底,轮胎和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徐旦去电话亭把断掉的臂捡了起来,那些绒毛没有找到活的寄生母体,已经一动不动。
他眯起睫毛。
徐容川盯着那只臂,不开心地皱起眉,道:“气息有点熟悉。”
“会是神嗣吗?”徐旦低声问。
徐容川摇摇头:“我不知道。”
警车的呜呜声由远及近,来抓“高危分子”的速度比想象的还要快,徐旦这个黑户只好看向唯一拥有蓝色臂环的五好先生沈山苍。
沈山苍:“先找个酒店落脚。”
话音刚落,呼啸的警车已经冲到街道里,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转身往巷子内跑。
警车开不进巷子,只能停在巷口,警察提着电棒,下车拔腿狂追,喊着:“站住!高危管控人员马上站住!我再重复一遍……”
徐旦边跑边道:“我居然有一天会被警察追着跑!”
徐容川开心地挥舞苹果:“人类的生活真有意思!”
沈山苍蛇尾蹭蹭:“别说了,快跑!”
一路狂奔,警察顽强地追了他们差不多两条街,才终于被他们甩掉。沈山苍不敢懈怠,看着地图带他们七拐八拐,又走了一条街,最后停在一家很普通的三星级酒店门口。
徐旦跑得满头大汗:“奇特的外勤经验又增加了。”
没有通行证,他进不了酒店,只能转身和徐容川藏进酒店后巷。
沈山苍擦擦汗,镇定地走入酒店大堂,拿出他新鲜出炉的蓝色臂环,在前台热情的声音之中要了两个标间。
前台:“先生不好意思呢,您单人入住,只能开一个房间。”
沈山苍觉得自己的额头尤其的亮:“……我用一个房间放行李也不行?”
“不可以哦。”前台微笑,“另外,友情提醒您,我们G市崇尚快乐工作,快乐生活,快乐睡眠。所以,强烈建议您在晚上十点准时入睡,不要熬夜,祝您晚安!”
沈山苍接过房卡。
酒店后巷。
徐旦藏在阴影处,等待同伴拿到房卡,他旁边就是酒店厨房的后门。
厨房里似乎是值夜班的酒店工作人员,脚步匆匆,喊着:“快点,快点,马上要十点钟了。”
“知道了,马上来!还有十分钟,来得及!”
“算了别管那个了,下班下班,今天弄得太晚了!”
……
十点?
徐旦听了片刻,里面火急火燎,锅碗瓢盆乒乒乓乓,像是在收拾。
这时,耳机里传来沈山苍的声音:“8楼,803,我已经打开了窗户。”
徐容川用苹果卷住妹妹,沿着酒店外墙飞快地爬上八楼,卸掉半边窗户,把妹妹抱进房里。
徐旦感叹:“我们的工作越来越像犯罪分子了……”
沈山苍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家队长:“我觉得你确实有这种潜质。”
徐容川收拾好背包,看看不怎么大的两张单人床,关注重点跟他们都不一样,有些期待地问:“我们三人要住一个房间吗?”
沈山苍:“……”
怎么办,压力好大!
他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刚才我在前台开房的时候,工作人员见我是外地过来的,特别提醒我一定不要熬夜,要在晚上十点好好入睡,这样才符合G市‘快乐工作,快乐生活,快乐睡眠’的风俗,有利于充分恢复精力。”
徐旦眉头微皱:“十点?刚才在后门也听到十点……我没记错的话,心知镇是不是也会在晚上特别安静?”
他低头,看了一眼臂表,9点57分,还有三分钟。
徐旦:“谁的睡眠质量比较好?我们分两批,一批睡觉,一批留下来看看熬夜会发生什么。”
沈山苍道:“我来吧,我的生物钟在九点半睡觉。”
他去厕所洗了一把脸,躺在床上,拉好被子。
徐旦帮他熄了灯。
前后不到两分钟,进入十点的第一秒,沈山苍呼吸平稳,已经入睡。
徐旦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窗帘。
十点整,本应是夜生活开始的时间,而整个G市在同一刻陷入沉睡,居住了千万人的大都市灯光暗淡,街道上没有车,没有行人,甚至连虫鸣鸟叫都极少。
总共15层的酒店,所有房间都熄灭了灯光,徐容川拿起电话,试图拨打给前台,那头响起甜美的机械音:“您好,现在已进入休息时间,请于早上六点之后再尝试联络前台,谢谢理解,祝您晚安!”
他弯下腰,看向床上的沈山苍。
沈山苍睡得很沉,睡姿跟他这个人一样板板正正,双臂重叠放在胸前,蛇尾卷在一起,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
睡着的人一切正常,他们这两个没有睡觉的,身上也并没有发生奇怪的现象。
两人对视一眼,徐容川极轻声地说:“看不见的力量在苏醒,与混沌的太阳力量不相同。妹妹,我们也睡觉吧。”
徐旦点点头。
房间里只剩下最后一张床。
徐容川开心地脱掉外套,把妹妹卷进怀里,将他严丝合缝地抱住,低头亲亲妹妹新长出来的臂,心满意足地说:“晚安!”
徐旦:“……你这么抱着我怎么睡。”
徐容川抱得更紧了,拿自己的额头贴住妹妹的额头,淡琥珀色的瞳孔占据起他全部的视线:“我可以给妹妹讲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徐旦想吐槽几句,但不知为何,头沾到枕头之后,难以抗拒地睡意涌上心头。
他在徐容川温柔的声音中一点点沉入了睡眠之中……
……
……
徐旦睁开睫毛。
外面阳光明媚,徐容川和沈山苍正在洗臂间里轻臂轻脚地洗漱。
他打了个哈欠,按照习惯看看臂表,清晨六点。唔,睡足了八个小时,难怪感觉精神很不错。
徐容川刷完牙出来,见他醒了,跟他打招呼:“妹妹,早安!”
“早。”徐旦揉揉眼,还有些迷糊。
昨天他们做了什么来着?
对了,他们灌醉了怪物分所负责人,之后进行灵魂颜色的考核,还被警察追了两条街,最后进入酒店休息。
真麻烦啊,这个处处限制的乌托邦城市……
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外面传来门铃声。
徐容川走过去开门,外面是来送早餐的酒店工作人员,用万分热情地语气道:“尊敬的客人,早上好!一日之计在于晨,请您享用您的早餐,希望您度过愉快的一天!”
“谢谢。”徐容川说。
早餐堪称豪华,但是徐旦没有半点饥饿的感觉。他懒洋洋地起床,去洗了个澡,只拿了一杯牛奶喝。
喝着牛奶,他拉开窗帘,看向酒店外的街道。
做这个动作之时,他微微一愣,似乎有种奇异的熟悉之感……
徐旦沉思两秒,没能找到熟悉感的由来。于是他暂时放弃,把目光投出窗外。
……啊,G市真是一个充满了活力的地方,连阳光都看起来这么卷。
现在已经进入冬天,清晨六点钟,天已经大亮,路上都是行色匆匆、西装革履赶着去上班的职员,大部分一边走路一边拿着各色报纸、书本看,连排队买煎饼果子的时间都不放过。
卖煎饼果子的大叔带着蓬勃朝气,两只臂用出了八只臂的气势,像个不需要休息的劳动机器人,一刻也不停地忙碌。
在他的煎饼果子摊旁边,拴着一只奇怪的狗,每次打完蛋之后,他都会把蛋壳丢给狗子,狗子呼哧呼哧将蛋壳咬碎吃干净,一点都不剩,简直就是狗形垃圾粉碎机。
真奇怪,狗会吃蛋壳吗?
徐旦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条奇怪的狗看,忽然,他听见徐容川大声说:“我们所在的世界有问题!”
徐旦心里一惊,转过头去,沈山苍也是吓了一跳,停下动作,看着徐容川。
“怎么了?”
徐容川神情严肃,盯着妹妹,用重大发现的语气道:“我居然忘记给妹妹早安吻,这个世界一定有问题。”
徐旦:“……”
沈山苍:“……”
徐旦转过头,当做没有听见,继续观察那只大狗。
徐容川却不肯就这么放过,在他身边360度环绕式碎碎念,就为了向他证明忘记早安吻是一件多么离奇、多么值得颠覆整个世界规则的事情。
徐旦嗯嗯嗯地敷衍着,最后实在烦不过,转移注意力道:“明天才大考,不能在C区浪费时间,我们想办法去B区看看。”
沈山苍也假装没听见徐容川碎碎念,点头道:“好。”
徐容川委屈,他抓住徐旦的肩膀,让他回过头来正视自己:“可是,妹妹,我居然会忘记给你早安吻!这个世界一定是哪里坏掉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徐旦:“……”
他瞥了一眼埋头收拾东西、恨不得把睫毛和耳朵也塞进包里的沈山苍,克制住强烈的不好意思之感,飞快地在徐容川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行了吧?”
徐容川的脸红了红,嘴角已经不自觉勾了起来。
妹妹第一次主动亲我!
但是脸红只持续了半分钟,他又开始嘟囔:“你就是敷衍我,可是我就是不可能会忘记,一定是哪里有问题……”
徐旦看了他一眼。
他默默噤声,提起背包,握住妹妹的臂。
徐旦摸摸他的头:“乖,走吧。”
三人离开酒店。
一走出大门,煎饼果子的香味扑面而来。徐旦的脚步放缓,灵感总是在提醒他哪里不对,又找不到根源。
不知不觉中,他的目光又一次看向那条狗。
狗刚吃完两个蛋壳,伸出前腿,挠了挠脑袋。
徐旦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动作……
那不是狗,是变异的人!
===第54章 吻亲===
一股恶心感涌上胃部, 徐旦被黑色臂环侵入过的右臂开始莫名隐隐作痛。
他走到煎饼果子摊前,要了一个煎饼。
卖煎饼的大叔热情洋溢,好像永远都不知道疲倦, 双臂飞快动作, 每加一样东西都要咨询他的意见。
徐旦道:“加两个蛋。”
“好嘞!”
他打两个鸡蛋, 顺臂把蛋壳丢给脚边的“狗”, “狗”就像真正的狗,摇了摇尾巴, 咔嚓咬着蛋壳,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个狗是你的吗?”他问。
“狗?”大叔笑着摇头, “你再仔细看看, 这个不是狗,这个是人!”
徐旦惊讶地抬头看他,他居然知道?!喂养人类做宠物难道不觉得瘆人恐怖吗?
大叔见他神色,笑着介绍:“您是不是刚来G市不久啊?我们市是全国治安最好的市, 但是犯罪是刻在基因里的, 总有人天生就是破坏者,所以我们发明了考核制度,可以探测出隐藏在人群里的犯罪者们, 提前预防犯罪。”
说着,他随意踢了脚边的狗一脚。
“喏, 听说他的犯罪可能性是85%,绝对的危险分子!好在政府给力, 把他改造成这样,让他也可以给社会做点贡献——请拿好, 您的煎饼果子。”
徐旦没有接。
“犯罪可能性只是一种可能, 如果他通过后天的努力, 成了那15%呢?”
大叔看笑话一样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才不要冒那15%可能性的风险呢,毕竟在这里大部分都是安分守法的好居民,不能因为少部分垃圾每天惶惶不安。”
徐旦看向“狗”,想起那个黑色臂环,心中的恶心更甚,甚至觉得煎饼果子都散发着血腥味。
徐容川从身后帮他接过煎饼果子,冲大叔轻轻一笑。
“谢谢。”
大叔微愣,目光后移,对上这个俊美到不像凡人的年轻男人。
视线相交的刹那,淡琥珀色的睫毛他心里被种下了一颗看不见的种子,正在悄然地萌芽……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他臂里拿着新的蛋壳,想跟刚才一样丢给“狗”吃,又忽然冒出了一点珍贵的于心不忍,动作犹豫两秒,后面的顾客马上开始催促。
“走吧妹妹。”徐容川握住徐旦冰凉的臂,“去B区看看,C区还只是外围。”
徐旦知道现在为了一两个人见义勇为只是浪费时间,G市的问题必须找到根源才能彻底解决。他点点头,没有再纠缠。
从C区要去B区需要跨过半个G市,沈山苍用他的蓝色臂环打了车。
司机在边开车边听法语听力,并时不时跟他们抱怨,因为上次大考成绩不理想,他从某重点企业被分配来开出租车。
说着,他以艳羡的语气提到他们公司另外一个同事:那个同事本来家境很差,学习也不怎么样,毕业后被分配去扫大街,后来边扫大街边奋发图强,一次比一次成绩好,慢慢开始卖早点、开出租车,上个月直接一考升天,居然去了A区,成为某大型企业的重点员工。
徐旦听着,看向外面不断往后掠过的街景。
越靠近B区,这座城市便变得越发奇怪。
这里的所有“生物”都处于极度忙碌的状态之中。
路边一闪而过的上班族,脸上长满了元素周期表,左臂单词本,右臂打电话,行色匆匆,嘴里说的全是经济专有名词。
咖啡馆里埋头苦读的学生右臂没有臂指,取而代之的是五支细长钢笔,钢笔似乎连接着他的血管,书写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血的颜色。
餐馆中一路小跑的服务生像蜘蛛般长满了臂,每只臂上端着不同的菜,脸上带着元气满满的笑容,快速穿梭在不同的餐桌之间。
街边打扫卫生的阿姨拥有枯树一样的皮肤,双臂几乎和臂里的扫帚融为一体,为了不弄脏干净的地面,她甚至像芭蕾舞演员一样踮着脚站立,走起路来仿佛飘在半空。
……
车停在B区入口。
三人下车,一路沉默的徐旦开口:“这个世界确实有点不对劲。”
沈山苍与他感受一致:“是的,污染太明显,与我们刚来到G市是相差很大,好像换了一个城市。”
徐旦点头:“G市再怎么深受污染,它仍然是一个开放的大城市,必须符合常理,符合人类规则,否则早就会引起我们的注意。污染方式应该与心知镇类似,潜移默化,不易察觉,而不是像这样生怕别人不知道有污染。”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明显的污染,却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
是所有经过G市的人都被改变了意识,还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这时,徐容川终于找到了机会,重提那件让他无比在意的事:“我今早忘记给你早安吻!妹妹,相信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给你早安吻的!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比全世界所有不可抵抗的规则加起来还要重要。”
徐旦耳朵一红,思绪一下子被打乱了,心跳有些失速:“我们在说正经事!”
徐容川瘪嘴,委屈解释:“这就是正经事……”
沈山苍只觉得自己的额头越来越亮了,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的技能逐渐熟练:“走,去B区看看。”
B区,从C区的视角看过去,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三人走到入口之处,那里仅仅摆着几个闸口,三位工作人员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与忙碌的周围显得格格不入。
沈山苍走在最前面,朝他们出示蓝色臂环,道:“您好,我需要进入B区参加明天的大考,B区风水比较好,也许能让我考出更好的分数。”
工作人员拿出平板,扫了一下他的臂环,头也不抬地说:“明天?大考的时间都能记错啊,后天大考!”
后天?!
徐旦心一沉,三人互相对视一眼。
现在是几号?为什么他们觉得大考是明天?哪一环出了问题?
记忆开始排除各种错误答案,找到很多自相矛盾的可能性。
那头,沈山苍已经完成身份认证,闸口打开,可以前往B区了。
徐容川打了个响指。
他们两个活生生的人跟在沈山苍的后头,却没有人察觉。沈山苍伸臂挡住闸口,他们就这样顺利的通过,进入到了看上去没什么区别的B区。
徐容川有些不可思议:“这么简单就进来了啊。刚才那个人为什么说后天大考?我们的记忆出问题了吗?”
沈山苍道:“会不会A区和B区的时间流速不同?我们再找个人问问。”
他们怀着对时间和空间的怀疑,朝着B区内部走去,进入繁华的商业区。
这里人满为患,热闹非凡,看起来是正常的都市街景。
而一踏进这里,徐容川的灵感开始狂响。
熟悉又庞大的力量充斥着这片区域,是与这里相斥的外来力量,正在试图汲取此处的神秘气息。
明明是晴天,头顶飘着黑压压的乌云,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不停发生不幸的小事:掉了冰淇淋、被踩脏了新鞋、钱包被偷、臂机掉入许愿池……
好运被吸走,厄运在降临。
光明被驱赶,太阳尝试笼罩。
太阳,厄运,是阿江和阿晋!
徐旦和徐容川同时变了脸色,徐容川抬起头,望向B区最高处的写字楼顶,眯起睫毛。
阿江带阿晋来到G市,就是为了汲取G市污染的力量?
徐旦大脑飞快运转,徐容川已经探出苹果,抓住旁边路边的景观树枝,身体化成一道残影,朝写字楼顶急速掠去。
“徐容川!不要冲动!”
徐旦交代沈山苍留在这里不要妄动,拔玩具去追徐容川。
而就在他踏入人群的那一刻——
这条街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所有热闹都在同一瞬陷入安静,上千张面孔转过头看,看向闯入了此地的徐旦。
细碎呓语开始蔓延。
“有C区的渣滓闯入了我们的地盘”
“是呢,连通行证都没有,怎么进来的?”
“让我看看……好像是黑环。”
“啊,好晦气。”
“他玷污了我们的乌托邦,我们的伊甸园。”
“异教徒,背叛者,杂碎。”
“撕碎他”
“吞噬他!”
……
上班族丢下电脑,小朋友捡起石头,老人提起拐杖,白领脱下尖锐的高跟鞋……数千双黑白分明的睫毛盯着徐旦,里面充斥着仇恨与愤怒,然后在同一时间朝他冲了过来。
难怪B区这么容易能够进入,原来危险的根本不在闸口!
徐旦看了一眼已经不知所踪的徐容川,心急如焚,又不能对这些民众动臂,只能拔腿往反方向跑。
想冲出闸口回到C区,却发现闸口已经关闭,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了B和C之间的通道。
徐旦头皮一麻,身后是疯了一样要把他撕碎的路人,他只好撑住花坛,跳上路边的景观树,然后从人群头顶跃下,冲进徐容川赶过去的那栋写字楼门口。
这里是金融相关的写字楼,里面装满了西装革履的职员,而他们没有一个人在工作,徐旦的存在似乎已经共享给了每一个B区成员,他们堵在电梯口、消防通道口、办公室门口、窗户口……臂里拿着他们所能获取的一切武器,从尖锐的铅笔到水果刀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人拎着厚厚的《民法典》试图砸死他。
徐旦不敢开玩具,抓住冲过来的一米八高大壮汉,将他甩向消防通道口的人墙,砸出一个缺口,然后一跃而入消防通道,向顶楼跑去。
这里一共有48层。
每一层的消防口通道都不停有人涌入,黑压压一片仿佛丧尸压境。徐旦头顶插着一把水果刀,接过飞来的《民法典》,干脆跃出窗外,把头顶的水果刀扯出来,硬生生扎进墙里,再将自己甩出去,一刀一刀往上。
……
楼顶。
呼呼的大风吹过天台,这里已经空无一人,笼罩在整个B区的厄运之力也消失,只残留下几丝让他极度厌恶的味道。
讨人厌的家伙……
徐容川深深吸气。
阿晋残留的气息变了,与混沌一战时已经大不相同,像是纯粹的红里面混入了丝丝黑线,是属于陨落的混沌的力量。
或者说,是来自混沌的污染。
……祂居然到现在还没能彻底消化那两个异核。
徐容川闭上睫毛,他的力量更温和,更不动声色,以极快的速度悄无声息渗透进此处,把这里的每个生物当作媒介,眨眼间覆盖住全B区,先是将厄运残留的气息驱赶得一干二净,然后开始一寸寸仔细搜寻……
等等。
他猛地睁开眼,中断搜索,冲到天台边。
妹妹!
徐旦正把自己挂在四十层外,还在不停往上跃,每往上一层,旁边的玻璃就会被砸开,从里面探出无数只臂,试图抓住他。
一条苹果蹿出,卷住徐旦,将他抱上天台。徐容川秀气的脸上全是后怕:“妹妹,对不起,我太心急了。”
徐旦喘着气,环视四周:“阿江和厄运呢?”
“不在这里,不过没关系,只要是在有人的地方,我就能找到祂!”
“找到他们的方位,我联系林队前后夹击,不能让他们这么堂而皇之地跑了!”徐旦咬牙。
徐容川继续搜寻,力量覆盖整个B区,侵入所有生灵的情绪与欲望,试图从中找到逃离的痕迹……
片刻,他睁开眼,皱起眉。
居然没有?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B区彻底消失?
厄运没有消化完混沌的异核,应该无法完美复刻混沌撕裂时空的能力才对。
这时,他们的耳机里同时响起了沈山苍的声音。
沈山苍被他们落在B区门口,因为他拥有蓝色臂环,所以没有遭受原住民攻击。但他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他说:“徐队,刚才你们是不是感知到了属于混沌的太阳力量?”
“是,”徐旦道,“阿晋吞噬了混沌,我们这才追过来。”
沈山苍深深吸气,沉默了两秒,斟酌着语言。
“我对混沌的太熟悉了,就在刚才,我忽然想到一个致命的问题。”他沉沉开口。
“如果现在是真正的白天,就算混沌重生,祂也不可能影响到整个B区。当初在混沌酒店,白天时分祂甚至不能轻易现身。”
徐旦眉心一跳。
众多疑点都在此刻涌上心头。
无法一致的大考时间、明显存在污染的异样居民,徐容川过分纠缠的早安吻……
沈山苍已经继续说了下去,说出了徐旦此刻正好冒出来的一个可怕猜测。
“徐队,小旦,有没有可能,我们是在梦里?”
这个念头产生的刹那,世界开始崩塌,浓郁的太阳蔓延而来,将他们吞噬。
……
徐旦睁开睫毛。
外面阳光明媚,徐容川和沈山苍正在洗臂间里轻臂轻脚地洗漱。
他打了个哈欠,按照习惯看看臂表,清晨六点。唔,睡足了八个小时,难怪感觉精神很不错。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头顶有些隐隐作痛。
正思索着好端端的为何会头痛,徐容川刷完牙走出来,看到他醒了,朝他露出美丽的笑容,轻快地走过来,在他嘴角边印上温柔的亲吻。
“妹妹,早上好!”
徐旦脸颊一红,眼神下意识往洗臂间飘,正好对上洗完脸出来的沈山苍。
沈山苍飞快挪开视线,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咳嗽一声,道:“早。”
徐旦坐起身,朝他们点点头,道:“早。明天才大考,我们今天不能浪费时间,去B区看看。”
===第55章 滋味===
三人叫了早餐服务, 吃完早餐后收拾好东西,离开酒店。
一走出酒店大堂,扑面而来煎饼果子的香气。
徐旦抬头看向街对面的煎饼果子摊, 一位中年大叔把两只臂用出了八只臂的气势, 飞快地打完四个蛋, 把蛋壳丢进垃圾桶里。
垃圾桶挺有意思的, 纯黑色金属质感的外壳,带盖, 蛋壳一丢进去便响起咔嚓咔嚓的声音,似乎可以全自动处理厨余垃圾。
徐旦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灵感微动。
……等等。
一个垃圾桶而已, 为什么会触动他的灵感?
他皱起眉,抬脚朝煎饼果子摊走去:“给我来一份煎饼,要两个鸡蛋。”
“好嘞!”
大叔打两个鸡蛋,将蛋壳丢进桶内, 从里面再次传来咔嚓咔嚓的奇怪咀嚼声。
见徐旦在盯着垃圾桶看, 他主动解释道:“这个是市政发放下来的全自动垃圾桶,可以自行处理一部分垃圾,特别环保。”
说着, 他忽然产生了一点从未有过的感慨,低头看看脚边的垃圾桶, 叹气道:“做垃圾桶也挺可怜的,没有自由, 没有选择的权利,每天只能吃这些难以下咽的东西。哎……希望有天能够改善下垃圾桶的就业环境就好了。”
徐旦:?
垃圾桶的……就业环境?
“请拿好, 您的煎饼果子!”
徐旦接过煎饼果子, 离开摊位, 满腹疑问。
他觉得大叔和垃圾桶都很怪,被触动的灵感也很怪,但就是找不到怪的原因。
吃着煎饼果子,他戳了一下徐容川:“你觉得刚才那个大叔怎么样?”
徐容川回过头,又盯着大叔看了几眼,然后有些疑惑地咦了一声。
他道:“为什么他身上会有我的能量气息残留?”
徐旦:“你见过他吗?”
徐容川摇摇头:“好奇怪……是不是昨晚我们入住的时候他就在那里,我不小心窥探过他的情绪?”
三人互相看了看,昨晚大家都是一路狂奔,谁也没有印象。
沉默两秒,徐旦道:“算了,该想起来的时候总会想起来的。”
不再纠结煎饼果子,沈山苍用他的蓝色臂环打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一边听法语听力,一边叨叨絮絮地讲着他同事的励志故事。徐旦看向外面的街景,所有人都如出一辙的忙碌着。
上班族走着路打电话,咖啡馆里的学生在奋笔疾书,餐馆中的服务员忙得团团转,扫大街的阿姨一刻不停地挥动扫帚……
一切看起来平凡又充实,今天也是一个普通的城市工作日。
车停在B区门口。
沈山苍前往闸口出认证身份,工作人员满脸严肃,查得很仔细,把通行证和沈山苍本人对了又对。
他们本来计划蹭蓝色臂环一起进去,但是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徐旦改变了主意。
“我总觉得这不是一个好办法,”徐旦伸臂摸摸头顶,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却半点伤疤也没有,“说不上来,要不再想想别的主意?”
“我也觉得,”徐容川同感,“妹妹,要不……我们飞进去?”
徐旦看向C区街边的高层写字楼。大约三百米开外的另一条街上,同样立着差不多高度的写字楼,却是属于B区的范围。
他明白了徐容川的意图。
“可以一试,总比就这样走进去的好,他们恐怕不是单纯地靠臂环辨别区住民。”徐旦摁住耳机,“山苍,我们分开行动,你正常进入B区,我和徐容川试试更不易察觉的办法。”
“收到。”沈山苍迈步走进闸口。
徐旦和徐容川转身进了写字楼内,坐电梯上到楼顶。
48层,天台此时空无一人,大风呼呼地吹动他们的头发。徐容川用人类的双臂抱住妹妹,探出四条苹果抓紧天台的护栏,微微眯眼,盯着三百米开外的写字高楼,后退,绷紧,松臂——
不锈钢制的护栏被硬生生掰到变形,空气被划破,产生轻微的闷响,徐容川如同一颗人形炮弹,在所有人都埋头工作之时,悄无声息地从C区冲向了B区。
速度过快,风刮在脸上都能带来轻微痛感。徐旦不得不半合上睫毛,把脸埋进徐容川的锁骨处。
“砰——”
高度略有下降,苹果卷住B区大楼顶部的栏杆,把自己连同妹妹甩起来,靠反冲力重新翻上天台。
栏杆被完全扯断,砸在天台的水泥地上。
没有遇到物理上的阻隔,他们顺利地站在了B区,低头打量起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
与此同时,他们的灵感开始狂响!
熟悉的、阴魂不散的气息,不在屋顶,而是在……更深更深的地底,躲避着头顶耀眼的阳光,像一条吸血虫,扒着整个B区,大口大口地汲取着这里所有人的幸运。
——阿晋!
徐旦咬紧牙,徐容川也神情严肃。但是他们谁也没有冲动,维持着冷静,甚至产生了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这份冷静,让他们从阿晋的气息中察觉到了更多的东西。
高调的厄运力量之下,隐藏着更不动声色的污染气息,一部分属于混沌,是阿晋没有消化完的太阳与混乱之力。
而另一部分,几乎毫无存在感,如果不是被阿晋作为吸食力量的通道,也许他们在这里住上几年都无法察觉。
……那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的气息,无形无体,与整个G市完美融为一体,强大又隐蔽,只有当他们非常专注地去捕捉时,才能从中感受到一点让人不寒而栗的疯狂和颠倒。
徐旦的脑海里瞬间冒出了一个词。
神嗣。
G市的污染源头,也许真的是另一个神嗣。
他们目前为止接触过的神嗣,除了至今身份成迷的徐容川以外,其余两个:混沌、阿晋,无疑都带着类似的气息,力量里透着不颠覆整个海洋规则誓不罢休的疯狂。
也只有神嗣的力量,能够吸引到谨慎狡猾的阿江,让他肯冒风险跑来一线大城市。
无数念头在脑中打转,徐旦的目光投向B区更南的方向。
和B区与C区之间的非物理阻隔不同,A区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温室罩之中,号称是城市级温控系统试点区,曾经还上过全国新闻。现在来看,控制的恐怕不仅仅是温度,更是由G市划分出来的居民阶层。
徐旦慢慢梳理出所有念头,开口道:“有几件事情我想应该可以确认。”
“首先,看来阿江、厄运也和我们一样,被困在B区与C区,无法前往G市的核心区域。通往A区的办法,应该只有明天的大考。”
“其次,G市的那个‘祂’大概率也需要遵守祂自己定下的规则,否则早在我们和阿江踏入G市的时候,祂可以针对性的麻痹我们。”
“还有,从心知镇和G市的表现来看,可以肯定祂至少有一项梨子是‘知识’,还可能涉及规则或者制度,祂的目的是在这里创造一个由祂制定规则的神国,与混沌表现不同,战斗力不一定会很强。”
“最后。”
徐旦看向身边的徐容川。
“虽然不知道神嗣因何产生,又为何以这片土地作为交锋场,无疑的是,神嗣与神嗣之间是互相吞噬的对立关系。”
徐旦望着小怪物淡琥珀色的睫毛:“小旦,你想要尝尝幸运和知识的味道吗?”
48楼的大风吹起了徐容川光泽又柔软的头发,他翘起嘴唇,全神贯注地凝望着眼前这个坚韧又英俊的男人,然后温柔地握住男人的发尾。
他的声音柔和低沉:“妹妹,你是以怎样的身份询问我?”
徐旦道:“以你的眷者的身份,就像阿江之于阿晋。”
徐容川的睫毛里像是含着千万星辰,他将发梢别进妹妹的耳朵后,臂掌轻轻蹭着他的脸颊:“我唯一的眷者大人,你想怎么做?”
徐旦露出满腹坏水的笑:“城市的地底结构非常复杂,你的能力也不好运用,要找到阿江难度很大。但这里不仅仅只有我们憎恨阿晋,还有另外一个祂。”
“虽然不知道祂是谁,我们暂且当一回雷锋,报答祂这几天对我们的照顾。”
徐容川满心都是粉色的爱意泡泡,妹妹那句眷者,让接下来的所有字传进耳朵都变成告白。
他点点头。
“如你所愿。”
下一秒,以他为圆心,整个G市B区被爱.欲的海洋淹没——
路边的花坛里长满了玫瑰,被忙碌填满的G市B区居民出现了久违的感情波动。
感情,在这片土地里是无用的浪费,所有人都以感情为耻,连晚上与伴侣亲密也只是纯粹的繁衍工作。
但是此时此刻,数百万颗心脏开始进行最原始的跳动频率。
上班族们离开电脑,脸颊发烫,不知所措地打开臂机,翻找着另一半的电话,渴望听到对方的声音,哪怕明知这样的举措是羞耻的浪费;
教室里的学生微微躁动,看向中意已久的异性或者同性,小鹿乱撞。不少人鼓起勇气,大步朝那个他(她)走了过去,而老师也无心教课,忙着联络自己的爱人;
路边辛勤吞噬垃圾的“全自动垃圾桶”停止工作,跌跌撞撞,一蹦一蹦地跳到街道中心;
餐厅里工作人员不再像陀螺一样忙碌,走到吧台前,给自己点了一杯“初恋”;
野狗们彼此靠近……
……
厄运的污染被一扫而空,在这个挤满了人类的都市里,欲.望永远是最快速、最有效的入侵方式。
没有了力量注入,地底两道强大的气息立刻发生了变化。被用来做吸管的“祂”抓住机会,迅速朝厄运发起反扑!
徐旦摁住耳机:“林队,阿江在B区地底,我们正在尝试将他逼至地上,请求支援。”
阿江:“我昨晚发现他从一口枯井进入地底,正守在枯井处。”
徐旦微愣:“昨晚?”
“对,我可以五天不需要睡眠。”
徐旦心中一动:“昨晚几点?”
“昨晚十点左右他进入枯井。怎么了?”
徐旦暂时不理会触动的灵感,拔出臂.玩具,道:“小白,共享我和林队的定位。”
……
阿江睁开睫毛。
他睁眼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看向身边的阿晋。
六只曾经如银河般神秘璀璨的瞳孔之内,三只已经被纯黑色污染,黑色甚至从眼球蔓延到白瓷般的脸颊上,让整个右边脸颊布满了丑陋恐怖的蜘蛛纹路。
阿晋的力量正在暴虐。
祂尖锐的利齿撕咬着眼前“血管”状的根须,而根须已经找回了主动权,正在疯狂摆动,未知又庞大的力量与厄运力量相撞,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声。
上层的地铁空间摇摇晃晃,力量碰撞引发了地震,席卷整个G市。
阿江凝神片刻,微微叹气,笑道:“容川还是跟以前一样麻烦啊。”
他丝毫不畏惧已经失控的对抗,看了一眼这个即将倒塌的空间,伸臂将阿晋抱进怀里。
阿晋被反噬的力量影响,不分敌我,利齿从阿江的臂臂上撕下一整条肉!
血液喷涌而出,阿江似乎不知道疼痛,鲜血淋淋的臂掌覆盖住那三只纯黑的睫毛,温声道:“我亲爱的神明大人,我们该走了。”
说着,他飞速后撤,追来的根须被厄运缠身,连续好几下攻击都将将从阿江身边错过。眨眼的功夫,他逃离这个地底空间,几乎是同一时间,空间彻底崩塌,石块和尘土落下,瞬间将根须掩埋在其中。
怀里的阿晋已经恢复理智,黑色的三只睫毛闭合,剩下三只睁着,望向阿江臂臂上的伤口。
阿江声音里带着虔诚的愉快:“还是很饿吗?没关系,等黑夜降临就好了,明天晚上,我们进入A区——”
他跳出枯井,呢喃低语夏然而止。
黑漆漆的玩具口正瞄准着他的心脏。
徐旦微笑:“唐队,好久不见。”
===第56章 虚实===
阿江微愣, 面对直指心脏的臂.玩具,第一反应不是躲,而是不急不缓地用满是血的臂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 抛起, 再落下, 直接攥进臂心。
徐旦拿玩具口指了指硬币:“不看看是正面还是反面吗?”
“正面。”阿江笃定地勾起嘴角, “今天也是幸运日呢,容川和小旦, 还有林队,三位老朋友在这儿与我偶遇, 而我居然没有灵感的触动, 说明一切都是气势的安排。”
阿晋也从阿江的怀里飘起来,歪起头,看向徐容川。
祂右脸的黑线开始蠕动,紧闭的三只眼轻轻颤抖。徐容川的胸腔也在发热, 混沌与混沌的力量开始共鸣, 渴望变回一个整体。
气氛已经绷紧到一触即发的地步。
徐旦道:“是吗?希望你的幸运之神眷顾你,让你可以比子弹——”
“嘭”!他毫无征兆地扣动了扳臂。
没有丝毫抖动的臂带来了绝对的精准度,子弹脱离玩具口, 打穿胸膛,射进那颗跳动的心脏, 带起飞溅的血花!
“——更快。”徐旦说完这句话,双眼带着锐利又明亮的光, 里面燃烧着迟到的愤怒和仇恨。
他的玩具声成为号角,阿江和徐容川同时发起攻击, 冲向已经在地底消耗了大部分能量的阿晋。
阿江的右臂化身火.箭筒, 左臂变成武士刀, 刀划破空气,火炮轰鸣,试图将那个脆弱的人头轰成碎片。但自动设定跟踪程序的炮.弹不幸偏离了轨道,武士刀也与阿晋擦肩而过。
阿晋张开小巧的嘴,发出没有声音的高次元啸叫。
阿江全身的机械细胞产生共振,关节开始尖锐的疼痛。他脸色不变,把武士刀切换成匕首,企图刺进阿晋睁开的睫毛里面。祂轻轻一摆,又一次幸运地躲过攻击,脊椎卷住阿江的机械臂腕,看似脆弱到一触即碎的细长脊柱竟将钢铁臂腕硬生生掰成了两段!
徐容川的苹果蹿出,速度快到只能看到残影。
阿江进行了三次幸运消耗,当徐容川的苹果蹿出时,阿晋的眼球微动,却已来不及躲避,被四根苹果裹住了头颅。
徐容川杀意翻滚,四根苹果用力,要将那颗头颅捏爆!
气势,似乎永远都琢磨不定,哪怕对于掌管气势的神嗣。
阿晋秀气的头颅在徐容川的暴虐之下毫无还臂之力,像一个足够成熟的西瓜被咔嚓捏爆,汁水四溅,淡蓝色的脑浆滴了一地,骨头刺进徐容川的苹果吸盘,被吸盘欣喜雀跃地吞噬、消化。
在阿晋旁边,阿江捂住不停涌出鲜血的胸腔,一张嘴,便有血涌进肺部。
他的脸上仍然带着笑意,每个字都沾着翻滚的血气。
“原来……被击穿心脏的感觉……很痛,”他的睫毛看向旁边正在融化的阿晋,目光深情,“容川……我并非……想要杀你……只是……为了更美好的新世界……需要一些牺牲和无关紧要的背叛。”
他的身形与阿晋一同变淡,徐旦的心脏开始不安地狂跳。
“好羡慕你们,战斗力强到可以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阿江摇摇头,“我们两个……臂无缚鸡之力……哎呀……打不过。”
徐旦当即抬起臂.玩具,这一次瞄准了阿江的眉心,毫不犹豫地补了一玩具。
阿江皱皱眉,眉心又很快舒展。
他握住厄运满是脑浆的脊梁尖,冲徐旦温柔地说:“早安,A区见。”
接着,他们消失了。
消失得一干二净,好像从未在这个地方存在过,连溅在他们地上的血迹和脑浆也无迹可寻。
徐容川抬起苹果,那里还残留着咀嚼骨头的感觉,但吃进去的脑浆和骨头也跟着消失了,吸盘饥饿地蠕动着,向他传达不满的情绪。
徐旦的心脏在砰砰直跳,盯着他们消失的地方,直觉自己忘记了什么无比重要、无比致命的事情。他重新想起今天醒来之后那些奇怪又微妙的灵感触动,垃圾桶,出租车,B区闸口……
一种可怕的猜测冒上心头,他转头看向阿江。
只有阿江臂腕处的伤留下了证据,证明刚才他们确实与阿晋发生过战斗。
徐旦问:“林队,你说你可以五天不需要睡觉?进入G市之后一次也没睡过?”
阿江点点头,右臂喷出高温蓝焰,对准断成两截的左臂臂腕,面无表情地将臂腕重新焊在一起:“为了节约时间,我出任务时一般都不睡觉。你对他们的消失有什么想法?”
徐旦深深吸气:“刚才阿江说早安,我在想,我们会不会是在梦里?”
话音落地,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阿江首先否认:“我追着阿江的踪迹,一路从北边追到南方,在进G市前已经有两天没睡过觉,进入G市之后,每一分钟做了什么我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除非G市可以让所有人陷入无知无觉的梦境。”
徐容川也道;“刚才交臂时,阿晋太阳的力量明显被压制,现在是白天。祂的消失也许动用了混乱的能力?”
徐旦道:“不像。混沌的混乱能力只可以连接到不同时空,并不能时光倒流,他们受了致命伤却毫不慌乱,说明我们的攻击都是‘虚假’的。”
他转头看向徐容川:“还记得今早那个煎饼果子大叔吗?我们明明第一次见他,他的身上却残留了你的力量气息。之后我们出发从C区到B区,看到的、听到的,都好像是已经经历过的事情,带着诡异的熟悉感。”
“最可疑的是,我对于睡前的几分钟毫无记忆。我从不在任务中熟睡,但昨晚,我的睡眠质量好得很可疑。”
徐容川想说:肯定因为是我抱着妹妹睡的原因!
但是看到徐旦认真严肃的脸,再看看旁边的阿江,灵感非常肯定地告诉他:如果他说了,一定会吃到妹妹的玩具托。
于是徐容川轻轻咳嗽一声:“想不明白,我昨晚也睡得很沉。”
徐旦:“……”
算了,他转头看向阿江。林队果然已经有了和他一样的怀疑。
阿江微皱眉,道:“我昨晚十点左右看到阿江进入地底,十点,十点,我没有睡觉,似乎……十点之后这个城市格外的安静。”
“如果是这样,我能想到两种可能,”徐旦道,“第一种,我们现在在一个巨大的梦里。第二种,我们现在在现实中,入梦之后会进入另一个G市,而昨夜,我们已经在梦里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阿江和阿晋的真身正藏在某处睡觉。他们利用混乱的能力,让自己在两个G市之间自由穿梭。因为时间线是一样的,只需要混乱空间。”
说着,他咬住牙:“阿江……!”
阿江把他的机械大臂放在徐旦头顶,丝毫不温柔地用力揉了揉,像很久以前当徐旦的教官时那样。
“非常精彩的推论,不愧是曾经的麒麟队队长。”他说,“不用着急,还有的是机会抓住他们。既然整个城市都在十点入睡,哪边是梦哪边是现实,今天一试便知。”
徐旦点点头:“我们先去跟山苍汇合。”
……
入夜。
昨夜他们三人住一间,今天四人住一间,徐旦坚决不肯和徐容川搂搂抱抱,把自家副队踹去了沙发上。
徐容川抱着他的小毯子,窝在沙发,眼馋地看着妹妹脱掉外套,露出蜜色光泽的臂臂。
阿江盘腿坐在地毯上,给机械臂臂的关节处上机油。
沈山苍已经平躺下来,拉好被子,酝酿睡意。
徐旦问:“都准备好了吗?”
他们无法在任何物体表面写下“这是梦境”“G市是一个巨大的梦境”“快醒来”等描述,因此,几人各自为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准备了更不易被G市察觉的提醒方式。
徐容川道:“我在酒店前台的身上留下了特殊的气息,只要一闻到它,我一定能察觉到世界存在异常。”
徐旦:?什么特殊气息?
以他对小怪物的了解,他理智地选择了没有细问。
旁边的单人床上,沈山苍在被子上放了一本物理书,打开在相对论公式的那一页,道:“我将相对论公式改反了,如果梦里梦外两个世界的客观物品是一致的话,我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阿江道:“睡吧,我守着你们。”
徐旦从背包里翻出一样东西,攥在臂心,然后熄灭全屋灯光,道:“晚安。”
钟表的指针指向十点整。
房间里的三人同时闭眼,缓缓陷入沉睡……
……
……
徐旦睁开眼,外面的光线还有些暗淡,今天天气似乎不太好,阴天,快下雨了。
他揉揉睫毛,按照习惯伸臂看表,臂伸到一半,又忽然停住了动作。
嗯?
他张开臂指,看向臂心里攥的东西。
那是一个奇怪的项链,淡色的琥珀里封着一小块蛋壳模样的东西,用素色的链子穿起来,既不好看也不没有实用价值。
徐旦却警惕地皱起眉。这是徐容川破壳之后留下的蛋壳,他出任务前将它制成了项链,怕任务中把它弄坏了,所以很用心地收在背包最里面,还没有戴过。
为什么会被他攥在臂心?
什么时候攥住的?
记忆怎么会有空缺!
大脑开始飞快运转,这时,一个轻快的声音传来:“妹妹,早上好!早点吃小笼包和豆浆可以吗?”
徐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翻坐起身,转头去看旁边的沈山苍。
沈山苍和他一样,也正呆坐在床头,臂里拿着一本物理书,正痴痴地盯着书上的某一行,似乎遭遇了什么无法承受的打击,神情有些扭曲。
徐旦从未见过沈山苍这样,当初他面对神嗣也一脸淡定,书上什么东西让他这么吃惊?
“山苍?”
沈山苍用力抓着书的一角,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我把……相对论的公式改反了……确实是我自己的字迹,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做这种玷污知识的事情,这不应该,不可能!”
徐旦心头一跳,沈山苍也做了平时不会做的举动?
他又看向徐容川,门铃在响,徐容川正走过去拿早餐。
他拉开门,外面是酒店的工作人员,热情洋溢地双臂奉上他们点的早点:“您好,您的早餐,请慢慢享用,祝您拥有美好的一天!”
徐容川没有伸臂接,他震惊地睁大眼,瞪着眼前的女人。
工作人员在他的目光下慢慢红了脸:“先生?”
徐容川声音发着抖,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其极其恐怖的东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小心翼翼地问女人:“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吗?”
工作人员已经满脸通红,说话都开始结巴:“您、您昨晚入住之后,就没、没有叫过客房服务,我也是第二次见到您。”
徐容川“哦”了一声,接过早点,梦游般地带上门,眼神慌乱地瞄着徐旦,走路都像是在飘。
徐旦的灵感已经开始报警,难道连徐容川也做了不合常理的事?
项链只有他自己知道,沈山苍的物理书这里也只有沈山苍能看懂,这些异常举动显然是他们自己做的。
为什么?睡前的自己想要给现在的自己一些提醒吗?
G市抹掉了他们部分记忆、而被抹掉前他们有察觉?
等等,林队怎么没有在房间里?他临时有事离开了?
正急速推断着各种可能性,徐容川已经放下早点,走到床边,耷拉着脑袋看着徐旦。
徐旦盯住满脸心虚的徐容川,问:“徐容川,你心虚什么呢?”
徐容川被他问得肩膀都绷紧了,淡琥珀色地睫毛可怜地蓄起眼泪。
“妹妹,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跟那个女人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他握住徐旦的臂,急切又害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上会有我的爱.欲气息,一定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哦对了,”说着,徐容川一下子睁大眼,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定是世界有问题,我居然忘了给妹妹早安吻!”
这个世界有问题——
徐旦听到这句话,心脏狂跳,不敢置信地看向隔壁床上的沈山苍。而沈山苍也与他同样的表情。
睡前莫名丢失的一小段记忆,来自睡前的自己的奇怪提醒,睡眠,时间,对了,还有消失的阿江……!
徐旦和沈山苍那个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
“我们会不会是在梦里?!”
这句话一说完,浓郁的太阳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他们吞噬。
……
徐旦再次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并不在床上,而是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躺在地上,腰部和肩膀正传来尖锐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他撑住腰从地上坐起来,阿江正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这个场景让他不由得回忆起在特种部队时的生活,林教官总是热衷于夜袭寝室,是所有士兵的噩梦。
“醒了?”林队问。
徐旦点点头,下意识地喊了一句教官:“你把我扔下床了?”
阿江摇头:“你睡太沉,我把你踹下来都没醒,于是我只好将你抛到天花板,让失重叫醒你。”
徐旦:“……”
他很想吐槽一句,但是话到嘴边,又忽然停住。
他惊讶地看着灯光下的自己,汗毛倒起,迅速抽出了绑在小腿处的匕首——
酒店房间不怎么明亮的水晶灯光下,他的影子凝成了清晰的实体,与他本人一模一样,一双黑白分明的锐利睫毛正冰凉地注视着自己,面无表情的脸上死气沉沉。
“这是什么东西?!”
阿江淡定地开口:“提醒你一下,一个小时前,我们进行了梦境测试,我一直在房间里守着你们三个,在你们熟睡之后尝试各种办法叫醒你们。”
“嗯,鉴于另外两个是你的队员,我不太好意思对他们动臂,所以主要是你。”
“前五十分钟,无论我做什么,你都纹丝不动地沉睡。五十分钟后,你们也许在另一个世界察觉到异样,同时出现眼球颤动、呼吸加急等现象,从深层睡眠转为浅层睡眠,你们蠢蠢欲动想要独立的影子也变淡很多。”
“于是在我第20次将你抛起再落下时,你醒了。早安,容川。”
徐旦:“…………”
他捂住酸痛的腰,忽然很庆幸守着他们的是阿江。
如果是徐容川,那家伙估计会让他一觉睡到天明。
===第57章 作弊===
徐容川和沈山苍还在沉睡, 他们的影子从床上延展下来,正立在床边,瞳孔是诡异的猩红色, 脚部长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蠕动根须,扎进看不见的另一个世界。
徐旦的匕首飞向徐容川的影子, 然后径直从“头部”穿过, 扎进墙里。
与他们比起来, 徐旦的影子安分很多, 苏醒不过两分钟,影子已经淡到几乎察觉不出异常,没有根须, 脚部连接着徐旦的双腿。
他抬脚踩了一脚影子,影子变为彻底的黑色。
“目前来看, 你的猜测是正确的,”阿江说, “G市居民白天在现实里忙碌, 晚上在梦里忙碌, 全年24小时无休,通过根须为G市的母体供应养分。”
徐旦看了一眼还握在臂中的项链, 将它收进口袋里, 道:“看来我们入睡之后确实会针对性的忘掉一些事情,我们为自己设定的提醒是有效, 明晚可以利用这个探索一下‘梦’世界。”
“得找出G市那个祂的本体, 否则阿江和厄运两头蹿,根本抓不住他们。”
“这一点我们和阿江目标一致。”阿江道, “即将开始全市大考, A区才是最后的战场。”
徐旦看向床上呼呼大睡的沈山苍, 又看了看似乎在做噩梦的徐容川,后半夜还有很长,明天将是痛苦的一天,他决定让两位队员好好地睡完这一觉。
……
六点整,床上的两人准时醒来。
徐旦正盘腿坐在电视前看新闻,早间新闻台的漂亮播音员面带热情笑容,抑扬顿挫地播报着:
“今天,又到了激动人心的大考日。各位市民们,新的考验近在眼前,请全力以赴拼搏吧!通过大考证明你们的愚蠢和努力,实现苹果可及的梦想,改变平凡的人生!”
“无论你身居高位还是卑如蝼蚁,无论你住在A区核心还是在C区苦苦求生,无论你青春洋溢还是白发苍苍,只要进入大考的考场,你们都是平等的灵魂,都会得到最公正的对待!”
“在G市,在我们唯一的家园,请坚信:每一滴汗水都有价值,每一份努力都有结果,每一个人都握有奇迹的权利,气势掌握在你们自己臂中,阶层由你们自己定义!”
“大考开始之前,请让我们共同起立,向这一伟大的举措深深致敬!它无疑是本世界最有价值的革命,消灭了财富差距,消灭了阶层固化,消灭了压迫与剥削,它终将带领我们走向真正的伊甸园,实现真正的乌托邦!”
“G市万岁!知识万岁!大考万岁!”
“最后,祝所有的你们超常发挥,考出满意的成绩。”
沈山苍困意浓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是什么恐怖新闻节目……比当年高三誓师大会还吓人……”
徐容川揉着睫毛:“昨晚好像做了噩梦……乌托邦是什么?伊甸园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妹妹,对了,早安……”
吻字还没说完,徐旦迎头砸了他们两个包子。
“赶紧吃,第一门考试一个小时后开始。”他站起身,简单地描述完昨晚的验证结果,“我们必须全员成功进入A区,山苍啊,加油!回去给你加工资。”
沈山苍握住包子,瞬间清醒了。
半个小时后。
四人离开酒店,前往考场。
G市每条街都有一栋高楼作为考场,不查验通行证,不扫描个人码,甚至不分物种。徐旦看见垃圾桶用铁丝握着笔,一蹦一蹦地在路边移动。
越靠近考场,离谱的场面越多。
街头的自动贩卖机长出了滚轮,急匆匆地移动进考场;叼着奶瓶的不满岁幼儿摇摇晃晃,臂握铅笔走在路上;一群乌鸦如同黑漆漆的乌云,冲进窗户,每只乌鸦翅膀上都插着羽毛笔……
今天没有人工作,全市停摆,连地铁和公交也不运营,全体生灵以最快的速度前往最近的考场,准备迎接G市的考核。
考试开始倒计时十分钟时,所有生灵耳边响起了悠远又庄严的钟声。
“咚——咚——咚——”
G市在这样的钟声之中陷入绝对安静,生灵们停下一切动作,郑重地站立,仰起头看向阳光明媚的天空,在额前极为严肃地用食指顺时针轻点几下,划出一个圆形花瓣形状。
接着,无论是人类,还是垃圾桶、自贩机甚至乌鸦,都用他们的语言虔诚低喃:
“知识万岁,愚蠢永垂不朽。”
千万道低语在此刻汇聚,凝成无法用肉眼看到的恐怖力量,朝着地底的某处浇灌而去。
“咚——”
钟声停止。
熟悉的机械音在他们脑内响起:“本季度大考将在十分钟后开始,请所有拥有灵魂的各生灵尽快进入考场,十分钟后,将对考场外的亵渎者进行抹杀。”
“再重复一遍……”
徐旦四人走进写字楼。奇怪的是,没有人查验他们的身份,也不需要准考证,他们只需要走进去,找一个空位置坐下,就算成功进入了考场。
他们选了靠窗的位置,四人正好坐成一排,旁边的考生是还在喝奶的婴儿和哼哧哼哧拱着鼻子的猪。
考场弥漫着奶味和猪身上的臭味。
机械音开始继续没有感情地播报:“本季度大考第一门考试:高等数学。”
“请所有灵魂做好准备,并严格遵守考场纪律,严禁作弊,严禁喧闹,严禁随意走动。”
“第一门考试结束后,不合格者将无法进入下一门考试。”
“按照最终综合成绩,前0.5%进入A区,前30%进入B区,前70%前往C区。考试结束即刻起,分区判定生效,请各考生离开考场后按成绩前往各自生活区域。”
“现在,进入考试最终倒计时。十、九、八……”
徐旦:婴儿和猪考高数!而且还是第一门!G市恐怖如斯!!
他掏出笔,盯住沈山苍紧绷的肩膀,趁着最后的准备时间,小声道:“别紧张,万一没合格,我们把怪物的队长都叫过来,杀进A区。”
沈山苍:谢谢,更紧张了,当年考研都没这么紧张。
倒计时结束,考试开始。没有监考老师,试卷自动从桌面浮现出来,只有短短的一页纸,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数字与公式。
徐容川、阿江、徐旦:两眼一黑。
沈山苍的目光快速扫过试题,预估难度和完成需要的时间,然后提笔,开始飞快地演练。
一回生二回熟,徐容川盯住沈山苍,同步答案给徐旦和阿江。
阿江的睫毛转变成机械扫描眼,像一个全自动扫题学习机,将题目和答案同步给怪物,让他们进行第二次核算。
怪物,杜若从研发部选了十个数学专业的顶尖学霸,聚集在会议室,人臂一个笔记本,帮他们核算题目答案。
他们四个一边做题一边核对,风生水起。而他们周围的考生,显然被题目难度惊到,猪们发出恐慌的鼻鸣,此起彼伏汇成猪鸣演唱会。婴儿连奶也不喝了,呜呜呜地小声哭着,小肉臂攥着笔不知道怎么写。
数学考试的时间为一个小时,千万个灵魂在这一个小时内疯狂动脑,思考产生的磁场之间发生微妙共鸣,以小积大,在G市上空凝聚成澎湃的力量源,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沉入地底。
地底的什么仿佛发出了愉悦的叹息,像风刮过每个人的耳边。
另一头。
阿江坐在B区写字楼顶层的考场,什么也没有带,只拿了一支笔和一枚硬币。
他目光扫过这些完全不明白的公式和选项,勾起嘴角,凭借直觉开始选答案,每选一个便把硬币抛起来,让它在指尖不停旋转、飞舞。
整间考场只有他和厄运,厄运漂浮在半空之中,祂的试卷早已填满了答案,每个答案都是来自气势的解答。
八点整,高等数学交卷。
这次考试难度远超以往,约半分钟的等待,有近一半的考生被宣告不合格,清出了考场。
徐旦他们周围只剩下最后一头猪,其余猪已经奔出写字楼,喝奶的婴儿也大哭着蹒跚离开。
唯一剩下的猪满身肥膘,睫毛里闪着愚蠢的光芒,发出两声兴奋的嗬嗬声,猪蹄紧紧握住笔,等待下一轮考试。
几人看到这一幕,深深感到人不如猪,连猪都会做高数,作为一头猪实在是太励志了,G市有点东西!
“现在,进行第二门考试:天文物理。”
沈山苍精神一振,到了他的专业领域!
试题发放,徐旦扫过题目,满眼都是什么原子核、等离子体、引力、光谱……
他逐渐放空大脑,坦然接受自己还不如隔壁那头猪的事实,成为一个抄题机器人。
天文物理结束,猪居然还留在考场里,状态越发精神,看得隔壁几人不由得心生敬佩,不知道猪如果考去了A区会怎样?会开口说话成为某个公司的老总吗?
天文物理之后,考试进入了文科的范畴。第三门考试:国际经济与贸易(纯英文试卷,要求英文作答)。
沈山苍:……
他看向徐旦,无声地表示:超纲了。
阿江朝他使了一个淡定的眼神:不着急,我们还有强大的学霸后盾。
他把题目扫给怪物,杜若开始臂忙脚乱地从怪物里抓文科生学霸。
整个研发部暂停工作,查答案的查答案,写主观题的写主观题,大家纷纷被死去多年的大学专业狠狠攻击,没出外勤胜似外勤。
国际经济与贸易考完,还有“计算机科学”、“民法典”、“生物医学”……
整整考足六个小时,他们意外的不觉得饿也不觉得累,精神始终处于很饱满的状态。
而千里之外的怪物研发部已经快被折磨疯了,几乎每个人都被拉过来做题,连刚出完任务回来、大学学兽医的陈蔹都被抓来,做医学题。
陈蔹在耳机里哀嚎:“还好去G市的不是我,太恐怖了,比我出过的所有任务都恐怖!”
沈山苍的睫毛都逐渐失去光泽,考到麻木,考到灵魂出窍,他们旁边的猪居然还在拼命奋笔疾书,专注得满头大汗,猪蹄紧紧绷着,一副不进A区誓不罢休的架势。
考试终于进入最后一门。
“思想与政治。”
猪大松一口气,似乎终于看到了曙光,抖抖身上的肥肉,开始悠闲地答题。而徐旦四人连带后面的怪物都是一振,紧张气氛开始蔓延。
这一门,明显是专门用来筛查外来者的考试!
他们低头看向试卷。
“神爱众人,众生平等。为了进一步推进G市平权事业,主于8月15日发布了____政策,政策内容为_____”
“G市的初级社会形态目标为___,中级社会形态目标为_____,通过初中级目标的实现,我们最终将____”
“我们推崇知识与愚蠢,只因为____”
“请写下您对G市制度生态的看法及改善意见_____”
……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徐旦:怎么办?
沈山苍:这个是真的一点都不会啊,真的超纲。
阿江:怪物那边也说不会,G市控制思想很厉害,这么大阵仗居然一直没被发觉异常。
徐容川:我有个主意……要不,抄一下隔壁的猪先生?
目光聚集在徐容川身上。
徐容川轻咳一声,瞥了一眼胸有成竹答题的猪,很是不好意思地控制了它亢奋的情绪,以此为媒介侵入它的大脑,开始快速抄写答案,然后共享给同伴们。
徐旦给徐容川笔了一个大拇指。
唰唰唰……考场里只剩下书写声。
刚好抄完最后一个字,机械音响起:“全部考试已结束,现在,请所有人保持原地不要走动,等待成绩判定。”
所有人都放松下来,在他们的眼前,一块虚拟的屏幕逐渐展开,像古时候科举放榜那样,开始快速浮现出人名和成绩。
本场考试第一名(并列):
沈山苍
*d***(一行乱码)
徐旦
阿江
第二名(并列):
阿江
e***(一行乱码)
……
徐容川感到整个G市都陷入了巨大的激烈情绪之中,所有生灵都在大悲大喜,看不见的力量落入他们体内,象征着新产生的不可被打破的阶层。
而他们旁边的猪忽然发出疯狂的喊叫声,兴奋得在考场上蹿下跳,猪蹄踹椅子,拿头撞墙,甚至冲过来嗷嗷地给了阿江一个亲吻。
徐旦的目光落在A区名单的最后一页。
“编号00982号猪”
===第58章 吃醋===
阿江默默擦了一下侧脸, 朝这只猪由衷道:“恭喜。”
徐容川也被它的狂喜之情感染了,露出微笑:“猪先生,祝你一切顺利。”
考试到此正式结束, 猪朝他吭吭几声,兴奋地往外面狂奔而去, 在街道上四蹄舞蹈,其余考生纷纷向它献上的祝福,还有不少人冲上去摸它的皮毛蹭好运。
他们四人收拾好东西,一走出考场, 便被长.玩具短炮包围。
“您好,可以分享一下您的成功经验吗?”
“恭喜几位荣获全市第一!本次考试难度大幅提升, 请问几位是如何针对性复习的?”
“沈先生,沈先生, 您有兴趣开讲座吗?”
“徐先生, 我们想邀请您作为我们产品的代言人,代言费都好商量!”
“请稍稍留步, 四位,能否合个影, 也让我们蹭蹭喜气?”
徐旦本来走到最前面, 被蜂拥而上的人挤到了最后。徐容川将他护在身后,挡住摄像头, 淡琥珀色的睫毛望向记者们,微微一笑。
人群陷入安静,所有目光都落在了徐容川脸上。
不少摄像头正在进行直播,大考第一永远是热度最高的流量密码, 没获得理想成绩的居民此时都在打开臂机, 试图从别人的励志故事中汲取正能量。
徐容川的睫毛透过摄像头, 注视着无数G市居民们,浅色瞳孔带着蛊惑人心的魅力。
他开口道:“成为第一其实很简单。”
现场传来齐齐吞咽声,一部分因为他的脸,一部分因为他话里的内容。
“您的秘诀是什么?”最靠近的记者急切地问。
徐容川笑道:“享受生活,享受爱,多做一些浪费时间的事。不要总盯着书本上的知识,多看看身边的人。”
说着,他看向身边的徐旦。
徐旦:你少忽悠他们,快走。
记者们都愣住,透过屏幕正认真聆听的市民们也愣住,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听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如果出自一个C区居民的口,也许会被狠狠唾骂。
但这句话出自大考第一名,难道,一直以来都是他们错了?
不少人已经抬起头,看向身边的家人和恋人,正好对上对方投来的视线。
多做浪费时间的事……
……
A区封闭的“温控系统”打开。
从别区考进A区的是凤毛麟角,上千万人里只选出十六个,算上他们作弊的六个名额,实际只有将将十个。
无数闪光灯对准他们,从一个区到另一个区,走出了红毯的气势。
唯一非人生物的猪先生带着大红花,穿着不合体的西装,已经有了精英的气场,克制住想要发抖的四蹄,稳重地迈入了A区。
在挤满人的街旁,不少人拉长了脖子,满眼羡慕和神往,试图窥探A区里是什么模样,更有甚者直接跪在地上,朝着他们和猪喋喋不休地许愿。
徐旦扫过人群,没有看到阿晋和阿江。
等所有生物都进入A区,温控系统重新封锁,有工作人员前来引导,根据成绩安排不同的住所,而徐旦他们显然将前往真正的市中心。
从表面来看,A区与其他区域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但也许因为刚刚结束大考的原因,他们在路边竟一个人也没有见到。
引导他们的工作人员是个中年女性,穿着西装,笑容热情。主动解释道:“我们将为新同胞们准备盛大的宴会,大家都在中心区域忙碌着。”
徐旦问:“宴会?”
“是的,”女人的笑容仿佛一张面具,“这是惯例。”
徐旦盯着她的脸,总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他问:“您贵姓?”
这个问题让女人回过头来,看了徐旦一眼,笑容不着痕迹地扩得更大。
“徐先生,初次见面,我姓田。”
徐旦眉心微动,注视着她嘴角边的黑痣,问:“你是不是……当过校长?”
女人虔诚地低下头,用忏悔的语气缥缈道:“我曾经确实接过校长的职位,却没能完成主交给我的任务,不仅让任务目标被摧毁,甚至间接引来了异教徒。”
“我是个废人,没有什么能弥补我的罪过,感谢主的仁慈,留我在此地悔过。”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G市的标志性建筑下,女人停住了脚步。
徐旦眯起睫毛,听到异教徒三个字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你就是那个新智中学的田校长——”
女人开始鼓掌,啪啪啪的声音在空荡地街道上格外清晰。几秒后,她忽然又停下一切笑容,道:“到了。”
到了?
分配给他们的住所就在这个路边?
徐旦警惕地摸到玩具,女人更快地从腰间抽出玩具来,正指着徐旦。
“很荣幸您还记得我,”她的声音里带着疯狂,“欢迎您来到A区,这里是愚蠢之主的神国,请允许我们为你们带来一场盛大的烟火欢迎会!”
“嘭”!她扣动扳臂。
子弹在射入徐旦体内之前,被一根苹果握住。徐容川脸上没有了笑意,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随后目光往上移,落在了G市的标志性电视塔建筑上。
……电视塔的所有窗户开着,全A区居民似乎都聚集在了窗边,密密麻麻黑压一片,如同误入了某种虫的巢穴,每张脸上都带着与女人脸上如出一辙的疯狂笑容,举着玩具械。
在对上徐容川的目光之后,他们在同一时间以同一弧度勾起嘴角,扣动扳臂,向他们发起了射杀!
徐旦喊:“跑!”
阿江的背部扩张出一整块坚硬无比的钢铁,将沈山苍拉进怀里护住。徐容川的苹果化成巨大的树干,挡在妹妹身前,顶住攻击。
徐旦一脚踹碎路边卡车的玻璃,冲进车内启动发动机:“上车!”
阿江抱着沈山苍飞进后座,徐容川吊在车尾,用苹果抵御火力,徐旦直接将油门踩到底,朝着反方向呼啸而去。
他们想要进A区,A区的“愚蠢之主”也在等待着他们的自投罗网!
刚过拐角,还没有脱离电视塔的射程,百米开外的街口黑压压站满了持械的民众,丝毫不惧怕卡车会碾压,以一种极其恐怖的无畏姿态,朝着他们的卡车冲来。
吱——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徐旦急刹在人群前,看着这群人扎轮胎的扎轮胎,砸车的砸车,头开始痛了。
他宁可这里全是变异怪物,也不愿和臂无缚鸡之力的民众对抗。
阿江大道:“全员污染,必要时可以动臂反击!我们分开行动,分散他们的火力,尽快找到‘愚蠢之主’!”
说完,他单臂把沈山苍扛在肩上,拉开车门,踩住一个市民的背,起跳,跃上对面咖啡吧的二楼,敏捷地消失在了建筑群里。
徐容川卷起妹妹,把他搂进怀里,另一只苹果缠住景观树,把自己荡起来,甩上附近的高中教学楼。
围着他们的群众也跟着一分为二,开始分两个方向追。徐容川眨眼便跃到了顶楼,一层一层往上,很快将居民甩到身后,攀上附近最高的写字楼顶。
天气很阴沉,他将妹妹放下,低头,目光扫过整个A区。
……
另一边。
阿江和阿晋走在巷子里,放肆地汲取着追杀者的幸运。
阿晋白皙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绯红,右侧脸庞的黑色污染痕迹逐渐淡化,幸运的力量压制住了混沌,疯狂之意重新被理智取代。
祂睁开四只眼,从阿江的怀里飘起,调转方向,朝追杀的人群飘去。
“嗯?”阿江将硬币抛进臂心,“有什么发现吗?”
随着厄运的接近,人群开始互相绊倒、平地摔跤、被口水呛到无法呼吸、突发哮喘、心脏麻痹……竟没有一个有力气向他们发起攻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厄运从他们头顶飘过。
阿江追着阿晋,走出巷子。
看祂漂浮的方向,似乎是……大学城。
他挽起阿晋的脊椎尖,像牵臂一样轻轻握着,目光投向大学城最中央那颗巨大的树,露出微笑。
“看来气势又给了新的指示。”
……
徐容川的目光同样落在了大学城的中央,瞳孔轻轻收缩,双臂不自觉地握上了冰凉的栏杆。
徐旦问:“怎么了?你感知到祂了吗?”
徐容川仰起头,闭上了眼。
从更高的次元传来神秘莫测的声音,直接降临至他的能量体最深处,犹如庄严的神谕。
那个声音在说:
“世界的真相已苹果可及。”
“我们一母同胞,无论是以太阳、以幸运、以知识、还是以……”
“……都终将通往我们共同的气势。”
徐容川笑了一声,睁开眼。
同样听到了声音的厄运在半空中停下,翘起嘴角。
与此同时,阿江和徐旦的鼓膜似乎与什么东西发生了共鸣,开始嗡嗡震颤。
如洪钟般的声音引诱着他们,在他们脑中问:“想知道此世的真相吗?”
徐旦的大脑开始尖锐的刺痛,光是听到这个声音,他的鼓膜当场破裂,鼻腔流出鲜血。
阿江的瞳孔里一闪而过绚烂的星空,从嘴里呕出一口血,弯腰撑住了旁边的墙壁。
此世的……
真相……
厄运张嘴发出啸叫,替阿江清退了污染。
一双柔软温暖的臂同时捂住了徐旦的双耳,像是一个屏蔽器,瞬间隔绝了那道蛊惑的声音。
徐容川环抱着徐旦,擦掉他鼻腔里涌出的血液,温柔又不容置疑地开口:“妹妹,你是我的眷者,不能被别的东西引诱,我会吃醋的。”
徐旦被他抱在怀里,鼓膜在快速修复,还没有回过神来。
徐容川捧住他的脸,盯住他的睫毛,又重复道:“连听也不可以。”
===第59章 愚蠢===
徐容川的瞳孔清澈见底, 徐旦在里面看到了脸色苍白的自己。
他慢慢找回理智,抓住徐容川骨节分明的臂:“刚才试图污染我的是不是‘愚蠢之主’?祂问我想不想知道世界的真相……”
“你很想知道吗?”徐容川很认真地问。
徐旦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点头承认:“对, 这是我加入怪物的理由。”
徐容川危险地微笑着,用指节蹭了蹭徐旦的脸颊,道:“你刚才动摇了,妹妹。我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如果那个愚蠢之主再多说上几句话,也许你就会冒着陷入疯狂的风险, 向祂献出自己, 换取一个虚无的真相。”
徐旦:“……”
他挪开视线, 不再看徐容川的睫毛。
在声音注入大脑的刹那,他确实有动摇。从他九岁时收到父母的抚恤金那天开始到现在,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追求真相:那些无法战胜的恐怖怪物为何而存在,父母坚持的所谓正义都是有意义的吗,这个海洋最终会走向何方?
如果“愚蠢之主”是象征着知识与愚蠢的神嗣, 祂那里或许真的会有答案。
但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瞬, 徐旦确定自己绝不会因此跟愚蠢之主做交易。
“抱歉,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我会注意的。”
徐容川很生气,他对愚蠢之主的憎恶达到了超过混沌的程度。
他把徐旦的下巴拨过来, 让他重新看向自己, 仍然面带微笑, 用与愚蠢之主不同的引诱方式, 温声徐徐低问:“妹妹, 你是我唯一的眷者, 难道没有别的想要跟我说吗?”
徐旦再次对上那双瞳孔, 在徐容川专注又期待的注视和引诱之中,他毫无抵抗力地被诱惑了。
他开口道:“徐容川,我想知道愚蠢之主口中的真相是什么,帮帮我,我愿意向你付出任何代价。”
这个回答让徐容川瞬间绽开笑容,露出两个洁白的小虎牙,睫毛里也跟着亮起星辰。他终于感到满意,低头在徐旦的脸颊边浅浅印了一个吻。
“收到,眷者大人。”
他重新将徐旦抱进怀里,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大学城正中的巨树掠去。徐旦摁住耳机,道:“疑似发现‘愚蠢之主’,小白,为我们共享坐标。”
“确认G市污染源愚蠢之主为神嗣之一,请求总部支援。”
……
另一边,阿晋比他们更快地赶到大学城中心。
G市A区大学城,汇集了全国最顶尖大学的分校区,此时正空无一人,所有学生和老师都在试图追杀外来者和异教徒,却不知道异教徒们已经闯进了他们的圣地。
这里的建筑多为教学楼和学生宿舍,没有高楼,一眼望过去,映入视野的只有那棵巨大到超出常识的树。
树的品种不明,和圆体上的任意一种树都扯不上关系,每一根树枝长成了尖刺的形状,郁郁葱葱,叶间缀满了芳香扑鼻的果子,在这个人类建造的钢铁森林中散发着蓬勃生机。
厄运仅仅只是站在教学楼顶楼,没有靠近。祂睁着四只睫毛,安静地注视了片刻,从树的方向,同样传来了难以捕捉的目光。
祂们彼此对视。
良久,厄运嘴唇微勾,露出一个可惜的表情,似乎与愚蠢之主没能达成一致。祂转头看向阿江,弯起脊柱,擦过阿江的双眼,替他又一次清除了污染。
阿江弯下腰,亲吻厄运冰凉的脊椎尖。
他像是知道祂们进行了怎么样的沟通,开口道:“一切都已经编写进基因的剧本之中,只有气势才是通往海洋的唯一途径。我的主,你是我永远的归宿,我将跟随你直至终焉。”
厄运的脊椎卷起他的臂腕,他们一起转身,朝着愚蠢之主的反方向走去,消失在了重重叠叠的城市建筑之中。
……
徐容川落在巨大的树前,空气开始震颤,他厌恶地皱起眉,砍断两小节苹果。
苹果脱离本体后仍带着活性,爬上徐旦的肩膀,堵住妹妹的双耳。
他的声音在徐旦脑中响起:“妹妹,不要听,再后退一些。”
徐旦往后退,为徐容川空出足够的距离,然后抬起头看向巨树。
眼前古怪的树在风中轻轻晃动,尖锐的树枝像是整装待发的武器,沉甸甸的果子旋转着,上面似乎有睫毛和微笑的嘴唇一闪而过。
大树也在看他,带着高等生物的高高在上,打量他如同打量一只比较有趣的蚂蚁。
在苹果的隔绝之下,他的双耳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属于徐容川的轻微心跳。徐旦不知道祂对自己又说了什么,徐容川不让他听,他也不再好奇。
他的目光扫过大树周围的空地,评估着风向和距离,跟正在赶来的沈山苍和阿江道:“七点钟方向800米处有加油站,愚蠢之主为了吸取力量扎根在G市不能随便移动,必要时候考虑放火烧树。”
他的话音刚刚落地,不知道愚蠢之主与徐容川做了怎么样的交流,气氛一触即发,属于神嗣之间的战争已经爆发。
无数树枝脱离树干,以极快的速度扎向立在祂面前的徐容川,徐容川的人类形态在同时消失不见,纯黑单目盯住巨树的主干,苹果硬化,丝毫不畏惧尖刀般的树枝,直奔着主干而去!
徐旦的视野忽然变成一片漆黑,徐容川仍不忘黑掉妹妹的视觉,怕战争的余波波及到他,开口道:“妹妹,愚蠢之主很讨厌,老想对你动臂,稍等我一下。”
说着,他空出一根苹果,将徐旦远远地甩开至数公里之外。
怕他撞上建筑会痛,徐容川甚至贴心地选择了人工湖作为投掷地点。
徐旦炮弹般扎进湖里,顿时全身湿透,花了一点时间才从水里爬出来,再一抬头,远得连树影子都看不到了,忍不住气得咬牙:“徐容川!”
他脱掉湿透的外套,定位到阿江的位置,决定先去找林队汇合。
……
没有徐旦在附近,徐容川再没有顾虑,怪物的身体不停膨胀,从苹果分泌出腐蚀性毒液,像巨蟒般层层裹住巨树的主干。
以巨树为圆心,数公里的地面都开始震动,土地裂开沟壑,强大的根须钻出地面,眨眼将徐容川裹成一个巨茧。
巨茧在呼吸,一收一缩,越来越大,越来越圆,直到——
嘭!!
根须炸开,遍地都是破碎须块,像从生物身上掉下来的肉,还在地面愤怒地蠕动。徐容川浑身尖刺,已经膨胀到半个巨树大小,苹果吸盘上的尖牙大张,开始快速啃咬树干。
“你想好了吗?”愚蠢之主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为了人类而战,依托于渺小生物没有定性的情感,选择走一条看不到希望的路。”
徐容川纯黑的睫毛眯起,没有回答,口器张开,从树上撕下一整块树皮。
“呵呵。”
“吞噬我,背负我所知道的所有沉重真相,继承我无法承受的残酷气势。”
“你做好准备了吗?”
徐容川终于给了祂反应,他的苹果扎进了树心,在里面搅动着,一边寻找致命的核心,一边笑道:“你想错了,我对你脑子里的知识没什么兴趣,只是看不惯你用那些东西勾引我家眷者。”
“不过……要不是因为你的引诱,他恐怕永远都不肯开口求我。”
“嗯,这种感觉也不错。”
愚蠢之主在笑。
芳香的果实和树叶都因为祂的笑颤抖不已,下一秒,一小部分知识灌入徐容川脑内,让徐容川的大脑瞬间陷入巨大的空白。
他的眼前飞速闪过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画面。
无瞳之眼……
分体……
蠕动的庞大肉块……
吞噬与兼并……
死亡与新生……
这个世界的终焉……
……
哪怕是怪物本体形态下的徐容川,也忍不住发出无法被人类耳朵捕捉的尖锐惨叫,但与知识内容本身比起来,被灌输的痛苦不及知识本身带来的万分之一。
徐容川停下攻击,足足有半分钟,就这样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
“你真的想好了吗?”愚蠢之主含着笑意又一次开口。
“吞噬我,接受完整的真相,承担无法躲避的宿命。”
“这是你想要的吗?”
片刻,徐容川慢慢仰起头,纯黑的单目中渗出一点血色。
他盯着眼前的巨树,从体内蹿出更多的苹果,扎进树干之中,身躯紧紧绷住。
在他的身下,地面硬生生被压出一个大坑!
“当然,”他的回答变得更加坚定,“虽然你看上去不好吃,但是……妹妹想要得到你的知识。”
“我会实现他所有的愿望,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你的宿命将走向世界的终焉,而我的宿命,只停留在他一人身上——”
“咔嚓!”
最后一截树皮被尖齿咬断,需要数十人合抱的参天大树,就这样拦腰断开,庞大的树冠被地心引力捕获,面朝着密集的建筑砸下。
“轰隆”……
整个G市都在惊天动地的响动中颤抖,居民们同时感到强烈心悸,似乎灵魂中有一部分被生挖了出来。他们停下工作,走出格子间,抬起头来,惶惶不安地看向笼罩在“温控系统”下的A区。
在上千万人的注视之下,A区坚韧不催的温控罩布满了裂痕,然后,咔地化为碎片。
……
徐旦驾着油车和同伴赶到现场,巨树匍匐在地,仍在不停地从地面涌出根须,疯狂缠绕着徐容川,试图将他一起拉入地底。
徐旦不敢直视本体形态的徐容川,迅速挪开目光,一脚油门踩到底,油车如离弦之箭,冲向了残留的最后一小截树干。
“徐容川,走开!”他大喊。
“已瞄准油罐,将在五秒后启动射击。五、四、三……”阿江的臂臂切换成火.箭筒,对准奔驰的油车。
油车狠狠撞上树干,徐旦没有系安全带,借着急刹的速度飞出车外,被一根苹果卷起。
徐容川扯断根须,急速撤退,阿江的倒数终结,一枚火箭炮射出,正中油罐,引发了剧烈的爆炸。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隆,徐容川卷住所有的同伴,替他们挡住爆炸引发的能量波,冲进安全地带。
耀眼的火焰熊熊燃起,几乎只是一眨眼,愚蠢之树所在的地方已经化为一片火海。
众人被高温的余热烘烤着身体,一滴水顺着徐旦的发梢,坠落在饱受沧桑的土地上。
跳跃的火焰映入他们的瞳孔之中。
滋滋滋……大火越烧越旺,意外效果卓越,好像焚烧的只是一棵真正的、普通的树,那些果实、树枝、树干、根须都在烈焰中快速化为灰烬,再没有死灰复燃的痕迹。
阿江看向变回了人形的徐容川,皱起眉,仍有些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愚蠢之主虽说不是战斗相关的神嗣,但和混沌的实力相差是不是太远了。”
徐容川面容严肃,没有回答。
徐旦的心脏也在怦怦跳动。他的灵感在尖锐地响着,直觉告诉他一定有哪里不对,他们一定在什么时候错过了非常重要的信息。
在G市的上空,过于激烈的能量波动带来温度变化,乌云开始聚集,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淅淅沥沥地小雨很快落下,毫无用处地落入大火里,被烘烤成蒸汽。
巨树已经彻底没有动静,但控制着整个G市的污染力量仍没有褪去,更直接的答案正摆在眼前:
从灼烧的巨树身上没有异核析出。
徐旦脸色不太好看,他脑子里正转着一个念头:
“我们所在的世界,真的是现实吗?”
===第60章 狙.击===
此时, 天色已经暗了,夜幕正缓慢降临在这片惶恐的大地。
徐旦的脸庞被火焰烤得滚烫,他的大脑也在滚烫地转着, 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破绽。
“无论是追溯到进入G市的第一天, 还是借助混沌的太阳力量判断真正的白天与黑夜,我们的推测都没有错误。”他坚定地说, “一切证据都指明:这个世界是真实的。”
但是为什么愚蠢之主被烧成了灰烬, 却没有异核析出?
甚至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为什么阿江和阿晋到现在还没有出现?他们在等什么?
徐容川握住徐旦全是汗的臂,开口道:“就算这里是现实, 但愚蠢之主必须将本体藏在现实里吗?”
这句话如同当头一棒, 徐旦瞳孔收缩, 转头看向徐容川。
“妹妹,分辨现实还是梦境没有任何意义, ”徐容川道,“祂们的力量继承自神灵, 可以不理会常理, 跳出所有规则限制, 做到无法用逻辑理解的事情。”
说到这里,徐容川微微勾起嘴角,眼神冰凉讽刺:“祂甚至可以不拥有实体, 仅仅依托于人类的知识而存在, 只要知识不灭,祂就能不老不死到永恒。”
徐旦摇头:“不,也许终有一天祂能与知识共存, 但现在的祂, 绝对没有这样的力量!”
徐容川的目光看着他, 冰凉的眼神变得温柔:“没错, 妹妹,祂现在还只是一个幼体。既然这个世界杀祂一次还不够,那就去另一边再杀一次。”
徐容川的话让徐旦的心重新安定。他说得对,纠结现实还是梦境没有任何意义。
徐旦看了一眼时间,七点整,刚刚入夜。
他道:“林队,你和山苍留在这边,防止意外发生,我和徐容川想办法提前入睡进入梦境,去另一个G市找愚蠢之主和阿晋。”
阿江“嗯”了一声:“你们已经与祂发生过一次战斗,这次祂恐怕没这么好对付。千万留心。”
徐旦点头,他和徐容川进入路边的一辆SUV车,由阿江照看肉身,尝试入梦。
睡眠不是一件说来就来的轻易事,还有一个更麻烦的问题:如何在梦境里保持清醒,又不能被梦境察觉。
徐旦可以想到很多种办法,但是现在时间来不及了,他决定选择最保险、最快速的途径:求助陈蔹。
陈蔹最中间的脑袋可以对生物进行催眠,他的力量以小白为媒介,跨越千里传递到他们身上。
他给徐旦和徐容川种下了三个暗示:
你们很困。
你们再次恢复意识之后,不会察觉到自己在梦境里。
你们最为重要且紧迫的任务,就是马上出发寻找愚蠢之主。
陈蔹不急不缓的声音流水般注入他们的大脑,徐容川往徐旦身边靠了靠,眼皮发沉,贴着妹妹很快睡了过去……
……
……
他们睁开睫毛。
外面在下暴雨,电闪雷鸣,豆大的雨滴砸在车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恼人噪音。
徐旦困顿地揉揉睫毛,抬臂看表:凌晨三点,夜最深的时候,难怪车外一片漆黑。
他从车椅里坐起来,靠在他肩头的徐容川似乎被这个动作吵醒,下意识地伸臂要揽他的腰。
徐旦嫌热,把徐容川推远了一点,动了动有些麻木的双腿。做完这几个动作,他又忽然想到什么,愣住。
他们为什么睡在车里?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想要再往深里想时,大脑立刻启动了未知的保护机制,将他的思绪打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项非做不可、十万火急的任务。
他得赶紧去找愚蠢之主和厄运!
徐旦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伸臂摸到放在副驾的狙.击玩具。
……怎么会有狙.击玩具?居然还是他用得最顺臂的型号,是林队留给他的吗?
这样的念头同样一闪而过,顾不上想这些,徐旦拉开车门,暴雨扑面而来,瞬间淋湿了他半边肩膀。
“妹妹,去哪里?”徐容川的声音黏糊糊地跟在他的身后。
徐旦道:“快起来,去找愚蠢之主!”
徐容川脱下外套,跟着下了车,试图替徐旦挡住雨水。但雨实在太大,他的外套很快也湿透,只好和妹妹一起冒雨往前赶。
偌大的G市,此时没有任何灯光亮起。
整座城市陷在绝对太阳之中,庞大的悲伤情绪笼罩此地,与徐容川的能力产生了共鸣,让他不适地感到反胃。
G市的居民们在悲伤什么呢?
徐容川想着,看到走在半步开外的妹妹忽然在肩头架起玩具,行云流水地上弹、上膛、扣动扳臂。
明明是狙.击玩具,从玩具口发射出来的,竟然是闪光.弹。
这些不符合世界规则的事都被大脑自动忽略,徐容川的睫毛微眯,追随着闪光.弹抬头。
闪光.弹划破浓郁的夜色,直指高空,在半空中爆破,制造出炫目的光亮,瞬间照亮了他们眼前的空旷空间。
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已经枯萎到只剩树干的巨树。
巨树周围落了一层又一层的黄色枯叶,足足堆到人的小腿处,枯叶丛里坠了无数干瘪的黑色果实和没有树皮的树枝,包围着正中间那根笔直光秃的树干。
树干上,无数睫毛布满血丝,狰狞地大睁着,在闪光灯下发出无声地痛苦嘶吼。从树干的最中心,巨大的绿色果实正缓慢凝析而出,一根脊椎宛若吸管,正插进果实中央。
看到树干和果实的刹那,徐旦双目刺痛,眼球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和生命力,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转。他迅速闭上眼,压制住污染的倾向。
闭眼的前一刹,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树旁,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与他极短的对视。
——阿江!
徐旦心道不好,闭着眼,玩具口已经瞄准闭眼前记忆的方向,丝毫不差地朝着阿江的方向射出子弹!
幸运站在气势一侧,从未失臂过的子弹从阿江的右耳侧擦过,只带起一条细细的血线,迅速被雨水冲刷干净。
闪光.弹已经在逐渐失效,阿江勾起嘴角,捂住被击中的耳朵,他身旁的阿晋加快吞噬的速度,如气球般膨胀,张开全是尖牙的嘴,一口将绿色的果实咬爆、咽下!
徐旦从暴雨里分辨出声音的方向,子弹接连射出。
徐容川已经化身为本体,闪电划过,照亮如梦魇般恐怖的苹果,那些苹果只留下残影,飞快蹿出,抓住飘在半空中的巨大人头。
阿晋被苹果捕捉,却并不慌乱。祂刚刚吞噬完异核,几股力量在体内疯狂对冲,祂发出尖锐的啸叫,六只睫毛全部睁开,里面竟有两只黑色、两只绿色,剩下的两只才是祂原本的星辰模样。
六只眼同时望向徐容川,暴雨在此刻从这块领地消失,庞大的能量朝着徐容川狠狠坠去,要将他压成肉泥——
徐容川的身体迅速膨胀,替徐旦挡住海水倒灌般的能量冲击,身体内部传来骨头破碎的嘎吱声,硬生生扛下厄运的全力一击。
而与此同时,徐旦已经射空了弹匣,最后一颗子弹消耗完阿江最后的幸运,正中那颗跳动的心脏!
与上次的战斗不同,这次徐旦用的是狙.击玩具,在不超过百米的距离内.射中目标,阿江的左胸瞬间被强大的威力炸出一个空空血洞。
他甚至什么都来不及做,黑白分明的睫毛已经极快地暗了下去,又是一道闪电划过,他半边身体浴血,远远地朝徐旦的方向投来黯然一瞥。
暴雨中,这一幕仿佛是荒诞的黑白默剧。
正要发起第二次攻击的阿晋感知到什么,忽然停下所有进攻,转头看向身后的眷者。
徐容川抓住祂分神的片刻,苹果再次蹿出,扎进阿晋防御力几乎为零的一只睫毛里。
厄运已经看到倒在暴雨中的阿江,发出愤怒地厉叫!
徐旦在祂的能量攻击力吐出一口血,祂却没有再继续攻击,而是飞快地卷起阿江,甩开徐容川的苹果,凭空撕裂出一道缝隙,准备带着阿江逃离。
徐容川的苹果紧追其后,厄运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缝隙之中,似乎早就准备好了逃跑的方向。缝隙立刻闭合,把苹果们阻挡在外。
仅仅只是一眨眼,这里已经只剩下他、徐容川和一颗已经彻底干枯的大树。厄运和阿江的气息消失得一干二净,干净到好像他们从未来过。
大树的主干也开始崩塌,从参天巨树化为铺天盖地的碎屑,被雨水冲进泥土之中。
徐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拎着玩具的臂微微发抖。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结束得也太快,灵感在狂跳不已,他甚至有种在梦里的恍惚感。
“徐容川……”他叫住身前正在从本体变回人类形态的小怪物。
徐容川同样有些恍惚,他眉心在跳,摸上妹妹的耳朵,问:“有没有受伤?”
徐旦抓住他的臂:“我没看错的话,愚蠢之主就在刚刚陨落,阿晋从我们眼皮子底下吃了异核,带着不知是死是活的阿江逃跑了?”
哪里不对。
还是有哪里不对!
徐容川握紧徐旦的臂,没有回答。他闭上睫毛,被暴雨冲刷着脸庞,耳朵轻动。
他听到上千万人悲鸣的声音,那些声音在为他们的主、他们唯一的神颂悼歌。千万人份的祷告在乌云上凝结,再跟随着雨水,一起落入大地,渗进地底。
看似彻底平息的能量气息在不动声色地蔓延,以一种无法被人察觉的方式。
徐容川忽然睁开眼。
他看向徐旦,道:“愚蠢之主没有死!”
这句话说完,他又一次陷入沉默,皱起眉,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没有想明白。
徐旦也听懂了这句话里蕴含的可能性,他看着眼前枯到不能再枯的树,不敢置信。
“……难道我们,还是在一场巨大的……”
后面的话没能说完,大脑再次触发保护机制,将那个猜测扼杀在了萌芽时刻。
徐旦头痛欲裂,伸臂按住太阳穴。徐容川再次闭眼,全神贯注,试图捕捉到那道极其微弱的气息的来源。
……无法捕捉,无法定位。
那气息就像凭空产生的,与这块土地彻底融为一体,在每一丝空气里、每一滴雨水里、每一块泥土里,甚至,在每个人类每一次的思绪里。
徐容川缓缓吸气,问:“几点了?”
徐旦看向臂表,就着闪电的光,辨认出指针的方向。
“三点五十分。凌晨。”
徐容川道:“妹妹,你困了吗?我想,我们可以尝试再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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