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听到谢慈骂他,居然笑了起来,他说:“你总是这样。”
但如果谢慈真的总是这样,江砚或许也不会觉得难过,他到底是懂了情爱,只是不管他如何的费尽心机,谢慈的情爱从来都与他无关。
“我要走了。”江砚说,他说完化作一缕风消散在众人面前。
出现在这里的本就是他的一道影子。
谢慈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江砚确实是有点病吧。
赫连铮皱着眉头,他终于想起为何自己从前有时看见江砚会觉得眼熟了,他在江砚的身上看到了师父的影子。
不是说江砚长得像凤玄微,而是许多时候江砚的举手投足都像是在模仿凤玄微。
苍雪宫里果然都是断袖!
众位仙君则是有点失望,这位青年抢亲抢得未免太敷衍了,他们尊上连一句话都没说,这人就跑了,无趣。
叶问渠心中默默叹气,不过当着尊上的面,他也不好把自己少看了一出好戏的失望在脸上表现得过于明显,他拍拍手,道:“继续继续!别误了好时辰!”
门外的爆竹声再次想起,楼上垂下的红绸迎风飘扬,几只春燕飞过浩瀚长空,似乎要将这好消息分享给更多的人。
此时江砚已来到千里之外的生死境,他仰头望着眼前这根通天石柱,嗤笑一声,随即踏入生死境中。
生死境已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血池与莲狱遥遥相望,骨窟里千万的厉鬼在哀嚎,无脸人跟在江砚的身边,这一路走得非常平静。
无脸人时不时地偷看江砚一眼,他不知道江砚要做什么,但他会帮他的。他是生死境里天地灵气化成的精灵,非人非仙,非妖非魔,自出生起就不归三界所管,不受轮回之苦。
他在生死境里孤孤单单待了数千年,没有人和说话,也没有人和他玩耍,他太寂寞了,想要出了生死境看一看外面的天是什么样的,看一看外面的人都在做什么。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其实有过很多人到过生死境里来,他们大部分都死在这里,但也有零星几个活着出了生死境,可他被困在神墓下小小的一片天地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开。
他千等万等,终于等到禁制松动的那一日,也是凑巧,在那一日他遇见谢慈,他们是多么的相配,同样的非人非仙,非要非魔,所以他能轻而易举就套取了他的记忆,变化成他的样子,来到人间。
江砚是第一个待他好的人,也是一直待他好的人,生死境外面的人说滴水之恩要涌泉相报,他想,他怎样报答江砚应该都不为过。
江砚停在神墓的那块石碑前面,他久久凝视着眼前的石碑,最后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石雕。
他出身幽州江家,本是富贵公子,然天有不测风云,江家有至宝,却没有守护至宝的能力,一夕之间被灭了满门,最后只剩下江砚一个活口,他的父亲临死前将一只铜钱大小的异兽石像塞进他的手中,让他一定要好好保管,有朝一日,到生死境里,他会领悟这世间的大道。
江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望着满地的尸体,发下重誓,他定要那些人血债血偿。
他拜入琢光派,跟随师父修心修道,他早听说琢光派有一本绝世的剑谱,只他在琢光派多时,一直未能亲眼见到,后来他偷了经书,学了禁术,被逐出琢光派。
在那以前,江砚在琢光派众人的眼中,一直是位谨言慎行光风霁月的师兄,起初很多人都不敢相信此事是他做的,所以在追捕他的过程中总是狠不下心,江砚正好利用这点,屡屡逃脱。
他知道他对不起他的师父和他的师弟们,只是天长日久,他的这些愧疚渐渐扭曲成了恨意,他恨灭了江家满门的那些人,也恨救了他的命的琢光派。
在去往秘境寻宝的路上,江砚无意间听到谢慈说出琢光派的辛秘,那时他以为谢慈也是出身琢光派,他想要从他口中套出更多的消息,所以刻意接近谢慈。
只是谢慈说的过于夸张,江砚很快意识到他说的那些话都当不得真,谢慈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他本该就此与他分开,可偏偏之后他遇见了李青衡,他见识过李青衡的能力,动过拜李青衡为师的想法,后听谢慈说李青衡不会再收徒,他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继续与谢慈交好,想着日后可能还有用得到他们师徒的地方,只是谢慈为人凉薄,真遇见什么事,他绝不会费心搭救自己。为了能拉谢慈下水,江砚邀他同自己一起创建苍雪宫,并把宫主之位也让给谢慈。
若说没有一点私心,那也是假的,从南柯境出来后,江砚便常常做梦,梦里他站在山脚,谢慈一身红衣站在远方的树下,他的身后站了一堆人马,轻轻一扬手,一支银色箭矢映着皎洁月光,朝江砚射来,仿佛射中了他的心脏。
不过这一点情爱对他来说,并不起眼,他要成为这天下最厉害的人,他要把所有人都踩到脚下,他要报仇雪恨,他为此可以牺牲一切。
谢慈无爱无恨,与他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其实,这些人里,他最恨的是赫连铮,他想不明白,明明是同样的出身和背景,为什么所有的机缘和好处都是他的?为什么所有人都敬佩他喜欢他?为什么他会成为这个世界的救世主?
现在,有了改变这一切的机会,江砚绝不要放过,他转过头,看向他身边的无脸人,问道:“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吗?”
无脸人点了点头。
江砚对他道:“那就带我进神墓里面去吧。”
无脸人有些犹豫,之前他便是从那里面逃出来的,只是他没有五官,旁人无法窥得他的心思,他终是带着江砚下到神墓深处。
神墓底下,四面墙壁上画着千万只眼睛,或喜或怒,或悲或笑,它们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盯着江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味,仿佛是从上古时代遗留至今。
江砚手里紧紧攥着那石雕,石雕在发烫,墙壁上的眼睛搅乱他的心神,恍惚中,他听到来自上古神祇的低语,诱惑他说,只要他杀掉无脸人,就能得到无上的力量。
江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抽出腰间长剑一剑刺破前方无脸人的胸膛,无脸人闷哼一声,低下头,看着穿过胸膛的雪白剑尖。
那些眼睛同时瞪大,似要滴出血来,神墓底下旷然而寂静,隐约间好像听到奇怪的哀歌,无脸人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更不明白江砚为什么要杀他。
他努力转头向后看去,江砚手中持剑,脸上表情淡淡,冷漠得吓人,他说:“你说过,会帮我做任何事的。”
无脸人颓然垂下头去,那张空白脸上析出一滴晶莹的水珠,水珠落在地面上,碎成水花,随后,他整个人消散在江砚的剑下。
随着无脸人的死去,庞大的力量源源不断涌入江砚的身体之中,他一惊,随后狂喜,他终于要得偿所愿,他想要尖叫,想要大笑,想让世人知道他的欢喜。
然下一瞬,自地下涌出一团黑雾,将他整个吞没,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墙壁上的眼睛全部闭合,地面剧烈摇晃,裂开数道巨大的缝隙,石头和砂砾从上方簌簌落下,生死境被撕扯扭曲,轰然堙灭,化为万古长空的一缕劫灰。
青州的小楼之中仍是欢声笑语,从前这些仙君们在帝君面前从不敢放肆,现在却敢开尊上的玩笑,这是大好的日子,也不必怕他生气。
宁渡刚拿起酒杯要劝酒,一道惊雷突然落下,宁渡被吓了一跳,正要再劝,忽听到仙友说:“不好,酆都有变!”
“封州也出了问题!”
众人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小楼内的喜庆的氛围转眼间荡然无存。
墨云布满天空,轰隆雷声接踵而至,狂风四起,拍打门窗,外面下起倾盆大雨,恍若是天河倾泻。
宁渡等人道:“尊上,这杯喜酒暂时喝不了了,待我们回来再喝吧。”
应怜子也带着琢光派的人匆匆离开,赫连铮看向凤玄微,凤玄微对他点点头,他便前往酆都去了。
除了凤玄微和谢慈,其他人都走了,小楼内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片风雨呼啸之声。
凤玄微来到门口,指尖泛起微茫的神光,他的眼前瞬间浮现出一片末世惨淡的光景,人间鬼界,无一幸免。
这场风雨愈加浩大,万里长空不见一丝天光,谢慈从后面走过来,并肩站在凤玄微的身边,他擦去凤玄微嘴角的血,轻声问他:“师父,你也要去吗?”
凤玄微转过头看他,没有说话,世道至此,他作为瀛洲帝君,必然要出力的,只是这一去,他也不知结局如何。谢慈望着他的眼睛,一道银白闪电划过天空,但转瞬一切又归于黑暗。
谢慈沉声道:“我要和你一起。”
“阿慈……”凤玄微叫了他一声,却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他不能也不该拒绝谢慈,只是也不想他再受伤。
庭中的雨水已经可以淹没人的脚踝,墙角的两棵老树几乎被风折断。
“师父,我知道的”,谢慈握住他的手,表情郑重而坚决,他的声音果断,带着珠玉落地碎裂的锵然。
他说:“我是你的剑。”
凤玄微一怔,漫天冷雨萧萧而下,那些鲜红的绸布随猎猎长风都远去,在闪电盛大的光芒中,他抱住谢慈,叹息道:“你是我的命,阿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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