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天音金口玉言,直截了当的否认了所谓“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后,想到昨日被父皇震慑的恐惧与惊骇,李世民……李世民有点懵住了。
——原来是假的吗?
那这两日以来的种种干戈,难道全是乌龙?
太史令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当然,关于太史令傅弈的这一次错误,学界也有不少争论。部分人认为这是蓄意构陷秦王,但大多数的共识则此否认态度。毕竟,李世民上台后对傅弈也颇为礼敬,并没有清算;而且他一个天文方面的人才,一直都在星象历法上打转,似乎也没有必要搅合浑水。
因此,主流的看法是,傅弈犯了一个当时天文观测者很容易犯的毛病——隋唐之时,天象观测的标准相当混乱,新旧规则冲突不一;而傅弈很可能受了这种混乱标准的影响,觉得以往的划分都不算准确,于是自行发挥创造,认为益州原本属于秦国,因此将太白金星硬生生划给了“秦”。
本来创造一下也不要紧,但太史令这么主观一发挥,直接就搞出了一个上天钦点秦王当皇帝的事实,直接拉爆了武德九年的僵持局面。】
秦王说不出话来了。
无语半晌之后,他终于叹一口气,伸手招来尉迟敬德:
“……你记住,等今日的事情了了,就传我的敕令,先让傅弈闭门读几天的书,好好把星象钻研明白,不要——不要总是发明创造。”
尉迟敬德嘴角同样在抽搐,但终于俯首答应了下来。
【五月太白经天事件爆发后,双方矛盾再也不可缓和,甚至皇帝也展露出了敌意。腹背受敌的秦王迅速就开始了动作。
在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的反复劝告下,李世民立刻下定决心,于六月初三密奏李渊,称李建成李元吉淫、乱后宫,请求明日与二人对质。六月四日清晨,秦王引长孙无忌、尉迟敬德等七十余骑埋伏于玄武门;上午,太子齐王奉召入宫,开始上演千古留名的历史名场面。
李建成、李元吉当时骑马赶到了临湖殿,察觉到情况不对后立刻折返,半途便遇到了呼唤他们的李世民。李元吉心虚害怕,所以抢先动手,张弓搭箭射向李世民,但大概是武力值实在太低,三次拉动弓弦都未将弓拉满,每一次都没有射中,而李世民举弓一箭,正中靶心,将李建成当场毙命。】
太子的脸色剧变,瞬间毫无血色。即使看到天幕时心中早已有了预期,但亲耳听到自己的死法,心中仍然波澜起伏。他咬着牙看了李世民一眼,反手握住腰间的长剑,用意再为明显不过——即使要死,也总不能窝窝囊囊,毫无反抗的被一箭射死。
倒是太子身后一直小声辱骂的齐王,听见天音宣告了太子的死讯,瞬间便把剩下的脏话咽了下去。
他左右望上一眼,终于小声开口:
“大哥……”
李建成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不是你这个废物三次射箭不中,孤会就这么交代了吗?
天幕再一次变化,这一次自空中化出了十几个身披铠甲的武士,在密林中乘马彼此追逐,杀声沸反盈天。
李世民微微一怔:难道这就是天意眼中的“玄武门之变”?
——但看这些骑士的铠甲武器,却与现下的样式似是而非;而马背上呼喝喊叫的这些武士,看似凶狠凌厉、杀气腾腾,但姿势动作丝毫不得章法,以他的眼光来看,多半只是一群空架子而已。
……如果真让自己执弓乘马,恐怕料理这十几人丝毫不在话下。
秦王赶紧摇一摇头,甩掉了这亵渎天道的念头
【随后,尉迟恭带领骑兵七十人自埋伏处赶到,用箭射中了李元吉,李元吉跌下马来。可就在此时,李世民却犯下了从军以来从没有过的低级错误,他的坐骑被箭矢惊吓,驮着李世民奔入玄武门旁边的树林,李世民挣扎未果,又被林中的树枝挂住,从马上摔下,一时不能起立。】
充作旁白的天音轻松愉快,似乎只是随意闲谈,但下面的众人无不屏住了呼吸,大为紧张。
——虽然已经预知了结局,但这样的大事实在凶险万分,稍有差池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谁都不敢担保自己能有走到最后的侥幸。不仅侯君集、尉迟敬德等看得目不转睛,就连围在外层的骑兵也听得全神贯注:从龙之功当然好,但要是中途不慎赔上一条性命,那未免也太冤枉了。
在场数十人中,大概只有李建成、李元吉能走走神了。李元吉是被自己的惨烈下场吓得脸色铁青,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李建成则死死盯住了秦王府诸将,眼见这些人因为自己的死讯面露喜色,心中不觉怒火翻腾。
当然,他与秦王已是死敌,幸灾乐祸丝毫不足为奇,最让李建成愤怒不安,乃至隐隐心怀恐惧的,却是天音的态度!
秦王府众人当局者迷,还在苦苦思索自身可能的遭遇;但太子旁观者清,却直接看透了这天幕怪异的态度:除了一开始“屠兄宰弟”的评价之外,这天音似乎并不对李世民抱有什么敌意!即使说到玄武门弑兄夺位这样惨绝人寰、逆伦悖理的大恶事时,居然都还能言语戏谑,轻松自在?
难道,难道在天道的眼里,这样的大罪也是可以一笑了之吗?
——他李二凭什么?!
李建成大觉不安,将马鞭攥得极紧。
【说实话,以李世民戎马半生的经历,以他放言“吾执弓矢,公执槊相随,虽百万众奈若何!“的射术与骑术水平,以他当日率五百骑窥伺窦建德大军的胆色,很难想象这样一位顶级武将会在自己最关键的一次战斗中犯下这样的错误。正因如此,后世史家才频频猜测,以为这位马上皇帝杀伐果断,但在向兄弟痛下杀手的一瞬间,大概终究还是有不忍心的
但不过如何,骨肉相残的结局已经无可挽回了。李世民自马上摔倒之后,李元吉迅速赶到,夺过弓箭,准备以弓弦勒死世民,尉迟恭跃马奔来,高声怒喝。元吉自知不是对手,赶紧放开李世世民,想奔入武德殿寻求父皇庇护,但尉迟恭快马追上他,同样一箭毙命,将李元吉射杀于殿前。】
或许是刚刚受的惊吓太大,虽然已经确凿无疑的听到了自己的结局,但李元吉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只是极为恐惧的望了一眼尉迟恭,又往后缩了缩。
倒是李世民仔细聆听,听到史家所评的“兄弟”二字时,不由略微皱眉:
骨肉相残……么?
【至此,玄武门之变中紧张、凶险的一段已经结束。但最为关键的戏肉却才刚刚开始——既然都已经在玄武门前大动干戈,那来都来了,当然不可能杀两个兄弟就完事儿,对吧?于是,李世民很快就派尉迟敬德入宫,为宫内海池上泛舟“游玩”的皇帝李渊与诸位宰相做护卫……】
李建成倒吸一口凉气,刹那间狂怒攻心:
“李二!你居然敢逼迫父皇!”
怒火腾腾燃烧,李建成的心却迅速下坠——天音将宫变的流程娓娓道来时,他便早已暗怀疑惑:玄武门离太极宫相距不过数百步,为何厮杀中父亲毫无反应?而今疑惑终于被证实,却是最可怕的结果!
玄武门前翻天覆地,父皇怎么还有雅兴在海池游玩?
——父皇早就已经被李二握在手心了!这一局棋输得彻彻底底,再也没有翻盘的余地了!
李世民面无表情,毫无反应。在听到这天音毫无顾忌,随意喷洒大唐绝密内幕时,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安排必将泄漏,因此并不惊异。
在起兵之前,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在大哥的怒斥前也绝不动容。
秦王府的诸位重臣同样镇定自若,倒是侍奉在大人物身后的兵卒颇为不安,私下里面面相觑——这些良家子出身的精锐武士见的世面毕竟不多,要是讨伐太子齐王也就罢了,但要和秦王的亲老子,尊贵无匹的皇帝陛下为敌,那冲击实在有点震撼。
【……尉迟恭身披铠甲,手握长矛,径直来到高祖所在的船上。李渊大惊失色,出声询问:“今日作乱的人是谁?爱卿到此做什么?”尉迟恭答道:“秦王因为太子和齐王作乱,起兵诛杀了他们。秦王殿下担心惊动陛下,故派臣担任警卫。”李渊对裴寂等人说:“不料今天竟然会出现这种事情,你们认为应当怎么办才好?”】
这几话说得娓娓道来,平铺直叙,但天幕上展现的场景却触目惊心。只见身着柘黄袍的老者跌坐于游船软垫之上,身前则站立着手持长矛,披甲戴盔的武将,长矛上犹自鲜血淋漓。而武将神色狞恶凶狠,居然步步紧逼,俯首逼视皇帝。
这样狰狞可怖的场景瞬间揭破了所谓“护卫”的假象。秦王府重臣们当然内(脸)心(皮)强(极)大(厚),但当着太子齐王的面展现“逼父”的现场,一时之间居然也有些尴尬。
【在这样紧张又恐怖的气氛下,曾经进言力保李世民的两位秦王党——萧瑀与陈叔达立刻抢答,怒斥李建成与李元吉毫无功劳,又因为嫉妒而谋划奸谋,中伤“功盖宇宙”的秦王殿下,险些危害社稷;现在,秦王已经声讨并诛杀了他们,岂不正好?因此强烈建议皇帝:“秦王天下归心,陛下如果能够决定立他为太子,将国家大事委托于他,就不会再生事端了!”
船中宰相共有三位,陈叔达与萧瑀已经立马表态,唯一剩下的皇帝死党裴监裴寂直接闭嘴,估计是喘气都怕出大了声。面对宰相们两票赞成一票弃权的态度,皇帝陛下立刻表示了对民主决策的尊重,愉快的宣布自己的决定:“此吾之夙心也“——我早就想交权啦。
在皇帝与宰相们做出关于立秦王为太子并移交所有权力的重大决定时,东宫与齐王府的卫队已经察觉到了变故,正赶赴玄武门与宿卫军及秦王的部队交战。于是,尉迟恭便请求皇帝降下旨意,将所有军队都交由秦王节制——当然,为什么制止冲突需要节制天下所有的军队,那皇帝估计是不敢细问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当然不会听不出天音口中揶揄式的阴阳怪气,一时脸色都有些微妙。而太子李建成的神情尤其难看——他早料到宫中有人倒戈,但听到“宿卫军”时,仍旧不敢相信。宿卫军是拱卫宫廷的皇帝亲兵,而现在他们在干什么?与秦王卫队一起抵御东宫!
皇帝亲卫居然都倒向李二,那今日自己与老四走进玄武门之后,一切结局便是注定了!
一瞬间李建成只觉惊骇愤怒,心中却惊惧骇异:
李二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瞠目逼视自己的二弟,看到的却是一张毫无表情的木板脸。李建成瞪了良久,终于只能移开目光。心中只转着一个念头:
……虽然彼此斗了这么久,但他似乎太不了解自己的这个二弟了。
【诏令起草之后,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到东上阁门外宣布敕令,尉迟恭则提着建成和元吉的头颅向众人展示,东宫和齐王府的人马顿失战心,迅速溃散,原部将薛万彻等带领数十人逃到了终南山中,局势立刻安定了下来。此时,在玄武门作战已久的李世民才终于入宫面见父皇。
大概是调整好了心态,李渊见到自己屠兄宰弟的好大儿后还能出声安慰,说最近我差点如曾子母亲那样,犯了“投杼疑子”的错误啊。
这个台阶给得真是恰到好处,刚刚厮杀完的李世民立刻跪地,“吮上乳而哭”——吸着他爹的neinei,嚎啕大哭……】
李世民:…………
李建成:…………
秦王府众人:…………
就连失神落魄、魂飞九天的李元吉都反应了过来,一脸惊愕的望着自己的二哥。
而天幕极为贴心的变幻出了一个袒胸露、乳的老头,并在他的奶、子上打了个极为醒目的红圈。
好吧,这回连装不知道的余地都没有了。
自十八岁初次从军以来,秦王殿下历经血雨腥风凡十余载,自以为刀山火海无所不见,多来砥砺心胸,已经养就了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气概。但现在,但现在,看着天幕上那两个被红圈勾勒的“neinei”时,他,他,他——
他还是破防了!
秦王殿下深深吸一口凉气,只觉手指都在颤抖。大概是破防后格外敏感,他甚至能听到身后将士那压抑不住的惊呼,侯君集与尉迟敬德脸上怪异的红晕,以及,以及大哥那可怕的目光。
平日里被大哥敌视太久了,什么杀气愤怒他都能安之若素,但这一次的目光却格外有点奇怪,除了敌意愤恨之外,似乎还有某种……惊恐。
这并非对强敌与死仇的惊恐,而是,而是那种正常人对变——异常人士的惊恐。
孤没有!
孤不是!
孤正常得很!
秦王殿下在心中怒吼,却咬牙不能开口:难道还要他公然解释,自己绝没有吸父皇neinei的爱好?
大概是这场面实在太震撼人心了,虽然在场七十余人,但人人紧闭双唇,丝毫不敢发出声响,竭力板着面孔。只有跪伏于地的长孙无忌与张公谨还在涂涂画画,完善方才记忆的星图,尚且不必面对这痛苦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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