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胤礻禹死后四个月,胤俄又再一次想起这个早夭的、与他素未谋面的弟弟。
他其实对胤礻禹没有什么感情,这四个月也没有再想起过他。
只是贵妃说起颁金节宫宴上宗人府宗令提出重排皇子序齿,让他忍不住有些失神:
如果安亲王岳乐早一点提出重排皇子序齿,胤礻禹会不会也有机会排上序齿,会不会能在这世上多留下痕迹?
嗤……
摇了摇头,胤俄小小地嗤笑一声,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可笑极了,完全是在庸人自扰。
就算胤礻禹刚好赶上重排序齿又怎么样,不过是史书上多记一笔。康熙的六阿哥胤祚倒是排上了序齿,可他夭折之后,又还有谁记得他?
胤礻禹已经死了,即使他排上序齿,在史书上留名也不可能复活。这些对死人来说根本不重要,不过是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心里求个安慰。
十月已是菊花盛开的末期,这片栽种在永寿宫小花园一角的菊花丛中只剩下几种品种耐寒的菊花还在烂漫盛开,将最后的热情尽情释放在秋日的末尾。
绿意站在菊花丛五步开外,距离胤俄大概有五六米。
她知道小阿哥喜欢一个人待着,就站得不远不近,既不过分靠近,也决不轻易远离。刚好是不会打扰到胤俄,又能保证胤俄一直处于她视野当中的距离;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能及时做出反应。
看着背对着她蹲在花丛前的小阿哥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绿意有些忍俊不禁。她觉得小阿哥可爱极了,像个小大人似的,好像真的在欣赏那些名贵的菊花,又确实能赏鉴出菊花的雍容华贵。
“哇啊啊啊……”
宫墙外突然响起了婴孩尖利的啼哭声,那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身处永寿宫中的胤俄和绿意都听得分明。
细长的柳叶眉微微蹙起,绿意快步走到胤俄身边,蹲下来平视着小小的孩童低声劝道:“阿哥爷,我们回去吧。”
胤俄有些好奇永寿宫外嚎哭的婴孩是谁,但想到这孩子大概率是宜妃之子胤禟,未来的九阿哥,便打消了好奇心,乖乖地点了点头,同意了绿意的建议。
伸出手让绿意牵着,胤俄正打算离开小花园回去前面的正殿,就听永寿宫外声音早已经哭得嘶哑的幼童扯着喉咙、嗓音尖利地哭着大喊道:“额娘…我要额娘……”
紧跟着,是一道充满为难的温敦女声,带着几分战战兢兢地小心哄劝道:“阿哥爷,娘娘身子不舒坦,刚刚才歇下了。您先忍耐一下,等娘娘醒了再去见娘娘好不好。”
“阿哥爷您看,这是您最喜欢的玩具,奴才陪着您玩好不好?我们都陪着阿哥爷,您想玩什么都可以。”
普通的一岁出头的小孩正是懵懂无知的年龄,跟他们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当年幼不懂事的幼童哭闹起来,若不能顺着他们、遂他们的意,那小孩子可不会忍耐,只会任性地直接将情绪宣泄出来。
果不其然,哄劝对情绪上头、哭得正凶的幼童没有用,他依旧啼哭不断,甚至嚎得更大声了:“呜呜呜不要、不要你……我要额娘,我要额娘!!!”
胤俄脚步一顿,实在忍不住好奇心,甩开绿意的手蹬蹬蹬地跑到小花园角落的后门朝外面张望。也不管看守永寿宫后门的两个小太监看到他后有多紧张,生怕他从打开一道缝的后门跑出去,一时想拦又不敢真的上前扒拉小阿哥。
——八卦是人的天性,外面闹腾起来时,守门的这两个年岁不大的小太监就忍不住开了一道门缝偷偷往外瞄。
他们本来打算看完热闹就把后门重新关上,只要中途没人发现,就纯当无事发生。
可两个小太监哪里会想到离后门有十来米距离、本来都已经打算离开的胤俄会突然折返回来跑到后门附近。
现下他们真是懊悔得不得了,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紧张无比地盯着胤俄,生怕他跑出永寿宫让他们吃挂落。想来这两个小太监这次是尝到教训了,怕是以后都不敢再玩忽职守、瞎看热闹。
两个小太监不敢阻止,紧紧追在胤俄身后的绿意却不会放任胤俄跑出永寿宫。环着胤俄的肩膀,确保他这次挣脱不了后,绿意才顺着胤俄的意带他来到后门旁边张望外面的热闹。
永寿宫和翊坤宫处在一条中轴线上,大门都朝正南。翊坤宫在北边,永寿宫在南边,所以翊坤宫的正殿就和永寿宫的后院紧挨着,两宫中间只隔一条红墙绿瓦、宽敞笔直的甬道。
翊坤宫的大门开在正中间,永寿宫的后门却在偏角处,两个门斜对着,离得不远但也不近,没有面对面正对着。
此时翊坤宫的大门敞开着,胤俄就见一个身穿蓝色小褂的小孩正在翊坤宫正殿前的小广场上撒泼打滚。
如果没有意外,他就是宜妃的次子,日后的九阿哥胤禟。
胤禟外表看上去比他要瘦小一圈,正岔着两条小细腿坐在地上大声哭嚎,身上宝蓝色的锦缎小褂不知道在哪滚的一身灰,就连白嫩的小脸上都沾着灰屑,看上去异常狼狈。
胤禟身边围着好几个人,有宫女有小太监,但他们都不知所措,面对哭闹不休的稚童只会干着急,却是束手无策。
年龄再小的主子也是主子,他们做奴才的必须顺着、敬着,不能有丝毫的不顺服,不然就是犯错,就要受罚。
只有一个人在哄哭得正凶的胤禟,那是个三十余岁的年轻妇人,大概是胤禟的乳母,正急得满头大汗,神色间满是为难焦急。
她跪在胤禟身边,硬着头皮哄道:“阿哥爷,您不喜欢玩具,那我们去喝甜甜的果子露好不好。您嗓子都哭哑了,一定很难受,奴才给您调一碗您最喜欢的荔枝露好不好?”
“哇哇哇……我要额娘,就要额娘!”乳母根本哄不住胤禟,过于软弱的态度反而让他的气焰越发嚣张,抬起小手就四处呼扇起来,“你坏,你们都坏!打你!我打你!”
被胤俄胡乱拍打的乳母不敢躲闪,被他的小手毫无章法地抓打了几下。虽然小孩子力气小,乳母被打到了也不疼,但却很是狼狈,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鬓都被弄散了一些。
就在这时,胤俄看到一个长相明丽、光彩照人的宫装女子带着一个小宫女贴着翊坤宫侧面的宫墙从后院来到正殿。
那宫装女子穿着一身浅色的旗袍,长相明艳但妆容素淡,旗头上也没有佩戴什么华丽的首饰,整个人打扮得清汤寡水,与她的妍丽俏媚的容貌不相符合,也和宫中刚庆祝完颁金节的热闹喜庆不搭。
宫装女子似乎与胤禟颇为熟悉,将胤禟抱起来轻哄了一会儿就安抚住了哭闹不休的幼童。紧接着,她就不顾乳母的阻拦抱着胤禟原路返回,往翊坤宫后院去了。
胤禟的乳母说宜妃身体不舒服刚刚歇下了,这名宫妃又一副与胤禟熟识的架势,想来她应该就是宜妃的姐姐郭络罗庶妃,也是夭折的皇十九子胤礻禹的生母。
胤禟被姨母哄好带走了,没有热闹继续看下去的胤俄并不留恋,挺着小肚子转身就走。
哒哒哒跑进贵妃日常起居的内室,刚进门胤俄就奶声奶气地喊道:“额娘,我渴了。”
虽然哭闹不休的是胤禟不是他,但看了一会儿胤禟声嘶力竭地大哭,胤俄都感同身受地觉得嗓子有点哑,也有点口渴了。
他光是看,都觉得嗓子疼,真不知道胤禟哪里来的精力哭嚎那么长时间。
绿意紧跟在胤俄身后进来,凑到贵妃耳边将翊坤宫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贵妃听得神情有些微妙,沉吟片刻后低声对绿意说:“找个小宫女跑一趟翊坤宫,告诉宜妃身边的大宫女,胤禟被郭络罗庶妃带走了,乳母没拦住。”
咕噜噜一口气喝完兰芷递过来的温水,胤俄眨巴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有些奇怪贵妃干嘛要特意通知宜妃这件事。
翊坤宫发生的事情,宜妃作为一宫之主还能不知道、不清楚?况且,郭络罗庶妃是宜妃的亲姐姐,胤禟的亲姨母,她亲近胤禟不是很正常的吗?
兰芷接过胤俄手中的杯盏轻声说:“听说宜主子这胎怀得辛苦,时常觉得恶心想吐,还没显怀就已经嗜睡乏力,怕是没精力多照看皇十七子。”
贵妃将胤俄揽进怀中,点点头轻叹一声:“我素来与宜妃交好,既然撞见了郭络罗庶妃笼络胤禟,就没有不知会她一声的道理。”
虽说“疏不间亲”,可贵妃不是个冷心冷情、独善其身的人。她和宜妃交好,做不到冷眼旁观宜妃被人算计却连一句提醒都不说。
胤礻禹夭折后,宜妃和郭络罗庶妃嫌隙已生。
宜妃若不警醒些,日后怕是会酿成苦果——郭络罗庶妃大概没胆量谋害皇子,也不会加害母家是郭络罗氏的胤禟。但笼络胤禟,挑拨宜妃与胤禟的母子亲情却是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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