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的天亮的很晚,昏暗天色中,窗外已经鸟鸣啁啾。
胤禛昨夜为了照看幺弟,睡得很晚,这会儿被身边的小家伙吵得不行,缓缓睁开眼,偏过头一瞧,发现缠成个粽子的小幺正艰难的妄图用小脑袋来撞他。
胤禛迷茫一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胤小祕使劲儿拱拱脑袋,终于翻了个身凑过来,眼神可怜巴巴的:“四哥,我想抬起手来,怎么都抬不起来啊。”
难道得了风寒还得锯胳膊锯腿儿嘛!
小家伙太害怕了,以为自个儿只剩个脑袋瓜子,眼中委屈蔓延开,强忍着不在他皇兄面前丢人。
胤禛坐起身,一言不发的开始给幺弟解开那些束缚的棉布条。
他神情略微有些不自在,都怪自己一不留神睡了过去,才会叫小幺发现。
这时候,他只能装作没什么大事儿的样子,希望能够哄骗过幺弟,叫他不要在皇后和太后跟前告状才好。
毕竟是个染了风寒的阿哥,他就这么五花大绑,捆粽子似的糙养着,是有些不像话。
胤禛惯来擅长转移视线。
他解开了白棉布上的活结,拍拍小幺背对他的后脑勺,笑道:“你再试试?朕瞧着没有什么不同。许是你昨夜睡得压住了胳膊发麻了,这才没了知觉。”
胤小祕根本看不到自己给团团捆住的样子,还觉得四哥说的有道理,又使劲儿伸伸胳膊蹬蹬腿儿,这会果真把被子都抻开了。
小家伙总算自由了,忍不住舒展了四肢瘫在床上:“呼,终于能摊开啦,差点以为我跟孙悟空一样,被压在五指山底下了。”
胤小祕觉得舒坦,不只是因为摆脱了束缚,也有退烧之后身体变得轻松的原因。
小团子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立刻就将两只胳膊从被子封口处钻了出来,抻长了伸个懒腰。
胤禛蹙着眉头,将幺弟两节白藕似的肉乎乎的小胳膊放进被子里,捂严实了,只留出一个胡乱晃动的脑袋。
胤禛半靠在床榻之间,一手拄在小幺身侧,另一只手忍不住去摸了摸他的额头:“不错,烧已经退了。鼻子感觉怎么样?”
小家伙眼睛滴溜溜乱窜。
他怕四哥拘着他不叫他出去玩,又怕五花赵昌他们受到惩罚,连忙摇摇头:“我没事呀,特别袄!”
因为鼻子堵塞的原因,“特别好”都说成了“特别袄”。
胤禛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道:“好什么,鼻子都喘不上气了。行了,你这几日就老老实实给朕待在暖阁里头喝药治病,什么时候风寒完全好了,什么时候再谈别的。”
胤小祕第一反应就是不能去梧桐院念书了。
骤然间不用去做已经习惯了的事情,小家伙还有点不大习惯。
他是最怕无聊的那一类人了。
连忙问四哥:“那我还能去给佟额娘请安,顺带看看和慧吗?还能去四嫂那里看看小侄女乖不乖吗?或者去年贵妃那里看看福慧也可以呀。”
胤禛咬牙切齿:“你这一天到晚的比朕还忙?”
小家伙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嗨呀,帮着四哥关心小辈们嘛。我虽然还小,力所能及的事情却还是能做到的,给四哥分忧”
胤禛听到这话哭笑不得:“你能不给朕添点新的岔子,朕就谢天谢地感恩戴德了。”
似乎是怕小幺背着自己再有什么作妖的想法,胤禛思忖片刻,故意换了个说法:“和慧福慧都不是什么身体健实的孩子,你四嫂这一胎也是多亏了你……你若跑过去过了病气,岂不是心里更难受。”
小团子瞪圆了眼,仿佛才注意到这一点,连忙点头:“四哥说得对,我差点就犯了大错呀!幸好有四哥在身边提醒我呢。”
胤禛被夸的浑身难受,仿佛自己是个骗了纯真小孩儿的大骗子。
他翻了个身背对幺弟坐起来,唤了苏培盛进来:“今个起,直到小阿哥病好之前,你给朕看着他,叫他一步也别想跨出这个寝殿的门。否则,朕就单单罚你。”
苏培盛知道这话是故意说给小阿哥听的。
这位爷天性柔软的很,对宫人们宽容,也总是怜悯他们,时常为了不叫他们挨罚而放弃一些稀奇古怪,甚至算得上异想天开的念头。
苏公公连忙配合着雍正:“奴才领旨。小阿哥,还请您给奴才行个方便,风寒治愈之前,请留在寝殿里头吧,您要吃什么喝什么,吩咐奴才一声便是。”
这一回,胤祕夸不出来他皇兄了。
小家伙攥着两个拳头在被窝里头暗暗挥舞——
哼,四哥太奸诈了,简直吃准了他这样就绝对不会乱跑啦!
他哼哼唧唧翻个身,背对四哥,决定继续睡觉。
胤禛还要赶着去勤政殿,对着苏培盛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快些把接下来的棉布长条收起来,免得叫小幺看到了,又是个大麻烦。
小团子虽然心中有不满,但身体这是还十分虚弱,蒙头很快又睡着了。等他再醒过来,雍正已经从前头问政完回来了,正坐在他身旁临时支起来的案桌前批阅奏章。
今日外头是个阴天,屋里也不敞亮,因而才到正午时分,寝殿里就点上了几盏烛台。
胤小祕嗓子干的说不出话,伸出手拽了拽四哥的衣角。
胤禛回过头,笑道:“醒了?可是饿了?朕叫御膳房备了些吃食,就等着你醒了一道用膳。”
小团子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嗓子,发出一声鸭子叫。
胤禛:“……”
直到小家伙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嗓子,他才反应过来。整个身子完全面向床榻,探手去摸幺弟脸颊和额头:“咳嗽了?嗓子疼?”
小团子连连点头,作出一副吸溜吸溜喝水的样子。
胤禛反应过来,赶忙对着明间喊了一声:“苏培盛,给你阿哥爷取些水来,别太烫。”
苏公公很快端着碗进来,里头是温水冲好的蜂蜜水。小团子抱着汤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发出一道满足的叹声。
胤禛又问:“还喝吗?”
胤小祕歪着脑袋摇了摇头,再次尝试说话:“想次……东西。”
胤禛笑了笑,多少放心下来。
能吃东西总是好的,证明身体在消耗,在修复。
不过小家伙如今能吃的东西不多,他只吩咐御膳房煮了一些好克化的炖菜和粥食,都清淡的很。
出乎胤禛意料的是,饿了半日的胤小祕对这些清汤寡水十分喜欢,狼吞虎咽的用完一小碗,又缠着苏公公再给添了半碗,然后抱着一盅板栗红豆粥享受的喝起来。
胤祕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仿佛这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宝贝,喝得胤禛无奈笑了。
“不知道的还当朕穷的养不起你,虐待你了呢。”
胤禛这话显然是自嘲的玩笑,谁知小团子眨了眨眼,放下汤匙,故作老成的拍了拍他皇兄的肩膀:“没事呀,四哥,我不会嫌弃你的。”
胤禛听着这话怎么品怎么不对味,但一时找不到还击的点,只好磨着后槽牙忍了。
他忍不住想,莫非汗阿玛当初送他“戒急用忍”四个字时,还有这层含义?
兄弟两人埋头喝着板栗红豆粥,一时没再说话。
红豆是用文火慢慢炖煮了大半个时辰的,一直搅动碾磨,已经变成了沙状。快出锅的时候,放入剥好的栗子,最后撒上一些桂花碎,变成了暖胃又补气血的糯香粥品。
用过这顿茶点之后,胤小祕就彻底不困了。
他无聊起来就想玩儿,哪怕不找别人,只要叫他出去疯跑两圈,也是开心的。
小团子蹭到胤禛身边,使劲把脑袋拱进雍正的怀里,叫他没办法再用笔写朱批,只好瞪着眼睛停下来,用眼神示意他到底想做什么?
对于四哥的严厉眼神,小家伙还是挺害怕的。缩了缩脖子,慌忙把自己的脑袋搁置在四哥空出来的大手上,可怜巴巴道:“四哥,我想玩……”
胤禛眯着眼,顺手挠了挠幺弟的下巴。
小孩子的皮肤就是又软又弹,连下巴摸起来也有一种放松心神的治愈感。
胤禛心情不错,逗弄道:“哦?你想玩什么?朕叫苏培盛陪你。”
立在一边的苏公公全身紧绷,生怕小阿哥说出什么难于登青天的事儿。
好在胤小祕只是飞快的扫了一眼他,便嘿嘿笑着:“苏公公不合适,我,我想热热闹闹的,那样才看着开心呀。”
“哦?热闹。”胤禛意味深长笑笑,放在小幺下巴上的手顺势一转,在他脸颊上捏了一把,“巧了,朕正好要寻几个人来,叫他们给你热闹。”
小团子的嘴巴撅起来都能挂满博古架上的瓶瓶罐罐。
哼,四哥说的肯定是九洲清宴伺候的太监,要不就是殿前的御前侍卫,他们哪里像是会玩的?
小幺不满道:“什么人呀,我可怕生了。”
苏培盛:“……”这满宫上下找不出比您更不怕生的了!
胤禛也被这赌气似的发言逗笑了,淡淡觑他一眼:“放心,都是你的老熟人。苏培盛,把你阿哥爷扶到暖阁火炕上去。叫他坐在那里,往窗子外头看看。”
苏培盛领了命,心中大约明白了主子要做什么,不免心疼起小阿哥来。
火炕是今个就烧好的,热乎乎的靠在上头,在盖上一层绒毯,隔着玻璃大窗看外头,怎么都没有受风寒的可能性。
胤小祕被妥帖安置在窗边,正一头雾水。
胤禛跟着走过来,指了指窗外:“你这番风寒,跟在身边的奴才们有失职,朕不能不罚。”
看到幺弟一瞬间变得焦急的表情,胤禛安抚性的拍了拍他肩膀:“不过,他们三人倒都是衷心为主的,罚的重了,怕你身边没有得用的人。朕思来想去,就罚他们给你解解闷儿吧。”
“你不是要热闹吗?朕就给你热闹,自个儿瞧瞧吧。”
胤小祕不信邪的扒着窗沿,从窗户望出去——
长空中连云都是形散意不散的羽毛状,一直延伸到遥远天边。
寝殿正对着侧面的小院落,御前带刀侍卫不在这里,只能看到桃花坞那一帮熟悉的人。
银翘跟几个小宫女正在比赛踢毽球;
五花和赵昌正带着小太监们放风筝,在这么小的院子里不懈努力,竟也飞起来了;
胤禛立在身后,笑得得意:“这回来的都是熟人,直到你病愈之前,朕都叫他们在你窗前玩毽球(毽子),放风筝,耍乐子,这回够热闹,够开心了吧?”
胤祕:“……”
扒着窗框恨不得贴在上头的胤小祕,心中默默流下两道宽面条泪。
开心,真是好开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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