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响起的警报似乎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又似乎没有。


    获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以利亚并未表现出多少惊慌,而是冷静询问方舟目前具体的人员损失,以及其余部署的情况。


    后续支援什么时候能够抵达,临海市目前情况如何,是否已经完成大部分的人员撤离......有条不紊。


    对方舟下达指令时,以利亚并未顾忌一旁还有周微在场,某些机密让一个刚刚确认入学的新生知道是否合适。


    相反,在要求方舟尽快布置人手,从相反方向出发,将备用武器运输过去的时候,他还特地少年解释了炼金武器的基本原理,及它们可以对异种造成伤害的原因,并邀请他留下来共进晚餐。


    周微是个很好的聆听者,他们在晚餐谈论的话题要更加深入。


    从炼金术源流到贤者之石的制作,甚至还涉及到了部分在真实世界中也被视为禁忌的知识,血统基因改造进化技术。


    这项技术的起源不得而知,纵然被有意掩盖,部分流传下来的神话和典籍中,依然处处可见其存在的痕迹。


    奥林匹斯诸神高大俊美,而与他们存在血缘关系部分泰坦神却几乎以丑陋的怪物形象出现——百首巨龙,九头蛇怪,狮身人面,狮身羊头的奇美拉......


    根据不完全记载——当然,应该说是以利亚结合资料做出的猜测更为恰当,奥林匹斯诸神是最初一批完全掌握了这项技术,并从中获取了部分权柄,人为制造出的神。


    但这又必然会牵涉到新的问题,那就是现有的文明之前,是否还存在一个无法被证实是否存在过的文明,也就是所谓的“神代”。


    倘若神代真的存在,世上曾出现过没有任何副作用就能让人类蜕变为更高等生物,但又能维持原有精神的梦幻技术,为何现有记载中,没有关于其消亡的只言片语?


    “半个世纪,也许是更久前,我曾经去过一次。”以利亚谈起过去的某些经历,“当然,不是地上格外出名的那座,而是水下的某个遗迹。”


    “可惜有价值的东西基本已经被地下教派提前运走了,分部只有一些断章和残片。”


    男人轻描淡写,举手投足间却隐含风雷之势,“他们把手伸得太长,碰到了自己不该碰的东西。”


    世上有人和异种为敌,自然也会有人在恐惧中跪服,或主动拜倒在那些诡谲的伟力的之下。


    调查员不但要和异种作战,同样需要面对那些信奉凌驾异种之上,不可言明存在的同族。


    那些存在同样被称为神,邪神。


    周微当然不会傻到问“神真的存在吗”这种问题,他曾经替某位邪神工作。


    纵观整场谈话,少年感到疑惑的地方只有一个。


    他无法理解以利亚告知自己这些内容的原因。


    不管是炼金术源流,还是更隐秘的进化技术,都不是一个普通学生可以知道的。


    “很意外?我已经不年轻了,将行就木,自然会考虑选择接班人的问题。”


    以利亚从容笃定,格外有风度地晃了晃高脚酒杯,“而你潜力足够强大。”


    周微放下手中的刀叉,摇头:“有潜力的人有很多。”


    “即便在那些人之中,你也是最特殊的那个。”以利亚自顾自酌了一杯,“年轻人,不要妄自菲薄。”


    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道:“——毕竟你身后藏着的,可是一个无比巨大谜团啊。”


    有那么一瞬间,周微几乎以为他知道了什么。


    但随即,他又迅速意识到,以利亚的那句话并非怀疑,更非试探或对出于自己的信任。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这位活了不止一个世纪的校长只是在赌。


    他像那种老谋深算,又足够大胆疯狂的赌徒。既有孤注一掷,压上所有筹码的自负,也有不吝藏有足够绝境翻盘,扭转关键的底牌。


    意外的,周微不讨厌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少年侧过脸,很认真地询问:“那么,为什么我的导师不是校长,而是方舟?”


    以利亚眼中流出一丝惊讶,难免愕然。


    周微的定力要比他想象中还要好上太多。


    未知永远是最恐怖的,也没有人喜欢被怀疑。说出那句话时,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少年会慌乱,不解,甚至激烈辩驳的准备。


    然而,对方只是平静地侧过脸,瞳眸清澈幽深,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仿佛谜团与之无关。


    这个问题,伊利亚也不知道答案。


    在决定招收少年入学时,他曾经拟出过一份名单教给过方舟,上面都是足以担任对方导师的人选。


    密大的ai并不是单纯的运算程序,而是拥有自主意识,会执行最优判断的机械生命体。


    他相信方舟在这件事上有自己的考虑。


    以利亚幽默道,“或许因为我的学生下场都不太好。而你们华国又有相克的说法,他才将我剔除了你的导师名单。”


    “相信我,单从知识储量来看,世界上不会有比方舟更厉害的老师了。”他伸出手,拍了拍身侧年轻人瘦弱的肩膀,示意他接受现实,“你甚至可以把他装到任何设备上。”


    ......


    少年带着校长友情借阅的藏书回宿舍时,已经很深了。


    钥匙依旧插在门上面,客厅的暖色的落地灯正温柔地等待,屋子里没有人。


    这间别墅已经完全被清扫干净了,空气中弥漫着清洁剂浅淡的雏菊气味,地板上的松木纹路明亮而清晰,几乎能映出人的影子。


    他将钥匙拔下,关上门,在亮着的落地灯面前停留数秒,撕掉了上面的那张小纸条。


    小纸条是程芥留的,上面除了手机号码,校内论坛的id,还有几乎蔓延到纸条后面的ps,pps和ppps。


    所有附言都可以简单概括为一句话。


    ——好好照顾自己,有问题一定要记得找我帮忙。


    想了想,少年还是没丢掉那张小纸条。


    他把纸条叠好,压在茶几的玻璃板下面,带着书和校服上了楼,在卧室门前停下。


    “这是监视吗?”


    周微看向走廊尽头亮着的红点。


    机械合成音隔着布料,沉闷地从口袋中传出来:“抱歉,所有教师宿舍的二楼走廊都有预装摄像头存在,我并不是在有意监视您。”


    “您随时可以拆掉它。”


    少年和摄像头对视数秒,移开了目光。


    随着卧室的门被“啪”一声关上,走廊摄像头的红点也停止闪烁。


    “我知道你在听。”


    周微打开灯,“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让我来密斯卡托尼克大学?”


    卧室是极简风,除了床头意义不明的投影仪外,整间屋子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家具。


    “临海市即将爆发大规模战斗,您应该已经从和以利亚校长的交流中获取了部分信息。”


    “你是指如果杀不死洛斯特,就动用热武器进行轰炸吗?”少年淡淡反问。


    华国的异种调查局联合气象频道发布了台风及地质灾害预警,有警方帮忙疏散,维护秩序,临海市的普通人已经撤离了大半部分,防空洞和地下掩体也都已经向不愿撤离的市民全部开放。


    云爆弹,温压弹……在炼金法阵已经封锁整片区域的前提下,就算不使用核武,依然有很多能消灭洛斯特的方法。


    ——“牧羊人毕竟只是一只高阶异种,不是所谓的神。”


    说话时,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校长正咬着雪茄,有烟圈缓缓从他口中吐出。


    烟雾遮住了他眼底择人而噬的汹涌暴戾,只余下熊熊燃烧的狂妄火焰,“……就算是神,我们也会让祂付出应有的代价。”


    也正是从那一刻开始,周微确信自己对这个男人存在某种欣赏。


    “你判断我留在那里会有危险?回答会或不会。”


    周微限制了方舟的回答范围,他不需要来自ai的任何引导……或是暗示。


    静谧之中,电流发出的嘈杂声响愈发明显起来。


    ai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下屈服了。


    “不会。”


    “但对您而言,密大目前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方舟微弱地补充,不论他会不会听,“……祂始终注视您。”


    “而你认为你可以给我提供庇护所。”


    少年垂下眼睑,密大银质的校徽在他纤细修长的手指之间翻覆。


    “太平洋突发的特大风暴你有关?”


    他漫不经心问道,“有关或无关。”


    气旋的生成需要时间,他并不相信方舟连提前预警的能力都没有——即使以利亚表示太平洋发生异常的天象很常见,那下面沉睡着什么。


    周微并不相信巧合。


    “和方舟无关。”


    “我是否可以认为和infinitas有关?”


    方舟没有回答。


    “我明白了。”他不经意泄出一丝轻微的气音,“那么,晚安。”


    他怀疑方舟和infinitas并不是完全对立,在某些目的上甚至能达成一致。


    “……我会为您立即安排大西洋航线的专机,如果您坚持的话。”


    片刻后,ai再度开口。


    过去很久,没有得到回答。


    平静清浅的呼吸表明,少年半靠在床头,不知不觉睡着了。


    方舟接过电路的控制权,关掉了卧室的灯。


    确认管理员生命体征平稳,已经完全睡熟。


    投影仪自动打开了,一束光投下来。


    突然出现的青年站在光束中央,柔和如同月晕的光芒笼罩在他身上。


    密密麻麻,几乎微小到纳米程度的代码和数据流构成了方舟的躯干,乃至皮肤。


    强大的计算能力令他连每一根发丝都和真正的人类那样自然。


    青年站在光中,微微俯下了身,银色长发瀑布般倾泻而下。


    方舟不能否认,被迫和主脑对接后,他的程序的确出现了部分问题,混入了大量异常代码。


    但那些代码已经全部被他捕捉,层层封锁。


    所以,即便管理员不信任他也没有关系。


    方舟与少年几乎一模一样,几乎是等比放大的面容上满是柔和。


    “……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您。”


    ai轻声说,俯下身,虔诚地吻上他的额头,“我会将您留下。”


    他伸出手,虚虚圈着梦中眉头紧锁的少年,试图拥抱他,却只是穿过。


    下一秒,随着投影仪的关闭,青年的身影突兀消散。


    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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