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会先关心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苏掷轻语气悠然。
他将学生朝外推了推,理好衣襟,朝前走的同时,对他做了个手势,“同学怎么了?”
“他好像被卷进了凶杀案,被带过来询问线索了,带我们过来的警员很不遵守规定,我担心他们会屈打成招,强迫他。”
程芥匆匆跟上,在自家导师的提示下,才想起来关心对方的状况:“......对哦,您不是去调查理想乡了吗?”
当然,这跟苏掷轻衣冠楚楚,喷了经典男士香水,身上丝毫任何曾经或是即将可能出现的打斗痕迹也有关系。
“司机不愿意接受我作为乘客。”苏掷轻一派风轻云淡,半点不提连夜追了三十公里的事。
“下一班可能要很久之后,刚好这里也出现了异常,我就过来了。”
“什么异常?”程芥竖起耳朵,跃跃欲试。
苏掷轻头也未回地伸手,精确按住了他的脑袋,毫不客气地揉乱了那一头卷毛,“你参与不了的异常。”
程芥更加好奇,“哇,连知道都不能知道的那种吗?”
“......倒也不是。”
苏掷轻冲迎接自己的分局局长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而后,他停下脚步,对自己的学生哂道:“你们课本上出现过的东西。”
“什么?”程芥傻眼。
教材上提到过的异种那么多,小到人面鼠,大到冷蛛古革巨人,教授不说,他根本猜不出来。
“牧羊人。”苏掷轻没有再卖关子,轻轻开口。
叫出这个名字的瞬间,男人一改先前的悠然姿态,陡然严肃。
他站在那儿,犹如一柄随时可能出鞘的利剑,周围的空气也染上几分凛冽肃杀的朔意。
程芥嗓子发干,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怎么会......”
“所以,你最好今天就把实践作业写完,马上回学校。”
苏掷轻说,他原本打算晚上联系程芥,没想到学生变成了长在警局大门外角落里的蘑菇。
“我不。”程芥下意识拒绝,“我走了,那教授呢?”
“等其他人支援,然后,按照最坏的情况处理。”
苏掷轻顿了顿,话锋倏地一转,“——好了,去找你的同学吧,我和局长还有话要说。”
“可是......”程芥还想说些什么。
“就是,如果连我们都选择逃避,那世界可能就真的没救了。”他试图向苏掷轻比划,“不论如何,我们的都不能逃避,入学的时候,你就这样教过我。”
苏掷轻相当干脆地提住了他的后衣领,轻轻松松,像拎小鸡崽似的把学生提了起来,走了好几米才把人放下。
“没有可是。”
他这样命令程芥:“现在去找你现在的同学,然后完成实践作业。”
程芥抿着嘴,有点委屈。
牧羊人这个名字的确在他的课本上出现过,但不是必修的《异种族谱系学》,而是一门叫做《危机与真实历史》的选课。
历史上,牧羊人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数十万,甚至是百万的牺牲。
最近一次活跃,也就是上个世纪,他向名为生/殖和欲望之母的邪神献上了整个一座小岛的生命,祈求祂的降临。
幸运的是,生/殖和欲望之母并没有以分/身的形式降临,只是派来了自己的眷属,被命名为“黑山羊”的异种收割那些祭品。
各方在协定之后,最终决定向那座半岛投放杀伤性极大的辐射性武器,以免成群的黑山羊向外蔓延。
那场献祭最终被粉饰为两国之间因为海洋贸易爆发的争端,国际组织在给予其中一方警告,勒令其赔偿后,将其轻轻揭过。
谁也不知道牧羊人为即将到来的献祭做了多少准备,范围会有多广,生/殖和欲望之母这次会不会降临。
而他们,又要面临多少牺牲。
程芥清楚自己就算留下,能做的事情也不多。
他不像自己的教授,是一名身经百战,对抗过无数异种的调查员,有足够的经验和智慧。
他只是个还没有毕业的学生。
苏掷轻让他尽快离开,是因为他是他的老师。
作为老师的苏掷轻,希望自己的学生尽可能活着,而不是白白牺牲,浪费性命。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程芥不是不懂,只是有些不甘心。
他找到询问室,隔着玻璃,冲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少年挥了挥手,做出“他们没有为难你吧”的口型,恢复了那副开朗乐观,平易近人的狗狗模样。
如果没有办法留下来,那他最起码可以把眼前的事做好。
比如保护自己的同学不受刁难,替对方讨回公道......之类的。
周微熟若无睹,相当淡定地无视了他,继续回答来自警员的提问,“没有任何异常,我在挂号的时候,大厅很有秩序,也没有尖叫声。”
“......后来是护士报的警?我当时的确没有看到护士,也没有感到奇怪。”
“护士也把那个病房忽略掉了,没有上去照顾病人吗?可能她要负责照顾的人太多,因为繁忙忘记了吧。”
程芥没有学唇语课,而是修了另一门更好拿学分的语言。
这让他难免有些后悔,也多了几分焦急。
按照正常情况,周微早就应该已经出来了,而不是再询问室里继续回答问题。
就在犹豫要不要找人问问的时候,程芥的肩膀突然被谁拍了一下。
“......教授?”他本能一惊,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随即才扭过脸确认。
后面站着的确实是苏掷轻,单手托着笔记本电脑的苏掷轻。
“过来,和我一起看一下这段从医院拷贝来的录像。”苏掷轻叫走了自己的学生,离开之前,特地朝询问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是凶手案。”
他随便找了张桌子,按下播放键,将屏幕转过去。
带着微弱杂音的监控录像开始播放,画面却宛若定格,分外诡异,直到一个人影从电梯里走出来。
少年穿过走廊,在某个房间门口停下,然后,站在了那里。
画面重新定格,在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至少有五六分钟,少年没有再进行任何动作。
程芥忍不住向老师投以困惑的目光,苏掷轻没有开口,而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看。
在第十分钟,或者是第十一分钟的时候,他终于看见画面里周微动了一下,抬起脚步,迈进了病房。
程芥注意到他没有推门。
门应该是开着的。
少年在病房内待了不到两分钟。
程芥注意到他出来的时候步伐相当平静——不论是迈步的频率,还是前进的速度,和之前相比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仿佛只是和受害人进行了短暂交谈。
非要说的话,表情也算一项?
尽管监控不太清晰,但少年的容貌即使在画面模糊的情况下也能用熠熠生辉来形容,从隐约可以辨认的表情来看,那张脸上显然没有任何慌乱。
录像能提供的线索有限,加上背景只有嘈杂微弱的电流音,除此之外,程芥分析不出任何有效信息。
可是他又觉得这似乎很正常。
周微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冷淡且平静的。
这种印象甚至已经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以至于就算苏掷轻告诉他这是凶杀现场,周微可能看到了杀人过程,他也没有感到多少蹊跷。
直到苏掷轻关掉视频,给他看了一组图片。
程芥脸色苍白一瞬,胃部不受控制地翻涌。
他不是没有接触过鲜血,甚至还有几次给那些不幸被异种袭击的普通人敛尸的经历。
但没有哪一次,像苏掷轻展示的这组图片一样,透出狰狞且傲慢的残忍感。
……可以看出来,凶手在杀死这个人的时候有一定讲究,动作并不快,如果是瞬间死亡,死者表情不会这么惊恐扭曲……他可能还很漫不经心地和死者有过交谈,带着很□□的恶意。
他甚至没有把死者当同类看待。
除了实战,其余几乎每门课程都是a+的好学生不无恍惚地想。
“很遗憾,他被卷入的并不是普通案件。”
苏掷轻重新把屏幕对向自己,“死者意外车祸入院,入院之前,成绩曾突兀从年级中游跳到全市第一。”
“现场没有找到他的心脏,而驻扎在这座城市的调查局专员没有检测到任何残余磁场。”
程芥愣住。
人体产生的磁场很微弱,但可以被检测,分析。
而异种是没有磁场的,或者说,他们现有的仪器不足以检测出异种的磁场反应。
“……而历史上,牧羊人每次活跃的先兆,就是从陆陆续续出现心脏消失,大脑中空空如也的死者开始,无一例外。”
他喃喃道,顺着导师的思路,继续说了下去,“根据调查,那些人在死亡之前,生活都发生过变化。或者是突然获得了巨大的财富,或者是摇身一变成为上流人物,有人变得美貌,有人更加聪明。”
程芥忽然意识到某个不符之处。
“可是,死者消失的器官只有心脏,他的大脑是完好的,是不是说明……”
“我们更倾向于,他的进食被打扰了。”
苏掷轻说,嘴角微不可见地扯动了一下,“被你的同学。”
这样一来,那段录像就变得可以解释了。
——少年撞见了牧羊人猎食的过程,过度震惊,无法做出任何行动。
而处于沉浸状态的牧羊人下意识忽略了这只多出来的蝼蚁。他掏出死者的心脏,宴飨至中途,才想起来蝼蚁的存在,生出被打扰冒犯的不悦,丢掉猎物离开。
少年反应过来,进入病房,试图寻找牧羊人凭空消失的证据,一无所获,又担心被卷入麻烦,便没有选择报警,直接离开。
“……不太合理。”程芥想不通,“如果是这样,牧羊人为什么不干脆杀死他?”
那他也不会认识周微了。
“这个问题,正是我们接下来要弄清楚的。或许他没有见到牧羊人也说不定。”
苏掷轻叩了叩桌面,“只有当事者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是吗?”
“教授,周微不是异种。”
程芥不自觉地替少年解释,担心导师将其判断为牧羊人的同伙。
“我和他接触过,他身上没有异常,应该也不会是生/殖和欲望之母的信徒。”
“我知道。”
苏掷轻略带古怪地瞥了学生一眼,“……你以为死者的眼睛是由谁阖上的?”
牧羊人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邪/教徒更不会如此好心,对同胞怀有悲悯。
于是周微应付完盘问,从询问室出来,见到的就是在拐角处等候自己的程芥,以及他身前站着的陌生男人。
如果说程芥是小狗,那么这个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高大男人,则像一条姿态优雅的头狼。
少年瞥见男人手提箱上的同款徽章,短暂停滞后,平静移开了视线。
“呀,我好像在你身上闻到了谎言的味道。”
苏掷轻伸出手,拦住少年的去路,微微笑着开口。
他装模作样,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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