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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章 自由


    他好像遁入了一个不存在的深渊, 死寂怪诞的黑暗将他尽数吞没,却又似弥漫着荒诞的彩色光影。


    意识随着坍塌的裂缝沉沦,肉体与精神也开始下坠, 仿佛抽取筋与骨, 化成了一滩水, 流动着坠入深渊,与逐渐坍塌的石块、怪物的触须融在一起……


    “桑觉……”


    “桑觉。”


    呼唤他的声音忽远忽近,时而变幻, 有时古老空灵,是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叫的或许也未必是“桑觉”这两个名字。


    声调一直在变化, 桑觉昏昏沉沉的,情绪不明显,却总会在听到某道冷淡的呼唤时清醒一点。


    “桑觉。”


    “小怪物。”


    “我的小奴隶。”


    我才不是奴隶。


    我是你的雄性。


    要是敢找别的雄性,我就吃掉他。


    意识浮浮沉沉,最后被一道突兀的女声惊醒:“桑觉。”


    他猛得坐起身,懵懵地抓着睡袋:“霍,霍——”


    伊芙琳微笑:“霍延己扔下你走了, 别惦记了。”


    桑觉抿了下唇,他没有想说霍延己。


    他都是叫己己的……有时候叫老婆。


    他想说的是霍将眠, 他好像在梦里听到了霍将眠的名字……还看见了重启《黎明2号》计划派遣到地底的那支千人队伍。


    或许那不是梦。


    桑觉握了握秀气的拳头,以保持清醒的理智——可那只庞大的、长满触须的怪物依然历历在目。


    是假的。


    不, 也不是假的……


    失去霍延己这个翻译, 桑觉很难理清自己的思绪,他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但无法用言语或专业术语表达出来。


    那只堪比庞大堪比数座高楼大厦的怪物不是假的,但它与人类不在同一位面——它是虚的。


    可它缠绕在裂缝石壁中蜿蜒向上的触手是真的, 人类可以触碰。


    可是好奇怪,明明它们是一体的。


    真的是梦吗?


    “吃点东西,我们得离开了。”


    桑觉看向叫醒自己的姫枍,迷茫地发出鼻音:“嗯?”


    “二号裂缝好像出事了。”姫枍的手正在微微发颤,向来平静的眼里划过一丝痛色。


    “哦……”


    不是梦。


    二号裂缝的离这边有很长一段距离,可桑觉回首看去,依然看到了滚滚烟尘直入云霄。


    他忽然想到梦里最后发生的——


    一片无声的寂静中,蔑视众生的黑暗怪物冲他低下头颅,连带着抽动了蔓延出去的无数触手,裂缝坍塌,巨石砸下,探索至其的人类被深埋地下。


    二号裂缝塌了。


    桑觉有一点不真实,却又有种理应如此的寻常。


    “如果裂缝塌了,那还会有污染吗?”


    “当然。污染又不是什么气体,非要有一个通道才能传播。”姫枍冷淡道,“真正传播污染的是裂缝地底的某种物质,而不是裂缝本身。”


    桑觉不再说话,安静地卷起睡袋,压缩进背里。


    他又想起了米莉博士的那个录音——


    他是“门”吗?那关的是什么呢,污染吗?


    也许他真的来自地底,可他并不知道回到地底意味着什么。


    死亡吗?


    桑觉并不恐惧死亡。博士已经不在,己己也不要他,那死掉也没关系,他并不喜欢其它人类,也不喜欢这世间万物。


    它们都只想污染他,他们都只想利用他。


    但应当不是死亡。


    如果几百年前污染还没开始时他就在地底,那应该也不是死亡的状态,而是沉睡。


    沉睡意味着失去自由活动的能力,他将失去情绪,生气、快乐、开心、想念……都再与他无关。


    ……好像也不错。


    他好像快乐不起来了。


    桑觉蒙上了和伊芙琳一样的面纱,蛛丝特制,可以过滤空气中较大的泥尘。


    桑觉跟着她们的脚步,安静地走在风沙里,不知前路为何方。


    风的阻力很大,他们步伐缓慢,像是迷失在沙漠的孤独旅人。


    这与桑觉认识的“母星”完全不一样。


    博士给他编织的世界是温暖的,有四季,有春风,有冬雪,有童话故事,故事里的恶龙也可以与王子成为朋友。


    但现实里的恶龙贪心了些,他还想成为王子的配偶,占据公主的位置。


    “哗——”


    桑觉没留神,脚下一滑,瞬间陷入一个旋转的沙漏漩涡里,前方的姫枍面色一凛,瞬间射出数道蛛丝,缠住桑觉的身体猛得一拉。


    沙地里似乎有什么咬住了他的脚,甚至裹到了小腿位置——俨然是只大怪物。


    桑觉什么都没看见,锋利如刀丝的蛛网轻松划开沙地,便听姫枍头也不回道:“走吧。”


    桑觉站起来,拍拍脚,跟上步伐的同时回首看了眼。


    只见沙地里的怪物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渗出源源不断的鲜血,浸泡着灼热的沙子。


    “那是什么?”


    “沙虫,注意脚下。”


    桑觉哦了声:“这里是什么沙漠吗?”


    姫枍道:“目前还不是,但未来也许会成为沙漠。”


    桑觉偏了下头,目视着一望无际的黄色。


    地表是一片神奇的存在,不像只有黑暗的地底,这里有各色各样的风景、地形,还有各色各样的生物。


    桑觉忽然有一种怪诞的上帝视角心态——


    人类与那万千怪物,都不过是生物链中的一环,动物有动物的语言,植物有植物的交流方式,人类的言语也并不特殊,但却额外嘈杂。


    倘若两百年后还有人类存活,他们来到这一片,或许也会考古考察地底有什么样的遗迹,专研原本的文明城市为什么会变成一片荒漠……


    桑觉抬头,第一次问:“要去哪里?”


    “海边。”姫枍道,“刚刚反应那么慢,在想什么?”


    桑觉想了想,摇摇头。


    姫枍应当是误会了,她用冷淡的嗓音说着不符合性格的劝言:“你的寿命很长,一切感情都能淡掉,不要去想,好好向前看。”


    “什么是向前?”


    “……”姫枍顿了顿,“一直走就是向前,你总会遇到更多的风景,更多的人,也许不久后就会出现一个——”


    桑觉道:“也许会出现另一个让我喜欢的雄性。”


    姫枍:“……”


    桑觉不是笨蛋:“这不是你想说的,这是他想说的。”


    “他”是谁不言而喻。


    姫枍并没有谎言被拆穿的窘迫,反而平淡反问:“那要听听我想说的吗?”


    桑觉:“嗯?”


    “用任何方法把他绑在身边,禁锢他的自由,让他离了你就不能活。”


    “可是他会跑。”这次就跑了,还用针剂扎他。


    很痛,是会记一辈子的痛。


    “除非人类造一座铜墙铁壁在周围架满炮火,否则该怎样拦住你?”姫枍云淡风轻道,“跑一次,绑一次,不行就断掉双腿——”


    “不、不可以……”断掉双腿的话,就不能在床上爱他了。


    自己动不舒服,总是对不准。


    姫枍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道:“那还有个更好的办法。”


    桑觉问:“什么?”


    前方无拘无束的伊芙琳笑了,她回眸,用温柔的话语说着残酷的计谋:“他跑一次,你就去安全区闹一次,杀一批人,让所有人类都知道你是为霍延己而杀的人,一次还好,两次也罢,三次、四次……他的人类会慢慢背弃他、嫌恶他,曾经跟随他、敬爱他的也会打心底里希望他永远不要再回来——


    “这时候,他就完全属于你了。”


    桑觉似乎被震住了。


    从前博士从不会教他这些,博士教育他的方式,就像在教育每一个孩童正面积极,并不会朝他传输负面思想。


    桑觉便学习着成为她喜欢的样子。


    而后来遇见的霍延己总是很矛盾,有时他会想让桑觉认清世间所有的恶,有时又想要护住桑觉的纯粹。


    对于伊芙琳的提议,桑觉没有太多反感的感觉。


    或许他本就不是一只善良的龙。


    他生性邪恶。


    桑觉问:“失去自由很痛苦吗?”


    关于这一点,伊芙琳有发言权。


    她凝神回忆了会儿,逆着呼啸的风沙,在偌大的废墟中轻吐四个字:“生不如死。”


    那时的活着,与死了没有任何区别。


    或许地下城的每一个女人都有发言权——她们生活于安宁的环境,却不具备独立的人格,只是延续文明火种的工具。


    也许会有人觉得,和失去生命相比,安宁且麻木的活着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可末世下的生存本就是一场围城,地下的人想出来,地上的人想进去。


    他们的苦难并不互通。


    桑觉歪了下头,垂下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们终究没有看到海。


    桑觉也想看海,也许是因为曾经某个人说过,他可以替他去看看。


    可是他们停在了半途,暖红的篝火架在三人中间,桑觉吃着烤熟的怪物肉,伊芙琳与姫枍沉默相对。


    “你撑不到半年了,是吗?”伊芙琳轻声问。


    “嗯。”姫枍道,“二号裂缝出事后,基因的躁动加剧了很多。”


    桑觉从几天前刚碰面就发现了,姫枍命不久矣,濒临失序——或许这才是她脱离反叛者组织的真正原因。


    她想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以她为执念的伊芙琳。


    应该有些惺惺相惜吧,姫枍的生命伴随着哥哥薄青的死去,永远停在了十二年前,伊芙琳也因她的“死去”,始终是十一年前那个嘴里挂着妈妈、想念着心爱之人的少女,再也不曾长大。


    姫枍刚测过污染指数——数值显示69。


    要知道标准情况下,污染指数一旦超过60,就可能随时失去理智。


    姫枍拿出一把枪,眸色沉沉地擦拭着,动作很轻柔,像在怀念某个已经逝去的人。


    她将枪递给桑觉,声音很平静,但手臂却因基因混乱而控制不住地发颤:“听说你枪法不错,如果感觉我要失序了,就开枪,不要犹豫。”


    “好……”


    桑觉看了眼伊芙琳,后者没说什么,红色的火焰燃在平波无澜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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