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衔无辜地眨了眨眼,忽然很想逗一逗他们,说道:“对啊。”
他这一声“对啊”不知回的是哪一句,反正青阳宗弟子们也无暇顾及他说了什么。
听见江衔开了口,弟子们纷纷倒抽一口凉气,低声议论起来:
“太像了太像了!这语调,这嗓音,这神情,说是明渊仙尊本人下场我都信。”
“话说果然传闻都是真的啊,也就前几天吧,我刚开始听说魔尊找了一个替身宝贝得不行,我还没信,他连长得这么像的阿木都没有当成替身,怎么可能另外找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被孤魂野鬼上了身的阿木。”
“这孤魂野鬼是真有点本身,换我我估计也得把他当成替身。”
江衔:“……”
扶饮:“……”
这些心眼比墙壁还实在厚沉的傻弟子们啊,在大乘期和化神期修士面前传音说悄悄话,是不是真以为他们听不到啊?
“咱就是说,之前不是说一檀和一乐把人找到了之后交托给了魔尊吗?难怪他们现在在一起……哎,一檀一乐去哪了?把他们抓出来问问看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檀和一乐:“……”
人群中的一檀和一乐压根不敢吱声,只好悄悄地往后排又钻了深了一点。
眼见着扶饮的眼刀刮得前排弟子们开始瑟缩起来,江衔好笑地悄悄拽了一下小徒弟,用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音量小声安抚道:“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传闻而已,不会当真的。”
扶饮抿抿唇,不情不愿地收回了目光。
就在此时,笼罩着整座青阳宗的大阵猛地震动了一下。
地面上忽明忽灭的阵发闪烁的光芒无声加快了不少,关窍处的灵石一瞬间由充盈的莹亮光芒转变为暗淡的灰,众弟子们这才手忙脚乱的赶紧上去给阵法补充备用能源。
眼下这个样子,一看就知道阵法又在遭受一波新的攻击。
这一次的进攻来的比之前还要更为猛烈。一百零八出处关窍上的灵石竟然同时被抽干震碎。底下的备用能源一瞬间填补上来,继续维持着阵法的运转。
弟子们手忙脚乱地上前填充备用能源,看着快要见底的备用灵石开始不自觉得焦虑起来。
我们宗门的备用能源也不多,这下可怎么办啊?
青阳宗外。
宗岷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自己不出手,阴毒的地说道:“怎么了白大长老?你是怕了吗?”
常道衡却忽然说道,“白献,来吧,速战速决。”
比起亲手将曾经庇护过他的宗门打碎。常道衡似乎更愿意用一回定生死的决斗来解决所有事情。
然而,遥遥站立的白献却依旧不为所动。
他的目光落在常道衡身上,半晌叹息了一声。
宗岷已经开始不耐烦起来。
“不用这么贪生怕死吧?堂堂出窍后期大圆满的白长老,难不成还会打不过出窍后期的昔日同门吗?”
若是单从单挑这一点来看,这几乎是对于青阳宗而言最好的办法了。
护宗大阵破碎在即,只要白献出手,就有赢的胜算。如果胜利了,那青阳宗便能够挣一口喘息之气。
然而不知为何,白献却仍旧一动不动,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宗岷已经彻底不耐烦了,刚巧算算时间,现在是一天之中护宗大阵灵力运转最为薄弱之时。此时进攻,便有更大的可能性将其击碎。
这三天来,他们靠着钻护宗大阵的漏洞,给这座严丝缝合的巨型阵法凿出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破绽,让里面的人不断捉襟见肘地重新修补。
然而新补上的漏洞又怎会坚硬如从前浑然一体的阵法呢。
既然白献迟迟不肯做出抉择,那么宗岷就自己出手逼他一把,看他会如何选择。
宗岷低喝一声,身后如潮水般乌央央的煞魔便蜂拥而上,化作浓稠黏黑的煞气骤然猛地撞在了无声运转的阵法上。
宗岷势在必得地等着煞魔们凿多几个摇摇欲坠的窟窿出来。然而,反馈回来的状态却让他下意识皱了眉头。
不对,不对劲。
整座阵法的运转此时配合的严丝缝合天衣无缝,宗岷几乎用上了体内八成的煞气,涌出去的煞气却如同撞在了坚硬的钟罩之上,竟是连分毫都没有撼动整座大山。
这样的结果让宗岷很是不可思议。
常道衡也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此时分明应该是护宗大阵最为薄弱的时候,却不知为何忽然变成了最为坚硬的时候,以至于他们暗中发动的奇袭就这么落空了。
宗岷今天真是诸事不顺,转头就把怒火撒在了常道衡身上:“怎么回事?!”
常道衡无声盯着阵法看了一会,沉声说道:“护宗大阵被人动了手脚。”
“哈?”
“你是在开玩笑吗?”听见这话的宗岷生生被气笑了,不可思议地指着白献说道:“他一个出窍期大圆满都动不得的巨型阵法,还能有谁动手脚?现在正在闭关的封停桑吗?”
常道衡冷冷说道:“我给你们假规律了吗?你们之前按照我给的规律打得不是挺上头的吗?又不是我改动的阵法规律,你冲我吼有什么用?无能狂怒的废物。”
宗岷怒吼一声,猛地朝着常道衡扑了上去,却半途被身旁久久不出声的同伴拦住了。
“算了算了。有什么恩怨回去再说,如今要紧的是拿下他们两座城池。”
宗岷数次深呼吸,脸色愈发扭曲起来。
虽然他差点脑溢血,但是的确这位同伴所言,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一切大局为重,所有私人恩怨在主上交代的任务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如今这阵法规律被人改动,他们现在连逼迫白献出手都没有了筹码,这一口暗亏咽得他真是老血梗在喉间。
宗岷来回走动片刻,阴沉道:“那你说怎么办吧。”
常道衡眯了眯眼,“继续打,阵法之所以有强弱轮换的规律,正是为了在不用的时候能够最大化减少能源消耗。”
他们倒要看看青阳宗的备用能源够他们撑住这个状态多久。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流淌,虽然他们摸不清被改动过后的大阵规律,但是相比于几个时辰前,大阵上流转的光芒明显暗淡了下来。
看这样子,只要再坚持多一段时间,想必就能直接打碎护宗大阵。
常道衡看着远处一动不动的白献,忽然说道:“为什么不出手?”
白献和他遥遥对望,沉默不语。
常道衡说道:“再不出手,就没有机会了。”
白献掌心几乎掐出血来。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白献再不做出选择,护宗大阵两个时辰之内就能够彻底碎裂开。
到时候就不是由白献来选择了。
半晌后,白献跨出了一步。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苍白有利的手按住了白献的肩,一道熟悉带笑的嗓音忽然响起:“本宗主来,如何?”
白献身影一凝,蓦然转头,眼中带着不可思议。
封停桑缓缓走到了白献身旁,垂眸静静看了他半晌,然后抬手一点点理顺了他肩上大氅处微微凌乱的金链。
封停桑仍旧穿着一身碧色华服,俊秀的面容带着几分骄傲不羁,只是脸色略有些苍白,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白献向来风轻云淡的神情终于开始变了:“谁把你叫出来的?”
封停桑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道:“哎呀,是谁很重要吗?这么重要的场合,本宗主怎么可能不在啊。”
白献咬紧了牙,“你知不知道你……”
“我知道我知道,”封停桑把白献拥入怀中,轻笑道,“没事。”
封停桑身上的伤势并非如同他看起来这么轻松,这么紧要的关头,他提前半个月就已开始闭关,已经说明了封停桑的情况不算好了。
更何况,带伤强行出关,更不知会为封停桑的身体添多少隐患。
白献被按在他的怀里,咬紧牙不出声。
常道衡的目光落在他们两人身上,半晌移开了目光,嗓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说道:“要上就快点。”
封停桑放开了白献,缓缓向外走着,手中幻化出一把通体流光的长剑。
宗岷挑眉,说道,“封宗主,让我猜猜你现在的修为跌了几个境界啊?”
封停桑笑了笑,“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可轮不到我来试。”宗岷见事情终于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说道,“让你们曾经的常师弟来,这打起来那才叫一出好戏呢。”
果然青阳宗的人没一个是善茬,如今他们自相残杀,宗岷要的就是这种结果。
常道恒打赢了他们能够完成主上的任务,他打输了也无妨,怪罪下来也不是宗岷的责任。
更何况到时候不论谁输谁赢,常道恒打完这一架,都必定得丢掉半条命。到时候他是死是活,还不是由自己说了算。
封停桑的目光落在常道衡阴郁瘦削的面容上,并没有说什么。子枝剑遥遥指向常道衡,冷声道:“打之前双方起誓。若是你们赢了,便送你们两座城池,若是本宗主赢了,你们便三个月不得踏入我宗辖域。”
常道衡点了点头,说道,“可以。”
“但是你有伤在身,我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让白献来。”
封停桑面上神情不变,只是哈哈一笑,说道:“凭什么?本宗主不够格吗?就算本宗主有伤在身。你也未必能赢吧,是想挑软柿子捏吗?”
常道衡八方不动,并不受他的激将法,而是反问道:“白献为何不能出手?你是想掩饰什么吗?”
常道衡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听说封宗主的伤治了多年都没有治好。伤势压制不住恶化后这才闭了关。怎么,这件事情与白献不能出手有脱不开的关系吧?”
封停桑笑了,“从前怎么没发现你废话这么多啊?”
“爱打不打,不打就赶紧撤退。哪有让自家道侣在前面冲锋陷阵的道理。道衡,我们虽已非师兄弟,但你也不必这么咄咄逼人吧。”
“……废话真多。”
一道清雅的声音凭空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这道声音在座各位几乎熟悉到刻骨,是一听见就会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眸的程度。
常道衡面色一变,封停桑和白献则几乎是同时转过头去,而当他们看见来人的那一刻,瞳孔骤然紧缩。
那人轻轻叹道:“刚才吵着要人出手,现在人家出来跟你们对线了,又挑三拣四的。”
来人身形修长,气质如霜雪般凛然却又带着几分温雅。左耳处坠着一条微微摇晃的红水晶耳饰,瑰丽的颜色增添了几分神秘。
他一身简简单单的雪色长衣,白衣层层叠叠随着轻缓的步履不断抬落,像是纷纷扬扬落下的白雪。
他身旁另一个人有着一双极具标志性的漂亮异瞳,外袍却是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白衣,看样式和白衣人身上的如出一辙,只能从衣摆和领口处看出他其实穿的是玄色衣裳。
大约是那一抹白消减了魔尊平日里固有的苍白沉郁,除却他周身生人勿近的气场之外,此时的扶饮看起来才终于像是青阳宗的弟子。
二人迎着在场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并肩走来,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属于化神期大能的威压凭空降临在场上,无声镇住了所有冲击在护宗大阵上的煞气煞魔,将他们牢牢地压死在地面上,一丝都动弹不得。
煞魔宗众人死死咬着牙,艰难抵抗着凭空压在身上的威压,有些难以置信眼下这个突然转变的局面。
他们望向威压的来源,却恰好对上扶饮仿佛盯住猎物般的眼神。
……魔尊扶饮?
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更让人寒意骤起的是扶饮旁边的那个人。
陨落已有千余年的……明渊仙尊。
一时之间,所有人几乎都凝固在了原地,像是面对这样的情形不知道要做何反应一样。
封停桑死死盯着那道雪白清雅的身影,无声地而颤抖的说了一句:“明渊。”
……明渊。
身后一大堆吱哇乱叫的弟子们终于跟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喂喂……阿木,尊上。你们跑这么快做什么?等等我们啊。”
江衔没有佩戴剑鞘,而是把沧澜剑收在了储物戒中,他闲闲抱胸,轻声说道,“有点慢了啊。”
青阳宗众弟子咋咋呼呼的声音打破了在场沉寂的魔咒,封停桑盯着江衔,听见那一句阿木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眼睫,痛到有些呼吸不上来。
不是明渊……是阿木。
封停桑当初亲自交代一檀和一乐交托给扶饮的阿木。
而白献深深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平静神情,他伸手扶住封停桑,低哑着嗓音说道:“……停桑。”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