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辰从江南回来听见弟弟和阿玛闹翻,先去看阿玛。
康熙还在生气,清溪书屋内内外外都显得异常安静,排队侯见的臣子们全都往后缩,想让前面的先去帮忙不想干太子了,这要从另一个角度解读,可以说他当太子当烦了想当皇上呢。
别看这些年皇上和太子之间还算相得,但近臣们都看得出来这是太子和皇上对彼此都相互忍耐的结果。
如今太子率先掀桌,一着不慎,很可能会酿成大难。
比如汉武帝废太子刘据,那两父子兵戈相见,牵连而死的大臣不计其数,再比如李世民玄武门之变,皇上彻底退位。
不到最后一刻,谁能肯定皇家的父子打起来胜利的会是谁。
在侯见房间等着的大臣们,差不多都想了现在请辞归乡的可能。唉,其实不说皇上许不许请辞,他们自己也放不下多年拼到如今的地位啊。
戴名世在其中只是个小喽喽,他的仕途算是比较顺利的,从二十四年考举人挂榜尾中了,到现在混到可以帮皇上写谕旨的翰林学士也仅仅用了十年出头的时间。
他混在一众大人中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小心地坐在张廷玉身边。
这位才是朝中新贵,当年一高中就被皇上叫到身边来办事,听说辰亲王还是他朋友。
“衡臣,你说今天太子和皇上掀桌这事儿,会是怎么个了局?”
正在计算辰亲王回来日子的张廷玉猛地听见这话,是真没有反应过来的,他掀开垂着的眼皮看了一眼,你这家伙是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顶头两大龙打起来,不管怎么了局,咱们都是小炮灰。
炮灰一词还是他从辰亲王那儿听到,直接就刻在了心里,在朝廷办事,不谨慎行事成为炮灰的几率很大。
大家都小心翼翼的,只戴名世是那个例外。
听说早年他写的一本书朝廷审核的时候,都差点给他弄成煽动朝廷不稳的积极分子,还是辰亲王替他说了话才没人追究。
而他进入中央朝廷没两年,就得罪了高士奇那边的一个小心眼臣子,赵申乔。
脑海中过了过这位戴大人的事迹,张廷玉终于开了口:“戴大人,上面不管怎么样都不是我们底下臣子能揣度的。”
戴名世啧啧,张英的这个二儿子,简直学得了他老爹为官的精髓,有辰亲王的关系说话还这么谨慎。
跟这样的人说话特别没意思,就算中午饭吃个什么他们都能话留三分。
“噔噔噔。”
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听着就是充满活力的小孩子经过。
戴名世起身挪到门边,只看到一个青年的背影,这青年最引人注目的特点就是头上完整后梳的头发,看起来乌黑油亮,连女子的乌发如云都比不过。
当年太皇太后孝期过去,别说京城内外,就是河北晋西等地都好像一夜之间出现了留头发的人。
一时间折子如雪花般涌到金銮殿,指责的声音遍布朝野,说辰亲王此举是在颠覆祖宗规矩,意外的是这些声音里也有相当一部分汉臣。
更意外的是,为辰亲王求情的声音中,满臣蒙古臣子也不少。
戴名世那时候就发现,辰亲王是个人才,他能把别人提出就是要杀头的大事如此平平淡淡的做出来并且引人大胆效仿,就问这世间还有谁能谁敢。
看着一个半大少年带着小家伙噔噔噔的追着前面的身影,后面还有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魏珠,戴名世拍了拍胸口,转身跟那些坐在椅子上的大人们报告道:“没事了没事了,辰亲王回来了。”
大家:我们早就看见了。
有人小声讨论:“辰亲王去江南调那个研,是调研什么的?”
“恐怕是查私产的,这几年官员在江南大量置地的不少,我听说,辰亲王前两年就跟皇上说秀才以上有功名的人给免田赋不好,让取消掉呢。”
“那咱们也要吃喝应酬啊。”戴名世二话不说加入了群聊,张廷玉看了他一眼,就这样的为人性格,没有辰亲王替你在皇上跟前美言,你早下去了。“我们不要田庄铺子,一大家子就要喝西北风了。”
张廷玉实在听不下去了,说道:“谁要你的田庄铺子了,辰亲王的意思只是不让当官的和百姓争田产。”
这些人还在议论得热闹的时候,苏辰已经见到了他还在生气中的老爹。
“皇爷爷,皇爷爷。”
少年的公鸭嗓和小孩儿奶呼呼的声音一起响起。
康熙的脸上才露出几分笑意。
“皇爷爷,这是我们给您带的江南特产。”
康熙笑道:“好好。”
弘量打开油纸包,小手给他爷爷捏了一只看起来金黄酥脆的东西送到嘴边:“可好吃了。”
康熙看看这不明物体,拿到手里看了看:“这是炸蚕蛹?”
啊?
弘量惊讶,皇爷爷竟然知道。
康熙摸摸他的小脑瓜,“当年南巡,爷爷看见江南的人吃过这个。这都要用那些死掉的,无法吐丝了的,不然蚕户们连这个也舍不得吃。像你拿的油炸的,也没有几家会舍得。”
哇,皇爷爷懂得好多。
酷似胤礽的那张小脸上满是崇拜和敬佩,让康熙心头的怒火和伤心都有所缓解。
陪着两个孩子说了一会儿话,康熙才对苏辰道:“你去问问保成,是不是对朕一直不死不满。”
苏辰把捎来的柚子剥好,给阿玛插了一块,示意他先吃着,才转身收拾地上散落的几本折子。
“阿玛,你们两个因为什么吵架?”
康熙就说了,还是臣子和施政的那些事。
苏辰一点都不意外,因为一个人的长成和他的所思所想,并不是能够为另一个人完全掌控,这尤其体现在父母子女之见。
父母觉得如此的事,孩子很可能会有完全相反的态度。
只要孩子心存善良不欺人不欺己,父母就要有站在对方角度上考虑的宽容。
苏辰也算带着保成长大的,可小时候那几年,保成时不时冒出来的小歪枝儿让他都觉得头疼,更何况保成自小到大,阿玛对他宠爱的时候大大多过严厉的次数。
突然发现他长大了不受自己控制了,要生气也晚了。
康熙被辰儿几句话说得没话说,好一会儿才叹息道:“阿玛不是觉得你们没有额娘爱护,朕是你们的阿玛,就想多疼爱你们一些?”
苏辰说道:“可是一味的宠溺对小孩儿的成长并不好。”
康熙一噎,说道:“你也是这么长大的,你怎么没有被阿玛宠坏了?”
苏辰看了他阿玛一眼,直言道:“那我不是在民间流浪过一个月吗?而且我师父当年可不是一味的宠我。”
康熙气得拍桌子:“你这孩子也是回来气朕的吧?”
“没有,”苏辰笑道,“我只是提醒您,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保成肯定不是真心顶撞您。”
康熙想到了几年前做的那个梦,很难想象这时候的他也走到了废太子的那一步,说道:“辰儿,阿玛想着,保成这个年纪都该立业了,朕想禅位。”
像梦中那样儿子们对他都只有冰冷算计和考量的老皇帝时光,他一点都不想过。
辰儿不是一直有出海的梦想吗?他就带着辰儿出海去,索额图去年又来了一封信,说他在伦敦的面店铺已经开到了第十家,很多人慕名去找面点铺的师傅学手艺,生意非常火爆。
而且他提到的西方格局,也是康熙所感兴趣的。
苏辰却被自家阿玛吓一跳,“保成虽然到了这个年纪,但一直他处理政事的前提都有您压阵,您禅位了跟我出海,保成一个人可以吗?”
康熙说道:“朕手把手教了他这么多年,如果他不能治理好朝堂,那这样的废物也不配做朕的儿子。”
苏辰:偏激的阿玛。
“这几年西北又不安稳起来,阿玛,您还是好好考虑,轻易不要有禅位的想法。”苏辰可是真心实意地劝。
因为他真没觉得当皇帝是多好的差事。
康熙想到各处大大小小的事情,也的确不是一下子能割舍的。
苏辰陪着老爹说话的时候又摸了两个芒果出来,切好成一粒一粒的放到盘碟中叫阿玛吃。
康熙一边吃着,苏辰坐在下面的一个矮矮的茶几旁,就很快做出来几杯芒果牛奶汁,点缀一点柚子便把甜腻的芒果牛奶汁衬出来清爽的口感。
康熙喝了两口,在儿子期盼的目光下点点头:“好喝。”
魏珠等人在心底重重松口气。
苏辰拍拍手:“阿玛,那您忙着,我去保成那边看看。”
康熙道:“去吧。问问他的意见,他这个皇太子当得厌烦了,朕马上给他禅位。”
“知道了,不过保成肯定不是想当皇帝的意思。”苏辰过去抱了抱阿玛,看向已经跑到窗口喂鸟儿的俩孩子,“去远悠坞,你们两个去不去?”
弘量马上摇摇他的小脑袋。
苏辰来到远悠坞的时候,保成正坐在临水的梧桐树荫下听戏。
“你这日子倒是潇洒。”
苏辰一出声,先跑过来的是一个才五六岁的小少年,“大伯。”
弘皙从一出生就是宫里万众瞩目的孩子,一岁时便被皇玛法养育在身边,受宠程度完全不亚于当年的小保成。
即使后来三叔、四叔、五叔、六叔家的孩子都是皇玛法亲自赐名,在小阿哥这一辈儿中他无疑是最特殊的那个。
除了跟着大伯的弘量。
弘皙扑到苏辰身上,挂着让大伯抱了会儿就懂事地滑下来,问道:“弘景哥和我大哥呢?”
苏辰道:“他们都在你皇玛法那边玩。”
弘皙转头看了他阿玛一眼,意有所指道:“大哥怎么都不过来,阿玛的心情很不好。”
苏辰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一边玩去。
弘皙虽然没有长在舒尔德库氏身边,但是自小的特殊待遇以及他阿玛的太子身份,依旧让他产生了浓浓的优越感。
尤其,太子妃到如今也没有生养。
苏辰走过去,把保成拽起来自己躺在他这个舒服的躺椅上,才发现手边还放着一根鱼干,看不见的鱼线垂到好几长丈外的玻璃鱼缸里。
胤礽被拽起来也不吭声,随意在旁边一个小石头上坐了。
苏辰问道:“钓鱼呢?真不想干啦?”
胤礽:“哥,你以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苏辰点头,“不过这些年你把钱庄改制做得不错,真因为一件小事就要离开?再说就这么离开,你不担心阿玛心里难受吗?”
胤礽沉默了,说道:“哥,这样也挺没意思的,总有人弹劾我,放个屁他们都说孤影响了空气的清新。”
苏辰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保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鲁的。
胤礽看到大哥的神情,“我快压抑到变态了。”
苏辰怜惜地揉揉弟弟的脑袋,跟他小时候一样安抚:“水生快要弄出来动力更快的大船了,船一改造好我们就出海游玩。”
弘皙在旁听到这些对话,小小年纪的眼神里却充满忧虑。
阿玛不当这个太子了,他和额娘怎么办?
他还想当---皇上。
胤礽叹口气,说道:“哥,你不知道我昨天晚上竟然做了个梦,阿玛看着我的眼神非常陌生,训斥我不关爱兄弟没有亲情,要废了我。”
梦里听到这些话的心情一直延续到清醒过来,胤礽觉得心口压得难受,因此才没忍住在听到阿玛有一次的指责时爆发了。
苏辰却听得一惊,保成这是无意间感知到了他的前世?
“是不是因为这些天你和阿玛之间的争执比较多才会做这样的梦?”那是保成根本没有经历过的“前世”,平行世界跟我们不想管,因此还是不让他追根究底的好。
胤礽点点头,“有可能。不过这个太子我是真当累了,能废的话就让阿玛早日废了我。”
苏辰:“别说胡话。”
太子的废立从来都不是一两个人一句话的事,这事关国体,是相当于朝廷大地震的事。
“想玩我们可以出去玩,挂着太子的名头摆烂吧。”苏辰给弟弟提了一个影响最小的建议,那天群臣都要求废太子,保成就解脱了。
弘皙突然扑过来哭道:“阿玛,你不要不当太子。”
胤礽接住他拍了拍,见小儿满脸真情实感的眼泪,突然觉得很好笑:“为什么如此要求?”
弘皙还没有多少心眼,说出来的话八分都有真心:“儿子不想当平平无奇的小阿哥。”
胤礽拿手指抹掉他的眼泪,安慰道:“咱们家的小阿哥都没有平平无奇的。”
弘皙:“才不是,三叔家的弘晟都没有人理会。”
胤礽这才发现自己这个年纪没多大的儿子,其实已经能够看懂很多功利的事,哄了两句就叫人把他带走。
“哥,看弘皙这个样子,我更想马上跟你出海了。”
胤礽已经感觉到,他这辈子登上那个位置的希望渺茫,弘皙小小年纪就这个样,再长大一些又会如何?
苏辰说:“对了,阿玛有意禅位,你好好考虑过再决定。”
胤礽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阿玛还要试探我吗?”
苏辰:“看来你跟阿玛的关心真的越来越远了。”
胤礽看到大哥的眼神,不由就回想起小时候他们两个跟在高大的阿玛身边走来走去习字读书的场景。
他半晌才说道:“太子我不想当了,便是不再想那个位置,现在我才理解到你当年说的鸡狗皇帝的精髓,不仅劳累身体还劳累精神。”
你和阿玛都对皇位心如死灰的样子,这可怎么好。
一心想带保成出去让他们不至于因为权力闹崩的苏辰现在觉得自己有些崩。
还不知道他阿玛从弘皙口中得知辰儿同意带着保成出海后,刚被他哄好的心情又坏了。
三十八年出海,没可能了。
苏辰也不着急,反正都盼这么多年了再多等两年也没什么。
又重新哄好阿玛之后,苏辰就开始去弟弟们的府上做客,今天去小四家里和才两岁的弘晖玩,明天去小五家跟他儿子小弘昇玩,后天就是小六家才满月的小弘晓,小七家弘曙---
除了小侄子们,这几家还有小侄女们,苏辰不能带着她们玩,但是过去总要先见见的。
因此在京城待了几天,苏辰很快找到孩子王的感觉。
小八往下的几个都长大了,听阿玛说明年选秀的时候就给他们都把福晋娶了。
苏辰只能说,阿玛还是这么包办。
而且,时间过得好快呀。
秋天了。
康熙看看树上的落叶,对他这两天才闲下来窝在畅春园小院儿瞎鼓捣的儿子说:“辰儿,阿玛觉得有必要在今年进行一次南巡了。”
苏辰早就给他阿玛准备了一个南巡基金,为的就是防止曹李孙这三个位于江南的织造借南巡敛财。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阿玛在以后被臣子拿南巡当把柄,以此好行贪污之事。
苏辰就放下手里的锤子,“那就去,西湖的雪景最好看了,我来的时候还遗憾看不成断桥残雪了呢。”
上次没有立刻答应带阿玛出海到保成那儿马上就答应了,经由小弘皙的嘴巴传到阿玛耳中,他这位马上就要迈进五十大关的老爹生气好几天。
苏辰决定提前先把阿玛当做一个老小孩儿宠起来。
三天后,御船遮天蔽日的航行在运河上,前后左右的船只提前半日清的场,两边岸上均有当地官员设的欢迎仪式。
比起上一次南巡,这一次的花样更多。
胤褆放下千里眼,忍不住酸道:“阿玛一句话,大哥就能这么快安排好南巡的事情,咱们谁能比得上啊。”
胤祺和胤祚坐在床边下棋,头也不抬道:“大哥有钱,这才哪的人到哪儿?”
胤祚八卦:“我听说南巡基金里还有一项拨给所经州县的钱,比如咱们今天过河,耽误在此地一两日的商船都能得到补偿,还有那些欢迎的彩棚,也是南巡基金里面的钱。”
整天只有自己一亩三分地的胤祐羡慕,道:“你们说大哥现在手里有多少钱?”
他成家后也跟大哥的远航公司入了一股,每年都能分到□□千两,大哥这一年怎么不得百十万的赚?
苏辰从外面经过,听到弟弟们给他算账,说道:“没有你们算的那么多,去年最多,三十六万。”
参与的人多,他分到的就少了,还没有粉饼厂的盈利高,不过每次海船来回一趟,盈利总额都非常吓人。
随着时间的发展,官员们私下组织船队出海的情况也出现了。
阿玛很不喜欢官员们这样的行为,这两年一直在打压。
不过依然不禁民间商船。
官员管理朝政,再让他们设计这么大宗的远航贸易,一旦出现贪污或者其他情况,其带来的影响都必然很大。
在这边船舱的阿哥们看见大哥,都不好意思了。
胤祐解释道:“大哥,我们绝对没有要偷偷给你算账的意思,就是好奇。”
苏辰:“没关系,以后我还会向所有参股人员公布账本,争取做到透明化,收益让大家都能看得见。”
众人心底倒吸凉气。
大哥总是能做出一些突破常人想象的事。
“就要吃饭了,都别窝在这里了。”苏辰提醒一句离开。
十三十四早就饿了,闻言赶紧猴子一样跟着窜了出去。
他俩还没有开府,根本不关心钱多钱少的,哥哥们议论的时候两人都没入耳,总之自己吃的喝的都不缺,管钱做什么。
胤禛看他们俩这样子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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