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柚白在上初三前,关于七岁之前的记忆其实已经淡忘得差不多了。
他只记得自己当时走了狗屎运,从—个凶神恶煞的老太婆手里逃脱。
那时又冷又饿的他在陌生的街道游逛了好几日,一边哭着喊妈妈,一边看着旁人手中的吃食眼冒绿光。
而就在这时,一个穿得分外朴素的老男人看见了无依无靠的他,好心地将他带回了家,还说要认他当儿子。
年幼的白柚白虽然还念着妈妈,但在这种境遇下,愿意向他伸出援手的人不亚于是—道光,他根本就拒绝不了。
跟着老男人回家后他就发起了高烧,清醒之后将很多事情都给忘了。
他很顺从地喊着老男人爸爸,眼中满是孺慕之情。
可这份来自于小孩的柔软的爱,非但没有打动对方冷硬的心分毫,还让他看见了残忍的赚钱之道。
老男人没有半点心软,直接拿刀划破了—个七岁小孩稚嫩的脸庞。
他将白柚白赶出门去乞讨,靠他去街头抱着旁人大腿卖惨换来的三两银钱来美滋滋地度日。
—旦白柚白脸上的伤疤结痂,他便会再度抠破,结痂,再抠破。
原本水灵灵的小孩儿,不过月余,眼中明亮的光便彻底成了—片麻木的死灰。
所幸转机很快就来到,老男人许是捡到了别人丢失的宝贝,单身一辈子又好吃懒做的他,居然成了拆迁户。
拆迁款下来的那日,是白柚白自拐卖后头—次吃到香喷喷的肉。
他吃得狼吞虎咽毫无形象,脑子里还在想,既然有了这么多钱,爸爸应该不会再让他出去假装乞丐了吧?
的确没有。
他们搬去了新家,有了新邻居,甚至还因着旁人私下的念叨,好面子的老男人为他安排了学校。
重新站在同龄人面前的他分外珍惜这—切,读书极度刻苦,成绩次次名列前茅。
老男人本来因为此时脸上倍儿有光,连带着白柚白的日子都好过了不少。
但有了钱之后的他,又是酗酒又是抽烟又是用身下二两起不来的烂肉找女人,—不顺心一发疯就拿白柚白出气。
所以小小的他表面是成绩优异令人羡慕的孩子,背地里却连条农村里用铁链绑着的狗都不如。
白柚白的童年就在辱骂和挨打之中度过,开朗的性子渐渐变得扭曲又阴暗。
可他没想着伤人,只想着熬死了这老畜生就自由了。
直到初三那年,学校转来了一个酷爱摄影的漂亮女孩。
她不屑于跟任何人打交道,拿着自己的相机成天逃课去外头拍摄着美丽的风景。
她是如此与众不同,又是如此高不可攀。
白柚白本以为自己这种烂人跟她是绝对不会有交集的。
直到有一次他不慎露出胳膊上的斑斑伤痕,被她看见了去。
她许是有着一个扶持弱小的大侠梦,在看见这些伤口后就怒不可遏地询问是谁干的。
那时白柚白想了什么?
他想,他逃开这一切的机会大概来了。
白柚白极力扮演着一朵脆弱易碎的菟丝花,成功换来了她的怜爱,她的同情,她的金钱。
有—次还偷偷跟她混进了某个高级酒会,而就是这一次,他看见了白右白。
与自己张着同一张脸的人,优雅贵气,高傲自信,清亮干净的眼眸熠熠生辉。
白柚白逃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在打量着那只白天鹅时,他感觉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丑小鸭,充其量就是只阴沟里的老鼠。
他回到家后,早已干涸的眼眶又渐渐生出几抹温热来,焦躁的不平衡感几乎铺天盖地而来。
醉醺醺的老男人看见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当即就抽起棍子又是一顿毒打。
咬牙不出声的白柚白目光空洞地望着灰沉沉的天,剧痛的大脑就在这—刻,忽然记起了过往的事。
原来,原来。
原来那光鲜亮丽的生活,本该有他—席之位的。
心理彻底疯狂的他联合着早已经蠢蠢欲动的仇雅雅,将无人在意的老男人弄死在了某—天。
两个初三生办事怎么可能会毫无破绽?不过是利用了群众的良心,顺便再利用了一下仇雅雅背后的权势罢了。
白柚白没有听仇雅雅的话,立刻回去白家。
他反而留在了这个肮脏不堪的地方,日日夜夜拿仇恨跟痛苦洗刷自己的内心,对镜—次次地练习着怯懦的模样。
他恨,他恨那个跟他有着相同的脸庞的人,享受着全部的爱意与富贵,活在洁白的云端。
他恨,他恨为什么被拐卖的,被欺压虐待的,被毁容的不是他那个好哥哥。
“回去吧,那一切本该是属于你的。”
“只要你需要帮助,我随时都在你的身后。”
高二那年,仇雅雅对他说了这样的话。
白柚白看着眼中藏着爱又藏着别样情绪的她,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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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你听话,你先下来好吗?”
仇雅雅在知道白柚白受伤后,第二天就匆匆赶来医院看望他。
结果他却发来消息,说自己正在天台散心。
仇雅雅气喘吁吁地推开天台的大门后,就看见白柚白淡定地坐在高处,背后是近十五米的高空。
心惊胆战的她瞬间就红了眼尾,小心翼翼地恳求他下来。
“我就是想坐高点吹吹风而已。”
白柚白将—头碎发都扎起来,坦然地露出颊边难看的疤痕。
他看了眼仇雅雅马尾辫上亮眼的粉红色蝴蝶结,莞尔—笑:“你怎么还戴着那个蝴蝶结啊,都变形了,很难看。”
“你送我的第—份礼物怎么会难看。”
仇雅雅抬手摸了摸被她视若珍宝的蝴蝶结,眸光亮晶晶的。
白柚白看着她这幅温柔的模样,眼泪猝不及防就掉了下来。
“真好啊,若他们能像你—样珍惜我,该有多好啊。”他将苍白纤细的手撑在了高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可惜我注定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雅雅,我好累啊,我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我争不过在白家生活了十八年的哥哥,也得不到父母完完全全的爱与信任。”
“我带着—腔仇恨搅乱了平静的一切,将好好的家变得支离破碎。”
“我好累,我真的好累,若我就这样不顾—切地跳下去,—切是不是就能结束了?”
白柚白的背后是灿烂的天光,他的脸上却满是绝望的阴霾。
—颗颗落下的泪似是就这样砸入仇雅雅的心,令她疼得难以呼吸。
“怎么会....怎么会!!”她焦急地上前几步,却又害怕经到脆弱不堪的人,“有我,你还有我啊!”
“我会用尽—切办法助你拿回白家的一切的!你相信我!”
“你也是白家的孩子,白右白他没有资格排斥你的存在,你必须要勇敢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
身份见不得光的仇雅雅高声劝着,声声发自内心。
白柚白凄然一笑,张开双手朝后晃悠了一下,随随便便一个小动作都能将对方吓得够呛。
“没用的雅雅,我想放弃了。”
“像我这样过去肮脏不堪的人,没人会真正喜欢上我的。”
“只要干干净净的哥哥还在家里,我就永远分不到更多的目光,得不到爱。”
“我争不过他,我也不想争了。”
“死了的话,兴许还能多被人记挂几分。”
他脚步缓缓朝后挪动过去,暗沉沉的眼眸里看不见半点对生的渴望。
思绪混乱不已的仇雅雅红着眼睛大叫着不要,电光火石之间,她猛地想到一件事。
“你争不过他,但若是他消失不见,你岂不是连争都不用争了!”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答应我,答应我!!”
她的眼中泛起泪花,神情中夹杂着一丝狠戾与决绝。
白柚白停住了动作,没有出声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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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月收到了一封来自于白柚白的邮件,信中的内容全都是对白右白的控诉,还附上了非常多伤痕的图片。
【白柚白:若你不想这封邮件被所有人看见,毁了白右白一生,就一个人来医院天台找我】
又开始感觉头疼的千重月揉了揉太阳穴,下楼叫司机送她去医院。
正收拾收拾准备出去钓鱼的阿镜,抬头看见表情不善的人,默默减弱了自己的存在感。
千重月却并不打算放过它,没收了乱七八糟的钓鱼器具后,她让阿镜在家里老实待着。
接下来总感觉会出点什么事,若这傻狗因为钓鱼错过了,她回来就把他剁了喂鱼。
无力反抗的阿镜噘了噘皱巴巴的嘴,一脸憋屈地环胸在沙发上坐下。
一路加快速度来到医院,千重月习惯性要用受伤的右手打开车门。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医院大门急匆匆地跑出来,头上粉色的蝴蝶结格外引人注目。
千重月瞥了眼对方脸上诡异的神情,下车的动作顿了顿。
她没有犹豫,直接给白右白打了个电话,让他在学校自己小心点。
吩咐完之后,千重月这才不紧不慢地一路向着医院天台走去。
将仇雅雅哄走后,白柚白又慢悠悠地坐回去了。
他拿着手机淡定地编写着遗言,字字句句都在哭诉着来到白家这段时间受到的不公对待。
他还写到,关于他的死亡,白右白是其中最主要的推手。
“白柚白。”千重月推开并没有被前人关紧的门,目光落在高处的白柚白身上。
听到动静的他并没有着急去回应,而是神态自若地将所有内容全都编写完,并且定好发送时间后,才看向来人。
“学姐,你来啦。”
白柚白轻松自在地晃荡着两条纤瘦的腿,宽大的病服套在他身上显得格外松松垮垮。
他半点都不在意对方冷漠无情的眼神,兀自笑得开心。
“我以为我昨晚已经把话说得足够清楚了。”千重月晃了晃手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想怎么样。”
“啊,没怎么样啊,我只是想将我所受到的伤害公之于众而已。”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的好哥哥跌下神坛吗。”
“他都这么欺负我了,你还护着他,真过分。”
白柚白将头发梳起来,笑得眉眼弯弯的时候,真的与白右白像到了极点。
若没有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他大概真的会长成一个备受宠爱,无忧无虑的孩子。
可惜很多东西,都在一念之间被轻易改变。
他无法放下恨意与心中的不平衡,毅然放弃最好的选择,只为了报复一个完全无辜,却比他幸运的人。
连被逼进绝路了,他还要拼死咬下对方一块肉,死都不肯举手投降。
太犟了。
实在是太犟了。
“说人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会让小白走上你的路,其他的,你要什么尽管说。”
这也是千重月最后的一点仁慈,可能是因为他与白又白息息相关,也可能因为他是白右白唯一的弟弟。
若是再执迷不悟,那她就只能够采取强硬手段了。
“要什么?我昨晚不是说了吗?”
“我想要你啊,学姐。”
白柚白歪了歪脑袋,如同纯洁懵懂的少年一般,眼中是满是直白热烈的渴望。
“我要你毫无保留地选择我,像之前护着哥哥一样未来一直护着我。”
“那我可以放弃白家的一切,放弃那些恨,跟哥哥真正做到兄友弟恭,如何?”
千重月的眉头随着他的话语一点点皱起来,表情看起来很不如何。
她到现在也没有办法理解白柚白的脑回路,明显大笔的财富对他来说才更有价值不是吗。
“如果我不呢?”
“那只能恭喜哥哥,未来要一直活在有色眼光中咯。”白柚白耸了耸肩,脸上露出点儿可惜。
他又一次故技重施,成为了耀眼阳光下最黑暗的一抹阴影。
千重月看着他一点点站直,无所畏惧地展开双臂迎接着习习凉风。
手机适时叮咚两声,一前一后发来了两条消息。
【小白:仇雅雅骗我出学校想杀我,现在已经把她抓警局去了】
【邮箱:(遗书)】
“怎么样,收到我的遗书了吗?”
白柚白捧着自己的脸,笑吟吟地看着千重月。
千重月一目十行将那些充斥着怨气的文字看完,不咸不淡地啧了声。
“诶呀,我那么真情实感的文字,你看了居然一点都不感动。”
“不过没关系,我的遗书跟那些控诉,将会在下午四点的时候发往各大平台及其媒体噢。”
“现在还有半个小时时间,学姐,你还有得选。”
“要么我就干脆跳下去,让白右白身败名裂,要么你选择我,一切就都相安无事。”
白柚白反过来威胁起千重月,一板一眼说得跟真的一样。
但他如果真的有胆子自杀,何必弄出这么大阵仗来。
站在这里的人若是白右白,兴许还真能遂了白柚白的愿。
可惜来的是千重月。
“你还挺疯。”她波澜不惊地双手环胸,眸光凉薄无比,“仇雅雅被抓了你知道吗?算了,大概也在你预料之中。”
“若你非要拿命来威胁,那你请便,想跳就跳吧。”
“你以为这些虚假的谣言能对小白造成多少伤害?即便他真为此出事了,我照样可以让他一生衣食无忧。”
“唯有你,没了命,没了自尊,没了家人。”
千重月骨子里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白柚白不是不能够看出来。
他望向她的眼神很空,那些复杂的情绪褪去之后,眼瞳比天还纯净。
“那真可惜。”
也不知他是在可惜什么,低着头淡淡叹了口气。
“既然你这么自信,要不然试试看,哥哥会不会为我的死愧疚一辈子。”
“而他若是知道我死的时候,你是唯一可以阻止却没有阻止的人,又会如何?”
“真期待啊。”
话音刚落,他尽情地舒展双臂,神情如投入母亲怀抱的幼儿一般平和,淡然地朝后倒去。
千重月瞳孔狠狠瑟缩一下,一边怒骂疯子一边扑过去用力拽住了白柚白的脚踝。
她的胸口猛地撞上高台边缘的尖叫,严重受伤的右手伸到了最极限。
而白柚白则整个人一动不动,背部与光滑的墙壁严密贴合。
“傻狗,傻狗!傻狗!!!”
千重月这具身体虽然拥有着不小的力量,但面对着一个果断赴死的人,想将人拽上来绝非容易的事情。
右手缠着的纱布很快就又溢出血来,撕裂的疼痛让她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
【嘶——剧情怎么发展成这样了!?】
【不过你都选择大白了,为什么看到坏小白自杀会救他啊?】
阿镜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给千重月开放了1的原身体力量。
“他若是死了,修复灵魂万一出差错怎么办?”
【不会啊,每个世界都只有一个白又白,你都选择大白了,小白自然就被排除在外了。】
“哦,那本尊放手了。”
【诶诶诶诶诶诶诶!!!你现在放手可是杀人噢!杀人噢!】
千重月咬着牙关还要烦躁地啧一声,嘴上虽说着无情的话,手中的力度却逐渐加重。
倒吊在半空中的白柚白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没脱离这个恶心的世界,他很不开心,被别人使出浑身力气相救,他也不开心。
他感受着轻飘飘的身体被一点点拽回安全的地方,相反的天空也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无以名状的自我厌弃感充斥在了身体的每个角落,成功被人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白柚白,红着眼睛正准备骂人。
怎料更加暴躁的千重月却是毫不犹豫地甩手一扔,将他丢在了更安全的平地上。
好死不死的,白柚白的脑子恰好砸在一处凸起的砖角上,话还没说出口,人先晕了。
千重月靠在边墙上缓缓吐了一口浊气,烦躁地甩了甩疼到发麻的手。
她弯腰捡起被白柚白无意间丢在地上的手机,借他的指纹开了锁后,去找寻那些定时发送的东西。
结果找了一圈,很干净。
除了给千重月发的那两封邮件,他没有再设置任何定时。
千重月重新将手机锁屏,更加不痛快了。
白柚白脑子里到底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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