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月是个来历不明的黑户。
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六界之中天地浩荡,不知从哪一刻开始有了意识的她,不停地找寻着属于自己的归宿。
诞生于无人管辖的荒野之中,有如白纸的千重月踏上了漫漫长途,第一步就走进了四处游荡着孤魂野鬼的冥界。
冥界之中不入生魂,属于外来者的她很快就被阴间使者逮着,对方看着像极了懵懂痴儿的千重月,满脸嫌弃地将之驱逐,丝毫没有预料到在不远的未来,她将成为六界传输鬼魂的第一人。
被赶走的千重月有点委屈,想问点东西都来不及。
无奈的她只能够接着往前走,走着走着就不慎踏入了万劫不复的第一步。
偌大魔界常年阴云避日,所到之处皆是煞气冲天布满浓浓血腥味,没有善恶观念的千重月看着眼前一个个身上充斥着浓稠黑气的魔,不知为何手居然有些发痒。
她无畏新奇的神情很快就吸引来了图谋不轨的魔修,对方只能浅浅看出她根骨奇佳且血肉之中掺杂的气息异于常人,这让对方生出了想要将她炼化吞噬的心。
犹如新生儿的千重月单纯好骗,见对方面容和善且愿意耐心同她交谈,不过三言两语间,便点着头开开心心随人离去,恍若找着了新归宿般。
她不知对方心中所求,只认认真真地学着他教授的一切,可唯独提剑杀人一事,她从不肯轻易应下。
千重月看着魔修酣畅淋漓地斩杀所谓对立之人,神情享受地让成滩成滩的热血泼洒在自己的身上,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生出厌恶之感。
“你生来合该属于魔界,迟迟不敢提剑杀人,往后如何屹立于此。”
见千重月始终染不上堕魔的煞气与怨恨,早已按捺不住的魔修终于忍无可忍,某日在她酣睡之时,将她前日还细细擦拭过的乌黑长剑狠狠刺入她的身体。
从睡梦中惊醒的千重月,一瞬间感觉躯体似是不再属于自己,人类的温度逐渐在消失。
身上被划了上千道口子的她,四肢被粗硬的铁链牢牢锁在四个方位,挣扎不得的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鲜红的血液滴滴答答如雨落下,尽数流入了地上诡异的阵法之中。
魔修面色狰狞地看着她,那张和善的脸早已被贪婪和渴望取代,眼中全是嗜杀之意。
“你为何如此待我!?”
“试问我从未做过什么错事,你为何要将我置于死地!”
千重月心中仍旧无惊无惧,她唯独就是很好奇,好奇对方为何能在怀抱着怨毒想法的时候,日日以温和的笑容来面对着她。
魔修听到如此愚蠢的问话,没忍住仰头疯狂大笑起来。
“我真是走运啊,竟捡到如此愚蠢好骗的灵药。”
“先前你说你万事不知我还不信,眼下看来你倒还真是没撒谎。”
“你自是没做错什么,要怪也只能怪你太轻信他人。”
“我等魔界之人,向来没有良善之心这种无用之物,毕竟此处不是你死便是我死,与其想着被人善待,倒不如求对方送你个痛快。”
魔修几番话下来,千重月还有何不懂。
她闭上眼睛深思了一下,再睁眼时面上已是古井无波。
“所以归根结底,六界之中的立身根本,便是以杀止杀,是吗?”
不待对方再作答,千重月云淡风轻地震碎锁链,拖着残破的躯体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当着魔修的面,缓缓将插在心口的黑剑拔了出来。
她轻轻一甩手挥掉剑尖上残留的血珠子,不顾对方惊慌失措欲跪下求饶的姿态,直接挥剑一劈,将这朝夕相处的人切割成工整平齐的两半。
她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失去生气的魔修轰然倒塌在地,周身围绕着的阴森黑气一瞬间破散开。
身上莫名涌上一股灼热的力量,四肢百骸重新恢复了生机的千重月,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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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月几乎屠尽了归属于魔界边沿的一座小城。
她犹如切菜般随意地砍杀着身上缠绕有黑气的魔,悲哀的求饶声亦或者刺耳的咒骂声,她连日来听得已经有些麻木了。
从尸山血海之中走出来后,千重月低头看了眼几乎已经看不出原先面貌的白衣,坦然地进入距离她最近的成衣铺,把笑得格外奸诈的魔修老板杀掉后,淡定地换上一袭与血色相近的红衣。
浑身充满了澎湃力量的她,洗净手上沾染到的血渍,离开魔界后仍是一副与世无争的天真模样。
千重月这一回来到了归属于仙界的修仙之地,此处的人身上皆是干净温和的气息,在阳光笼罩下的街道显得如此热闹非凡,一派繁华。
她四处眺望的样子很是显眼,尤其生了副叫人过目难忘的昳丽容貌,更是让过路人频频投来视线。
有个生性浪荡的小公子注意到了千重月,撩拨了几下身上挂着的仙宝,就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前来搭讪。
结果自然是不尽如人意,搭讪不成反被揍了一顿的小公子,气汹汹就要拔出本命仙剑与千重月大战一场。
不料这闹剧还没个结尾,有个白衣飘飘的老仙人就御剑而来,他摸着胡子教训了一顿门下闹事的弟子,而后转头向千重月道歉。
“嘶,小友的资质看着很是不错,不知可否有拜入哪位仙人门下?”
小老头兴奋地绕着千重月转圈圈,这架势看着就是想把她拐去门内当徒弟栽培。
千重月诚实地摇了摇头,然后一转眼,莫名其妙就成了小老头门下唯一的大弟子。
当大弟子的生活还挺惬意,外加上千重月天赋异禀,更是在各大门派内横着走。
虽然小老头始终对她体内的灵力来源不得而知,但看着有望羽化登仙的千重月,还是笑得美滋滋。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千重月的性子较之旁人多了几分不同,遇事时想的不是如何解决,而是一刀切断让她心烦的源头,也就是杀人。
这可给小老头愁坏了,天天搁她耳旁念叨着与人为善的道理。
可惜了这洗脑是大业尚未成功,聚集于修仙之地里的魔修居然勾结了某个大门派攻打上来。
“我等苦苦修炼数百年,最终悟得大道的却是寥寥无几!”
“仙卷之中记载着修仙之界不过是个小小方寸之地,界外才是更为广阔的天地!”
“为何非要听天命且遵万物之法则,我偏要搅乱这修仙之界,破了这隔绝我踏往上天的结界!”
修为无法再精进的老者眼见大限将至,直接走火入魔生出事端来。
千重月提着那把始终留在身边的黑剑,穿梭于外敌之中,游刃有余地将之斩杀于剑下。
许是自古邪不胜正,魔修与反水的门派很快就败下阵来,欲举白旗投降。
怎料许久未曾大开杀戒的千重月,此时却是杀红了眼,漆黑的墨瞳之中掠过狠戾的红光,不顾身后同门之人的阻拦与呼喊,一路杀到了对方的老巢。
等她提着疯老头的项上人头,一脸愣怔地站在血河之中时,一切都晚了。
千重月发现自己似乎无法跟任何人成为敌人,当她将黑剑刺向周身并未萦绕着黑气的无辜人时,身上骤然出现的不适感强烈到几乎要麻痹她的神经。
她本欲停下,可听见同门的呼救声,她仍是压下心中不妙的预感,义无反顾地冲过去为其杀人。
杀到后来她不再是她,血淋淋的双手上压着成百上千的冤魂,重得几乎让她再也提不动黑剑。
回过头看见往日里笑吟吟的小老头那深痛恶觉的神情,千重月头一次生出想要解释的心。
可还没等她想好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以及与他人不同的地方,众人已经为她贴上了杀神的称号,成群结队地冲上来架住她,把她强硬地拖拽去了行刑的地方。
“我本以为你是门派唯一成仙的希望,是以一向对你本性之中的残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倒不曾想,这一念之间竟叫我成了门派的罪人,更是修仙界的罪人!”
“你在对方投降之际仍残忍屠戮那么多人,甚至还侮辱曾经各大门派内最德高望重的仙长。”
“如今念在你我曾有过一段师徒缘分,今日便让你痛快地死去吧!”
小老头痛苦地合上眼眸,满是深重沟壑的脸上布满泪水,真真是一个老泪纵横。
以往嬉嬉笑笑的同门皆厌恶地望着千重月,好似方才奋勇对敌的人不是她,后来残暴无情疯狂屠戮的那一个人,才是真正的她。
千重月心脏一缩,迷茫之中含着几分真切的痛苦。
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事到如今还想张嘴为自己辩驳两句。
此前她是真觉得,若是找寻不到身世,一直长久地在此处留下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今胸口猝不及防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千重月垂眸看着那柄门派中专门用来除恶的神剑,忽然垂眸一笑。
她将涌上喉咙的鲜血咽了下去,一如在魔界第一次杀人的那日,同样云淡风轻地将神剑拔出。
千重月如此作态像极了不容于世的异族,她看着周围人惶恐惧怕的表情,外加始终不肯正眼瞧她的小老头,哐当一声把神剑丢地上,转身带着黑剑离开。
如何来,她便如何走。
她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所以无需道歉,她同样也不觉得对方做错什么,所以也无需怨恨。
以杀止杀是她的道,她自己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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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月回到魔界去了,去修仙界转一圈后,她发现自己可能更适合生活在没有太阳的地方。
不过自经历那一遭后,千重月彻底打消了与人建交的念头,一个人孤单单来去倒也是落得个自在。
不过麻烦的是她好像生病了,生了一种不杀人就止不住疼的病,且杀的必须是恶人。
放眼望去魔界之中全是她的止痛药,彻底放开手脚的千重月直接杀疯了,在短短一万年间差点就干翻魔界稳居高位的几个长老。
察觉到危机感的他们开始反向追杀打出杀神名号来的千重月,除了人界和神界无法轻易涉足外,其余四个地界几乎都能瞧见他们的身影。
结局也没什么好猜的,千重月杀掉几个魔界长老后,在位数万年的魔尊震怒,广发追杀令悬赏千重月的项上人头,连他自己都参与在其中。
把四界几乎杀了个遍的千重月四处跑四处躲,树敌无数的她仍旧非常淡定,甚至于某一天差点就被魔尊逮到剁成肉酱,她还能稳住心态成功地极限反杀。
修为狠狠暴涨的千重月,一路杀进前魔尊的宫殿,嚣张地坐上了一界之主的位置。
恶名在外的她登位的消息一传出,六界差点动荡起来,不少人都联合起来要将她杀之而后快。
但没办法,打不过啊。
有人企图将神界从来不过问世事的尊者请出来,奈何六界尚未到生灵涂炭的程度,对方是不会轻易出手的。
且千重月的嗜杀在某一方面来讲很好地起到了平衡的作用,数千年来已经甚少有震惊六界的恶人出现了。
于是就这样,一颗心越来越冷硬的千重月待在魔界近五万年,成了人人都忌惮的存在。
杀人腻了之后,她就开始把恶人圈养起来留着玩,每天提着刀不是准备去抓人,就是在去抓人的路上。
某天刚抓到一个皮糙肉厚很耐打的恶人,心情还算不错的千重月路过妖界,恰好走过生性最为怯懦胆小的兔族领地。
她坐在木头桩子上吹风,饶有兴致地看着传闻中善良纯真的兔族,正聚众欺负着一只尚未化形的小兔子。
那兔子看起来毛茸茸的,又白又香又软,就是眼睛较之于同族颇有些不同,生得一只黑一只红。
“你这个克星!怪物!”
“族长爷爷说你是不祥的征兆!”
“你的爹娘为了你可没少受委屈,你怎么还敢不要脸地留在族内!”
“独眼怪物!丑陋的独眼怪物!”
天真的童言童语有时最是伤人,这远比身体上受的伤还要疼上许多。
千重月托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直到几个小屁孩捡起石子来要打伤那小兔子,她才不悦地蹙起眉头来。
她还等着小鬼头骂尽兴之后离开,她正好捡个漏把这只长得很特别的兔子带回养一养。
跟她一样奇奇怪怪被排斥,养大之后肯定很有趣。
没兴趣跟小孩较真的千重月,身着红衣眨眼间来到他们身后,歪了歪头后就将人弹出了数米远。
生气的小兔妖本来还想站起来报仇,不料一看到魔头标配的红衣黑剑,立马吓得三魂六魄都要散尽,连滚带爬地哭着回家找爹娘去了。
千重月拧着长长的耳朵将兔子姿势僵硬地抱到怀里去,垂眸看着这只已经开了灵智,却一点都不惧怕她的异瞳小兔子。
“眼睛还挺漂亮。”
“要不要跟我走,待在我身边没人敢动你。”
她甚少接触这种看着就很脆弱的生物,所以当柔软的毛发轻轻蹭在掌心时,千重月心中居然生出了一丝奇异的愉悦感。
这只惹人怜爱的兔子面对她是真的没有半分胆怯,见她手掌盖过来,还主动地抬高脑袋来蹭。
只是她正欲将它带走之时,小兔子却是忽然挣扎着往地上蹦去,无声拒绝了千重月的收养之意。
它临走前半身没入绿茵茵的草地之间,一红一黑两只眸子认认真真地注视着千重月。
似是要将她的模样好好地刻入心上一般。
没拐到兔子的千重月自是无心再注意那么多,瞬息之间便消失在了辽阔旷野间。
唯剩草地中留着浅浅站立的痕迹,代表着她曾出现在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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