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约定好的一月之期结束,浑身是伤的白又白像狗一样被丢了出来。
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伤口遍布全身,唯独一张脸尚还能看出几分人样。
他用尽全身最后一点点力气,努力解锁手机后,摁下设定好的1号键再次尝试着拨通父母的电话。
即便在过去的一个月之中,他无数次在喘气的空档向他们发出求救信号,对面手机传来的永远是正在通话中,到现在为止他还对这一切还能够安慰自己再忍忍。
唯独现在,白又白站在死亡线上摇摆不定,随时有眼一闭腿一蹬的风险,他微妙地期盼着这对父母心中还存留有最后的一点良知。
来救救他吧。
“您好,您现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耳朵有些嗡鸣,眼下湿漉漉的也不是是血还是泪。
在晕过去的最后一刻,白又白眼中的光尽数湮灭,毅然决然删掉了紧急联系人。
不久之后,意识逐渐清醒,白又白眼睛还没睁开就闻到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
他浑身上下裹满了纱布,连动弹一下都很艰难。
一旁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见人醒了,立刻打电话向雇主汇报了这个消息,最后还在对方的要求下,摁下了免提将声音外放。
“命真大啊。”
“怕你死在我家门口太难看,便发发善心送你进私人医院。”
“我还顺便好心地提醒了你的父母,不过人家一听到要支付巨额医药费,就立马装聋子挂掉电话了哈哈哈哈。”
“你倒也不用担心,医药费我可以替你支付,不过——”
那恶魔即便没有站在眼前,光听着这带着嘈杂电流的声音,便足以令人胆寒。
白又白努力把自己缩进被窝,滚烫的泪水将枕头沾湿。
“不过你要记得好好养病,我们下次再见哦。”
下次再见哦。
能不能再次好运地活下就不一定了哦。
白又白透过缝隙看向明亮的窗,外面是湛蓝的天和成群的鸟。
不知一跃而下是否也能得到像它们那样无拘无束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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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境内。
“提醒你一句,他的神魂被毁得稀碎,如果你真的想救他,那就一定要以提升他的幸福度为首要目的。”
童稚的声音飘荡在一片白蒙蒙的空间内,它不厌其烦地向千重月强调着这一点。
根本没听进去几个字的千重月徘徊在轮回之门前,当絮絮叨叨的声音终于短暂停歇,她匆匆挥了挥手后便跃跃欲试地要一头扎进去。
无形的气墙拦住了千重月的动作,她就像摔进了一团棉花当中,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我还没说完呢。”
阿镜叹了口气,说实话要她一介魔尊耐着性子听了这么久唠叨,也属实是不易了。
“在你去往初世之前,还有三件事需要交代你。”
“首先是,介于每一世他的性格遭遇都不同,你所要经受的难度也不同,因此我这边特别为你提供了一些道具或者是一次性特权,你看着挑一样。”
“分别是:永不消失的刀、百分百预言一次、危险来临警报器、百分百避险一次、开局手握五十万....等等。”
“还有最后一个...额嗯....仿真且通感的.....”
它好像有些难以启齿,磨蹭了许久都吞吞吐吐说不出个大概。
作为来此之前的六界战力天花板,千重月对那些避灾的东西都兴致缺缺,她本身就是一场人人避之不及的灾难,何须借用外力来确保自身安全。
千重月第一反应是想放弃选择,但阿镜面对最后一样东西的特殊反应倒是让她生出了点兴趣。
她这人就喜欢不走寻常路,最终的决定压根就没过脑,大手一挥秒选那什么防针且同感的东西,这花里胡哨的名一听就有意思。
“你...你确定不仔细考虑一下吗,那那那个是最没用的东西....”
阿镜有些结结巴巴地劝阻,奈何千重月心意已决。
“行吧。”见实在是拗不过千重月,阿镜开始交代第二件事,“第二件事,就是你进入每个世界都有两个必须遵守的强制限令,一是你绝对不可以杀人,二是你必须要迎合生成身份的特性,完成本职工作。”
千重月倒在隐形棉花上,漫不经心地翘着腿。
“本尊若是不呢。”
她现在的外型状态是定格于入镜前的那一秒,身上破破烂烂的玄色长衫裂了千百道长缝,从中散发的血腥味浓重到可怖,脸上也没多少好肉。
阿镜在虚空中将她的身影纳入眼中,明明已经狼狈不堪到如此地步,她仍旧高高在上不纳一物入眼中。
但是,现在的千重月脚踩的是它的地盘,并且还有求于它,那么她就不再是过去目空一切的至尊了。
“第二条标准较为宽松,除非你彻底摆烂,否则不会判定你违反。”
“第一条却是死规矩,你一旦杀人违反规则,会直接被强行踢出世界,而他神魂修补的其中一个阶段会就此被跳过,待修补完成时间回溯,届时他缺胳膊少腿为小事,若因缺失魂魄成为痴呆无情之人,那将再无可挽回。”
阿镜的语气很严肃,那稚嫩的声音浑像个伪装老成的小孩。
深知阿镜是个数万年老妖怪的千重月不轻不重地啧了声,不耐烦地示意自己知道了。
“我相信你为了救他,不会故意触犯这些的。”
“那么最后一件事,请你来为他抽取第一个世界的关键词吧。”
千重月愣了下,她看着一个形同抓阄的道具凭空出现,毫无花纹的漆黑箱体看着就不吉利。
放空脑子随手掏了一把,掌中那个被选定牢握的实体圆球忽然化作星点光亮,逐渐朝着上空飘散而去。
莹白的光点不断聚合,最终组成了两个发亮的字。
【贫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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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每个人在噩梦缠身的时候,都有勇气选择结束生命。
白又白才十八岁,他不想辛辛苦苦活了十几年,还没来得及热烈绽放自己,便死于最好的年纪。
整整躺了两个多月后,身上丑陋的伤痕七七八八都差不多好了,他便立刻出了院。
目前为止除了有着父母所在的老旧小区房外,他暂时没有地方可去。
父母不在家,或者可以说,他们经常不着家。
白又白收拾好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进了自己那间逼仄的小房间,里面居然已经堆满了破破烂烂的杂物。
他默不作声地收拾起来,类似于埋怨悔恨这样的情绪,他已经脆弱胆怯到不敢生出了。
现在是二月中旬,最是寒冷的时候,白又白身上却只穿着一件不太防风的薄卫衣。
他努力多套了几件衣服,而后进厨房搜罗出勉强能用的食材,迅速地给自己煮了碗面。
白父白母一周之后才回来,回来时看见神情木然的白又白,两个人不约而同流露出心虚的目光。
说了几句虚伪的关心话语,他们觉得自己父母义务尽到了,便又开始命令白又白下厨给他们端吃的来。
三人相安无事地待了一个月,见白又白看似没什么大碍,夫妻俩又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白又白掀起衣服露出皮肤上触目惊心的伤疤,头一回用报警威胁了他们。
可实际上,他连警局的大门都进不去,每次打电话对话的都是同一个接线员,事情最后也都没有音讯。
好在生性懦弱无用的夫妻被吓唬到,不敢再提此事了。
直到七月份,他们带着一身伤出现,手中捏着一份白又白曾见到过三次的合同,涕泗横流地求着他。
“最后一次了小白,就这最后一次,以后一定不会了!”
“你忍心看生你养你的爸爸妈妈被人打死吗——”
白又白分不清他们是真的受到胁迫了,还是,专门为了针对他而使出苦肉计。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想。
“生我养我吗?”
他脸上露出了迷茫,心底有一角在快速塌陷。
“我从三年级起就自己学做饭,高中的所有花费也都是我自己出的。”
“我高考好不容易顶住压力考了六百三,心心念念打工攒钱上大学,你们呢?”
“七月份的时候带来一份合同,一边说着自己有多不容易,一边收费十五万一个月让我照顾一个老爷爷,当然,这个爷爷人很好,这次没关系。”
白又白顿了顿,闭了闭酸涩的眼睛。
“九月份要开学了,十五万我没有要一分钱,我只想去读书,你们呢?”
“又带来一份合同,哭着跪着让我告知学校延迟上学,以二十万一个月去当千金大小姐的下人,去被她折磨,被她当成逗乐的工具,狠狠踩碎我的自尊——当然,我又忍过来了。”
“可那大小姐毁了我读书的路,她让学校开除了我。”
穷人拯救自己最好的路径,便是往死里读书,努力以知识为踏板带自己走出泥潭。
可现在这一切都没了。
“我又开始努力打工想复读,可是你们又来了,这次见哭跪没用,你们换拿命威胁了。”
“整整五十万换一个月,性价比多高的交易不是吗,就算你们生养的儿子被活活折磨死也没关系对吗?”
“十一月一日是我的生日,我成人的那一天,被当打包成下贱的礼物给了别人,差点永远死在十一月。”
“就算是这样,你们竟还不满意。”
脸颊有些痒,白又白伸手摸了下,原来自己早已流下了不少泪水。
他心上破了个难以修补的大洞,寒风呼啦啦吹着,吱呀吱呀像是马上就要碎了。
奈何无良的父母只是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就算听了他如此多难过的自白,内心仍旧不曾动摇。
“可,可我们这一次若拿不出钱,真的要死了——”
他们眼中的恐惧不似作假,为此亲儿子的命就变得格外微不足道。
“好了,我不想再听。”
“我签。”
“只是这一次签下,我将不再受牵制于你们。”
白又白接过合同,看见甲方的署名竟是前一任的魔鬼,脸色顿时煞白。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父母,他们只急匆匆地撇过脸不愿对视。
好得很,看来五十万的确是一个迷人的数字。
白又白原先想着再煎熬一次,便算报答尽了父母那点可怜的恩情,而后离开这里。
直到看见这个人的名字,天真的念头顿时细碎,他想起了那句再见的魔咒。
【我们下次再见哦。】
他拿笔的手都在颤抖,恐惧让四肢变得无比僵硬。
可他突然想到。
既然逃不过,那何不就此拉对方一起下地狱。
至少十八岁时还曾轰轰烈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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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月一个晃神,再睁开眼之后,周身便不再是阿镜那单调空乏的小地方了。
她在沙发上动了两下,许多不曾到人界,这陌生的环境还需要点功夫来适应。
但阿镜不给她这个机会。
【糟了糟了糟了,时间调错了!!】
【你快快去这个地址,再晚上一点你男人就要没了!!】
千重月还没具体熟悉新款手机的操作,冷不丁就被阿镜催促着出门。
她皱着长眉站在车水马龙的公路旁,夜间璀璨的灯光有些晃眼。
【快快!叫滴滴叫滴滴!!】
“?”
“滴滴是什么?”
【.....】
【拦车拦车,拦住出租车,你看那个车顶有个白色发光长梯形的!】
好一顿折腾之后,历经两个司机被千重月站在路灯下显得格外不耐阴沉的神情吓得打着方向盘紧急跑路外,第三个体格彪悍长相粗犷的司机停了下来,顺顺利利让人上了车。
行驶路途中被阿镜告知了不少东西的千重月,在听到微信到账的声音响起后,淡定下了车。
目的地是一片老旧的居民楼,零零散散的几户灯光可以发现这里的居民并不多。
在阿镜聒噪的催促声中,千重月顺着四壁都是脏污的楼梯走上去,最后顺着狭窄的过道一户户找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快!他要签了他要签了!!】
千重月目光一凝,本来就没什么道德可言的她,对准了破了个大洞的门,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嘭的一声巨响,隔壁住户以为邻居家又被人来讨债,一个两个全都赶忙闭紧了门窗。
千重月扫了眼昏黄的室内,简陋的像是逃荒的难民栖息所。
三个人神情各不相同的人转头看向她,其中有一个手中还握着笔。
已经写下名字第一笔的白又白,被踹门的剧烈动静吓得一颤,直接划花了签字区域。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自灯光闪烁不断的楼道中走进来,她忽视掉场中神情凝固的三个人,自顾自走到白又白身边拿起合同翻看。
“五十万?”
千重月冷笑一声,昳丽面庞上满是凌冽霜寒。
她一声招呼也不打,直接将带着第三任雇主签名的合同撕成碎片。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俊秀面庞霎时间漫上诸多复杂情绪,千重月挪开视线,盯上了站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的白家父母。
“你们,速去拟份新的。”
“我出一百万。”
她双手环胸高高在上,可怕的数字从她口中说出,好似不过尔尔。
白又白握笔的手狠狠缩紧,较之原先已经做好赴死准备的决心,未知的恐惧更令他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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