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结束回学校的途中,林言还特地被几位校领导院领导叫过去,老刘站在几位领导身边,笑得八风不动,对林言使了个眼色。
林言顿了顿,走过去。
夜晚的沿滨路分外热闹,街道两旁的霓虹灯闪烁,路边停靠的宾利缓慢驶离。
车子经过酒店大堂时,微微停下。后车窗下摇,沈闻坐在里面,流转的光影划过他分明的脸部轮廓,他嗓音冷而沉,因为喝了酒,带着淡淡的疲倦,与这微凉的夜风徐徐交融。
下压的眼睑落下淡淡的阴影,他没有看林言,而是与几位校领导告别。
“沈总,下次有机会我们再约您去学校里面看看。”领导们笑着说。
沈闻也笑,“我对a大关注已久,有机会一定要亲自去走走。”
领导们:“这不巧了,下个月是a大建校110周年庆典,您要是有时间,不妨来看看?要是能邀请到您来,我们a大这次的周年庆可真是蓬荜生辉了。”
“下个月?”沈闻长指漫不经心的抵着腿面,思忖般的轻轻敲了敲,再抬头,又是一副冷冷沉沉、却不失温和的面孔,“可以。等从杭州峰会回来,应该正好能赶上。”
“那我们就提前恭候您的到来了。”
领导们这下笑得真心实意。
校庆除了是庆典,也是大型人脉交流场。
a大校庆能邀请到的贵客都是响当当的人物,非富即贵,可以的肯定的是,未来的某一天,这些人脉将给a大带来巨大的效益。
寒暄话说两句就差不多了。
车窗再次紧闭,沈闻已经侧过头,直视前方。最后一缕光线划过他深邃的眉骨、淡漠平静的双眼,他依旧没有再与林言说话,仿佛席间闹出那样不大不小的动静,只是随性为之。
林言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果然,特意示意老刘把林言叫过来的几位领导心里已经有了成算,排除了林言是沈家亲戚、小辈的可能,拍拍他的肩膀,笑着鼓励他两句,让他认真考虑沈闻给出的条件后,接连坐上路边等候的车,离开酒店。
最后走的是老领导。
老领导依旧笑得像个弥勒佛,临上车前,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林言说:“林言,我想起来了,年初研究生例行会议上是你做的汇报吧?”
a大校园文化气息浓厚,接轨国际,再加上师资力量雄厚、各项配套设施也十分齐整,年初干脆举办了不少活动,包括模拟联合国活动、以及研究生例行会议。
所谓研究生例行会议就是三个年级各派出代表,以代表身份在会议上跟学校领导们交流,反映问题,提出议案,并提出自己认为合理的解决措施。
这场会议实实在在解决掉不少亟待解决的问题。
或大或小。
林言那时便出过一次风头,站在会议台上脱稿做汇报的照片被朋友圈、表白墙疯转,还在微博上小小的火了几天。程安安为此专门跑来学校,想给他开通个人微博,造星似的希望他能进娱乐圈,吃上这波红利。
老刘没想到老领导还记着这个,当即道:“可不是吗,这小子为了那汇报整整一周没来实验室,各个系别的跑,去搜集问题,没想到还真给他办成了。”
“年轻人就是要有敢闯敢干的心,做实事么,不丢人。没进社会都能有这个态度和责任心,以后进了社会,还不给咱们学校争光?”老领导和蔼的对林言点点头:“林言啊,再接再厉,我很看好你。”
“听见没?”老刘也对林言说:“以后也得好好干。”
林言笑得乖巧,清冷的狐狸眼勾出柔和的弧度,在真正关心自己的师长面前,他就是个普通孩子:“我知道了,也记住了,不会让两位老师失望的。”
老领导哈哈一笑,上了车,跟他们告别。
几辆低调的红旗车于道路尽头消失。
四周恢复安静,晚风吹散燥热的暑气,带来几分凉爽。
何静几人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商量着打车回学校。
老刘收起笑,转过身,没好气的盯着林言,有点恨铁不成钢:“你这个傻小子,进大厂的好机会,怎么就不答应下来?”
林言就知道老刘会跟自己秋后算账,无奈地说:“我没有不答应。”
“我还不知道你,你怎么想的我都不用问——”老刘琢磨着老领导刚才的话,老领导人老成精,说话做事都爱留三分,没道理突然停下来就为了鼓励林言。
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让林言进天寰集团,敢闯敢干一番。
想到这,他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林言就算再天赋异禀,也不至于接连让两个大佬级的人物几次三番地招揽他。
不知想到了什么,老刘眉头皱起来,眼神古怪了两秒,语气跟着一变:“算了,也不知道是好事坏事,我不干扰你的决定,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继续跟在我身边,我在这一行干了大半辈子,教你还是不成问题的。”
林言立刻抬起头,下垂的眼睑微颤,唇瓣也动了动:“……老师。”
老刘不爱整这煽情的一出,摆摆手,瞥他一眼:“行了,这么晚了,该回学校的回学校,月底前把新实验报告交上来,这次再犯低级错误,别怪我骂你们。”
他今晚喝了酒,没法开自己的车,直接招了辆出租,出租是何静几人给他打好的,就在一旁等着。
上了车,老刘胳膊底下夹着公文包,模样不像一个搞科研的,更像一个销售,跟林言何静几人挥挥手,他干脆利落的乘车离开。
都是二十五六的大人,也用不着老师千叮咛万嘱咐。
等他走后,林言跟何静他们上了后一辆车。车上,老牛跟老马果然好奇的询问起席间的事,问林言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沈闻。
林言编了个缘由:“前几天不小心擦了他的车。”
“卧槽……沈大佬开的是宾利吧。”老马咋舌。
“还是改装过的……价格起码翻一翻。”老牛吞口口水,补充。
这下没人再敢追问当时的情况,生怕触碰林言的伤心事。
对于他们这群学生党而言,宾利车就算掉了一小块漆皮,那也是天价。
一路得以顺利平静的回校。
第二天事情在小范围内引起些讨论。
研三的学生们都知道林言能直接进天寰科技实习,并且不占用他们的名额。
不过林言平日里也是物理系的大名人,优异的成绩、卓越的长相,偶尔背地有酸两句的,也知道自己没法跟人家比,林言就是在这档口,接到程安安的电话的。
今天是星期天。
他该陪程安安回程家吃饭的时间。
下午时分,林言在寝室里换了身衣服。程家父母很开明,对于程安安喜欢同性的事没有过多阻拦,不过夜夜担忧,怕程安安会被外面男人骗。
直到程安安跟林言表白,这一下两家父母都放了心。
每周日除却特殊情况,林言跟程安安都要回程家吃饭。
程家富贵人家,在京城开着公司,做的是物流方面的活计,月流水也有上百万。
林家父母觉得林言是高攀,对此,两人从不多言,偶尔打电话也是告诫林言多让着点程安安。
程安安现在在程父公司帮忙,下了班直接坐车就能回家。
七点半晚饭开始。
六点钟,林言便坐上去程家的车。
电话铃声响起,他接起来:“喂?”
“哥!”程安安激动地说:“你又上你们学校论坛了!”
林言不怎么在意:“嗯,我现在在去家里的路上,给你带了点零食。”
“有芒果干吗?”
林言看了眼手里的购物袋:“有。”
“那就好!”电话里,程安安像个小孩子,开心的笑起来,林言面色也微微柔和,可下一秒,程安安便又说起之前的事:“我看论坛说你能去天寰科技实习,哥,你太厉害了!不过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沈闻……是之前在会馆那次吗?”
他问的小心翼翼,带着试探。
林言眉心顿时一蹙,心里徒生些厌烦:“谁跟你说我要去实习的?”
“论坛说的呀,”程安安:“天寰科技这种公司可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哥,以后再有人说你是书呆子,我就能帮你反驳了!”
林言沉了沉心,转而问:“伯父伯母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程安安不觉有问题:“我一早就告诉他们了,他们都催着你回来,好详细问问你这件事呢。”
程安安仍在激动雀跃的絮絮叨叨:“哥,我觉得沈闻这人不错,你跟他又没什么交集,他就能给你这个机会……到底是不是因为我呀?讲真的我本来还有点生他的气的,毕竟那天那么多人,他一点脸面也不给我,现在想想,他这是不是在事后找补?没法弥补我,就来弥补你?”
林言太阳穴突突直跳,假装自己没听出来程安安话里的忸怩和不好意思。
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程安安怎么能如此聒噪。
一种令他无语的、好笑的聒噪。
和这离谱的世界一样,程安安究竟是怎么想的,才能在男朋友面前肆无忌惮的说出对另一个男人浮想连篇的猜测。
是因为以前的他对程安安太言听计从了吗?
还是他的沉默,他的纵容,滋生了程安安的胆量。
林言感到头疼,以前的记忆像虚无的白雾,他必须非常用力地回忆,才能在那记忆里找到一丝代入感。
出租车内吹着冷风。
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些,电话里程安安已经说起别的,程家公司是上市公司,几个大股东都有儿子,而且都在基础岗位,跟程安安一样当小职员。
程安安发的牢骚里面不停的出现一个人名,男人叫‘徐哲韬’,根据程安安的三言两语,林言敏锐的听出来这个徐哲韬正在追求他。
追求的手段不亚于请他吃饭、请他看电影、请他唱歌、送他衣服鞋子鲜花。
程安安:“我真的好讨厌他呀,都说了不喜欢这些,他还非送我,要不是看在徐叔叔的面上,我才懒得搭理他。”
林言:“……”
林言闭了闭眼,平静地问:“我听说你最近接了个企划案。”
谈到这个,程安安就兴奋了:“是呀,这还是我第一次组团队做企划,哥,你放心,我肯定不给你们丢脸,保准做的好好的!”
“嗯。”林言若有若无地问:“那个徐哲韬呢?”
“他跟我是竞争对手,但他成天什么事都不干,总是约我吃饭看电影的,他们组输定了。”程安安得意地说。
“这样啊……安安,他很有可能是借此机会故意接近你,打听你们组企划案的进展程度。”林言三言两语,让程安安陡然安静下来:“安安,你太单纯了,职场里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你仔细回忆回忆,这些天有没有告诉对方企划案相关的事。”
程安安显而易见的慌了,语调都不稳:“真、真的吗?可是、可是……”
“安安。”林言压低声音,语气温柔平静,轻描淡写的给他指了条路:“你去查查你跟他的聊天记录,记得截图保留证据,事情也只是我的猜测,对吗?”
“对。”程安安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惶惶地说:“对!哥,徐哲韬他不一定……不说了哥,我现在就去查我跟他的所有聊天记录,我先挂了,等你到了再说。”
程安安火速挂了电话。
林言的耳根子也终于恢复清净。
电话没有息屏,四人小群里何静他们正在闲聊,他随意看了几眼,坐姿没变,白衬衫勾勒出清隽修长的身段。
出租车恰巧行过一段林荫长路,道路两边香樟树高大笔直,路灯与路灯之间的间隙较远,一片黑暗洒过车窗,划过车内青年冷白干净的侧脸。
晦暗的阴影中,林言眯着眼睛,狭长的狐狸眼中情绪不明。
十几分钟后。
车子停到近郊别墅区。
林言付了钱,下车。
他的背影渐渐消失。
出租车师傅忍不住多打量他两眼,心里感慨,顺便跟老婆聊天:“送完了送完了,这就回去了。遇到个娃娃,说话可真厉害。咱闺女可不能遇到这种聪明的男人,不然连对方啥情绪都感觉不出来……”
程家灯火通明。
今天给他开门的居然是程母。
程母穿着月白色旗袍,带着珍珠项链,略有些富态,但笑意盈盈,拉开门就让林言进来。
“言言来了?安安这会儿在楼上,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半天不见人影。”
林言笑了下,他瘦而挺拔,站在门外,漆黑的眼眸微垂,含着见长辈时温顺的笑,让程母原先想问的话都憋在了嘴里。
一直到饭菜做好,红着眼眶的程安安从楼上跑下来,一家人坐正在餐桌两侧,连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程父,都穿着唐装坐在主座,程母才把想问的话问出来。
“言言。”一块排骨夹到林言碗里,程母笑着道:“我听说你就要去天寰科技实习了,你这孩子,这么大的好事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可真是让我跟你伯父吓一跳。”
程父撩起眼皮,也瞥一眼林言,说:“进了天寰科技只是第一步,想往上爬,你还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是啊,天寰科技还只是天寰集团的分公司,他们那样的大集团竞争压力很大的,言言,你要不还是租个房子住吧?正好可以跟安安一起住。”
“钱的问题,不用担心。”程父说:“我们来出。”
餐桌上饭菜琳琅满目,丰盛不已。
林言却食欲全无,他安静听着,不留痕迹地看一眼身边的程安安。程安安从下楼开始情绪便一直恹恹,没有精神,这时听了程父程母暗含催促的话语,忍不住发脾气。
“爸,妈,你们干什么呀?我跟言哥现在挺好的,非住一起干嘛?公司跟a大之间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平白浪费时间。”
程母暗暗瞪他:“你这个臭小子,没有言言管你,你是无法无天了。让你们住一起就是想让你上进,有言言看着你,也省得我跟你爸操心。”
程安安胸膛攒着股火气,查找消息记录时的惊慌与此时被程母斥责的恼怒交融,他猛地摔了筷子,哒哒哒往楼上跑:“我不吃了!你们吃吧!”
“诶?”程母气的捂胸,站起来:“程安安——”
林言面色不变,快速把碗里鲜美的鱼汤喝完,起了身,低声说:“伯父伯母,我也吃完了,我上楼看看安安。”
临走前,他又叹气,说:“不过是一个实习机会,用不着大张旗鼓,说起来……我的实习机会还跟安安有关系,实在不行,我就不去了。”
程母被他一番话说的又惊又诧,好半晌,直到林言上了楼,程家父母才拧眉交流起来。
“因为安安……?什么意思,这实习机会是安安托人找的?”
“等会儿你上去问问那臭小子。要真是他把实习机会让给的林家小子,我扒了他的皮。”
“咱家儿子哪有进天寰的料。我估计是个误会。不过这臭小子是该管管了,我让他跟言言出去住,还不是为他着想。言言这种孩子,到哪儿不是抢手货,也就是安安,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程父哼了声:“你就是想得太多。”
程母叹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趟见面,她感觉林言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林言对程家言听计从,对程安安无底线宠溺,但现在……
那种浮于表面的淡漠。
仿佛才是林言真正的性格。
林言上了二楼,凭借记忆,慢慢朝程安安的房间走去。
程安安的卧室旁边还有一间卧室。
是林言的。
此时没有锁门,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
他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阳台飘来。
程安安在哭,对着电话那头,毫无道理的埋怨、指责。
林言脚步顿了顿,走进去。
两间卧室的阳台紧紧相连,程安安在自己卧室的阳台上打电话,林言挑了个视觉死角的位置,站定,无声的聆听。
夜晚很安静。
依稀能听见那边的男人在手足无措的解释什么。
一分钟后,男人也怒了,暴吼:“程安安!你别给脸不要脸,老子追你那么多天,你一不拒绝老子,二不跟老子谈,要不是我爸告诉我你早就男朋友了,我他妈还跟个舔狗一样追在你屁股后面呢!你还好意思跟我发火?我他妈有病啊要你的企划案?我压根没想过!”
程安安顿住,语无伦次:“什、什么?你在追我?”
男人道:“是啊,老子追你追得真心实意,扭头就听说你把去天寰集团实习的机会让给你男朋友了,你可真行,程安安,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林言挑了下眉。
程安安也惊呆了:“什么叫我把机会给了言……给了我男朋友?你从哪里听说的?”
“你别忘了那天我也在会馆,你跟你那个男朋友一走,第二天孟城(当初逼程安安敬酒的人)就出事了,被他爹送出国,你还说你跟沈闻、江贺阳那群人不认识?”
程安安:“可……我真的不知道,我——”
原来孟城被逼出国,跟他有关吗?
程安安心乱如麻,不知为何,心跳得有些快。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究竟喜不喜欢我?”男人的声音沉了下来,“程安安,我现在就在你家门外,你出来,咱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就算拒绝我,你也当着我的面拒绝我。”
林言静静倚着墙,一缕清辉穿过阳台,洒在他身侧。
他淡淡的垂眼看去,阳台正对面的铁栅栏门外,一辆黑色保时捷停下,下来一个穿着雅痞的瘦高男人,程安安显然也看见了,犹豫片刻,低声说:“行……我从后门出去。”
隔壁卧室的房门悄悄推开。
没过一会儿,程家后门连通的小路里跑出来一个纤细的人影,程安安还穿着拖鞋,怕惊扰了家里人,甚至连衣服都没换。
他跑到车子前,比男人低了一个头,似乎在坚定的说些什么。
下一秒,两人发生剧烈的争吵。
林言如同在看一场默剧,脑袋却昏昏沉沉的疼起来,记忆里程安安和男人纠缠不清已经不是第一次,以前的他总是包容、沉默,哪怕这件事情再出格,想到老态龙钟的父母、想到曾救过自己一命的程家外婆,他都选择了隐忍。
他仿佛在催眠自己爱上程安安。
催眠自己在名叫‘程安安’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他在一种名叫‘拯救’的陷阱里,险些将自己毁灭。
随着保时捷后,两道人影越靠越近,最终吻到一起的画面,林言脑海里的剧痛也达到巅峰,仿佛被一根针戳刺着敏感的神经。
林言面白如纸,汗湿的黑发散落在脸侧,他掏出手机拍下这幅画面,洇着湿红的眼尾轻轻上挑,眸色十分平静。
录像开启,较矮的人影推开面前的男人,又惊又怒的搓着嘴唇,头也不回的离开。
站在原地的男人失魂落魄,静了许久,也驱车离开。
直觉告诉林言,这不是结束。
男人的脸在手机里无限放大。
林言越看越觉得眼熟,很快,他想起来自己曾做过的梦,梦里,程安安五十岁依旧跟几个男人纠缠不休,这个男人就是其中之一。
——徐哲韬。
二楼走廊响起重重的脚步声。
程安安冲回自己房间。
耐心的等了许久,林言才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去敲程安安的房门。
程安安抿着嘴唇,有些心不在焉,看见林言手里的果盘,吃了两块草莓,又跟林言聊了会儿天,才关门继续想些只有自己知道的事。
左不过是些男人、或者情情爱爱。
林言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站在一个理性的角度,近乎审视的猜测程安安在想什么、接下来又会做什么。
他好像天赋异禀,对程安安这类人,永远一猜即中。
当晚,意料之中,林言没能离开程家。
程母让佣人给他准备了浴巾和新衣服,让他住一晚上,第二天再离开。
林言笑着言谢。
程父想把他叫去书房,说一说去天寰科技实习的事。
冷不丁的,一向不关心家里事的程安安居然笨手笨脚的阻止,程父吹胡子瞪眼,又气又怒,指了指程安安的鼻子,最后没说话,走了。
晚上十一点。
万籁俱寂。
整座程家别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灯光。
林言换了身睡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倒数。
三、二、一——
门被敲响。
程安安细细的声音传来:“哥,你睡了吗?我有事想跟你说。”
……
程安安紧张的站在走廊上,低着脑袋,心里又懊悔又纠结。
他尚不知道该怎么跟林言开口,林言卧室的门便开了。
青年安静的站在门后,长身玉立,黑发乱而柔软,皮肤极白,比他还白了几度,像细腻无暇的羊脂玉,“怎么了?”
林言轻声问他。
程安安堪堪回过神,头一次,感觉林言比自己还要好看。
他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勉强组织了下语言,嗫喏着说:“哥,我要跟你说的事你别惊讶……就是,你去天寰科技实习的事,可能跟我有关。”
林言讶然:“居然是真的吗?”
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程安安一愣,双手背在身后,迟钝的‘啊?’了声。
林言叹口气,苦笑着捏捏眉心:“我就知道……昨天沈总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用的条件是‘当天多有得罪’,我当时就在想,他们哪里得罪我了,分明是借我的手,向你致歉。”
程安安的脸颊莫名变红,迟疑着:“哦……真是我的原因呀?”
“是的!”林言肯定:“安安,沈总就是在向你示好。”
程安安丁点也没觉得自己当着男朋友的面谈论别的男人有什么不对,“那怎么办?哥,你想去天寰科技实习吗?”
林言差点被他这个问题逗笑。
他说:“既然我都知道原因了,怎么还会去呢?”
“安安,我更想靠自己的双手奋斗。”
程安安仰着小脸,眼睛里闪烁着星星,看林言的表情像看见了偶像:“那天寰科技那边怎么办?”
林言:“等明天我去跟沈总说清楚,不过沈总不一定见我。”
这话说到程安安心坎上了,就见他轻蹙着眉头,杏眼眨了眨,一派天真而苦恼的表情,沉默半晌,才下定决心:“还是我去吧。”
林言注视着他。
程安安:“反正这件事也是因我而起,哥,你安心上你的课,我会去跟沈总说清楚的。哎,其实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那天的事我都不放在心上了——”
“你自己去可以吗?”林言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当然可以。”程安安快速道:“哥!你们不要再把我当作小孩子了,我都二十五岁了,不小了。你可不许陪我,我要自己解决这件事。”
林言皱着眉,勉强点点头:“……那好吧。”
从林言这得到满意回复,程安安雀跃的踮着脚尖,哼着小曲,往程父的书房跑,估计是要把‘沈闻对自己致歉’这件事告知天下。
林言就这么看着他的背影的远去。
关上门。
心脏在胸膛里跳的很快。
很快很快。
林言感到肾上腺素在飙升,那锈迹斑斑、一层又一层缠绕在自己身上的锁链隐隐松动,那扯着他往泥潭里深陷、扯着他让他为程安安奉献一切的命运,在这一刻发生了偏转。
径直走向阳台,林言从阴影一步步迈向月光,吹着微凉的晚风。
睡袍衣摆翻飞。
他清冷而淡漠的眼睛却很亮,亮的惊人。
从记忆里,他总结出程家父母的习性。
程家在‘一块砖掉下来能拍死三个老板’的京城只能算是中产。
程家父母表面疼爱儿子,严禁儿子接触二世祖以及玩的很花的权贵圈子。
实际上,他们只是在待价而沽。
借由‘林言’这个冤大头,暂时看管住程安安,不让他乱搞瞎搞,一直等到真正配的上程安安的人出现。
这也是为什么‘林言’在梦里发现,几十年后程安安依旧跟几个男人纠缠不清,但那些男人里却没有他的原因。
他一介平民,在学校里还能称得上一句优秀卓越,但真正进入社会,在有权有势的人面前,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优秀变得乏善可陈,卓越也变得平平无奇。
现在,这个‘配得上’程家的人出现了。
——沈闻。
林言不想管沈闻真正的用意是什么,但沈闻的出现以及所作所为,真的帮了他大忙。
不论沈闻想干什么,林言都要让程安安、以及程家所有人认为——沈闻对程安安另眼相看。
只有这样,程家父母才会允许程安安与他疏远;只有这样,他才能脱离程家长达十几年的控制;也只有这样,林家父母才不会偏执的觉得是他对不起程家,对他施以精神压力。
一箭三得。
他林言,前二十年浑浑噩噩,活得像提线木偶,记忆也模模糊糊。
但现在,不一样了。
如果真的有命运,真的用各种谎言迷惑他、欺骗他,妄图杀死他、取代他,让他堕落、死亡、不得安宁。
那他就挣脱这枷锁。
一次又一次、拼尽全力的,拯救自己。
这最后一次。
他要拯救的只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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