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面对王夫人如同毒蛇一般的眼色倒是泰然自若,笑道,“怎么久没见到姑妈,听说姑妈想见我?”
王夫人也不说话,只冷冷盯着她。王熙凤也不在意,笑道,“如今宝玉和姑妈在一处,姑妈也能放心了。宫里娘娘本打算出家,太后做主叫如今带发修行,这向佛之心倒是和姑妈一脉相承。”
王夫人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如今虽说锒铛入狱,到底只惦记着自己的孩子,听到这话,王夫人终于有了反应,从身边拿起一个东西向王熙凤投掷而来,声音沙哑,扯着嗓子骂道,“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王夫人年纪大了,又在牢里受了这么一段日子的苦日子,哪里还有什么力气,不用丫鬟们帮着挡着,王熙凤略一侧身子,便躲开了。定眼看过去,王熙凤不免怀念起来,这是一块吃了一半的冷馒头,虽说没馊,却也十分粗糙,还沾着黑灰,这样的馒头,前世王熙凤在狱神庙里的时候,这便是她的主食,有时候还不见得有这样的,更多的是一些馊饭馊粥。
莫说王熙凤这样从小生活极尽奢侈的人,便是一同跟过来的玉钏这样的丫头出身,也少有吃过这样的东西,在场也只有还没被赖嬷嬷买走前的晴雯才见过,众人皆是有些无言,虽说知道狱中条件不好,但也没想过这么差过。
王熙凤蹲下来把那半块脏馒头拿起来,拿到狱门前,又递给王夫人,笑道,“姑妈,家里条件也不好,还要打点你和宝玉,还是节约一点吧,糟蹋这些东西,饿的还不是自己。这两年灾祸不少,外头有些人家还吃不到这样的东西呢。”
王夫人充耳不闻,指着她骂道,“我也就罢了,横竖也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好端端的,你害宝玉和娘娘做什么。”
王熙凤依旧笑眯着眼睛,道,“姑妈这话可真是看得起我,宝玉那个事儿,还牵连上我家茂哥儿,我有什么想不开的,连累上我们茂哥儿。宝玉那个事情,原是二老爷从前身边的清客跑到了义忠亲王手里后首告的,大老爷为了这事儿还被降爵了,姑妈觉得我有这样的本事?那姽婳图还是二老爷找来的,姑妈不会以为是我送去给他的吧。至于娘娘,原要出家的事儿,太后做主让在宫里带发修行,也没改了小皇子的母家,已是大幸了,姑妈可别乱说话。”
王夫人冷哼一声,道,“你哄得了别人,却哄不了我,那柳氏素来是个没脑子的,哪里听来的这些消息?你倒是狠心,从前你哥哥出事,你就不管,如今还递了刀子,我没得了好,没了王家,你只等着和我一道儿受罪罢!你从小到大,我哪里对不起你,说给了琏儿,回头大老爷去了你就能有一品的诰命,这么些年你在家里管家作威作福,我竟是引狼入室了!”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便是做好了心理建设的王熙凤也少不得后槽牙痒痒了,王熙凤亦是冷笑道,“谁稀罕嫁进来这个贾家,我是王家这一辈的嫡长女,便是再好的人家也嫁得,你把我弄进来,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不就是因为你不喜欢自己的大媳妇吗?我当初刚嫁进来的时候,让我住在小院子里可不是你的主意?若不是我妈去理论,我只给你当管家媳妇了!你自己蠢,没脑子没见识,自己也知道那些事儿伤天害理,旁人家的好人儿谁做这些,你倒是不想做了,还想丢给我做?翻翻我的嫁妆单子,谁稀罕这些东西!那珠大哥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你想想是不是你自己遭的报应罢!外头谁不骂放印子钱的无后,那时候我可没那个本事牵扯上你们房里的事儿!”
贾珠是二房的嫡长子,是王夫人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整个贾家公认同辈里唯一一个正经出息的人,王夫人自己也说过,若是贾珠还在,便是打死几个宝玉也不会如何心疼,亦是因此恨上了李纨,叫李纨和她房里那个贾家重孙子辈的头一个孩子贾兰在整个贾家都仿佛透明人似的。
王熙凤此话不可谓不诛心,王夫人当即气得涨红了脸,瘫在破被子上大喘气。
王熙凤自然不会体谅她心情的大起大落,又冷笑道,“我害娘娘?你这话也有脸说得出口,娘娘从前那样好的模样人品,当初京城上下求亲的人不知道多少,你们偏要往宫里送,二老爷的官位低,大选送不进去,竟是送进去做宫女的。后来倒是熬出来了,但你也不想想,娘娘封妃的时候都多少岁了,那宫里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便是同样条件的年纪更小,家境更好的也不是没有,好端端的,都快出宫的年纪,怎么就封妃了。不就是当今对贾家早就有所防备了,偏你们一个个的都不知收敛。这么些年,宫里不是没来过人,除了二老爷升了半品级,逢年过节的时候娘娘打发人赏赐了一些东西,咱们还有什么好处?莫说那园子,那些太监是你接待的,你比我清楚他们要了多少银子!便是你这娘娘的亲娘,不也还是个恭人!娘娘往年也没见如何虔诚佛祖,没得为什么要出家,还不是因为你们连累,若不是再做个样子,只怕连小皇子都留不住了,也就你还做着皇亲国戚的美梦。”
王夫人一生最骄傲的便是有元春这么个出息的女儿,本就因为王熙凤提起贾珠便气得有些不好,再提起元春,王夫人更是气得倒仰过去。
王熙凤笑道,“太太还是缓缓,你若是气死了,我们倒是松了口气,只是隔壁宝二爷只怕要担心得很了。”
王夫人缓了许久,盯着王熙凤的脸,眼神只恨不得要把她碎尸万段,咬牙切齿道,“你连宝玉也不放过。”
王熙凤道,“他没招惹我,我干嘛要对他做什么,只是宝玉素来孝顺得紧,这点,太太比我还清楚才对。”王熙凤从玉钏的手里拿过一个小瓶子,里头却是一颗药丸儿,王熙凤道,“这个你放心,不是毒药,正经是好药,太太辛苦这么久,生怕不害得全家一起下狱,哪里就能一死了之呢?倒要好好赎罪才是。”
王夫人恨声道,“毒妇!”
王熙凤道,“这不是和姑妈学的吗?我们都是王家女,互相是什么样的人儿,太太难道不知道?”王熙凤冷下脸来,“我是恶毒,但是我对你们一家问心无愧,你只把我当做一个工具,我不是你的工具。你作孽,凭什么要我来全权买单?就只有你的儿女是人,我们这些都活该死是吗?”
见王夫人没什么反应,玉钏和晴雯便上前架住她,硬是把药喂了进去。
王夫人干呕片刻,方才渐渐缓过来,指着二女,声音因着噎着了药,愈发沙哑了,指着道,“两个小娼/妇,我这么些年好心竟是喂了狗!”
玉钏闻言却是自嘲一笑,道,“太太是主子,要我们去死我们也只能去死。我们活该去死,是吗?若不是宝二爷没分寸,我姐姐再轻浮,怎么就上了勾?是了,从来都是我们把宝二爷带坏的,宝二爷什么都不懂。我姐姐被赶出去,寻死好容易才救回来,我还得在府里磕头做活,就因为我是家生子。是,我们命贱,但是我们也是人。”
晴雯手上抚了抚玉钏的背,她本性格泼辣一些,又是王熙凤带来的,心知王熙凤便是来出气的,再想着自己从前的经历,亦是冷笑道,“太太真真是好涵养,是,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便是被赶出去,那也是我该的,我认。只可笑太太眼睛竟然是瞎的,我这一辈子,虽说没什么好处,但是却从没和宝二爷做些不该做的事儿。至于太太喜欢的那几个,尤其是袭人那个西洋哈巴狗儿,那可是宁国府的先小蓉奶奶还在的时候就和宝玉成了好事的。太太倒是觉得她老实得很,粗粗笨笨的,全然都为宝玉好。我们都是带坏宝玉的。,我若是做了,因这个死了我也认了,偏我这辈子就没做过这样不要脸的事儿。太太可真是慧眼如炬!”
王夫人如今身边只剩下宝玉一个儿子。她又不喜欢史湘云这个儿媳妇,虽说袭人是个婢女,倒是她喜欢的类型,往日里比起湘云,倒是更信任袭人,袭人亦是对自己比贾母和史湘云还要听话,王夫人哪里受得了这一重接着一重的打击,终是气晕了过去。
王熙凤道,“晴雯瞧瞧,可有什么大碍?”
晴雯亦是担心王夫人真有什么事儿,到时候自己难辞其咎,便上前检查了一番,道,“无事,只是气晕了。”
王熙凤冷哼一声,道,“我还以为有什么能耐,原来也不过如此,真是浪费我的时间。罢了,那颗药在,轻易她也病不死。如今看也看过了,这事儿还不知道判下来如何呢,咱们回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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