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屋里,王熙凤和贾琏都沉下脸来,王熙凤道,“如今也快出孝了,咱们家早过了热孝,不过是为了低调这才没怎么和亲友走动,待得除服了,再怎么都要走动了,太太这个嘴儿,岂不是给我们招祸吗?”
往年贾家走动之间,少有邢夫人出面的,来往身份高的自有贾母亲自应酬,再下一层便是王夫人,后来王夫人“礼佛”多年,贾母依旧不放心邢夫人出去应酬,多是打发王熙凤去走动。只是如今没有贾母在上头压着,贾赦又远在京城,金陵处辈分和最高的竟是邢夫人,只如今看来,邢夫人却依旧没什么分寸。
贾琏不比王熙凤对这些事端早有准备,连着许多日担惊受怕,如今也恼了,想到没几日就是除服的时候,便是再有意低调,贾家也得大办一场,偏邢夫人这样看不清形势,便没好气道,“太太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足为奇,咱们床前孝顺就是了。”
王熙凤斜眼看他。贾琏是个矛盾的人,性情着实凉薄,尤其在女色之上更是见一个爱一个,前世对尤二姐仿佛千恩万爱,把自己一笔勾销,真接了进来,又有了秋桐,也不管她死活了。真到了人死的时候,又念起好来,往日里对待寻常人亦是见死不救没什么多余的善心,却也不愿意为了点私利做为害他人的事儿,如今说起要给邢夫人下药,可见是气得狠了。
王熙凤倒也不在意,此话是贾琏自己提出来的,自己自然不会沾手,到时候自有贾琏自己收尾。
王熙凤撇开话题,又道,“我瞧着今日那人的话儿,只怕京城荣国府又热闹起来了罢,不如打发人去瞧瞧情况,省得牵扯上老爷和茂哥儿。”
贾琏忙点头道,“是了,茂哥儿我倒是不怎么担心,那孩子素来心里有数,只是老爷……”
王熙凤自然明白贾琏的意思,贾赦又哪里是个能控制得住暴脾气的人,便道,“只希望茂哥儿能劝得住老爷罢。”
贾赦自那日见王夫人打发人送回来的东西乃是甄家和史家的东西,对今日之祸便心中有数,不用贾茂如何劝告,倒也没心慌,只是见贾政面对官差面色紫涨,仿佛立时便要厥过去的模样,心中着实痛快,若不是贾茂时时提醒,只怕就要笑出了声。
皇帝打发了心腹时时关注着这几家收了犯官财物的人家,王夫人自然是其中之一,尤其从前她从不以此为罪,虽说收藏密敛着,到底前不久又翻了出来给贾赦抵债,偏王夫人还心疼儿子,不顾贾政的反对,终究又拿出来一些出去给宝玉打点,愈发处处是破绽,还未来得及遮掩,便被抖落了出来。
贾茂素知母亲王熙凤和这位二太太不合,又是早得了王熙凤的授意,同贾赦商议一番,索性上了一个请罪折子,又交出来从前王夫人赔回来的东西,讲清是二房所赔付,并未开启使用,亦是不知有无赃物,只道自己治家不严这才闹得如此境地。不管心中如何想,姿态倒是做了个十足。
王夫人当初收了甄家、史家的财物,正如贾茂所料到的,其中有不少还是皇家的赏赐,这等东西王夫人便是再心大,也不敢拿出去典当打点,除了应付给贾赦,料定贾赦不会声张出来的几样,大多还在王夫人的私库里头摆着,正是明明白白的罪状。
贾政见证据确凿,嘴角抽动指着王夫人抖了半响,又有赵姨娘借机添油加醋,说一些“原不敢说但是如今实在不敢瞒下去”的事儿,终究是气得厥了过去,到底是倒在荣国府,贾赦虽对这个弟弟素来看不惯,却也不至于倒在自己跟前还不叫人施救。
贾政自小顺风顺水,因着爱读书,自有便得父母偏爱,成年之后又娶的是名门望族的小姐,一生三儿二女,其中嫡长子年纪不大便得了秀才,嫡女做了宫里的皇妃,嫡次子虽说贪玩,但聪明伶俐灵气异常京中自有名气。偏长子早逝,次子聪明伶俐却是招来祸患,如今老妻亦是暴露出不堪一面,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竟然生生气得中风了去。
贾赦听闻贾政中风,不由喷出一口茶来,道,“我还以为他少说能撑到写个休书呢!”
贾赦虽混不吝,却是最爱贾茂这个长孙,自来在贾茂跟前便是装都要装出来几分长辈可靠的模样,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儿来,贾茂亦是抽了抽嘴角,道,“二太太在三不去里,便是二老爷真有这个想头,只怕也不容易。”
贾赦撇撇嘴,道,“切,还不是因为有个娘娘在宫里,闹出这样的事儿来,我看便是娘娘都只恨自己没从别人肚子里爬出来。”
贾茂想了想临行前王熙凤同自己所说的话,心知自己这位贵妃堂姑只怕不至于这样没良心,如此不敬亲母。
祖孙二人正说着,便听到宫里来了个太监,祖孙二人对视一眼,心知只怕是来打秋风的,自从元春入宫做了娘娘,这打秋风的太监就没断过,偏又得罪不得,便叫人请了来。
谁料来的竟然是戴权,祖孙二人皆是一惊。戴权从前与贾家的关系微妙,贾珍从他处给贾蓉捐了一个龙禁尉,话里话外说得倒是亲热,到底也不是多亲密。戴权乃是大明宫内相,当今的心腹,从前便得罪不起,更何况如今。戴权身份不同一般的小太监,他本有许多赏赐孝敬,自然不屑于到后妃家里去走动,便是有心,也少有亲自来的。
贾赦和贾茂小心将人请进了荣禧堂。
戴权四处打量一眼,便笑道,“这荣禧堂倒是不如从前来的时候瞧着齐整了,倒不似府上之风。”
贾赦经了这两年的连番问罪,如今也明白过来了,依旧做足了一副受害者模样,一副风烛残年般憔悴模样,叹道,“原是我无能,守不住祖宗留下来的基业,如今家里这样散的散、病的病,我便是如今闭了眼,也无颜去见老公爷。”
戴权摇摇头,对此倒也不置可否,倒是岔开话题,道,“赦公何苦如此说,赦公有个好孙子,写的好折子,便是圣上都夸的,日后振兴家族又有何忧?”
贾赦闻言心中一喜,心知贾茂是入了皇帝的眼了,嘴上倒是谦虚道,“他小孩儿家家的,原也是我年老眼花,手也抖,这才叫这孩子替我代笔,倒是我诚心不足,无颜面圣。”
戴权笑了笑,又道,“不知政公可还好?”
贾赦闻言倒是心下嘀咕起来,不免以为又是元春给二房带来了福音,心里着实不是滋味,面上却叹道,“他年纪也上来了,又是接连的打击,如今正病着。”又听戴权说起要去看望一番,又迟疑道,“原也不是要瞒着内相,只是他如今口眼歪斜,见了反倒难过。”
戴权道,“既是探病,自然不能挑三拣四,赦公只打发人送我去看看便是了。”
贾赦推辞不过,便带着贾茂一同领着戴权到贾政的房间去。
贾政如今行动不便,妻子在狱神庙关着,嫡子在京兆府关着,身边只有赵姨娘和贾环、贾兰带着人服侍。戴权看了一眼贾政,果然是中风了,略说了几句宽慰的场面话,便退了出来,又跟着贾赦回到了荣禧堂。
坐下后,戴权抿了一口茶水,见这茶叶比之荣国府当年待客的茶水确乎差了不少,面上却是叹道,“今日来,原是有个消息要说。昨儿贤德妃同太后娘娘自请出家祈福,太后苦劝不得,倒也允了贤德妃带发修行。有贤德妃祈福,想来政公能早日康复。”
贾赦和贾茂面面相觑,却没想到戴权来却是为了这样一个消息。
后宫不能干政虽是明令,但后妃能入宫做妃子,大多也是后头家族博弈分量的结果,元春这么些年在宫中并无实权,但是贵妃的名号说出来还是唬人的,何况便是说是不得干政,大多妃子也有一些能说道的权利,王熙凤前世的时候,王夫人便没少鼓动元春明里暗里借赏赐之名插手宝玉的婚事。只是如今佛道之风亦是盛行,在宫里亦是如此,若是入了空门,再如何也不能插手家中之事了,亦是再难给家中撑腰。
贾赦心中暗道可惜,又暗暗开心二房的最后一道保护符也无甚作用了。贾茂则是不置可否,元春封妃对贾家并不是什么好事儿,这一点王熙凤深知,亦是告知了儿女,何况贾茂本就在季家读书多年,对朝堂之事自有一份见解。这么些年元春的贵妃名头除了在家里叫人对二房的时候缩手缩脚,又给太监们更多打秋风的机会,竟然是半点助力都没有,反倒是加速了贾家的败落,因此贾茂倒是对此乐见其成,他原没见过元春,自然没有那么多亲情。如今元春如此,除了想保住家里,亦是为了自保。对于贾家而言,没了元春的贵妃名头挂大旗,贾家如今在京城诸多世家里日子倒是更难过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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