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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1章


    看着嬴政带着赵不息一起登上帝车,正要跟着嬴政一同上车的赵高看到嬴政带着赵不息上车以后识趣地停下了步伐,转而上了一侧的一辆小马车。


    就算再得帝王宠信,他也终究只是个外人。


    帝车很大,足够数人在里面自由走动,甚至车内还分了两个小隔间,外面的房间是处理公务的地方,内侧隔间里面的摆设就和缩小版的嬴政寝宫一样。


    也难怪历史上秦始皇死了以后那么多天都没有几个人发现他死了,这么大的帝车完全足够一个人在里面生活了。


    “坐。”嬴政示意赵不息坐在他的对面。


    赵不息坐下之后,嬴政看了赵不息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赵不息竟然觉得她从嬴政的眼神中看出了犹豫。


    过了许久,赵不息都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之后,嬴政终于开口了,他垂着眼眸,看不清眼中的神色:“那几年……有人欺负过你吗?”


    虽是问句,可嬴政心中已经确定了。


    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父亲,跟随母亲在敌国苟且偷生,这和他年幼时候的经历一模一样。


    嬴政年幼时候遭遇过什么呢?史书没有记载,始皇帝也不会把自己的卑微往事到处乱说。


    可史书记载了,嬴政刚一登基,第一个想要灭掉的就是赵国,至于韩国,属于是实力弱地理位置还重要,不偏不倚挡住了秦国由函谷关东进的道路,想要灭掉其余六国,就得先把韩国灭掉。而灭掉赵国的第一件事,就是“秦王之邯郸,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皆邟(活埋)之”。


    想来不是什么好回忆。


    嬴政攥紧了掌心,脸色冷了下来,他已经把他年幼时候曾遭遇过的欺辱代入到了他的小女儿身上。


    一想到赵地的那些人会像欺负年幼的他那样欺负他年幼的女儿,嬴政就杀气腾腾。


    他早已经不是那时候年幼弱小的秦国质子了,如今的他,是天下共主,谁敢欺负他的女儿,他立刻就能将那些杂碎连带着他们的九族一起活埋了。


    赵不息连忙拉上了嬴政的手,“没人欺负过我……好吧,是有人想要欺负我娘和我的,然后他们就都被我娘杀了。”


    “我娘很厉害的。”赵不息在提起她的娘亲的时候双眸都在闪闪发光,骄傲地伸出五根手指头,“那时候我三岁,有一个八岁的熊孩子抢我的东西吃,然后我娘下午就提着剑上门,把他家五个大人都揍了一顿!”


    “还有一次,好几个男人闯进我家,想要抢走我家的粮食,然后被我娘杀了一个,剩下的就被吓跑了!”


    赵不息一边说着还一边手舞足蹈的。


    她娘赵嫦,可是立志做将军杀匈奴,拜李牧为师,还能一个人怀着孕从秦王宫一路跑回赵地的人,一手剑术甚至能按着李左车揍。还擅长箭术,那几年荒年,到处都没有饭吃,她娘也不会种地,然后就去山里捕猎野猪,还杀过好几只野狼,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而且,我从小就是黑石的孩子王,所有的小孩,从三岁刚会走路到十四岁成为大人,全部是我的小弟小妹,都要听我的!”


    赵不息得意道:“谁都要听我的话,不听我的话的小孩所有人都不会和他玩的。”


    嬴政安静听着赵不息讲故事,面上的表情渐渐柔软了下来。


    他没有打断赵不息的讲述,而是平静的听着,赵不息小时候她娘把她背在筐子里带进山里去打猎,然后半路上筐子漏了她差点被忘在草丛里,好在没走几步她娘发现筐子重量不对才又回去把她捞回来,再往后赵嫦进山就会把她藏在缸里,她也乖巧,不哭不闹的,那个时候不敢把小孩随意交给别人看护,人相食,在荒年是真的存在的。


    “我娘也很不容易的,她生我的时候年纪不大,自己还是个小姑娘呢,就有了一个更小的姑娘。”赵不息托着腮讲,“赵王迁那个废物自己没本事就想着卖妹妹,我娘被送进敌国的宫殿肯定很害怕,然后还怀了敌人的孩子,还好心没有把敌人的小孩给打掉……”


    乱世里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想养大一个孩子太难了,她娘本身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自己连衣服都没洗过,后来却学会了给她洗尿布。倒不是说公主不会洗衣服是应该的,而是她娘完全可以不洗尿布的。


    赵不息一直没有想过自己的亲爹是秦始皇也有这个原因。谁能想到对赵国爱得深沉的亡国公主会把敌国君主的孩子生下来还好好养大了呢?一般在小说里面,亡国公主只会洗脑仇人的小孩,让她报仇,可她娘对她很好,在她面前都没有说过秦始皇的坏话,也没有让她报仇。


    赵嫦只希望自己的女儿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哼,若是她不带着你逃跑,你本该一出生就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嬴政对赵不息话语中对赵嫦的怀念和爱感到耿耿于怀,忍不住说赵嫦坏话。


    嬴政就是这么一个占有欲超强到有点变态的人,他觉得自己最喜欢的小女儿也应该最喜欢他才对,哪怕是死去亲娘的醋他都要吃。


    赵不息气鼓鼓:“那难道就因为我娘怀了我,她就不是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人了吗?她就必须为了孩子不离婚吗?在我娘眼里,你是灭掉她国家的敌人,在仇人的后宫里当他的妃子,日日面对着的人都是杀过自己国人的士卒,这样很痛苦的。”


    “她在是我娘之前,她先是赵嫦,而后是赵国的公主、李牧的弟子,然后才被迫做了你的妃子,做了我的娘亲。被强迫的婚姻是违法的,她一开始就不是你的妃子!”


    嬴政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他都记不清赵嫦的脸了,没必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和逆女吵架。


    赵不息看着嬴政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哼,反正我以后肯定会找一个最有才华的人给我娘写传。”赵不息嘟囔着。


    本来这就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她也不能怪她爹漠不关心,毕竟嬴政连赵嫦是谁都不知道,他就是觉得整个后宫的美人都是他的妃子,尤其她娘还不是被秦人抢回来的,而是自己和亲过来的,嬴政也没有亏欠她娘;她娘就更不用说了,国家弱小的牺牲品,历史上无数和亲公主中的一个,还因为恻隐之心没有把怀着的仇人小孩,也就是她,给打掉……


    “都怪赵王迁那个没用的昏君!”赵不息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她娘亲悲剧的始作俑者。


    和亲公主的悲剧就应该怪罪没用的统治者!


    骂了两句已经死的骨灰都不剩的赵王迁之后,赵不息又开始接着给嬴政讲自己小时候的经历。


    就和每个调皮小孩的童年一样,在度过最开始那几年战乱和饥荒之后黑石黔首的日子渐渐变得好了起来,赵不息也长大了一点,就开始上树摘果子,下河摸鱼,偶尔带着村子里的其他小孩到处疯玩。凭借着自己比其他小孩要成熟一大截的思想,赵不息很顺利就成为了附近十里八乡内都有名的孩子王,每日天刚亮的时候,就有一群小女郎和小男娃在她家门前等她出门,好拥护着他们的“王”到处行侠仗义(惹是生非)。


    对此,赵嫦不但不阻止,还夸奖赵不息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甚至教了赵不息很多好玩的东西,设下小陷阱抓兔子啦,骑着黄狗假装骑马满村乱跑啦,都是赵嫦教的。


    听到这里,嬴政不顾形象地长吁短叹。


    这逆女果然是跟她娘学坏了!他就说明明他自小稳重,怎么赵不息会这么熊呢,原来根源在这里。


    可嬴政没有打断赵不息的讲述。


    一开始听赵不息讲她小时候的经历的时候,嬴政是本着多了解一些女儿过去经历的心思听的。


    可到了后来,或许连嬴政自己也弄不清,他到底是为了去了解赵不息的童年,还是代入了自己,在听自己童年的另外一个可能……


    赵不息看着嬴政爱听,干脆天天一起床就往嬴政车驾里钻,一直到晚上到了沿途的行宫才停下,一起处理政务,闲暇时间就给嬴政讲故事。


    “可惜,我和爹你没有生在一个时候,我还没见过您小时候呢。”赵不息忍不住咂嘴,心想小时候的嬴政肯定也很好忽悠。


    小小一团的嬴政小团子,乖乖的,软乎乎,还不知道以后自己会做下统一天下的大业,只看着别的小孩手里的糕点流口水。


    这样的小嬴政肯定很好骗!一块糕点就能换一句甜甜的“姐姐”!


    嬴政处理政务的笔尖一顿,抬起下巴哂笑:“朕是你爹,你自然不可能见过朕小时候了。”


    而且他也不愿意让不息见到小时候的他。


    一个一点本事都没有的小可怜虫,没有什么值得怀念的。


    嬴政垂下眼帘,天下人只需要在他的威仪之下臣服就足够了,他的女儿也只需要知道她的父亲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帝王就可以。


    赵不息也知道她爹这么好面子的人肯定是不愿意别人提起他悲惨童年的,所以尽管藏了一肚子话想说,可也只是耸耸肩。


    “要是我遇见小时候的你,肯定会告诉他,他以后会成为一统天下的千古一帝的。”赵不息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


    嬴政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并不接话。


    这种不现实的事情,嬴政从来不去假设。


    没能成功和嬴政讨论成“五岁的小嬴政到底有多可爱”的赵不息嘟着嘴走下了马车。


    都是亲生的父女她爹告诉他一点童年的事情怎么啦,她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偶像的独家一手消息罢了,连这点小小的愿望她爹都不满足她。


    坏爹!


    在用晚膳的时候,赵不息十分有骨气的自己跑去和将士一起围坐在篝火旁吃饭,第一次没有和嬴政一起在车驾中用膳。


    就在赵不息还在为嬴政一点他自己童年的故事都不透露而耿耿于怀的时候,赵不息身侧忽然换了人。


    先前的侍卫吃完饭离开了,现在端着饭碗坐到赵不息身侧的人是赵高。


    赵高脸上的笑容明显到哪怕是在略有些昏暗的篝火旁,也能让赵不息一眼看出来。


    “十五公主为何没有和陛下一同用膳呢?”赵高一副贴心大叔的模样,紧皱着眉头。


    “若是公主和陛下有不愉快,臣愿意为公主略尽绵薄之力。”


    赵高的表情和语气十分诚恳,仿佛他当真是为赵不息着想,生怕赵不息和嬴政之间生了间隙一样。


    可惜赵不息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没什么事,不劳烦中车府令了……我吃完了,先走一步,中车府令慢慢吃吧。”


    然后就在赵高的目光注视之下扬长而去。


    赵高目视赵不息逐渐远离的背影,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淡,眼中的寒意也越来越多,篝火在他的脸上打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在某一瞬间赵高的眼中甚至略过一丝恨意。


    赵高总觉得赵不息对他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敌意。


    这股敌意并不明显,也并没有表现出来,甚至每次赵不息和他面对面遇到的时候都会对他点点下巴以示打招呼。


    就和其他的公子公主对他的态度没什么区别。


    可赵高十分相信自己的感觉。


    能够得到嬴政多年的宠信,其中一个就是因为赵高对他人的情绪很敏感,每次都能感受到嬴政隐藏的很好的情绪,从而投其所好,让嬴政对他信任。


    所以赵高确定这位十五公主对自己的态度是敌非友,只是比起把厌恶摆在脸上的长公子扶苏,这位十五公主的掩盖手段明显高超了不止一筹,哪怕讨厌自己,可表面上也没有露出过一丝一毫。


    赵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十五公主。


    或许是因为赵不息和长公子扶苏一样嫉恶如仇,看不惯他这等靠着帝王宠信而爬上高位的佞臣?


    赵高知道不是这个原因。这位十五公主比起黑白分明的公子扶苏要更有帝王风采——她不讨厌佞臣。


    儒家的叔孙通也可以算得上见风使舵的佞臣,可赵不息依然看重他。


    那是为什么呢?赵高绞尽脑汁也没有想起来自己先前曾得罪过这位如今已经是嬴政钦定的继承人的十五公主。


    在嬴政封赵不息为嬴侯之后,赵高就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


    他太了解嬴政了,嬴政给赵不息的这个封号已经代表了他的心思。


    而自己是佞臣,佞臣,是靠着君王宠爱才能身居高位的臣子啊。


    所以尽管没有找出来原因,可赵高依然迅速采取了行动。


    ——他想要讨好赵不息。!


    第242章


    只是他失败了,赵高眼神暗了暗。


    赵高以为就算是赵不息对他有一点敌意,可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毕竟就连前两年处处和赵不息做对的儒家法家,赵不息也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甚至还重用了叔孙通和李由。


    自己在朝堂上可从未跟这位十五公主针锋相对过,赵高觉得赵不息对自己的厌恶应该不会大于对儒家和法家的厌恶。


    而且他还是陛下的近臣,他是能够不动声色的影响陛下喜好的——尽管嬴政的大部分决定不是他能够干涉的了的,但是一些点滴小事中积累的喜好他赵高还是能影响一些的。


    公子胡亥自幼就是个草包,要不是他一直在陛下耳边提起胡亥,陛下又怎么会在赵不息之前最宠爱胡亥呢?


    一个一点能力也没有,只知道无能狂怒的公子,若不是自己是他的老师,能够在陛下面前为其争夺宠爱,早就泯然众人了,又怎么能被嬴政宠爱那么多年呢。


    一个草包,他赵高尚且能扶起来,若是十五公主和他强强联手,他给赵不息时刻通风报信,则大秦的二世皇帝,就必定是她了。


    所以赵高认为,赵不息这样懂得权衡利弊的聪明人是不会拒绝他的示好的。


    可惜结果不如他意。


    赵高一开始是想要借着一层兄妹关系让胡亥和赵不息缓和关系,就如同长公子扶苏一样,十五公主不也如陛下所愿和长公子扶苏培养起一些兄妹情谊了吗?


    等到胡亥和赵不息关系好一些之后,他再接着胡亥老师的名头顺理成章和赵不息搭上关系……其中还有赵高的一些小心思,他想要和赵不息关系亲近,可又不想要嬴政发现,那通过胡亥再和赵不息搭上关系就是最稳妥的做法了。


    嬴政虽然多疑,可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子女。纵然是胡亥和赵不息关系好,嬴政也不会联想到自己身上。


    只是没想到第一步就失败了。


    赵高眉头紧紧皱起来,他这几l天总是在想那一日赵不息和胡亥的那场冲突。


    他是知道胡亥和赵不息之间有些矛盾的,只是从他自胡亥那里打听到的情况来看,应当不是什么化解不了的矛盾啊。


    长公子扶苏那可是赵不息竞争帝位的最大的敌人,赵不息都能和他关系不错。什么仇怨能够超过竞争帝位的仇怨呢?


    对赵高这样将自己的利益排在第一位的人,他绞尽脑汁也没有想明白赵不息是怎么和扶苏关系还不错的,要是换了他,对自己有威胁的人他肯定统统弄死。


    所以赵高也就认为,或许赵不息是十分重视血缘的那一类人,那就更好了,连自己最大的敌人都能和睦相处,那一点威胁都没有胡亥应当也能搭上赵不息。


    只是天不遂人愿。


    赵高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先骂赵不息还是应该先骂猪队友胡亥。


    但是赵高绝对可以肯定的是,胡亥和赵不息之间的矛盾绝对不只是胡亥告诉他的那般轻巧。


    胡亥虽然蠢笨,但也不是傻子,肯定不会告诉赵高自己被揍是因为想要欺负自己亲妹妹反被教训了一顿,他只告诉了赵高两个人在街上遇到生了些误会。


    再加上这种“家丑”嬴政也不会透露让赵高知道。


    所以赵高直到那一日赵不息当着嬴政的面骂胡亥,嬴政还想都没想就站在了赵不息身边怒骂了胡亥之后,赵高才后知后觉到他那个猪队友胡亥和赵不息之间的关系绝对不是发生过“一点小摩擦”那么简单。


    或许这也是赵不息厌恶自己的理由。


    赵高面沉如水,一时间心中升起了对胡亥的怒气。


    没用的东西,还连累自己。


    只是若是赵不息对自己的讨好视若无睹,那他就要再想其他法子了啊……赵高苦恼地按了按额角。


    赵高现在只希望嬴政能够活得长一些,嬴政在位,他还能舒舒服服做中车府令,若是换了人,只怕自己就真的一点权力也没有了。


    对于赵高想要讨好自己的心思赵不息一点也不知道。


    她对赵高厌恶的厉害,尽管现在赵高还没有干出什么事情来,可只要是秦始皇的迷妹,就很难不对赵高满心厌恶。


    而且就算是抛开史实不说,尽管也抛不开,赵高这种背叛主公的人赵不息也不敢用。


    人家吕布对他义父们都还给个痛快呢,赵高可是把始皇帝的尸体放在咸鱼里闷着的……


    再说赵高的才能有不是不可替代的,他顶多就是中人之才。他强的是洞察力,能让后期那么多疑的始皇帝还信任他只留着他一个人在车驾中伺候才是他的本事。其他的治国之才,几l乎没有,要是有一点治国之才也不至于跟胡亥一起短短三年就把大秦败完。


    对于李斯这样法家顶尖人才,赵不息手底下大才也没有一个能在法律方面超过他的,再加上把始皇帝尸体放在咸鱼里面也不是他的主意,他顶多算是个从犯,所以赵不息对李斯尽管不算亲近,可也愿意让他接着当一个勤勤恳恳打工人。


    至于赵高,滚一边去吧。


    赵不息现在正厚着脸皮又贴回了嬴政身边。


    赵不息贴过去的时候,嬴政还没有就寝,而是将头发散下来坐在鲸鱼油制成的油灯前处理政务。


    察觉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往自己身边凑,嬴政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贴过来了,他嘴角微勾,戏谑地看了一眼赵不惜:“你不是不搭理朕了吗?”


    赵不息十分有骨气:“我已经整整一个时辰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话了!”


    主要是赵不息看到赵高以后才意识到不对,她和嬴政打打闹,闹闹一闹小性子,虽然在她和嬴政看来都只是父女之间无伤大雅的小玩闹。


    但是的的确确是给了赵高和嬴政私下相处的时间的。


    赵高这个在历史上把她爹和咸鱼埋在一起的垃圾家伙现在可是赵不息的一号提防对象!


    “啧。”嬴政毫无杀伤力的瞥了一眼赵不息。


    “沉不住气。”


    赵不息:“……”


    她爹就是有这么一个坏习惯,无论是干点什么,好像都要教会她一些东西一样。


    帝王通病,总觉得自己是最厉害的。


    虽然指指点点的的确让人烦。


    但是没关系,她会糊偶像滤镜!她可是曾经也是政哥产粮大手的女人!


    只要兽设一下,她爹是草原上睥睨四方的狮子王,她是小狮子,她爹一巴掌按住她以后就会得意地摇尾巴,鬃毛和耳朵也跟着晃来晃去。


    轻轻吼一声“学会了吗?想要成为草原的王,就要有我这样大的猫爪爪。”


    多可爱!


    于是赵不息带着一种慈爱的眼神看着嬴政,连连点头:“爹,你说的没错,我下次一定跟着你学沉的住气。”


    嬴政觉得赵不息看他的眼神让他手痒痒。


    于是嬴政下意识就在车内摸索起来。


    赵不息得瑟掐腰大笑。


    “爹,你放心吧,像棍子那样的危险物品早就被我扔得干干净净了,现在马车里面一根棍子都没有!”


    “……对危险的防备做的倒还不错。”


    嬴政觉得赵不息似乎还是学到了一点东西的,起码面对潜在危险的事前准备很充分,日后逆女继承了天下,他也不用担心会有哪个乱臣贼子造反成功。


    可嘴里虽然这么说,嬴政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得劲。


    手痒的厉害。


    赵不息得瑟:“那可不!”


    嬴政顿时觉得手更痒了。


    这逆女满脑子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肯定是他给逆女分配的政务还太少了,这逆女才会还有心思去偷他的棍子。


    “从明日开始,你每日在提早半个时辰来找朕学习理政。”


    嬴政嘴角扬起一抹残酷的微笑,缓缓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赵不息觉得自己深处在腊月寒冰之中。


    “哪有那么多政务需要处理呀。”赵不息忍不住抱怨。


    嬴政白了她一眼,悠然道:“天下的政务何其繁多。”


    “分明是你自己控制欲强什么都想管着……”赵不息嘀咕道。


    嬴政就属于那种自己给自己布置课后作业的那种卷王,一天处理一百二十斤的竹简,现在改成奏折了,处理的事情数量非但没有变少,反而因为纸携带更方便,所以每天处理的政务更多了。


    她爹就属于那种连咸阳城下那两条狗哪天打架都恨不得知道的一清二楚的人。


    赵不息生无可恋的被嬴政扣下,深更半夜还要进行课外辅导,心想等到日后自己上位之后,就把所有的工作都丢给她的大才们。


    连后宫的事务都可以扔给吕雉处理。吕雉完全可以身兼二职,白天做丞相,晚上接着处理后宫的事务,反正都是女孩子嘛,到后宫里跟她一起秉烛夜谈也很正常啦。


    岂不是美滋滋!


    比她爹的李斯好用多了!


    “那东海郡的黔首,当真会为了你所说的稳定愿意终身在海上漂泊吗?”嬴政看着赵不息做出来的方案,不太放心。


    招收五万人,还不强迫徭役,嬴政很怀疑赵不息的这个方案到底能不能招到人。


    嬴政认为,黔首如果不去用刑罚驾驭,那他们就不会为自己效力。


    可是这一个办法在大秦还能用,面对出海就有些无用了,海外的陆地何其广袤,海上的岛屿何其繁多,若是海军士卒违反了军令,那他们在明知回来要接受严苛刑罚的情况下必定会选择窜逃海外。


    这也是嬴政为何会让赵不息给他递方案的原因。


    赵不息十分肯定:“别的地方的人不好说,但是东海郡的人绝对会为了稳定而投海军的。”!


    第243章


    朝廷要在东海郡设立海事府,专门管辖出海的事务,还要在当地招募黔首任职。


    这个消息随着始皇帝的车驾到来而传遍了整个东海郡。


    “海事府是个什么东西?为啥不找那些那些贵族王孙来找咱们呢?”老于咂巴着嘴,问自己婆娘。


    老于的婆娘是在黑石制盐厂做饭的厨娘,五天才回家一会,一般县衙里面有什么新事,她消息比一般人要灵通一些,老于就趁着这个机会问问他婆娘知不知道这些天传遍了整个东海郡的大消息。


    老于的婆娘是个膀大腰圆,但长相十分爽朗的妇女,听到老于问她,她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子:“这事俺们厂子里面也都在说嘞,我听着厂子里的女先生说这是个好事,咱们得赶紧让老大老二去报名,晚了人家就不招人了。”


    “咋能让两个儿都去哩,要真那么好,咱们里的里长不早就把他儿子送去了……俺听说得出海,咱们都在海边长大的,那海上多危险你不晓得嘛?”老于听到要把两个儿子都送去,顿时就急了。


    他可就这两个儿子了,原来家里还有个大妮,嫁出去以后女婿那个村遭了劫匪,全村都死了,打那以后,老于就对自己仅剩的两个孩子看的紧紧的。


    海边长大的人都知道海上有多危险,先不提海里面那比山还大的吃人巨鱼,就单说那风浪,要是遇到天气不好的时候,一个浪头下雨一个村都没了,打渔的那些渔民更是动不动就都回不来……


    老于还指望着儿女养老,要是都送去,万一两个儿子都死了,他和老伴还怎么活?


    “你这呆子,俺能害咱家老大老二吗?那可都是俺身上掉下来的肉哩。”老于的婆娘埋怨。


    “俺厂子里面的女先生说,进了海事府就有编制了。”


    “编制?那是什么玩意?”


    “按月发工钱,死了残了都照发,老了以后还能退休,退休以后官府也照样给按月发工钱哩。”


    老于惊讶:“死了残了老了,这不能干活了也给工钱吗?”


    这时候可没有什么养老金抚恤金的说法。


    秦能在七国之中脱颖而出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七国之中唯有秦有战死之人爵位和军功还可以留给家人,所以秦国的士卒在战场上才会人人悍不畏死。


    可就算是秦,也得是战死才能留下一点东西给家人啊,那老了以后还给钱这事,老于活了四十多年了,还是头一回听到哩。


    “你这个见识短的死鬼,要不是俺都打听好了,俺能舍得让老大老二都去嘛?”


    老于的婆娘遗憾:“可惜了只有二十五岁往下的人他们才要,要不然这个待遇俺都想去。”


    老于赞同地点点头。


    对于黔首来说,没有比稳定的收入更重要的事情了。


    稳定就意味着能吃上饭,能吃上饭是头等大事。这片土地上的黔首胆子很小,他们信奉中庸,不愿意出头,能忍受压迫,只要能吃上一口饭他们就可以忍受一切的不公平。


    可他们的胆子又很大,为了一口浇地的水,他们就敢几个村子几百个人械斗,杀红了眼。


    死固然可怕,可饿肚子更可怕,要是自己的命能换得全家老小吃上饭,那就是值得的。


    出海虽然风险大,可若是真能一干就是一辈子,老了残了也能照样拿工钱,万一自己死了,自己的爹娘妻子也还能拿自己的工钱,那出海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莫说只是盛满了水的海,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们也愿意去闯荡。


    嬴政本来以为海事府最少要半年才能招收到足够的人手,所以当赵不息告诉他人手已经招募足了的时候嬴政十分诧异。


    “才半月,就招到了三万人?”嬴政放下手中的奏折,有些不可思议。


    海事府的府衙都还没有建起来,人就已经招齐了?


    “可不,报名的人有十几万,我又特意多卡了几个条件,才就只剩下三万人的。”赵不息点了点头。


    “十几万人?半个月?”嬴政觉得更不可思议了。


    大秦的整个社会制度都是为了战争服务的,可即使以秦完备的军队动员能力,半个月都没办法在一郡之内征发出十几万士卒来。


    招募海事府人员,不是官府出面,也没有秦律强迫,这些黔首怎么会这么积极?整个东海郡的人口一共才多少啊?十几万人,还都要求二十五岁以下十六岁以上,莫不是整个东海郡满足条件的黔首都报了名?


    赵不息倒是丝毫不意外:“不要求学历也不要求专业……这么多人报名很正常啦。”


    后世能走的路那么多编制还一编难求呢,现在可没有后世那么好的经济条件。


    大部分人都吃不饱饭的时候告诉他们有一个能确保他们全家荒年也不饿死的,还给他们自己养老的工作,黔首不挤破头才怪。


    经济条件越不好的时候百姓就会越追求稳定,这是千百年来都不曾改变的事情,而秦朝时候的经济条件……嗯,根本没多少经济水平可言。


    “绝大多数的黔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他们没有多大的志向,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和家人能够平平安安活下去。”赵不息表情很平静。


    “可惜这么小小一点的愿望也很难能实现,所以只要我们能保障他们的基础生活需要,他们做事会很积极的。”


    嬴政若有所思。


    对于大秦如今有些僵化的体系,嬴政不是没有察觉到,但是因为没有更好的政策代替商鞅留下的政策,所以嬴政也只能对此视而不见。


    ——大秦的生产力已经达不到如今大秦的需求了,僵化呆板的体系让大秦上下如同一台巨大而腐朽的机器一样,死气沉沉。


    尽管嬴政并不懂经济学,但他身为帝国的掌权者,也已经敏锐察觉出来了随着大秦的领土越来越大,他能调动的资源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需要来。


    准确来说,这几年连年的对外战争,若不是杂交小麦和杂交水稻以及肥料的使用大大增加了粮食的产量,秦可能已经被拖垮了。


    治国就是治人,这个道理嬴政最清楚。


    可目前看来用严苛的秦律治理黔首似乎已经达到了极限,黔首也不是用鞭子赶着就能创造出数倍的资源的。


    “满足黔首的生存需要,他们就会积极种地做工?”嬴政品味了几遍这句话,眉头颦得很紧。


    这句话和他的理政思路是完全相反的。


    倒是更像儒家天下大同的思想。


    再看看吧。嬴政心中法家□□暴君的思想和要善待黔首的理智反复斗争,许久也没有分出个胜负。


    但还是有些变化的。


    海事府建成的那一日,嬴政直接决定了海事府令的职位由赵不息担任。


    “啊?那我需要留在东海郡吗?”赵不息傻眼了,她主管出海之事也不是不行,但是她不打算现在就留在东海郡啊。


    史书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始皇帝七月亡,而现在已经六月了!


    嬴政淡淡瞥了赵不息一眼:“你选一个府丞留在东海郡处理日常事务,你自然还是随朕回咸阳了,你只负责制定决策,不负责处理日常事务。”


    “朕又不会把你留在东海郡,你看看你这幅离不开父皇的小女儿模样,丢人。”尽管嬴政心里也很得意女儿黏着自己,可嘴上依然不饶人。


    赵不息理直气壮:“父母在,不远游,我当然要跟在爹后面黏着爹啦。”


    行宫大殿内看着帝王父女玩闹的其他大臣:陛下,公主,臣等还在呢!


    赵不息思考了一阵,派出了信使把坐镇东海郡黑石分处的吕雉喊了回来。


    “阿雉留在东海郡做海事府丞如何?”赵不息笑眯眯看着吕雉。


    “出海,然后开辟新大陆,这是注定要留名千古的成就。”赵不息握着吕雉的手,笑靥如花的看着她。


    “我希望在史书上我的名字和阿雉的名字能放在一起。李斯辅佐始皇帝建立了第一个大一统的王朝,所以阿雉也应该和我一起,做出一番不弱于我爹和李斯的大事业。”


    “阿雉要辅佐我去扩张领土,建立一个疆土上永远有地方照耀着太阳的帝国,让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都书同文车同轨。”


    赵不息感受了在她说出这番话的瞬间,吕雉拉着她的那只手瞬间紧了紧。


    四目相对,赵不息从吕雉的眼中看到了泪光。


    很多年前的一天,赵不息闯入吕府之中带走了正被吕父逼迫要嫁给不认识中年男人的吕雉。


    那时候是赵不息仰视吕雉,很多年后的今天,赵不息已经比吕雉高了一头还多,就是吕雉仰着头看赵不息了。


    改变的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相对身高,还有其他更多的事情。


    那一日刚刚下定决心第一次违背父命的吕雉如今已经要成为在青史上留下自己姓名的人了。


    “好。”


    吕雉说。


    那年赵不息问吕雉要不要跟着她离开吕府时,吕雉也是回答了“好”。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到今日依然未曾停下。


    忙完了海事府的事情已经是八月了,其中一整个七月,嬴政去哪里赵不息就跟到哪里寸步不离。


    闹得嬴政都觉得烦。


    “朕又不是要把你留在东海郡,你整日只贴着朕干什么?”赵不息第十二次非要抱着枕头睡在他隔壁侧殿之后,嬴政终于忍不住了。


    赵不息只是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兮兮道:“你知道的,我很小就没了娘……”


    嬴政:“……”


    行吧,行吧。


    这种情况直到七月过去才好了起来。


    度过了历史上秦始皇的死亡时间之后,赵不息明显也松了一大口气。


    临走之前,嬴政还带着赵不息去爬了一次东海边的山。


    站在山顶上,海风烈烈吹着二人宽大的长袍,侍卫都十分识趣的离这对父女远远的。


    嬴政眺望着辽阔的大海,脸色十分平静。


    过了许久,他才忽然叹息一声。


    “海外没有仙山,只有更广袤的土地啊。”


    这一声叹息中也不知道是失望多还是庆幸多。


    是伟大的始皇帝对自己的领土又能扩张而感到欣喜若狂?


    还是一个将要年至半百的人对世上没有仙神长生而感到失望呢?


    “走吧。”嬴政并没有在山顶多待,叹息一句之后就带着赵不息离开了这座高山。


    回到了马车上,赵不息盯着嬴政看了一阵,踟蹰片刻,还是悄悄挪到了嬴政身边。


    “孔子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但是现在天下间还有许多的儒家弟子,墨子也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但是现在墨家弟子也人数不少,商鞅也死了很多年,可现在大秦依然用的是商鞅制定的制度。”


    嬴政看了赵不息一眼,没有说话。


    赵不息自顾自接着道:“从您统一六国完成大一统的那天起,再往后大一统的思想,会在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的流传下去的,书同文车同轨,也会影响这片土地上的人千千万万年。”


    嬴政没有说话。


    久到赵不息都开始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的时候,她耳边才传来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嗯”。回到咸阳刚好赶上过年,急急忙忙的过完了年,很快就到了二月。


    赵不息已经放下了对嬴政身体的担忧,这段时间来看,她爹能蹦能跳的,还隔三差五就想摸棍子揍她,身体健康的不得了。


    她打算去河内郡担任两年的郡守。


    大秦体制僵化的问题终究是要改变的,在赵不息和嬴政几十次商量之后决定由赵不息先担任两年的河内郡郡守,先在河内郡实行变法,若是有效再推行到整个大秦。


    赵不息离开咸阳的这一天,嬴政给她送行。


    咸阳的初春风还很冷,风中翻飞着嬴政额角几根碎发,其中已经有了白发。


    嬴政眺望着赵不息远去的背影,轻咳了一声。


    “陛下!”听到嬴政的咳嗽声后,一侧的赵高连忙走上前为嬴政披上披风。


    “可否要传夏无且来?”


    嬴政挥了挥手:“无碍,应当只是风吹着了。”


    其实自从自东海郡回来以后,嬴政偶尔就会觉得喉咙有些痒,只是偶尔咳嗽一声也不影响他处理政务,他也就只让夏无且开了写止咳的药方喝着。


    想来应该是这段时间天气冷加上自己因为变法之事整日心神劳累,让寒气入了体吧。


    往年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春冬交际之时,就是容易风寒入体。


    他还有政事没有处理完啊。嬴政扶了一下额角,忽然想起来赵不息走了以后她的活也都要自己干了。


    “逆女。”嬴政轻哼一声,随后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第244章


    只是虽然喝着药,可病一直都不好,咳嗽反而更频繁了,有一日还发了高烧,夏无且守了半夜才将烧退下去。


    “朕记得,今日是大朝。”躺在床上,嬴政磕着眼皮问着。


    床边站着的赵高弯腰应声:“是大朝,大臣们正在大殿内等着。”


    嬴政睁开了眼,想要坐起身来,可头刚一抬起来就是一串剧烈的咳嗽:“咳咳……扶朕起来……上朝。”


    守在一侧的夏无且连忙道:“陛下还要静养,以帝体为重啊。”


    嬴政淡淡道:“朕无事。”


    夏无且张了张嘴,踟蹰了半刻,还是没有敢再开口。


    从他诊出的脉象来看,嬴政如今的情况可不像是无事的样子。


    但嬴政已经说了无事,他若是再反驳……夏无且还是很珍惜小命的。


    陛下这两年的脾气似乎是好了一点,可事关生死之事,夏无且不觉得自己要是说“此病凶险,或将帝崩”之后陛下的脾气还能好。


    嬴政有多怕死,除了那些方士之外就数夏无且最清楚了。


    想到自己家族中的数百族人,夏无且还是默默把已经到了嘴边的劝诫压了回去。


    算了,他就是一个拿俸禄的打工人,劝诫是御史的事情,他只负责看病开药方。


    嬴政还是面前来到了朝堂上,朝堂上十分安静,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人对嬴政的迟到有什么疑问。


    尽管每个人都能看出来嬴政的身体十分虚弱。


    可就像打工人不会在开早会的时候在会议室问老板“老板啊,你病了吗,今个儿咋看着虚了吧唧的啊”一样,这些臣子也没有一个敢询问嬴政的身体情况的。


    嬴政坐在高高的王位上,俯视着这一殿的文臣武将,偶尔轻咳两声,但是并不影响他思考。


    他是这天下唯一至高无上的帝王,哪怕现在他的身体并不舒服,可依然要为大秦操劳。


    当下一次朝会从大朝改为小朝的时候,也没有人有异议。


    若是赵不息在这里肯定会吐槽一下这就是秦朝□□制度的弊端,整个大秦成为帝王一言堂同时也意味着帝王干什么都不会有人质疑,甚至这些人都不会置疑“帝王”到底还是不是“帝王”,反正名义上是帝王就行。


    李斯已经数日没有得到帝王召见了,再次得到帝王召见的时候他进入咸阳殿后殿,看到的却是依靠在软枕上只能勉强坐着的帝王。


    嬴政看起来十分虚弱,时不时就会爆发一阵急促的咳嗽,一侧的赵高手中捧着手帕,手帕上俨然是混着血丝的浓痰。


    李斯大惊,忍不住劝:“江山社稷虽重,可陛下也当保重身体啊。”


    “朕无事。”嬴政此时却显得有些执拗,他强调,“朕问过夏无且,只是风寒入体罢了……朕这次召你来,是让你告诉奉常让他再祭祀一次天地和祖先。”


    奉常,是秦朝的九卿之首,主管帝王祭祖和宗庙管理。


    李斯赞同:“的确应当祭祀先祖,大秦的历代先祖必然会保佑陛下。”


    这时候的人认为,遇到久治不好的病证是因为惊扰了鬼神,需要祭祀鬼神才能将疾病驱赶走。


    而后嬴政又问了李斯一些较为重要的朝堂之事,好在今年既没有战争又没有天灾,风调雨顺,所以要紧的事务并不多。


    才谈论了不到一个时辰,嬴政的脸色就有些发白,额角的冷汗也一颗颗的往外冒,李斯见状,只能识趣地退下。


    赵高眼眶微红搀扶起嬴政,将一侧侍人手中端着的凉的正正好的药汤喂入嬴政口中。


    “今日该是不息送信来的日子了吧。”嬴政微颦着眉头,舌头都被药汤苦的发麻,将药汤喝完之后又用清水漱了三次口,嘴巴中的苦味才散去,他这才缓缓开口询问。


    赵高脸色僵硬了一下,片刻后又迅速换上了微笑:“嬴侯的确是送了信来,如今正放在外殿的桌案上。”


    怎么这个时候还惦记着那个嬴不息送来的信呢?


    赵高算是现在最不愿意听到“嬴侯”“十五公主”“黑石子”“嬴不息”这所有跟赵不息有关的词语的人了。


    东巡了大半年,赵高并没有如愿攀上赵不息,尤其是上一岁的七月一整个月,一个月他甚至都没有见过陛下几l面,赵不息每天都黏在陛下身边,他是既没有攀上赵不息,又和陛下生分了。


    甚至赵高都觉得赵不息是不是生来就是克他的。


    可偏偏陛下又喜欢他这个小女儿喜欢的紧,赵不息也比胡亥扶苏这些子女加起来都争气,就算是在河内郡也是三天一封信的往咸阳送,根本就不给别人插手的机会。


    嬴政撑开眼皮,让赵高把信捧到他的面前。


    [爹,我给你讲,我打算在怀县设一个大市场,直接对接厂家和商贾……我算了算一年少说也能给国库增加三成的税收……我赚到了钱就给你盖一座比阿房宫还要大的大宫殿。


    ——最爱你的女儿,不息。]


    信的内容写的十分随意,语言也十分直白,丝毫没有文采可言,可是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满满的都是感情。


    嬴政甚至能想象出来赵不息在写这封信时候的得意模样。


    阿房宫到现在都还没有彻底完工,赵不息竟然已经惦记起给他修新宫殿来了。


    “咳咳……”嬴政正想要笑,可是咳嗽声却代替了笑声止不住的往外冒。


    “呼……咳咳……”嬴政咳嗽的十分剧烈,胸膛剧烈起伏,口中不断大吸气。


    缓了许久,嬴政方才闭着眼睛躺下,就在赵高想要退出内殿之时,躺在床上紧闭双目的帝王忽然开口了。


    “赵高,令咸阳宫内宫人自今日起不许言‘死’,若有敢言死者,诛之。”


    秦地有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说,若是有人在重病垂死之人或年老将死之人周围说“死”,便会引来掌管生死的鬼神。


    赵高听到此话心中一冽,一股慌张感顿时从心底往外冒。


    “唯。”赵高下意识遵从嬴政的命令,可慌乱的脚步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


    只是现在嬴政已经昏昏欲睡,没有注意到赵高过于慌乱的脚步。


    赵高浑浑噩噩地走回宫内自己的居所,只觉得心乱如麻。


    他知道嬴政为什么不让咸阳宫中的宫人说“死”字。


    这位看起来镇静和平日并无两样的帝王内心显然也不像他显露出来的这样冷静。


    赵高焦急的在自己的房间内来回踱步。


    他不由想到了最糟糕的可能。


    人都是会死的,哪怕是威压天下的始皇帝也会有死亡的一天,这个道理赵高早就知道,可赵高先前从来没意料过这一天竟然会来的这么快。


    陛下死了,那他要怎么办呢?


    赵高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若是没什么意外,大秦的二世皇帝必然会是赵不息。


    可他和赵不息并没有什么交情啊,赵不息上位之后绝对不会如她的父亲一样宠信自己,也不会再接着任用自己做中车府令。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这个道理,赵高很清楚。他自己能够从昔日的小小奴仆成为今日高高在上的中车府令,不就是因为他是自小伺候嬴政的人吗?


    赵不息手底下的门客那么多,她上位以后中车府令的位置绝对是要交给她信任的人的。


    那他赵高还剩下什么呢?


    当了这么多年大秦的中车府令,赵高已经忍受不了没有权势在手的日子了……他府中的美人,他的豪宅,那些整日如哈巴狗一样围着他转的门客,若是没有了权势,那这些东西就全都不是他的了!


    赵高的双目通红,胸膛上下起伏喘着粗气,只要一想到自己拼尽一生才换来的这小小一点的地位也会随着赵不息的上位而失去之后,赵高就觉得不可接受。


    可片刻后,赵高紧紧绷直的肩膀又忽然松了下来。


    他的脸上满是颓唐。


    那是嬴政的决定,嬴政的决定没有人能够干涉得了。


    他也不能。


    以前他还能凭借自己对嬴政的了解而让胡亥讨好嬴政成为诸多子女中最受宠的那一个,可自从赵不息回来以后,赵不息就成为了嬴政最宠爱的女儿。


    赵不息有比扶苏高上一大截的天赋和比胡亥要甜上百倍的嘴巴,还有和嬴政九成相似的脸,再加上嬴政对她的那一点愧疚,足以让赵不息在嬴政心中的地位超过其他任何一个子女了。


    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低三下四伺候了嬴政一辈子才换来的这一点点的地位随着赵不息的继位而烟消云散。


    赵高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呆呆的向后跌入椅子中,内心被惶恐不安充斥着,手脚冰冷。


    怎么办……


    赵不息对咸阳发生的事情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正在忙着弄市场经济,赵不息打算以怀县为试验地,先在怀县设置一个巨大的市场,将怀县打造为大秦的物流中心。


    怀县的地理条件是很好的,一片平原只有最南边有几l座小山,山里还有煤矿和铁矿,虽然规模并不大,但是依照现在的生产力足够整个怀县用上几l十年了。西边靠近黄河,母亲河虽然脾气急的时候比较不好惹,但是脾气好的时候还是可以用来运输货物的。


    在往北直接和上党郡河东郡相连,三郡一起构成最重要的中原腹地,在往北则是草原,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马匹和牛羊,往东也可以直连海边,方便盐和海货售卖。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这里是她的老本营发展了十几l年了,经济基础最为雄厚。


    “最重要的问题还得是安全问题。”赵不息喃喃道。


    怎么保证来往商贾的安全,怎么保证交易的安全?


    保证商贾的安全倒是好弄,直接调军队来扫荡盗匪就行。


    交易的安全就要麻烦多了。


    “先进行实名认证,确定每个进行交易的商贾不是骗子。”赵不息心想。


    而在咸阳,瘫倒在椅子上的赵高脸上闪过一抹狠厉。


    不能让赵不息继位。


    他得想点办法,现在陛下病重的消息还只有他知道……就连李斯也不知道陛下的病已经到了难以医治的地步,其他的大臣更是只以为陛下是得了普通风寒。


    赵高知道朝中有不少臣子都是赵不息的人,好在嬴政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病重,猛虎总是不愿意让其他兽类知道自己的虚弱的,所以现在陛下病重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


    但是赵不息早晚会知道的,朝堂上的大臣会告诉她,陛下也绝对会让她回来……现在他必须趁着这个机会做些什么。


    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权力,一无所有!!


    第245章


    “孙兄,这宫里怎么无缘无故还不让说那个字了?”


    刘邦仿佛只是好奇一样,凑到了宦官首领身侧,笑嘻嘻问。


    他在宫里混的如鱼得水,不单单是四个宫门守门的士卒和刘邦称兄道弟,就连咸阳宫内大大小小的宦官,刘邦也整日和他们勾肩搭背。


    交朋友,刘邦最擅长这个了。


    宫中的宦官也都愿意和刘邦一起玩,刘邦出手大方,下了值就带着他们去咸阳的酒肆饮酒作乐,为人慷慨好义,谁遇到麻烦他都愿意出手帮一把,更主要的是,身为有官职在身的小将领,刘邦从来都不曾看不起他们,拿他们真心当作兄弟看。


    听到刘邦的询问,这个姓孙的宦官也只当作是刘邦八卦,他迅速瞥了四周一眼,确定周围无人之后才凑到刘邦耳边,低声道:“是陛下下令,说宫中如有敢言此字者,立诛。只怕是陛下这次的病,不是什么轻巧的病。”


    刘邦心下骇然,掀起滔天的波浪。


    “怎会如此……”刘邦诧异的看着王宦官。


    “嘘!”王宦官捂住刘邦的嘴,警惕的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了。


    他警告刘邦:“你我兄弟,我才将这等斩首的大事透露给你的,此事由我口入你耳,绝不可外传。若是被其他人知道,则你我俱死。”


    刘邦仿佛被这话吓到了一样,连忙点头,王宦官这才把捂住刘邦嘴巴的手给收回来,又小心翼翼看了一圈周围,确定没有第三个人听到之后才晃悠悠离开。


    他是咸阳殿的宦官,近来他那顶头上司赵高不知道犯了什么病,火气大得厉害,看什么都不顺眼,他若是回去晚了被抓住,少不了要挨一顿训斥。


    在王宦官离开后,刘邦也返回了咸阳宫西门接着守宫门,看似认真盯着宫门前方,只是细看他的视线却并没有聚焦。


    始皇帝病得不轻啊。刘邦心想,这都到了不让宫中人说“死”字的地步了,在他们沛县,只有病重的人家里才会避讳“死”字,估计咸阳这边的这个风俗和沛县应该差不多。


    那这么看来,始皇帝的病绝对不是流传出来的“偶感风寒”这么简单。


    风寒对于寻常黔首可能会是要命的大病,但是对于有名医在侧、名药无数的帝王来说绝对不是什么治不好的大病,更不会到了病重的地步。


    刘邦眯了眯眼,心下有了决定,当下就面色如常地拍拍身侧裨将的肩膀,低声道:“老王,我尿急,先去一会茅坑啊。”


    王裨将早就习惯了刘邦嘴里这些混混话,对刘邦点点头,就任由他去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刘邦才捂着肚子回来。


    “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害,拉屎嘛。”


    王裨将无奈摇了摇头。


    这个刘季,人仗义本事也有,就是说话太不文雅了,让出身贵族的王裨将觉得有时候自己都没法跟他说话。


    不过半个时辰,一封信就到了嬴侯府上,范增拆开看到第一行就大惊失色,立刻派人去找其他人来,而后范增、陈平、韩信,就连正在府衙办事的萧何也来了,四人匆匆聚到了一起,四人中间的小桌上,摆放着一张被摊开的信纸。


    范增最先开口:“刘邦来信,说陛下很可能病危。”


    这个消息对其他三人不亚于平地惊雷。


    没有人问这个消息是不是准确,也没有人问为何始皇帝忽然就病重了。


    “先给主君送信。”陈平和萧何异口同声道。


    范增也点点头,“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送信给主君了,不过就算主君得到消息以后立刻赶回来,也要七日以后了。”


    从咸阳到河内郡的路途并不算近,就算来回都骑着千里马日夜不停歇,也要耗费足足七天。


    若是中间再歇歇脚,十天就过去了。


    陈平和萧何顿时知晓了范增把他们喊过来的意思。


    十天不算长,但是也不算短,在这个关节点上已经足够改变很多事情了,储位争夺,乃是瞬息万变之事,赵不息把他们留在咸阳,也就是为了应付可能会到来的突如其来之事。


    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确保在赵不息回来之前咸阳不能发生任何超出控制的事情。


    “陛下没有传召主君回来吗?”萧何皱眉问。


    范增摇头:“或许有。”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现在谁都不知道。


    嬴政是实权帝王,他想要瞒住一件事情太容易了。若不是有刘邦这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在咸阳宫内做内应,恐怕他们这些人现在连嬴政病重这个消息都不知道。


    陈平缓缓道:“我会看紧其他公子。”


    咸阳殿内虽然安插不进去人,但是那些公子府邸上可都被安插了不少黑石的内应。


    总归若是陛下真有个什么不测,他也要传位给子女的,若是主君能顺顺利利回到咸阳继承帝位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其中有其他公子想要趁着主君不在咸阳而作乱……陈平不介意送他们去陪大秦的历代先君。


    范增则又看向这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过的韩信:“韩信认为如何?”


    对这些事不太关心,只是坐在这里走个过场就忽然就喊起来回答问题的韩信:“……我带骊山上的役夫打下咸阳,把那些公子大臣都杀了?”


    韩信试探回答。


    在场的四个人中有一个只有在战场上才有谋略100buff,在战场下的智商是59,是谁呢?


    范增忽略了韩信一点都不靠谱的回答,直接替韩信做了决定,“你先去骊山用建造墨宫的名义调五千役夫来。”


    咸阳内的军队只有守卫咸阳宫的侍卫营,人数只有三千人,其他的军队都不被允许驻扎在咸阳,距离咸阳最近的一支秦军也在咸阳郊外三百里外,五千人由韩信统领足够应付变故了。


    “唯。”跟在赵不息身边久了,韩信也知道自己的政治情商有些低,现在有擅长决断的范增给他安排工作,韩信十分欣然就接受了范增的安排。


    “先把各个公子府上看好,取保他们不会趁机作乱,再让刘邦多打听一下陛下到底是生了什么病,现在咸阳殿内到底是什么情况,而后就等着主君来再做决断……”范增的条理十分清晰,还有萧何和陈平补充,很快就确定了他们目前应该做的事情。


    其实他们也做不了太多事情,毕竟嬴政只是病了而不是死了。


    嬴政还活着,就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很快事情就商量完了,四人也分别散开装作无事发生一样,萧何依然在做他的治粟内史,陈平也混在一群臣子之中,韩信则驱马直接出了咸阳奔向骊山。


    只是陈平今日下值之后就约了一个平时玩的不错的“好友”去酒肆喝酒。


    这个好友名叫阎乐,咸阳县令,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赵高的女婿。


    走出议事厅,范增的眼中却满是激动,他双手都在颤抖,眼含热泪:“终于啊终于,老夫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亲手给他选中的小主君披上玄黑帝袍了!


    “咳……咳……”嬴政剧烈咳嗽,他紧闭着双眼,感受着自己仿佛被火烧着一样的胸膛,感受着自己逐渐流失的生机。


    他的病,夏无且说这是不治之症。


    这个世上没有仙人,也没有长生。


    他和他的父亲,他的大父一样,终究是要死的。


    嬴政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可似乎他不接受也没有办法。再伟大的权力在生死面前也显得渺小,天下的主宰也没办法逃离死亡。


    嬴政缓缓睁开眼,声音沙哑,仿佛胸口堵着一团化不开的浓痰:“赵高,传朕旨意,让嬴不息速归咸阳,让她来见朕!”


    赵高的面色顿时苍白得可怕。


    “赵高?”嬴政又喊了一遍。


    赵高的肩膀打着哆嗦,他上前:“……唯。”


    嬴政这才放心又躺下,不过几息的时间,又陷入了浑浑噩噩的昏睡状态。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注意一向对他忠心耿耿的赵高的表情了。


    自然也看不到一向以微笑示人的赵高现在脸上的表情有多狰狞。


    赵高就站在距离嬴政的床榻三步远的地方,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一会是恐惧,一会又是怨恨,还夹杂着不甘心和疯狂。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他的双腿都已经站的有些发麻,赵高才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决然的表情转身离开了寝殿。


    夜间,嬴政又醒了一次,服下药之后,他靠在床上,十分虚弱的问赵高:“送信之人去河内郡了吗?”


    赵高死死低着头,牙齿都在打颤,可还是坚定道:“已经派人去了,想来再有七日,公主就能回来了。”


    赵高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疯狂跳动的声音,砰砰砰,几乎快要把他的心理防线冲垮。


    他撒了谎,他骗了始皇帝。


    赵高根本没有派人去给赵不息送信。


    不但没有派送信的人,还派了一堆刺客去找河内郡。


    好在嬴政现在头疼的厉害,加上他根本没有想过赵高竟然有胆子欺君犯上,所以嬴政也只是点了点头,就接着喝药了,喝完了药就躺下睡觉。


    嬴政现在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他要熬到见到不息,亲手把大秦的皇位传给她,让他的大秦千秋万代的传下去。


    等到伺候嬴政睡下之后,赵高走出咸阳殿后才发现自己的手脚竟然都是冷的,后背也出了一层冷汗。


    他内心惶恐不安极了。


    可是开弓已经没有回头箭了,在他欺瞒嬴政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第246章


    有“大宋车神”和“天可汗”技能加持,黑石的战马都十分强壮,行路速度也要快一截,尽管比赵高排出的刺客晚走了一日,可最后还是差不多时间到达怀县。


    “报,咸阳有十万火急的信送来。”信使连着奔袭了数日,整个人嘴唇都干裂了,连滚带爬地下马被两个人搀扶着来到议事厅,从怀中掏出密封得严严实实的密信。


    赵不息霍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迈到信使身前,接过信展开,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她离开咸阳的时候她爹还好好的,怎么一个月不到就“陛下病重,主君速归”了?


    她爹现在也没吃丹药啊,还隔三差五做健身操,这几年连小病都没怎么生过,怎么就忽然病重了?


    难道就算躲过了上一年七月,也躲不过今年,命数如此吗?


    赵不息的心跳断了一拍,随后迅速像只被火烧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蹿了起来。


    不行,她得回去,她可就剩下这一个亲生的爹了啊!


    “溪,溪,快备马,我要回咸阳!”赵不息扯着嗓子喊溪。


    溪向来是赵不息说什么就做什么的,听到赵不息的吩咐之后匆匆就要离开大厅去马圈把玄兔马牵过来。


    迎面却正好撞上听到消息之后急匆匆赶回来的张良。


    张良拦下了溪,也拦下了准备立刻回咸阳的赵不息。


    “主君切莫激动。”尽管张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知道人在激动的时候就会做出错误的决定,所以他拦下了赵不息。


    “不是我激动……我爹快死了啊!”赵不息觉得自己慌张极了。


    她仿佛又回到了八岁那年。


    那天,她本来高高兴兴在泥堆里打完滚回家找她娘亲补被树枝划开的裙子,但是娘亲不在家里,然后她又出去找娘亲,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娘亲。


    她以为娘亲是遇到急事出门了,可她总是心神不宁,然后天黑了也没有找到,她就先回家睡觉了,想着第二天肯定一睁眼她娘就回家了,说不准已经把她的裙子给补好等着她醒就可以吃饭了。


    结果她刚一躺下,就觉得枕头不对劲,然后就在枕头下面摸到了她娘留下来的遗书……


    那天正好是秦灭掉了六国最后一个国家齐国的消息传到黑石的日子。


    后来她就没有娘了。


    她娘在遗书里说艾老和溪会陪着她长大,她娘给了留了足够她花到长大的钱,她娘还给她留下了一本自己默写的李牧兵书……


    可她还是没有娘了。


    那条裙子最后是溪给她补好的,溪缝的很好看,不像她娘只会缝比蜈蚣还丑的线,可是赵不息还是更喜欢她娘给她缝衣服。


    “我得回咸阳,我爹还在咸阳呢。”赵不息几乎快要哭出来。


    她不能再失去一个亲人了。


    张良在这一刻才真切感受到了自家的小主君的年纪的确还是遇到事会慌张的年纪,只是赵不息平日表现得太成熟了,所以才总让人忽略她的年纪。


    十八岁,他十八岁的时候还在青涩地四处游学呢。


    “陛下只是病重,消息是否准确尚且还不一定,况且即便消息准确,现在我们也什么确切消息都不知道,关心则乱啊,主君。”张良语气更温柔了一些,谆谆劝说着赵不息。


    赵不息焦急地在厅内踱步,转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她心情才缓缓平静下来。


    没错,现在她什么都还不清楚,若是贸然回去被人瓮中捉鳖了就不好了。


    “让溪和白芷先回去,带着艾爷爷,直接去见我爹。”赵不息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色,“若是有人阻拦,就从地道过去。”


    赵不息也知道自己现在情绪焦躁,做决定很可能失去理智,所以她没有选择派张良回去,而是将溪派了回去。


    她需要一颗冷静的大脑,现在她的大脑不够冷静,所以张良要留在她身边出谋划策。


    赵不息将溪喊到身边:“你回去以后去找秦少府找朱老要咸阳殿和我宫内居所那一片的图纸,从嬴侯府到我宫内居所有一条直连的地道,你带着墨家弟子直接从地道尽头接着挖,半日就能挖到我爹的寝殿。我再过两天就回去找你们。”


    从嬴侯府到她宫内宫殿的那条密道早在她建造公主府的时候就顺便挖通了,一直到公主府改名为嬴侯府也没有用上,赵不息还以为用不上了,没想到现在又用上了。


    溪得了命令之后立刻就驱马去找白芷了,一侧的张良却是自听到赵不息的话之后就一直颦着眉心。


    张良思考着赵不息话中的意思。


    为什么主君会认为进入咸阳殿需要挖密道偷偷进去呢?始皇帝和主君关系一向亲密,绝对不可能不允许主君手下的医家为他诊治的啊。


    就算是始皇帝已经病入膏肓了,为了天下和朝堂的稳定选择瞒着满朝的文武大臣以免社稷动荡,可他就算瞒着别人,也绝对不会瞒着自己看好的继承人啊。


    听着主君话中的意思,怎么像是……始皇帝不是不愿意见他们,而是不能见他们呢?


    张良的脑中瞬间闪过了很多种可能性。


    有其他公子想要夺位?丞相李斯想要插手下一任帝王即位?


    亦或者……张良眼睛缓缓睁大,面上的表情十分错愕。


    他想到了一个让他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可能——消息传不进始皇帝的耳朵了。


    始皇帝根本不知道外界的消息,所以也不会召见主君的门客。


    可是怎么可能呢?


    作为曾经视嬴政为仇敌的人,始皇帝嬴政有多大的能耐张良可能比很多秦朝大臣都要清楚。


    始皇帝要是那么轻松就能被人糊弄住,那他们六国岂不是成了笑话,六国余孽刺杀了那么多次始皇帝甚至连嬴政的皮都没有擦破过岂不是更是废物中的废物?


    只是还没有等到张良用他那颗聪明至极的脑子梳理出思路来,一道通报声就打断了他的思绪。


    “主君。”怀县的亭长气喘吁吁跑进来禀告,“有八个刺客被当街打死了。”


    赵不息扭头,万分疑惑:“怀县还能有刺客?”


    怀县是她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大本营,现在正当年纪的这些年轻人都是在黑石学堂读过书的,年纪略大的中年人各个都受过赵不息的救命之恩,年纪不大的孩童更是听着黑石子的故事长大的。


    这种情况下还有不长眼的刺客敢来怀县刺杀她?这不得一冒头就被群众打死啊。


    在咸阳刺杀她也比在怀县刺杀她容易啊。


    亭长挠挠头,很实诚:“现在没有了,那八个刺客都被打死了,尸体正躺在县衙大堂上呢。”


    赵不息想了想,干脆让亭长带路带着张良亲自去看尸体。她前脚才得知了她爹病重,后脚刺客就到了怀县,其中要是没什么干系,她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只是到了县衙大堂,看到了那一地七零八散的“尸体”以后,赵不息沉默了。


    她指着地上一块脸都被拍平的半个脑袋:“你们管这叫尸体?”


    这不就是一堆碎肉吗?


    原来是赵高派来的这堆刺客,本来凭借着手头上赵高给办的验传一路通畅地来到了怀县,能成为赵高信任的刺客,这些人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他们来到怀县之后并没有贸然就到怀县县衙寻找赵不息,而是选择先假装商贾潜入到怀县内,打算先摸清楚赵不息的行踪和习惯再想办法刺杀赵不息。


    但是没想到他们一说自己是商贾以后,县衙的小吏就万分热情地拉着他们非要帮他们注册“商贾”身份,还说什么只要有这个身份就能合法在怀县什么交易中心里面交易。


    这一行刺客哪里懂什么商贾的行话啊,小官吏问他们是买卖什么货物的时候这些刺客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然后自然而然就被接受过“如何识别骗子的一百个小技巧”的官吏怀疑了,当场就要压着他们把他们关进牢狱。


    他们是来刺杀赵不息的,若是他们被关了起来,那还刺杀什么啊?反正身份已经被怀疑了,那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所以这些刺客就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挟持住小官吏逼问出赵不息的行踪。


    可没想到这个小官吏先是假意答应他们,结果一到了街上就开始扯着嗓子大喊:“他们是刺杀黑石子的刺客!”


    刺客头子都愣住了,他的匕首还抵在这个官吏的腰后,他这时候喊出来岂不是连命都不要了?


    可就在这瞬间,原本正被抵着腰的小官吏一个扭身就拼着腰被划出一大条口子的代价窜到了人群里。


    而此时,听到有人要来刺杀他们的黑石子的黔首们已经轰动了,路边的卖肉的摊贩杀气腾腾地拿起了杀猪刀,路上路过的农夫抽出了扁担,连路边上卖鸡蛋的老妪都把篮子里的鸡蛋往刺客们身上扔……


    等到县衙的衙役赶到的时候,地上就只剩下八滩肉饼了。


    没办法,在怀县,赵不息就是所有黔首的再生父母,听到有人敢刺杀赵不息,所有黔首只要腿脚好的都想上来踹一脚。


    再加上在怀县采取的是军屯制度,所有身体没有残疾的黔首都要在没有农忙的时候分批去黑石训练,这些黔首明面上是黔首,可都是接受过精兵训练的,以多打少就是很欺负人,要不是衙役来得早,估计这些碎尸都要被愤怒的黔首践踏成肉泥了。


    赵不息听着这个解释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笑了。


    还得是怀县黔首给力啊。


    “这些刺客身上可有什么能表明身份的东西?”张良皱着眉询问衙役。


    已经碎成了这样,想要凭借相貌认人已经不可能了,只能从身上的衣物等辨别了。


    衙役摇了摇头:“没有,这些刺客身上穿的衣服就是普通麻衣,身上带的匕首也没有丝毫印记。”


    赵不息轻哼一声:“肯定是赵高那条老狗派来的人,我都不用想,毕竟他就是个那么坏的坏东西。”


    张良面色一肃,挥手让一侧的衙役下去,待到大堂中只剩下他和赵不息二人之后,张良才严肃道:“主君有多少把握?”


    赵不息看了张良一眼,轻飘飘道:“九成把握。”


    “给咱们报信的信使骑着的是千里良驹,一路上拿着黑石的通行证畅通无阻,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狂奔来的怀县,刺客只带着验传,要排队入关,为了降低关注骑着的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马,两批人到达怀县的时间差不多,那刺客至少要比来报信的嬴侯府信使早走一日。”


    就算是不看历史经验,单凭在咸阳中消息灵通程度能比她还高这一点,赵不息就能确定是谁动的手脚。


    张良心中先前那个不可能的猜测也得到了验证,他心中顿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竟然是他,赵高怎么敢?”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赵高的地位都是来自嬴政对他的宠信,要不然就凭借赵高那点本事他能坐上中车府令的位置?


    要是赵高真有本事,那凭借嬴政对他的宠信,他也早该位列三公九卿了,而中车府令才只不过是九卿之一太仆的属官而已。他那点本事也就是锦上添花,真正让他位列高位的,是嬴政的宠信。


    这种情况下赵高怎么敢违背嬴政的意思,甚至还敢派刺客来行刺嬴政最宠爱的小女儿呢?“赵高这个人,你别小看他,他的胆子可是大得很。”赵不息幽幽道。


    赵高的胆子可是太大了,他可太敢违背嬴政的意思了,遗诏他都敢篡改,让胡亥继位,矫诏赐死扶苏,指使胡亥诛戮宗室和大臣,然后诬陷李斯将他腰斩,没几年又杀了胡亥企图篡位,最后被百官逼得立子婴为帝……


    放在整个中外历史上,这也是数得着的胆大包天了。


    更巧的这些不可能的事情他还都做成功了……


    “先整兵,聚十五万军于颍川郡,若有不对,则起兵勤王。”赵不息琢磨了一下赵高这个人。


    然后发现这个人就是个疯子,他的脑回路谁都想不明白,于是就放弃了猜测赵高的心思。


    “先让三千骑兵分批潜入咸阳附近驻扎在咸阳郊外。我得先弄清楚我爹现在的情况……”


    要是顺利,她就是继位,要是不太顺利,那她还是得造反。


    反正怎么看,凭她和赵高的关系,赵高立谁为皇帝都不会立她的。


    要是她爹真出了事,这个天下就要她自己亲手拿了。


    溪一路日夜不休赶路,白芷一开始还能跟上她,后面就不行了,她是纯医家弟子,身体素质撑不起她日夜不休,所以溪就带着赵不息的口信先走,白芷在后面慢慢赶路。


    三日后,见到了风尘仆仆的溪之后,萧何立刻按照赵不息所说去咸阳殿觐见嬴政,只是果然也就如赵不息意料的那样,被人拦在了殿外。


    萧何怒气冲冲紧盯着赵高:“中车府令是什么意思,为何要阻拦我见陛下?我身为九卿之一,有事关大秦的要紧事需要见陛下,难道陛下也不见我吗?”


    赵高是知道萧何和赵不息是一伙人的,当初赵不息给嬴政推举萧何的时候他就站在嬴政身边。


    所以绝对不能让这个人见到陛下。


    赵高冷着脸,眼皮耷拉着:“陛下身体有疾,正在安睡,任何人不得进入咸阳殿。”


    “我要说的事情是事关大秦安危的大事,难道陛下也不接见我吗?”萧何十分愤怒,怒视着赵高。


    赵高眼神冷酷,冷冷地盯着萧何:“陛下说了,任何人都不见!”


    反正他已经“替”嬴政做了不少决定了,也不差这一件了。


    总之,绝对不能让被和赵不息有关的人见到陛下!


    萧何怒视赵高,双手紧紧攥紧了拳头,最终还是大声哼了一声,甩袖而去。


    转过身后,萧何脸上的愤怒表情迅速变成了平静。


    竟然真的如主公所预料的一样,有人截断了陛下和外界的消息联系。


    不过他只管不停地试探赵高,剩下的事情就不归他管了。


    他现在的任务,就是一天三次来求见陛下,逼迫赵高,让赵高疲于应付他,分不开心来想其他事情。


    咸阳殿内,嬴政似乎隐隐听到了殿外的声音,他轻轻支撑起身体,大口地喘着气,紧盯着走进来的赵高。


    “外面……发生了什么?”


    这一刻,赵高的膝盖都在发软,他觉得一股巨大的威压压迫着自己。


    可赵高还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轻声回答嬴政:“启禀陛下,是两个宫人吵架,臣已经命人将她们都架出去了。”


    嬴政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相信。


    总之,嬴政没有再提这件事,他转开了话题,“传丞相李斯。”


    赵高眼皮颤了颤,但还是很好地执行了嬴政的命令:“唯。”


    李斯在接到嬴政召令后并没有多想什么,他是嬴政最信任的臣子,嬴政生病的时候召唤他也正常。


    所以李斯匆匆忙忙进了寝殿后,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身后,赵高盯着他的那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见到李斯之后,嬴政驱散了殿内所有的宫人,他靠在软枕上,若不是他的喘气声音实在太大,简直就和没有生病一样。


    嬴政说的第一句话就让李斯骇然瞪大了眼睛。


    “你离开咸阳宫后,立刻带兵诛杀赵高。”


    什么?


    李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陛下要诛杀赵高?为什么?赵高可是陛下最宠爱的臣子啊?


    可嬴政的话一向是容不得任何人置疑的,所以尽管李斯心中有百般的不解,他也只能憋在心里。


    “唯。”


    然后接下来的第二句话就更让李斯骇然了。


    嬴政深呼吸一声,胸膛内仿佛有一个破旧的风箱在拉动,他闭了闭眼,叹息一声,仿佛像是认命。


    “传朕旨意,立帝十五女嬴不息为太女,继大秦皇帝位。”


    李斯:“!”


    他没听错吧?陛下要让嬴不息继位?


    可当李斯抬头,映入眼帘的却是嬴政那已经皮包骨的消瘦下颌时,李斯沉默了。


    此时此刻,哪怕李斯再迟钝,也能猜到嬴政的病恐怕不仅仅是风寒入体那么简单了。


    身为辅佐嬴政建立第一个大一统封建□□王朝的丞相,自己效忠的帝王权力欲望有多强烈李斯再清楚不过了。


    若不是时日无多,嬴政绝对不会舍得把手中的权力给别人,哪怕那个别人是他看好的继承人。


    这一刻,李斯的眼角也忍不住湿润了,他哽咽道:“唯。”


    他本来以为自己效命终生的帝王会走在自己后面,可没想到陛下连他这个年逾古稀的老头子都活不过。


    “退下吧。”嬴政刚一开口就是一连串地咳嗽,他拿起帕子捂住嘴,片刻后的帕子上俨然是一口混杂着血丝的浓痰。


    嬴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李斯刚走出咸阳殿,还没有踏出外殿,身前就传来一声幽幽的呼唤声。


    “下臣想邀丞相一叙,丞相可否给高这个脸面?”


    李斯抬起头,对上的却是赵高的森森冷笑。


    李斯顿时出了一背的冷汗。


    他下意识想要拒绝赵高,可宫中都是赵高的亲信,李斯来见嬴政又没有带其他人,再加上李斯本来就是个文弱老头,只能无奈被“请”到了咸阳殿一侧赵高的居所。


    赵高常年留在宫中伺候嬴政,嬴政寝宫附近自然是有他的居所的。


    待到屋内只剩下赵高和李斯两个人之后,赵高幽幽开口了:“丞相,不知陛下和您说了些什么呢?”


    李斯想先应付赵高顺利脱身离开咸阳宫,于是强扯出一个笑容:“你也知道陛下的性子,病了也不忘惦记国家大事,陛下传召我也就是聊了聊政务。”


    赵高盯着李斯,然后忽然露出了一个略有些癫狂的笑:“丞相,你知道吗?若是以前,我僭越规矩问你这些,你肯定会冷着脸说一句无可奉告的啊。”


    李斯是三公之首的丞相,赵高是九卿之一太仆的属官,赵高不会敢问李斯他和嬴政的私事,李斯也绝对不会告诉赵高。


    李斯心顿时沉了下去。


    赵高却没有和李斯多说什么,只是感慨了一句:“多好啊,我跟了陛下一辈子,和陛下待在一起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可陛下还是更信任你李斯。你儿子李由也因为你而能跟着嬴不息混,日后也是前途无量。”


    “可惜我没有这么好的命。”赵高摇了摇头,表情平静离开了房间,他没有告诉李斯怎么处置他,但是透过门缝,李斯能看到两个带着刀的彪形大汉守门。


    赵高疯了吗?李斯想不明白赵高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斯不知道赵高是不是疯了,正如他也不知道自己脚底下三米深的地方正有一群人在疯狂挖洞一样。


    “是往这个方向挖吗?”


    “对,就是这边,地图上就是这个方向,再挖二十丈就到地方了……”!


    第247章


    午膳的时候,赵高依然笑盈盈进入内殿伺候嬴政用膳。


    嬴政瞥了一眼赵高,没有说什么。


    殿内的气氛安静得可怕。


    赵高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伺候完嬴政用膳以后就服侍嬴政睡下,自己又离开了内殿。


    在赵高的背后,原本已经闭上了眼睛的嬴政不知何时悄悄睁开了眼睛,正用一种十分冷峻的眼神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李斯那边出事了。


    当嬴政看到赵高走进的宫殿的瞬间,他的脑海中就蹦出了这个结论。


    他让李斯立刻带人诛杀赵高,但是现在赵高还活着,那就只能是李斯那边出了变故。


    嬴政颓唐地闭上了眼睛,苦涩叹息一声。


    没想到自己聪明一世,临到头了却糊涂了,竟然如那没用的齐桓公一样被佞臣欺辱……也怪他太过自傲,以为身边没有人敢违逆自己,却没想到,一直被自己当作宠物狗一样使唤的赵高竟然会如此胆大。


    只怕不息那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病重之事。


    也好在他的子女之中还有一个不息。


    嬴政心想,起码有不息在,他不用担心大秦如同昔日的晋国一样被逆臣瓜分,不息是他的麒麟女,和他年幼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野心勃勃,图谋天下,绝对不会容忍其他人沾染大秦的。


    赵高就算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只要不息知道赵高竟然敢图谋她的天下,肯定会二话不说起兵诛杀叛逆。


    不息有粮有兵,有能臣也有名将,还有吞吐四海的野心,自己便是死了,也不用担心大秦的未来。不息必定会让大秦拥有更大的疆土,四海之内,莫不臣服。


    这点还是颇为值得欣慰的。


    嬴政苦涩笑了笑,自己竟然已经沦落到了要如此苦中作乐的境地啊。


    嬴政躺在枕头上,胸口仿佛火烧一般疼,往昔的峥嵘回忆在他眼前一一浮现


    他的一生,自出生则无父,在邯郸待了八年才回到秦国,还没享受多久,昭襄王就死了,他的大父安国君继位,结果才一年,大父又死了,父亲继位,他就成了秦国太子,可舒服的日子没过几天,父亲也死了,十三岁的他登上了王位。


    而后斗吕不韦,除掉嫪毐,那个不要他的女人也死了,再之后,灭掉六国,然后找回了不息,再往后发兵百越……


    “是这里吧。”


    “就是这,再往上挖一下就到了,就这个地方。”


    嬴政忽然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对话声,他努力睁开眼睛,想要自己坐起来,但最终还是没能坐起来,只是虚虚抬起了头。


    这个动静好像是……从地下发出来的?


    嬴政后背一冷,不禁想起了许多的传说故事。


    坟墓都是修在地下的,因为传说中掌管生死的鬼神就是住在九幽之下,难道他的命数已经尽了,鬼神要将他带走了吗?


    叮叮当!


    下面开始有铁锥凿砖石的声音了。


    咔嗒~


    一道细小的砖石碎裂声响起。


    嬴政沉默了。


    鬼神也得先把砖头凿开才能从地下爬出来吗?


    没过一会,砖石被一块块卸了下去,整个寝殿之内都铺着兽皮毯子,在嬴政的目视之下,其中一块毯子被一只从地下伸出来的手扒拉到了一边。


    嬴政屏息静气,右手悄悄摸到了枕头下面。


    枕头下面放着一把短剑,短剑上刻着“赵朴”二字,此剑还是当初赵不息送他的那把短剑,嬴政在发觉赵高有异常后,就将此剑放入了枕下用来防身。


    然后嬴政就眼睁睁看着地下的这个大洞里往外爬人。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二十个。


    “哎呀,别上去了,殿里一共就这么大点地方,要站不下了,剩下的人都待在地道里。”


    一道抱怨声响起,这个声音嬴政有点耳熟,可一时却又想不出是谁。


    范增从地道中爬了出来,然后是溪。


    嬴政认识这两个人,他在怀县的时候经常看到这两个人跟在赵不息身边,只是不息后来回到了咸阳,就没再见过了。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是自己人。


    嬴政紧紧攥着剑的右手松了下来。


    尽管好好睡着觉地下忽然往上面冒人这个操作有点离奇,不过要是放在赵不息身上,这个操作就很正常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嬴政总觉得那个范增看到他重病非但不担忧,反而还喜笑颜开的。


    嬴政选择问一边看起来就很老实的溪:“是不息……让你们过来的,咳咳。”


    溪耿直道:“主君已经知道了您病重,正快马加鞭往咸阳赶,我等先行一步来此。”


    “你们是,咳咳,是怎么进来的?”看到嬴政想要坐起来,一个挖洞的墨家弟子识趣地走过来把靠枕推到了嬴政的身后,嬴政坐起身后狠狠喘了两大口气,轻声道。


    范增听到嬴政小声直接撇撇嘴:“陛下放心,赵高那贼子现如今正在前殿被萧何堵着骂,一时半会不会回到咸阳殿。”


    嬴政沉默。


    有时候一个人在咸阳殿待着也挺无助的。


    这个范增,怎么那声“陛下”听着这么不情不愿的呢?


    溪奇怪地看了嬴政一眼,指了指自己刚才爬出来的洞:“我们是挖地道进来的啊。”


    这不是摆明了吗?问这个干什么?


    嬴政觉得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和他那个傻大儿子政治情商一较高下的人了,嬴政轻叹一口气:“朕是问,你们为何会想到挖地道进来。”


    “主君说让我们挖地道进来。”溪想了想,十分干脆道。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挖的地道?”


    “半日前。”


    “半日就能从外面挖到咸阳殿?”嬴政疑问。


    溪摇摇头,想了想这事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主君的父亲问她说一下也没有关系,于是就如实回答:“从宫中主君的住所开始往东挖,挖五十丈就到了咸阳殿。”


    “你们又是如何知道应当往东挖五十丈的?”嬴政又问。


    溪看了一眼嬴政,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种简单的问题,十分自然而然道:“咸阳宫是由秦少府修建,秦少府中自然有咸阳宫的图纸,我们去秦少府拿了图纸,图纸上标明的距离就是五十丈。”


    “是朱阳给你们的图纸?”嬴政眯了眯眼,“咸阳宫的布局图纸是绝密,按照秦律,绝不允许私自外传。”


    溪想了想,还真想起来赵不息提起过这一茬,诚恳道:“不是朱老给的图纸,是主君进去偷的,就在左数第二个房间第三排金匮中,主君趁着无人注意进去偷的。”


    主君说了,有杀头的罪她背着,反正嬴政不会打死亲生女儿。


    嬴政:“……”


    那群墨家人果然不靠谱啊,难怪哪个国家的国君都不喜欢用墨家呢。把巨子放置在君王之上,这样教派式的学派哪个国君愿意用啊?


    要是朱阳不告诉赵不息,那逆女能知道图纸放在那里吗。


    嬴政咬了咬后牙根。


    他早该想到那逆女绝对没有那么老实的!那地道必然不知道是多久之前挖的了,真是其心,其心类父啊。


    想到自己如今的情况,若是赵不息没有事先准备,他如今已经是任由赵高摆布了,嬴政也只能无奈给赵不息找补她是类父了。


    就在嬴政刚想再接着问的时候,地道内忽然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正是走在后面的艾老,艾老年纪大了,在地道里慢悠悠走,这才到达咸阳殿。


    见状两个挖洞的墨家弟子连忙上前把艾老拉上来。


    艾老上来以后第一眼就看向了嬴政,一边背着手缓缓往这边走,一边骂道:“既然生了病,为何不召集天下名医来一起医治呢,好歹也该让老夫来诊治一下啊。人都是要生病的,你虽然是帝王,可病了若是不看医家,也好不起来。”


    嬴政已经习惯了艾老这张不说好话的嘴,他沉默了许久,直到艾老坐到了他的床边上要给他诊脉,嬴政才开口。


    “这个病治不好了。”


    艾老手上的动作一顿,他严肃了起来:“是夏无且那小子告诉你的?”


    那这就麻烦了。


    夏无且能成为嬴政的专属医官也是有本事的,他家中也是世世代代都是为贵族治病的,传承悠久。


    医家也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艾老一脉世代游历天下,为黔首治病,黔首受伤多是外伤或者中草药蛇虫毒,所以艾老一脉擅长的就是外伤和治疗中毒,夏无且家族世代为贵族医治,贵族受伤和被蛇虫咬伤或者吃错东西的可能性小,而多生一些风寒咳嗽头昏脑涨一类的内科疾病,所以夏无且家族擅长内科病症,术业有专攻,论起内科来,艾老的医术还不如夏无且。


    若是夏无且都认为嬴政是绝症,那艾老也没有把握治好。


    但艾老还是替嬴政诊脉,在摸上嬴政脉搏的瞬间,艾老的眉头就紧皱了起来。


    “痨病?”艾老问嬴政。


    “痨病。”嬴政眼中划过一丝悲哀,面色依旧平静道。


    痨病在这个时候是绝症,没人治得好。


    艾老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我的弟子白芷已经在路上了,她在边关学有所成,说不准能治此病。”


    意思就是他的确治不了,但是也没有掐灭最后一丝希望。


    嬴政听明白了艾老的意思,苦涩一笑:“咳咳……或许是我的天命如此吧。”


    “只一点。”嬴政觉得自己的胸口又有些隐隐作痛,他拉着艾老的手,不无托孤的意思,“不息自幼无母,如今父亲也要离开她了,她是个重情义的性子,我离开,她必定悲痛欲绝,而世上再无亲人耶,你如不息大父……”


    嬴政还是知道赵不息和她那些兄姐们没有什么血缘亲情的,所以干脆就不提了。


    只提赵不息将艾老视作她的大父一般。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嬴政是皇帝,可也是父亲,他总归是放不下自己十八岁就要一个人孤零零支撑起大秦天下的小女儿的。


    艾老忽然打断了嬴政:“咦?谁说不息再无亲人?就算陛下离开,不息也还有其他的父亲可以给她安慰。”


    嬴政:“???”


    “不息还有义父啊,义父如亲父,不息收了人家的万贯家财,喊一声爹也不为过。”艾老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嬴政深吸一口气。


    “这逆女还有义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嬴政这一刻中气十足,目眦欲裂,仿佛一只喷火的恶龙,完全看不出来是被病症折磨了许久的垂死之人。


    不行,他不能死!他就算死,也得揍完那个逆女,然后把那个敢和他抢女儿的混账“义父”宰了以后再死!!


    第248章


    艾老看着嬴政一下子就把精气神焕发出来的模样,略有些欣慰地摸了摸胡子。


    病人的求生意志是很重要的事情。艾老行走世间,一辈子见过的病重之人数以千计,其中不乏有人已经病入膏肓,但是因为心中有放不下的事情而多活许久的。


    “陛下可要随我们一同出宫?”范增扯扯嘴角,对嬴政的表情和蔼了一些。


    挺好,始皇帝现在看起码能活到主君回来,若是死得早了,终究有些麻烦。


    范增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嬴政先努力多活上个十天半个月,然后等到赵不息回来以后立刻传位给赵不息,然后嬴政就立刻去下面找秦国的历代先君。


    嬴政思考了片刻,忽然扭头看向艾老:“咳咳……朕的时日,还剩下多久呢……咳咳。”


    艾老沉默了,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养得好,一两个月能活到。”


    嬴政叹息了一声:“只剩下一个月了啊。”


    嬴政说不上自己现在内心是什么感觉,一个人在陷入重病之后那股和死亡贴面接触的恐慌感足以摧毁这个人的理智,重病中的人会变得疯狂、狂躁,不讲道理。


    好在嬴政并不是第一次直面死亡了。


    很多年前,他还在赵国邯郸的时候,他就经常担心赵国的人会杀了他这个秦国质子。还有后来,他在大殿上直面荆轲的匕首的时候,他面对那一波波刺客的时候……死亡每一次都和他擦肩而过。


    只是这次他或许没有先前那么多次的幸运了。


    嬴政看向了范增,面上的表情十分平静:“让嬴不息回来,诛杀赵高,处理咸阳这堆乱摊子吧。”


    在生命的最后时候,嬴政没有选择作为一位父亲为女儿清扫障碍,而是选择作为一个帝王去用宫变考察他的帝位继承人。


    他最爱的还是大秦,他要为大秦的下一任帝王再上最后一课。


    “朕就留在咸阳殿。”嬴政嗤笑一声,“咳咳……赵高还没有那个胆子敢对我动手。”


    嬴政对赵高轻蔑极了。


    他没有想到赵高会有这个胆子想要趁他病重行犯上作乱之事,尽管这事让嬴政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但是就这段时间赵高做的事情来看,他有点本事,但不多。


    若是他是赵高,应该趁着帝王病重的时候直接做掉帝王,而后以雷霆之势扶持公子中有点本事但本事不大的那一个上位,借正统之命调兵遣将先诛灭不息,而后再想办法从没用的下一任帝王手中篡夺权力……


    可惜赵高连做掉他的胆子都没有,只敢等着自己死。


    像一只食用腐肉的秃鸟守着奄奄一息的兽王一样,哪怕涎水已经流到了地上,可还是没有胆子先动手。


    嬴政不知道的是,赵高在历史上就是这么做的,只是因为自己本事不够而差了亿点点。


    联合李斯立胡亥为帝,甚至没用派兵就矫诏骗死了扶苏,也顺利从胡亥手中篡夺到了权力,权力大到了指鹿为马的地步。


    可惜他选的秦二世太没用,他自己也没用,根本不会治国,还把会治国的李斯给腰斩了,就只知道加赋税,残暴嗜杀,逼得天下皆反,二年就断送了大秦的天下。


    千古一帝的通病,他们自己高傲有高傲的资本,却没想过继承人没他们那个本事高傲。


    “老夫先给陛下开个养元的药方吧。”艾老不懂这些政治上的弯弯道道,他是医家,只看人生死,所以当听到嬴政不随他们一起出宫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


    嬴政扯扯嘴角,“朕一直喝着夏无且熬制的药。”


    说着还指了指自己床头边小桌上摆放的一堆瓶瓶罐罐和一个只剩下残渣的药碗。


    艾老下意识捏起一小撮残渣放在鼻尖上闻了闻,表情一愣,而后迅速把残渣放进嘴里咀嚼确认。


    “只是不知道药效如何。”嬴政叹息一声。


    艾老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嬴政:“千年人参,品质上好的鹿茸,还有百年雪莲……这一服药,有价无市啊。”


    这一服药就得有几千金了,还有价无市。


    难怪嬴政病了这么多天了骂起人来还这么精力十足。


    嬴政哂笑:“朕……咳咳,为帝王,天底下最好的药,自然都在朕手中。”


    “朕的私库中,还有几株半人高的人参,隐约可见龙角和四爪的白蛇尸体和蛇蜕……你尽管开药方便是。”嬴政说得很有底气。


    天下的宝物都在他的手中,他连坟墓之中都修建了无数的兵马俑和一条水银河陪葬,更不用说活着的时候了,只要能延续自己的性命,再珍贵的宝物也比不上他的生命。


    艾老叹息一声:“老夫一辈子都在给黔首看病,开过的药方最贵也就是百钱……您就用夏无且的养元药方吧。”


    真是狗大户啊,半人高的人参不得长万年才能长出来,还有那雪山顶上二十二瓣的雪莲,艾老打定主意,日后若是有机会,自己一定要进大秦皇家药库看看。


    嬴政也点点头,转而,他的面目又狰狞了起来:“现在,朕还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要你们去办。”


    “速速给朕送一根棍子来,要手腕粗细,六尺长短的。”嬴政咬牙切齿道。


    正在路上飞快赶路的赵不息背后一凉,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属于大宋车神的危险预测技能疯狂地给赵不息警示,让她远离咸阳。


    赵不息更担心了。


    完蛋,她不会去晚了,她爹出了什么事情吧?她感觉怎么这么不好?


    “吩咐下去,今晚连夜赶路。”赵不息吩咐左右道。


    赵不息眺望着西方,再有二日,她就能回到咸阳了。


    爹,你可得等等我啊,我从两千多年后来,可不是为了再亲眼看你死一遍的啊。


    而在咸阳,赵高好不容易打发走萧何之后就回到了咸阳殿,他没有直接回去嬴政所待的寝殿,而是直接去了嬴政平日处理政务的地方。


    殿外有几个侍卫守着,不过赵高几句话就打发让他们退下了。


    凭借着陛下第一宠臣的身份,这些人根本不会怀疑赵高会乱做什么事情,被赵高挥退,也只以为是赵高奉嬴政之命来此。


    赵高走入大殿之后十分平静地推上了殿门。


    偌大的宫殿之中只有他一个人,他站在殿门前,正视着正前方高台上那高高在上的桌案。


    那是嬴政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


    赵高曾经无数次站在嬴政身侧,为他磨墨,递刻刀,给嬴政按揉肩膀,也听嬴政的话,干了不少黑心事。


    毕竟帝王需要做的事情也有许多是见不得人的,赵高足够机灵,心也够狠,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是他去做的。赵高手指攥紧,屏息静气,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高高在上的帝王座位边上,脚下十分熟悉地就像站在一侧候着,可当脚抬起来的瞬间,他硬生生停下了。


    赵高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蛊惑了一般,双目死死盯着放置在桌面上的印玺。


    这个印玺通体用蓝田玉雕刻而成,方圆四寸,上有五龙。


    他看到过数千次嬴政在竹帛上按下这个印章,一张普普通通的帛,刻上了这个印章之后就会拥有颠覆任何东西的力量。


    六个国家因为一道帛书而灭亡,天下的文字因为一道帛书而一统,数万乃至数十万人因为一道帛书而要奔赴战场,天下的兴亡,无数黔首的生死,都在这一块印玺上。


    赵高曾无数次见过嬴政拿起这块玉玺,可从未亲手触碰过它。


    赵高家中私藏了许多蓝田玉的摆件和饰品,天下间有许多人都知道中车府令最爱蓝田玉饰品,但凡求他办事的人,都会想尽办法送他一件蓝田玉饰作为礼物。


    可没有人知道赵高为什么会那么喜欢蓝田玉。


    甚至就连赵高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单纯喜欢蓝田玉,还是也有那么瞬间在看着嬴政把玩玉玺的时候也奢望过能摸一摸这块传国玉玺。


    可现在这块传国玉玺就在自己面前。


    赵高喉咙滚了滚,像是魔怔了一样对着桌案上的传国玉玺伸出手。


    触感似乎和自己家中那些蓝田玉摆件没什么区别。


    赵高骤然将玉玺翻了过来,八个大字倏忽映入眼中,赵高的双目顿时睁到了最大。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在目光接触到这八个字的瞬间,赵高握着玉玺的手掌似乎被火炭灼烧了一样忽然收了回去。


    那玉玺在桌面上安静地躺着,就这么躺在距离赵高不足一尺的地方。


    赵高忽然笑了,无声地狂笑,眼泪顺着他的脸颊而下,沾湿了衣领。


    赵高伸出手,将传国玉玺紧紧抱着,就挨着他的心脏,传国玉玺和心脏之间只隔了薄薄的一层胸腔。


    “能得握此玺一次,纵然是日后被五马分尸,也不枉此生啊。”赵高似乎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大摇大摆坐到了嬴政平日里坐得椅子上,双手托着传国玉玺,感慨一声。


    赵高有一手好书法,这也是嬴政欣赏他的地方,平日里有许多诏书都是嬴政口念,他写,然后嬴政再盖上印玺发出去。


    可他写过那么多道诏书,却没有一道是出于他的意思写的。


    他赵高只是始皇帝的一个下仆啊……


    赵高一直在殿中呆坐到夜色昏黑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而后才依依不舍地把传国玉玺放下,急匆匆赶到寝殿内伺候嬴政。


    嬴政并没有对赵高一下午都不在殿内而说什么,只是平静地喝下夏无且呈上来的药,又随意翻了两封奏折,就让赵高退下了。


    第二日一早,在溪到了一天半以后,白芷终于气喘吁吁地到了。


    还没来得及好好喘上两口气,白芷就被艾老揪了过去,顺着地道一路往嬴政寝殿的方向去。


    在昏黑的地道中行走着,艾老才有时间对白芷交代嬴政的病情。


    “痨病你能治吗?”


    白芷一惊:“肺痨?那除了始皇帝以外可还有其他人染上此病?”


    艾老道:“的确是肺部有症,不过不是瘟疫类的肺痨。”


    “那就是肺热?”白芷再问。


    艾老皱皱眉:“也不太像是肺部生热,若只是单纯肺热,那有那么多清热的珍贵药材吃着也不该发展到如此地步。”


    白芷只能说:“那我先诊脉看看吧。”


    在接到艾老消息的时候萧何就又进宫去骚扰赵高了,看到艾老带着白芷从地下钻出来的时候嬴政并没有吃惊,他只是靠在床上淡淡瞥了一眼白芷。


    白芷给他诊脉,嬴政脸上的表情也依然没有变化。


    若不是白芷能通过脉搏感受到嬴政骤然变快的心跳,她也以为面前的帝王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呢。


    “如何?”嬴政仿佛不在意一样随口一问。


    白芷却忽然起身,走到床边,背对着嬴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锦囊。


    这个锦囊是赵不息给她得,吩咐她在诊断完之后不要立刻告诉嬴政病情,而是要先看锦囊再说。


    【若无药可医,则曰“宽心可治”;若有药可医,则曰“无药可医,药只可延一年寿命”】


    白芷看完了锦囊内装着的纸条以后心中有了成算,将纸条塞入胸前,装作一副为难的样子缓缓转过身来,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嬴政开口。


    嬴政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苦涩道:“无药可医?”


    “有药可延命一载。”白芷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


    一年。


    嬴政闭了闭眼。


    真短啊。


    若是再给他二年的时间,他都能再做出一番事业,可一年实在是太短了。而且嬴政也知道这些医家人的话术,说是一年,可不过是让他宽心,实则有半年就不错了。


    “嬴不息什么时候能到?”嬴政突兀问道。


    白芷道:“主君应当已经出发了,二日之内,必然可以回来。”


    嬴政叹息一声,“赵高应当会在这几日内动手,不过鼠辈……让不息解决了他之后自行去找李斯吧。”


    只剩下半年的寿命了,估计他也就一直躺在床上养病了。他也没必要再一直待在帝王位子上了,就按照原来的打算,传位给不息吧,正好登基大典结束后还能剩下几个月,他还能教教不息帝王之术。


    他自己年幼时没有父亲教导帝王之术,因此在吕不韦手下苟且数年,如今总不能让他的继承人,再步他当年的后尘吧。


    白芷点点头,从脖子上取下来一条项链,将项链的吊坠打开,俨然是一小根空心的针,针的那一头连着一个小拇指肚大小的瓶子,里面放的不知道是什么液体。


    白芷走到嬴政身边:“请陛下脱衣。”


    嬴政:“???”


    白芷眼底划过一丝看好戏的意味,可脸上表情依然端庄,她解释:“此药要灌入陛下体内,从臀部灌入最为妥当。”


    嬴政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潮红。


    他后宫有很多妃子不假,其中也有宫人比白芷大不了多少不假,可白芷……是他女儿的人。


    嬴政已经能够想象到白芷肯定会将此事告诉逆女,逆女肯定也会如幸灾乐祸“秦王绕柱走”一样背后偷偷议论“始皇帝打屁股针”这种事了。


    嬴政缓缓将视线挪向了艾老。


    艾老无辜道:“此药乃是不息和白芷一并研制,老夫年纪大了并未插手过此事,所以老夫不会用此药。”


    “你可以会。”嬴政咬牙道。


    “老夫真不会。”


    “你必须会。”嬴政冷酷道,“朕可以加钱。”


    艾老笑眯眯:“钱财于老夫如粪土。”


    嬴政甩出杀手锏:“你去我的私库中,可以随意挑一样灵药。”


    艾老眼神一亮,主动接过了白芷手上的针剂。


    “老夫医者仁心,治病救人乃我分内之事。阿芷,你来告诉为师此药怎么用?”


    “这个要先做皮试……”白芷细心给艾老讲着青霉素该如何注射。


    艾老发誓,他绝对是因为医者仁心,而不是看上了嬴政的万年人参!


    嬴政:呵呵。


    打完了针艾老和白芷就先行离开了,离开后一直守在地道中的墨家弟子就熟练地把地毯再给铺上,手里还有个盖子,把地毯一铺,盖子一顶,殿内就又恢复了平静。


    青霉素试剂保存困难,这一针是白芷身上带的救命针剂,也只有这一针,一针的药效是肯定不够用的,顶多能够给嬴政的肺部消炎杀菌,若是想要彻底治好,还需要白芷再找其他医家弟子一同提取青霉素。


    虽然用的剂量少,但是嬴政先前从来没有用过此药,身体内没有丝毫的抗生素抗药性,所以这一针的效果十分显著。


    沉沉睡了一个下午之后,嬴政再次被赵高喊醒,就发觉自己的胸口轻松了许多。


    嬴政的眼神骤然一亮,只是一针就有这么好的效果,那若是多打几针……可随后想到白芷提起的此药的疗效会随着注射次数的增加而衰减,眼神又暗淡了下来。


    痨病无药可医,此药应当也只是延寿半年吧。


    “陛下,到了用药的时辰了。”赵高浅笑着端着药碗跪在嬴政窗前。


    嬴政将药端起来一饮而尽。


    而后赵高又替嬴政换好寝衣,熄灭蜡烛告退。


    在赵高即将退出寝殿的那一刻,嬴政的声音忽然响起。


    “明日,你传李斯、萧何、冯去疾……来见朕。”


    赵高安静了瞬间,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寝殿内若隐若现。


    过了片刻,赵高的声音才又再次响起来。


    “唯。”


    嬴政唇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


    既然不息就要回来了,那赵高总该弄出些乱子吧,既然赵高没有这个胆量,那他就逼一逼赵高吧。!


    第249章


    第二日一早。


    赵高罕见地没有早早就去寝殿侍奉嬴政,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正殿,他坐在嬴政平日处理政务时坐着的帝位上,双手拢在身前,死死盯着面前桌案上摆放着的传国玉玺。


    他的脸色十分憔悴。


    事实上,赵高昨夜一整晚都没有睡着,只要他一闭上眼,耳边就会不停地飘过嬴政昨日对他说的话。


    好不容易睡着了一会,却又被噩梦惊醒。


    梦中,陛下冷冷地看着他,而一侧一群看不清脸的人手拿着刀斧正凶神恶煞地向他走过来。亦或者画面一转,他又看到了自己年幼时的记忆,他也是嬴姓赵氏,但是他的母亲只是一个被罚入隐宫中的罪人,他从出生的那一天就注定一辈子都是奴仆。


    就这么煎熬着,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


    “狗急了也会咬人的。”赵高忽然下定了决心,伸手紧紧握住传国玉玺,两行泪顺着他的眼角流下。


    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打着哆嗦。


    赵高是这世上最了解嬴政的人,甚至比嬴政的所有子女大臣都要了解他,小到嬴政喜欢吃什么菜,大到嬴政心中志向,从嬴政刚从赵国回来,赵高就跟在嬴政身边了,如今已经有三十二年了。


    嬴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赵高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赵高在害怕。


    可随着传国玉玺冰冷的温度顺着赵高的掌心传入身体,赵高忽然一激灵,他脸上的表情也缓缓从惧怕变成了疯狂。


    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赵高意识到了他如今的境地,从他欺骗嬴政的那天起,他就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这条路的尽头无论是死是活,他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甚至在经过了刚开始那几天的头脑发热以后,赵高对自己能否成功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他无数次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鬼迷心窍下那个决定,可反过来再想,即便是现在再让他回到那个时候,他依然会做这个决定。


    “我都要死了,凭什么你们这些人还能活得好好地享受着富贵呢?只是因为你们生得比我好,所以你们什么不用做,就享受这滔天的富贵吗?”赵高自言自语。


    “多不公平啊。”


    赵高感慨一声。


    随后,赵高的脸上闪过一丝狠辣,他轻车熟路地研磨墨条,而后提起笔,从书桌的下侧柜子中——这些东西平日都是他负责整理的,拿出一沓帛书。


    奋笔疾书。


    写完了以后,赵高就想要拿起玉玺带上大印。


    可在将玉玺按在印泥上的瞬间,赵高的手又静止在了半空。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又将玉玺放了回去,而后将这一打帛书整理好塞入了袖中。


    他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赵高走出了咸阳殿,侧身吩咐一旁的侍卫:“将公子胡亥请来。”


    侍卫并没有怀疑什么,不过就算有怀疑他也不能质疑上官。


    很快公子胡亥就来到了咸阳殿的偏殿,自从上次被赵不息“诬赖”完以后,他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见过嬴政了,所以当听到侍卫传唤他的时候,胡亥想都没想就急匆匆赶到了咸阳殿。


    他已经不是年幼的时候觉得被老师和母妃强行按在嬴政身边是折磨的年纪了,数年的冷待之后,胡亥已经尝尽了父皇宠爱的子女和父皇不宠爱的子女之间被差距对待的人情冷暖。


    只是当胡亥急匆匆赶到咸阳殿,偏店的时候,却并没有看见他的父皇,殿内只站着一个人,那就是他的老师赵高。


    “老师?”胡亥有些愣。


    赵高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先对他开口而视线对殿前守着的两个侍卫道:“尔等先行退下,陛下有命,让我只传达给公子一人。”


    现在的赵高对扯着嬴政的虎皮撒谎已经十分熟练了,丝毫没有前两日战战兢兢的畏惧感。


    侍卫不疑有他。


    待到殿内只剩下赵高和胡亥二人之后,胡亥明显轻松了许多,“老师,父皇让你给我说什么?你说吧。”


    赵高平时还是颇为宠爱胡亥的。


    赵高轻轻一笑,直视着胡亥的眼睛,轻声道:“你的父皇快要死了。”


    胡亥的瞳孔迅速放大,下一刻仿佛就要尖叫出声,赵高手疾眼快捂住了胡亥的嘴巴。


    “莫出声。”赵高训斥胡亥。


    胡亥惊恐地捂住了嘴巴,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赵高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老师说的总是对的,关键时候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让胡亥下意识听从赵高的话。


    过了许久,胡亥怦怦直跳的心脏方才略微平静了下来,他大喘着气,不敢看赵高:“老师的意思是……”


    “你想做皇帝吗?”


    赵高的下一句话让胡亥好不容易才略平静下来的心脏又迅速剧烈地跳动起来。


    骤然被这么一个天大的“馅饼”砸中的胡亥只觉得自己脑袋晕乎乎的。


    “皇帝?我?”胡亥呆滞地指了指自己。


    赵高平静地看着胡亥,忽然扬起一个笑:“现在长公子扶苏在边关,十五公主嬴不息也不在咸阳,陛下眼看着活不了几天了,比你强的人都不在咸阳,所以继承地位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你?”


    “只要你先趁乱登基,而后占据大义,想个办法弄死扶苏公子和不息公主,那治天下就是你的……到了那时候,你就不用讨好你的父皇了,就轮到别人来讨好你了。”赵高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胡亥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他不由屏住呼吸,侧耳听着赵高的话。


    赵高眼底的鄙视更浓,脸上的笑容也更浓。


    这样的蠢货,连继承皇位有多难都不知道,还真以为陛下一死,他就能轻易登上皇位呢。


    “如今传国玉玺就在这里,陛下的诏书平日多是我代笔,我写诏书您刻印玺,那天下就是您的了。”赵高恭维着。


    在赵高的口中,继承皇位仿佛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胡亥在赵高的劝说下,战战兢兢坐上了平日他的父皇处理政务的地方,又战战兢兢拿起了传国玉玺。


    可到了这个时候,胡亥仅有的一点自知之明让他不禁看向赵高:“老师,父皇他……”


    “陛下已经快死了。”赵高冷酷道。


    “要不然再等几天等到父皇死了以后再说?反正父皇也活不了几天了。”胡亥还是没有底气。


    这也太孝顺了吧,这就成了等你父皇死了以后再说了?


    赵高眼皮跳了跳,可面上丝毫不显,只是催促着胡亥:“在咸阳的公子除了你之外还有十几人,你既非长子也非陛下爱子,你能先人一步得知消息,是因为我是陛下近臣,若是再拖,百官就要知道,陛下不久于世,只怕事久生变。”


    听到自己既非长子也非爱子这句话胡亥的表情变换了一阵,最后一咬牙:“老师说的对。”


    而后不等赵高催促,胡亥就直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赵高递给他的诏书,紧接着眼皮都不眨一下啪啪盖上印章。


    在盖到“赐死公子扶苏”这张诏书的时候,胡亥的表情犹豫了一下。


    年幼时,扶苏还是颇为疼他爱的……可转而想到,若是自己想要做皇帝那占据了长子名头的扶苏必定是自己登基路上的最大敌人,胡亥的心就狠了下来。


    甚至在盖完这一堆诏书之后,胡亥依然不解气,他询问赵高:“为何没有赐死嬴不息那个混蛋家伙的诏书呢?”


    赵高沉默了,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胡亥。


    “你想要赐死嬴不息?”


    他为什么没有写关于嬴不息的诏书,难道是他不讨厌嬴不息吗?


    还不是因为赵高如今虽然疯狂,但是还不是傻子,他知道赵不息的本事远远超过其他的公子皇女,他的这些手段对其他的公子皇女可能还有用,但是对赵不息肯定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胡亥点头,咬牙切齿:“嬴不息处处和我作对,害得我失去了父皇的宠爱,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赵高对胡亥到底能有多没脑子又有了更深的了解。


    好歹是这么多年的师徒,赵高略微发了一点善心提醒胡亥:“嬴不息诡计多端,不会按照诏书自杀的。”


    胡亥满不相信:“父皇的命令谁敢不听?”


    直到现在胡亥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事情。


    他被保护得太好了,自小在宫中长大,年幼的时候还是嬴政最宠爱的公子,人人都顺着他,就算是后来失宠了,别人也顶多是对他没有以往的讨好,可尊重和应付还是有的。


    胡亥今年尽管已经二十一岁了,可从未踏出过咸阳,在他的心中,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是多大的祸事。


    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是谋反的事情,他只以为这和自己看中了一件别人的宝物,或者在大街上看到了漂亮的女郎一样,看中了就抢过来。


    反正就算是再大的祸事,父皇也顶多就是揍他一顿。在胡亥的心中,他想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赵高看着胡亥,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告诉胡亥赵不息是个什么性格。


    反正他的目的又不是真的扶持胡亥做皇帝……


    一道道诏书自咸阳宫内发出,其中的绝大部分发向了各个公子府,还有两道诏书直奔咸阳外去。


    随着诏书一起离开的,还有赵高的女儿和女婿。


    只是诏书和人一出了咸阳就被拦截了下来。


    陈平笑盈盈的看着阎乐:“阎县令和赵夫人要到哪里去呢?在下在府上设好了宴席,两位不妨和平一同入宴如何?”


    赵高的女儿看向她的丈夫。


    阎乐的心顿时坠入了冰窖中,他死死盯着陈平和陈平身后的军队,万念俱灰。


    他不知道自己的丈人赵高到底犯了什么事。


    但是今日一早赵高就回府邸将所有的家财能带走的都让他带走了,赵高只说了一句话。


    “逃!”


    阎乐看着自己面前被自己引为知己好友的陈平,苦涩道:“看在往日的交好上,您可否饶我一命?”


    陈平只是浅笑:“各为其主,本就是为我主打探消息,本就无交好一说……两位还是请随我来吧。”


    跟在陈平身后的士卒顿时一拥而上,将二人连带着仆人和装有万贯家财的马车一起押走。


    另一边,那两道诏书也落在了赵不息手中。


    赵不息坐在主位上,身侧坐着她的大才们,除了还在路上的吕雉以及在咸阳内不好出来的萧何以外,其他的大才都在这里了。


    赵不息拿着诏书饶有兴致地读了几遍:“没想到我刚一回咸阳就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啊,看来我日夜不停的赶路回来还是有收获的。”


    边说着边把两封诏书传给自己的大才们,让他们轮流浏览。


    看到其中一封诏书上说要“赐死嬴不息”,众人不禁发笑出声。


    “这等诏书就算盖了玉玺也没有人会当真吧。”张良哂笑,“主君坐拥私军无数,扶苏公子也有三十万大军在身侧,莫说此诏书为伪造,纵然当真是始皇帝下命,那主君和扶苏公子也定然不会听从啊。”


    赵王迁杀李牧还知道先把李牧骗回邯郸再杀他呢,将军在军队中又有谁能杀得了将军呢?


    赵不息嘴角抽了一下:“你还真别说……”


    张良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诧异道:“扶苏公子难道真的会?”


    作为一遇到危险就跑路的谋圣,张良想不到有谁会真的听从君命赴死。


    “扶苏的脑回路偶尔就是有点奇怪。”赵不息吐槽了一下。


    陈平这时候开口了,他柔和建议:“陛下要传位给主君,扶苏公子占据嫡长中的长,嫡长子继承已经传了八百年,难免有人会以此生事端,主君不如借此机会……将扶苏公子送走。”


    陈平想说借着这个机会弄死扶苏,但是想到自家主君的重情义,险之又险地口风一转。


    他和公子扶苏没有任何情谊,可主君和公子扶苏好像还是有些情谊的,尽管看起来也没多深厚。


    “你说得有道理。”赵不息想了一下。


    胡亥和赵高都把柄递到她手里了,要是她不利用一下岂不是可惜了这封伪造的诏书。


    “找一个擅长仿造东西的墨家弟子来。”赵不息开口。


    墨家之中人才辈出,不只有擅长机关术的,还有擅长造假的,伪造东西能够和原版一模一样。


    毕竟擅长给君王设计陵墓,四舍五入也擅长盗墓,再四舍五入都会盗墓了还能不会文物造假吗,所以擅长伪造点东西也是很正常的手艺嘛。


    “那个传国玉玺的印章直接砍块木头刻一个就行。”赵不息道。


    传国玉玺之所以是真的是因为掌权者使用它,受命于天是假,受命于帝王才是真,现在掌权的人是她,那她说用木头刻出来的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赵不息想了想:“正巧东夷洲离得那么远,大秦也不太好管理……干脆设一个东夷都护府算了,让扶苏去做都护府令,身为大秦的长公子,就应该为大秦开疆扩土。”


    赵不息十分理直气壮。


    反正谁糊弄不是糊弄,赵高和胡亥想杀了扶苏,她只是想让扶苏去开拓新大陆罢了,虽然离家远了一点,出差是辛苦一点,可起码命保住了嘛。


    往后再有个三五年,等她完全掌握了朝政,以后她爹要是想孩子也可以每隔几年把扶苏叫过来聚一聚,她很孝顺的。


    还有其他的兄姐,赵不息早就看这些白吃白喝不干活的家伙不顺眼了,干脆趁着咸阳内乱的这个机会把这些人都送到其他洲去开疆扩土得了。


    她爹宠小孩,她可不宠这些白吃白喝的家伙,但凡是跟她一个姓的,享受了天下黔首的供奉,就应该为天下黔首做奉献,身先士卒去开辟新大陆!让大秦的旗帜插遍全世界!!


    第250章


    等到诏书都发出去了,收到了消息的白芷才匆匆赶过来,艾老年纪大了,平时没有什么大事都是在府中休息,赵不息也惦记他,一般没有事情不让他操劳。


    看到白芷的瞬间,原本还镇定坐在主位上发号施令的赵不息,顿时像屁股上装了弹簧一样刷一下弹起来两步就窜到白芷眼前,白芷甚至都没有看清赵不息是什么时候窜过来的。


    眼前只是一晃,手就被罩不息攥住了,白芷抬眼映入眼中的就是赵不息那张写满了焦急的脸。


    “我爹他的病怎么样?没事吧?”


    看到自家主君焦急的表情,白芷连忙道:“陛下无事,只要再多打上几次青霉素,就能好彻底了。”


    赵不息这才松了一口气,回想起自己方才一点也不镇定的动作,脸一红,看向四周,发现她这些识趣的大才们,早已经有的看天,有的看地,当做没看见他失态的模样了,于是这才心满意足道:“既然我爹身体没有大碍……先别告诉他,我已经到咸阳了,等再过两日再告诉他。”


    “我若是现在就回来,那咸阳还怎么乱起来呢?”赵不息风轻云淡的笑了笑,“我当然要在情况最危急的时候才能出现了。”


    根据陈平在咸阳内各个公子府内埋伏的探子所报,赵高给每个公子都寄了信。


    赵高告诉公子们,陛下将亡,先至咸阳宫者为帝,甚至还有加盖大印的诏书作为辅证。


    尽管对于这个谎话,赵不息很想吐槽,但是不得不说,有时候身在局中就是会相信这种局外人一看就是谎言的说法。


    公子小白和公子纠两个人就是赛跑谁先回到国都谁就是齐王,公子小白跑得快一点儿先回去了,所以公子小白就成了齐桓公……


    不过这些公子们只要不是蠢货,应该不会在得到消息的第一瞬间就赶到宫中。


    这些公子大部分都是六国的美人为嬴政生下的,但是也还有几位公子他们的母亲是秦国的贵女,若是按照春秋战国的历史来看,若是她爹真不在了,那这些公子就要联合他们母家的势力起兵去拿下咸阳宫,先拿下咸阳宫的人就是下一任帝王。


    春秋战国数百年,君王死亡后公子夺位都是这个流程。


    赵不息总觉得赵高把这些公子都骗到咸阳宫去是想一网打尽把他们都杀了。


    那样就算她爹还没死,但是公子都已经死没了,她爹唯一能够传位的人选也就剩下了胡亥。


    至于在赵高眼中还远在河内郡的她……按照这个时候消息的正常传播速度,胡亥登基以后她才会知道消息,那时候什么都晚了,胡亥完全可以占据大义,剿灭她这个叛贼。


    看起来很完美的计划。


    不过这个计划是建立在嬴政的确已经并重到快死了的基础上,赵不息都想不明白,如今她爹还没有昏迷不醒,赵高怎么敢做这些事?


    她爹要是真跟历史上一样死了,那赵高的确可以逼迫李斯跟他一起犯上作乱。可现在她爹还没死,嬴政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弄死赵高,赵高自己应该是明白的啊。


    “啧,管他呢。”赵不息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


    她吩咐左右大才:“赵高此人心狠手辣,要小心看护我爹那些吃白饭的儿子们,赵高或许将他们骗到咸阳宫是想要将他们都杀了。”


    诸位公子的确没有贸然行动。


    母亲是六国掠夺来的美人的公子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咸阳一点势力都没有,皇帝的位置再轮也轮不到自己,可那些母亲是秦国贵女的公子心中都蠢蠢欲动起来。


    谁不想当皇帝?


    原来是一直有扶苏后来又有赵不息压着,现在这两个人都不在咸阳,那这皇位自然是谁抢到就是谁的了。


    信中的内容这些公子们并没有怀疑,实际上他们也只以为是赵高只给他们一个人送了信,目的就是为了给下一任新君卖一个好。


    毕竟这样的事情曾经也是发生过很多的,君王身边的臣子有自己支持的公子,扶持公子上位从而让自己保住富贵和权力。


    于是由母家的公子们纷纷开始联系他们母亲的家族,一时之间竟然小半个咸阳都知道了始皇帝病重的消息。


    不过他们都把消息捂得很好。


    这个消息只流传在诸位公子的母族当中。


    这些家族都不是太过显赫的家族。显赫的家族也不会把自家的贵女送到宫中去做嫔妃。


    他们默契的捂住了这个消息,不让这个消息传进对始皇帝忠心耿耿的臣子的耳中。


    虽然对陛下最为忠心的蒙家兄弟现在都在边关,王贲这两年来也一直重病缠身,缠绵病榻,但是这些贵族依然十分小心。


    随后这些人开始动用自己在咸阳宫中的人脉打听始皇帝近来的行踪。


    得到的结果让他们精神一振。


    始皇帝已经数日没有传召过大臣了,一个工作狂不找自己的下属,这代表什么这些家族心中都有了底。


    有的家族还试图从丞相李斯这里多打听一点消息,得到的消息却是丞相李斯被传召入宫不在家。


    这岂不更是证明了赵高送出来的消息的准确性,陛下将李斯传到宫中,必然是要对他托孤的。


    于是这些家族纷纷动了起来,将皇帝的确病重的消息传递给了同他们亲近的公子,第二日一大早公子们入宫去了。


    有一个人动,则其他人都动,公子之间大多都有各自亲近的兄弟,就这么牵扯着竟然大半的公子都聚到了咸阳宫前。


    打的名号肯定都是“陛下病重,公子侍疾”,但是暗地里都是些什么心思就不一定了。


    因为咸阳宫禁止携带兵器入宫,所以这些公子们都没有带什么兵器。


    ——他们倒也很放心,只有我一个人不带兵器那不行,但要是我的竞争对手们也和我一样不带兵器那就无所谓了。


    反正没有一个人能带兵器入宫。


    他们按照赵高给他们寄的信来到咸阳宫的侧殿,这里距离嬴政的寝殿只有不到三十丈的距离。


    可是在这里他们看到的并不是他们的父皇,也不是给他们送信的忠臣赵高。


    而是冷冰冰的刀剑。


    侧殿的殿门被关上,一群人手持着刀剑围住了他们。


    扶苏不在,二公子高就是年纪最长的一个。


    他挺身而出,怒视着站在人后的赵高和胡亥:“尔等要对我等如何?”


    赵高只是扯扯面皮,并不说话。


    他的脸色阴沉沉,似乎并没有因为事情如他所遇料的顺利进行而高兴,反而充满了忧虑。


    胡亥则是趾高气扬,意气风发地看着在场的他的兄长们。


    “我要干什么?难道这皇位你们能够肖想我就不能肖想了吗?都是父王的子嗣,谁不想当皇帝?”胡亥哈哈大笑。


    “把他们都给杀了。”胡亥大笑着挥手,他手下的这些人都是赵高的门客,凭借着赵高很顺利就将兵器带入了咸阳宫。


    听到胡亥的话,诸公子顿时面色大变。


    “胡亥,都是兄弟,你为何下此毒手,不怕父皇震怒吗?”一个公子色厉内荏道。


    先秦也的确有胜者王败者寇的做法,可一般战胜者也只是把失败者赶到其他国家就罢了,就算现在大秦已经统一了天下,没有其他国家可以赶人了,可,可……也不能把自己的兄弟都给杀了啊。


    胡亥大笑:“我留着你们干什么?这么多年我不受父皇宠爱,你们背后嘲笑我的次数还少吗。如今你们落到了我的手中,我自然要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了。”


    说到后半句话,胡亥的表情已经十分狰狞了。


    自从他在赵不息手里吃了亏以后,父皇就不再宠爱他。先前他仗着父皇宠爱,为非作歹,没了父皇宠爱以后那些被他欺负过的兄长们都来奚落他,这样的日子胡亥早就过够了!


    “把他们都给杀了。”胡亥的表情十分狰狞。


    就在这时,紧闭的殿门被一脚踹开。


    “胡亥,你这个畜生玩意自己杀自己全家啊。”


    这个声音胡亥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就是因为她自己才失去了父皇的宠爱,遭受了这么多的白眼。


    “嬴不息。”胡亥咬牙切齿。


    众人纷纷向殿门望去。


    有一道矫健的人影逆着光一脚踢开了殿门。


    而后,数百个士卒从她的左右两侧涌入殿中,每个人手中都拿着精钢炼制的长矛,数百柄散发着冽冽寒芒的长矛将包括胡亥和赵高在内的所有人都围了起来。


    胡亥又惊又怒:“你怎么可能能把兵器带进咸阳宫?”


    就连隐藏在胡亥身后的赵高也不禁皱了皱眉。


    难道赵不息这么快就把咸阳宫打下来了?不对啊,他也没有听到打斗的声音啊。


    赵不息的身后走出来一个笑眯眯的中年男人。


    对这个人这些公子可太熟悉了,就是这个姓刘的裨将义正言辞在宫门前收缴了他们的兵器。


    刘邦笑眯眯:“诸位,主君托我给你们带个话,只要你们投降主君,就能保住性命。”


    看着刘邦现在这副吊儿郎当的二皮脸模样,又想起自己在宫门前被他吓唬的一愣一愣联系都给交上去的可怜模样,在场的诸位公子不禁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


    真缺德啊。


    赵不息直接走到胡亥面前,啪啪给了他两个大嘴巴子。


    “混账玩意,老嬴家出了你这个自己灭自己全族的混账真是历代先王没有积德。”


    胡亥怒视着赵不息,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我跟你拼了!”


    眼看着自己就要成功登上那万人之上的皇帝宝位,结果突然功亏一篑,胡亥恨不得将赵不息抽皮扒骨。


    说着竟然从胸口摸出一把匕首来,就要刺向赵不息。


    赵不息脚尖一挑就将匕首挑开,而后一脚踹在胡亥心窝上,踹的胡亥在地上滚了两圈,才捂着胸口往外吐出一口血。


    “废物东西,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敢对我动手的。我的彻侯爵位是在战场上杀出来的,就凭你也敢对我动手?”


    被这么一踹再热血上头也平静下来了,胡亥惊恐的捂着胸口,仰视着赵不息。


    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赵不息对他的杀意。


    ——赵不息是真的想杀了他!


    直面死亡的感觉并不美好。


    胡亥趴在地上磕磕巴巴:“你不能……我是你兄长……”


    “哟,刚才你不是还想把你的兄长们都给杀了吗?怎么这时候顾念其兄妹之情来了?”赵不息嗤笑一声。


    却也没打算亲自动手料理胡亥。


    这个败家子还是留给她爹吧。


    赵不息没有多搭理这个被推出来的傀儡,而是扭头看向了这场骚乱的真正主使者。


    “赵中车府令,好久不见啊。”


    一句话中满满的都是杀意。


    赵高倒是十分平静。


    “你来的比我想的要快很多。”赵高只是双手负在身后,直视着赵不息。


    “假传诏书,刺杀彻侯,屠戮王室,你的胆子是真的大。”赵不息看着赵高。


    赵高的手指颤了颤,他深吸一口气。


    “我没路可以走了,这是你们逼我的。陛下就要死了,你又不喜欢我,那我能怎么办?”赵高笑。


    “胡亥虽然是个蠢货,但他有一句话说的对,谁不想当皇帝呢?”赵高忽然从袖中掏出传国玉玺,双眼迷醉的看着上面刻着的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你知道我伺候了陛下多少年吗?三十二年啊,这三十二年里面我看着陛下发号施令,陛下若是生气,天下都会震动,伏尸百万,流血漂橹,陛下若是高兴则天下欢欣雀跃,无数人喜笑颜开。”赵高的语气满是憧憬。


    “六国为了讨好陛下将珠宝美人一车一车的往咸阳宫里送,天下人为了讨好陛下,修建灵渠修建阿房宫……”


    赵高笑了笑:“我又何尝不是呢?我为了讨好陛下,跪在他脚底下给他当狗啊!”


    到了这里,赵高的语气变得恶狠狠起来。


    他质问赵不息:“你知道我日夜钻营就为了逗陛下笑一笑吗?你知道陛下让我做事我要费多少心血才能做成吗?”


    “陛下拿我当臣子吗?没有!他拿我当一条好用的犬!”赵高歇斯底里。


    他恶狠狠盯着赵不息:“可现在我连一条狗都当不了。你不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喜欢?儒家在朝堂上那么针对你,你都能重用儒家的人,为什么我不行?你为什么就是看不起我?”


    赵不息安静的看着面前发疯的赵高。


    “儒家为大秦流血了,你呢?”


    赵高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死死瞪着赵不息。


    “我也不喜欢李斯,李斯也没有如你一般发疯。”赵不息平静道。


    她不喜欢一切对不起她爹的人,无论是赵高还是李斯。


    但是李斯很识相,李斯知道她不喜欢他,所以就不往她跟前凑。


    不碍着自己眼,赵不息也愿意接着让李斯给大秦打工。


    “何必将自己的不甘心和疯狂归咎于别人呢。”赵不息的平静更加刺痛了赵高。


    赵高咬着牙:“你别做这副高高在上的恶心模样!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就是你和陛下手里的玩意,我发疯有用吗,我不甘心有用吗?我太了解陛下了,是陛下让你回来的吧,陛下让你杀了我是不是?”“我早就知道我活不了,你要杀我就杀吧。”赵高哈哈大笑。


    “陛下从来没将我看在眼里,他那么不可一世……他太不可一世了,没想到我还能拉他一个儿子陪葬吧。”赵高指着胡亥。


    “陛下的儿子为我这个宦官陪葬,纵然是千刀万剐,我也值了。”


    在看到赵不息的那一刻,赵高就知道他发出的那些诏书肯定是办不成了。


    不过他从一开始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能够成功。


    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拉一个人给自己陪葬,胡亥,扶苏,或者这些公子中的任何一个。


    胡亥虽然废物但他是陛下的儿子,陛下对他的子女都很宠爱,胡亥做出这样的事情,陛下肯定会痛不欲生。


    那他赵高,到底也值得了一次。


    他这条狗终于还是咬了主人一口!


    赵高发疯一样大笑着,任由赵不息拿走他手上的传国玉玺。


    他并没有挣扎。


    赵不息拿着玉玺看了看,忽然抬头问赵高:“那些假诏书上的印章,是你印的还是胡亥印的?”


    赵高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他没有回答赵不息的问题,但是赵不息已经知道了答案。


    “你拿到了帝王权柄也不敢用啊。”赵不息叹息一声。


    赵高面如死灰。


    他想反驳赵不息,陛下还在,谁敢用这个玉玺?难道只是他一个人不敢冒犯陛下的威严吗?天底下有谁敢冒犯陛下的威严呢……


    可看着表情平静的赵不息,赵高满腔的话都堵在了嘴边。


    赵不息就敢冒犯陛下,帝王权力在他心里似乎并不是高高在上,哪怕现在,她就快要登基了,自己也从她脸上找不出一点得意来。


    最后赵高也只是脸色惨白任由侍卫将他拉下去。


    赵不息也没有处理赵高,她把赵高也留给她爹处理。


    最有资格处理赵高和胡亥的不是她,而是嬴政。


    实际上平定这些骚乱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


    赵高说的没错,到了后来,这只是一场戏,她爹和她一起排了一场戏,因为是已经安排好的,所以范围可控,程度可控。


    赵不息走到咸阳殿的寝殿前,脸上挂上了笑容,推开了殿门。


    “爹,我回来了!”赵不息连蹦带跳地扑向内殿。


    我来继承你的遗产了!


    谁能想到世事无常,她爹五十岁就要提早退休,她十八岁就能继承大秦天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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