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男二上位文中的女配四
二人被从崖底救回来以后, 宫里特地命太医来为他们诊伤疗养。南秀运气好,只是折了一条手臂, 其余全是外伤,萧安却断了好几根骨头,头上的伤也很严重,以致于一连昏迷了多日才醒来。
今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云敬明显感到殿下心情尚佳。
有小厮打听到前院的动静,大胆揣测了世子的心思, 急冲冲跑回院子里禀报:“殿下, 穆姑娘来府上了!”
话音落地,那小厮斗胆抬眼, 见世子侧颜沉静,并未给出什么反应,正在踌躇忐忑间, 侍从云敬小心地掀起眼皮看了看萧安, 摆摆手, 叫他赶紧退下了。
屋子里格外安静。
因为连日昏睡,萧安清减了许多,脸上结痂的几道伤痕异常醒目。他肩头披着外衣,手中握书看得仔细。
云敬察言观色,谨慎问道:“您不去前厅瞧瞧么?”
萧安还是没有理会。
云敬噤了声, 但心里觉得很奇怪。自从殿下醒来, 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却又说不出具体有哪里不同。
夫人向来是不大喜欢穆姑娘的, 若殿下不出现,穆家人定会被随意打发走。不过如今又确实应当避嫌, 毕竟穆姑娘与辰王早晚会成婚的。
殿下不作理会,恐怕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
穆家的马车在镇北侯府门前不过停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又打道回府了。
此次拜访莫说见上萧安一面,就连带来的伤药补品都又原封不动地装回了车,被这样随意打发走了,任谁都会觉得难堪。
坐进车内的迎儿悻悻道:“那老虔婆定是欺负咱们穆家门第不及侯府,往日一见南姑娘分明谄媚得很,偏生对姑娘您冷着脸,话也说得不中听,实在可气!”
穆令月不赞同地喝止她:“胡言乱语什么,顾嬷嬷是萧安的乳母,连他都敬重着,你又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尖酸刻薄的话?”
迎儿被骤然变脸的穆令月吓得眼圈泛红,姑娘从不这样疾言厉色对她,立马瘪瘪嘴,不敢再继续抱怨了。
穆令月知道侯府的人向来不喜欢自己,顾嬷嬷代表的正是镇北侯夫人对自己的态度。
萧安十六岁那年为她出头,下手失了轻重险些打残宋老将军的外孙,而宋老将军是镇北侯的恩师,两家因此事再无往来,令镇北侯夫妇愧疚不已,待她也就再没有好脸色了。
如今要想改变他们的看法,倒是件棘手事。
她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地对迎儿说:“过去许多事,是我做得不够好,侯府的人难免对我有成见。”
听到姑娘如此妄自菲薄,迎儿咬咬唇,微带不忿道:“难道不喜欢世子也是错么?您从始至终便只喜欢辰王殿下,世子他怎么想怎么做,也不是您做得了主的。”
“是我后悔了,现如今才醒悟,辰王远不及萧安。”穆令月认真道。
她毫不避讳地贬损辰王,令迎儿惊讶不已,半晌后才结结巴巴道:“您、您后悔了?”
又呆呆说着:“可您与辰王已经定了亲呀!”
穆令月用低低的,只有自己听得清的声音道:“都怪我识人不清,上辈子才受尽苦楚。”她摊开手掌,这双手骨节细润,十指如葱,手心的肌肤细腻白嫩,不再是前世饱经磋磨骨瘦如柴的丑陋样子。
她攥起拳,保养得宜的指甲几乎要刺进掌心。
迎儿还在旁边自顾自发着愁:“还有南姑娘,她可是非世子不嫁的。”姑娘一直帮着南姑娘,想撮合她与萧侯世子,这下又该如何与南姑娘解释……
而且几月前为促成这段姻缘,南姑娘也是出了力的。南姑娘听了她们姑娘的话,帮姑娘伪装成马儿发狂,引辰王来救。如今婚事终于尘埃落定,姑娘为何又突然反悔了?
穆令月轻叹:“过去我强要撮合他们二人,实在是误人误己。”
前世她病痛缠身被困外宅,李心颜鸠占鹊巢,住进王府风风光光做了侧妃。辰王府对外宣称她疯癫伤人,患了狂症,娘家也任她自生自灭,只敷衍地派下人送过两回药。
萧安和南秀来宅子里探望她,想帮她离开,可她心灰意冷只一心求死。
死前的一段时日,南秀陪她同住在宅子里,晨起替她梳发,耐心哄她用饭。她问过南秀,萧安待她好不好,她却没有正面回答。
穆令月深知南秀所求的夫妻之情是义无反顾、两心相许。与萧安的相敬如宾,或许……也并非完美。
*
而在同一时刻,南秀顺着掀起的车帘正巧看到穆家的马车驶离。两人前脚打后脚,侯府送行的下人都还没来得及关上大门。
待南秀入府,镇北侯夫人一改面对穆令月时的冷淡客套,笑得眉眼弯弯,又催促下人快去请萧安出来。
南秀摘下帷帽乖巧地任镇北侯夫人细细端详,仔细养了大半个月,面上只剩些浅浅的红痕,气色也不错,几乎不见消瘦。
镇北侯夫人连说了几个“好”,又爱怜地摸摸她额头。
前几天南家已经送来了不少名贵药材,今日南秀又带过来新一批奇珍补品。听说萧安终于醒了,她悬起来的心也总算能彻底放下了。
坐下刚说了几句话,萧安就出现了。因为腿骨的伤十分严重,他还坐着轮椅,由侍从在后面推着。
南秀以为他是为了见令月才会来得这么快,心里想着:真是不巧,你们两人错过了,只剩下我一个讨嫌的了。而顾嬷嬷神色镇静,在一旁先一步提及穆令月道:“穆姑娘得知殿下并无大碍,又说家中有事,已经先告辞了。”
萧安颌首,并没有说什么。
南秀觉得诧异。她还没忘他为了令月冷脸斥责自己恶毒的事。
错过了心上人的探望,怎么也不见他露出遗憾懊恼的神色?
此刻的萧安只顾仔细瞧着南秀的伤处。见她左臂吊在胸前,出乎在场人意料,主动问道:“还疼么?”语气关切自然。
南秀见他额上还层层叠叠缠绕着纱布,玩笑道:“你不会因为磕到了脑袋,失忆了吧?”
她看过许多话本子,有个书中故事讲一男子在外游历时不慎跌落山崖,虽然性命无虞却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就连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不记得了。
“我没有失忆。”萧安失笑,“你无事就好。”
别说南秀不适应,这下连镇北侯夫人和顾嬷嬷都暗自惊讶起来。萧安几度上战场,这几年间性子变闷了不少,怎么受伤醒来反倒开了窍,突然知道关心人了?
萧安袖中的手轻轻蜷了蜷,迎上南秀懵懂的眼神,心口跳了几下。
两人间气氛奇异。萧夫人觉得经此一遭,或许真成了两个孩子之间的转机。都说患难见真情,儿子怕是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哪个姑娘待他最真心。
只是南秀略坐了一会儿就想告辞了。
顾嬷嬷笑着拦下她:“南姑娘可在府上多玩一会儿,夫人方才命奴婢去吩咐了厨房,晚上请您留下一同用晚膳,叫厨房做您最爱吃的黄鱼。”
南秀正犹豫该如何推辞时,萧安忽道:“你不是最爱吃厨房做的菜么?”
她还以为萧安又是在阴阳怪气。她小时候常厚着脸皮留在侯府蹭饭,什么借口都用过,只是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哪里还好意思如此,因此还是坚持道了别。
萧安无奈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竟将她吓跑了。抬眼撞见母亲满是笑意的视线,也没有任何闪躲,神态如常。
萧夫人随口笑道:“难不成你是撞鬼了么,真是性子大改。”
第102章 男二上位文中的女配五
伤筋动骨一百日。几个月后, 南秀终于彻底养好了手臂。
青仪山新修建了一处马场,嘉文公主听说后闹着要过去玩耍, 太后为让孙女高兴,特地挑了一日邀请各大世家游山,南秀的邀帖还是嘉文公主亲手写的。
从前嘉文公主不喜欢南秀,若碰上了时常要捉弄欺负她。没想到前两年二人比过一次马,南秀胜了她,反倒令她改观了。不过南秀待这位被娇宠长大的公主也一直不冷不热,更别说谄媚讨好, 几乎能躲则躲。
今年杜家大人办好了圣上交代的几件差事, 官职一路水涨船高,杜家也终于出现在了受邀之列。大公子杜倾山开始没日没夜地苦练骑术, 只希望游山当日能在南秀面前露一回脸。
他从小就喜欢南秀,但碍于南秀对镇北侯世子的情意表现得实在太过明显,目光从未落在自己身上, 所以不想凑上前徒惹她厌烦。游山当日也一直埋头混在人堆里打马球, 半场方过便出了老大的风头, 引得人群中一阵喝彩。
远远看到杜公子矫健的身影,云敬忍不住在心里比较起来,要论这马上英姿,无人比得过他们家世子,那可都是一枪一箭在战场上搏命拼杀出来的真本事, 哪里是这长安城中锦绣堆里养大的公子们三两下花拳绣腿比得了的。
可惜殿下的腿伤刚养好一些, 今日临行前夫人耳提面命要他看顾好殿下, 万万不能下场骑马。好在殿下也表现得兴致缺缺, 连从小养大的马都由他牵着,也不去围观众人打马球。
云敬顺着殿下的视线远远望去, 能看到一身水蓝绣裙的南秀姑娘。
她正和嘉文公主凑在一处说话,很快又被拉去看马球了。
这几月,南秀姑娘常常来府上探望。有时送些点心,有时送些话本藏书,有时送些解闷逗趣的小玩意。不过多数时候只在府上略坐一坐就走了。
殿下也从不出言挽留,南秀姑娘来了只陪在一旁坐着,听她和夫人说话。
不过云敬还是渐渐摸出了门道,南秀姑娘一出现,殿下的心情就会变得格外好。若是留得久一些,心情就会更好。
从前水火不容的两人,现如今融洽非常,关系一日比一日好了。
云敬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中他早已经把穆姑娘抛在了脑后,不怎么会想起过去殿下待穆姑娘的情谊了。辰王殿下养外宅一事在长安城里闹得沸沸扬扬,他不敢断言真假,如今殿下与南秀姑娘难得和谐,更不敢贸然与殿下提及,大着胆子将此事吞进肚子里,只当没听说过。
*
南秀带着春叶绕过喧闹的人群,沿着小路去往帐篷处换衣。嘉文公主吵着要同她比马,正好她也有些技痒,养伤几月躺得骨头都快散了。
顺着一丛枯枝绕过路弯,南秀发觉此处居然不见护卫的身影,远远向四周望倒是有几队人在巡逻。正觉得奇怪,脚步也随之慢下来,等枯枝遮掩的另一端落入视野内,刚一抬眼就看清了背对她们站着的辰王,像是在和什么人拉扯着,而且拉扯的还是一位姑娘。
那姑娘抬起微红的眼,容貌秀美,神色怨中带恨,正是令月。
春叶也立马认出了穆姑娘,心里觉得别扭,不由得抬眼去瞧姑娘的神色。
姑娘与穆姑娘关系好,结果为了她的事,反倒被世子误会了,经历了一番同生共死关系才终于缓和。姑娘受了那么重的伤,穆姑娘从未来府中关心过,却在前段时间遇上她去探望世子。
春叶心里乱糟糟的,想到近来关于辰王的风言风语,害怕穆姑娘又发觉世子的好了,后悔选了辰王。那她们家姑娘怎么办?
她觉得姑娘真是白白帮了穆姑娘一回,更别说何太妃原本看中的也是姑娘,姑娘故意当着太妃的面出了丑,让穆姑娘为自己解围,才间接促成了这门亲事。
春叶心里憋不住事,前几天还忍不住和南秀抱怨过。
南秀不是傻子,令月忽然待她冷淡下来,她自然察觉得到。但从前的事实在怪不到令月头上,因此对春叶说:“令月有私心,难道我就没有吗?倒不如说是一拍即合,若她有错,那我也有。”
春叶这才不再怨气冲冲。
此刻她竖起耳朵,忍不住仔细听那边两人的对话。
“那我便杀了萧安。”辰王这一句话清楚地落入南秀和春叶耳朵里,话的内容直吓得春叶肩头微缩,眼睛也不自觉瞪大,暗示自己肯定是听错了,慌张压低声音道:“姑娘,要不咱们换一条路?”
这时争执的二人也发现了她们。
辰王一怔,而后松开握住穆令月手臂的手,抬步朝南秀走来。
南秀和李潼也算自幼相识,不过关系平平,鲜少说话。他冷着脸走过来,南秀还以为他装作无事发生与自己擦肩而过,然后径直离开,谁知他却在经过她时停下了。
他微微偏头,低声道:“今日听到的事,还请南姑娘烂在肚子里。若哪一天传进了别人耳朵里,恐怕姑娘你——”
他声音冷得像冰一样,透着明晃晃的威胁之意。
春叶连忙挡在两人之间,牢牢护着自家姑娘。南秀却转身拉开她,板着脸道:“辰王殿下既然不想被人传闲话,为何在人人可经过之处高声喧哗,倒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
辰王这才正视南秀。
“你方才那么大声,听见的或许不止我一人,若别人传出去了,我还要替人背锅不成?”
辰王被穆令月气昏了头,盛怒下喝退了巡逻的护卫,赶走了自己与穆家的侍从,本也不怕将事情闹大。穆令月和他的婚约还没有作废,如今两人仍是未婚夫妻,就算太后知道了也不过是责备两句。
所以被南秀撞破先前的场面也不至于恼羞成怒,只是听闻她娇蛮,怕她四处吵嚷给令月带来麻烦,顺口威胁而已。
此刻被反驳了,态度反倒正经了两分:“从前竟不知南姑娘如此牙 尖嘴利。”
南秀回:“我从前也不知辰王殿下如此蛮不讲理。”
穆令月走过来将南秀挡在自己身后,对辰王道:“我势必会与你退婚,从此只希望桥归桥路归路,不要再来纠缠我了。”
李潼看了她身后一眼。
穆令月转过身,却见南秀已经一言不发地带着侍女离开了。她望着南秀的背影,面上慢慢浮起愧色。
李潼忽然盯着她笑起来:“你与南姑娘情同姊妹,若她知晓你对萧安的心意,而她又一心要嫁萧安,到时会如何对你?”
“这与你无关。”穆令月被戳到痛处,脸色微变。
李潼苦笑道:“方才我说的都是气话,萧安乃护国的将帅,我若敢杀他,圣上必会要我偿命。但若有朝一日,我与萧安只能活一人,你选谁?”
穆令月冷漠道:“我自然选他。”
李潼冷静下来和她解释:“心颜曾救过我性命。之前我收到假消息,去往河州寻她未果,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并非有意令你和穆家难堪。没想到后来又在长安遇到了她,我总不能看着她受苦。”
穆令月讥讽道:“所以便将她收为了外室?”
李潼举手发誓:“我只是买下宅子安置她,好让她有个容身之所,仅此而已。”
穆令月暗暗想,这一次她不在两人间做阻碍,反倒令李潼对自己愧疚起来。看着李潼这一张曾令自己痴迷不已的脸,她只觉得可笑。
她心底隐隐有报复的快感,一字字说:“我倾慕萧安,想嫁他为妻,还请殿下成全。”
*
离开的路上春叶大气都不敢喘。
姑娘那几句话可真是厉害,辰王竟真的没有为难她们。她想想还觉得后怕,辰王威胁人的样子实在太吓人了。
南秀在帐篷内换好了衣裳,又与春叶往马场的方向折返,瞥见她脸色还是有些发白,人也恍惚,居然这么久都没缓过来,噗嗤一声笑,转身摸摸她眉心,安抚道:“你怕什么?我父亲是当朝丞相,母亲是远征侯嫡长女,更有太后的宠爱,辰王还真敢对我动手不成?”
春叶腼腆地低头笑笑,刚要应答,发现姑娘身后站着两道身影,惊讶道:“世子殿下?”
南秀立刻回过身,视线先落在了萧安的腿上,有些惊喜道:“你的腿已经完全好了么?”
萧安平稳地朝她走过来,受过伤的腿看不出丝毫异样,果真是好了。
走到她面前,他才道:“不需要坐轮椅了,只是还骑不得马。”
南秀觉得他可怜,大家都去马场那边凑热闹了,他身边却只有云敬陪着。
“你这是准备去骑马?”萧安明知故问。
南秀点点头,试探着问:“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于是在云敬的目瞪口呆之下,自家世子从善如流地点头同意了。
方才殿下不是和跑来打招呼的孙家公子说,不想看比马吗?
第103章 男二上位文中的女配六
马场上架起了观礼台, 日头偏斜,许多人正坐在台上翘首以待。
太后曾看过南秀与嘉文比马, 知道这丫头着实厉害,若今日不能上场倒真是遗憾。等见到她换了骑装随嘉文过来,惊讶又慈爱地召她来到身前,问了句:“你前些时候还病着,已经养好了吗?”
南秀笑吟吟回道:“早已经养好了,谢太后娘娘关心。”
太后笑着点点头,褪下腕上的白玉手串放在金盘中。随后各家夫人也一一放了金银珠玉作彩头, 大都是些小玩意, 只为助兴而已。
镇北侯夫人却默不作声地放了枚玉指环,那指环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太后看得清清楚楚, 同她打趣道:“我记得这是你最喜欢的,是孩子送你的生辰礼。”
镇北侯夫人温和地笑笑:“把玩的物件,比不得几位姑娘可爱。”
听说镇北侯夫人也放了彩头, 预备上场的姑娘们有些惊讶。往常这种场合极少见到镇北侯夫人, 她身子弱, 若非太后邀请必然只会留在府上修养。方才打马球的时候看台上也并不见她的身影,此刻却忽然出现了。
但有南秀在,其他人恐怕是重在参与了。有人轻摇马鞭,已经准备放弃挣扎了,连马背都不急着上, 低声调笑道:“今日这彩头, 南秀怕是拼了命也要拿到的。”
也有人忍不住小声说了句公道话:“南姑娘何须拼命, 以她的本事又哪里有人是她的对手?前一年便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
方才出言调笑的是沈兰衣, 她句句话里夹枪带棒:“大出风头?上一回分明是当众丢人吧,莽撞惊了穆姑娘的马, 惹得镇北侯世子大怒。若我是她——”羞也要羞死了。
心里这样刻薄地想着,话却没来得及说完。
南秀从她身后走近,接话道:“没想到沈姑娘这么留意我。”
“谁留意你了?”沈兰衣被撞见说人坏话也不觉得难堪,转过身理直气壮地高声反驳。
“不是么。”南秀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我的事,沈姑娘向来如数家珍。”
沈兰衣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嘉文公主皱眉喝止。
“兰衣!”嘉文语气很重,气得沈兰衣一把甩了马鞭,丢下马,忿忿离场。
嘉文公主也拿沈兰衣没办法。沈兰衣在宫中做了几年伴读,之前她几次为难南秀,也是因为听多了沈兰衣抱怨,想要替好友出气。
沈兰衣就是看不惯南秀总是缠着萧安。从小母亲便教导她娴静知礼,不许她学南秀任性胡闹,她只能远远看着萧安,从不敢忤逆母亲。
可偏偏是任性刁蛮的南秀能时常出现在萧安身边。她又羡慕又嫉妒,如今竟连公主都替南秀说话。
嘉文公主看着沈兰衣气冲冲地走远了,收回目光对南秀道:“不必理会她。”
南秀本来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轻拉缰绳掉转马头,却见不远处的令月也娴熟地骑上了马背,又骑着马朝这边靠了过来。
等她凑近,嘉文公主笑道:“穆姑娘弱柳拂风,只爱读书,从前可是从不凑这种热闹的,今日倒稀奇了。”
穆令月恭敬回道:“令月鲜少上场比试,待会儿还请公主赐教。”
嘉文公主跃跃欲试:“正好咱们场上见真章。”
穆令月见南秀低垂着眼只顾摸身下马儿的鬃毛,轻轻叹气:“你也不必相让,我必定会全力以赴。”她话里有话,也清楚南秀能听懂自己的弦外之音。
南秀没应声。在心里想着:从前自己的好胜心的确很强,哪怕与嘉文公主比试也从不放水。但全力以赴争个先后,仅仅是想凭骑马的本事论出输赢而已。若是莫名其妙变作争风吃醋的手段,那就显得无趣得很。
她一瞬间没了骑马的兴致。
*
当比试开始以后,嘉文公主一马当先,场上竟然变成了她与穆令月相争的情形。穆令月平日里不显山露水,此刻骑在马上却身姿利落,令看台上观赛的许多人大吃一惊。
其中最意外的当属辰王李潼。他神色阴郁,短暂收回视线看了萧安一眼,见萧安也正注视着场上,目光追逐着疾驰而过的马,虽看不出具体盯着哪一个人,想来应与自己一样只会留心令月。
从前他竟不知令月的马骑得这么好。她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辰王不甘心婚事就此作罢,心底生出对未婚妻子的占有欲来,望向萧安的目光中也就多了敌视。
而反观众人押宝的南秀却落后了许多,似乎力不从心。
比试结束以后,嘉文公主险胜一筹,下了场开心了片刻又在太后等人面前替南秀找理由:“秀秀的伤才好些,自然发挥不出十成的本事来,等来年开春围猎再来比试。”
沈兰衣这下可得意了,觑了南秀一眼,等着看她露出难堪的神情。却只见她像在神游天外,被嘉文公主拉了一把,才笑言:“输了就是输了,是我技不如人。”
沈兰衣也看不惯穆令月,但她最最讨厌的就是南秀,所以忍着恶心夸奖起穆令月来。挑拨离间的事她做得最顺手。
南秀不说话,她便露出一副得胜的表情,终于觉得心里痛快一点了。
穆令月虽然输给了嘉文公主,但也得了太后赞许。
她忍不住看向镇北侯夫人。见镇北侯夫人表情冷淡,只在太后称赞自己时客套地笑了笑,笑容稍纵即逝。又看向萧安,却见他始终看向南秀所在之处。
萧安性格太沉闷,说话时惜字如金,就连自己也被他三五字堵得哑口无言过。上一世她被意气风发的李潼迷了眼,看不出他的好,甚至对他的了解极少。
有关于他的种种,还是南秀单相思时和自己这个狗头军师一五一十说了数遍才不自觉记在了心里。
南秀得了太后几句安慰,而后收敛起神色落座,四周的人或是幸灾乐祸,或是关切同情。
其中最关切的当属杜倾山。他本来觉得南秀赢定了,方才自己大出风头的喜悦一股脑散了个干净,人也萎靡许多。失神的间隙,再抬眼却发现南秀的位置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她只坐了小片刻功夫便借机离开,注意到的人只当她是比输了马心情不好,不想留在这里任人打量。
其实南秀乐得自在,牵着马带上春叶跑去无人的地方玩。
春叶跑回帐篷为她取弓箭,人刚走,她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扭头见云敬正候在几步外,而萧安径直走到马下驻足看她。
他说:“你带我去看比马,怎么反倒将我独自抛下了。”
南秀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我不是抛下你,我……”她翻身下马,站到他面前。
“我方才不是输了么,出来散散心。”她不自在地摸摸头发,随口扯谎。
萧安眼中含笑,又看向她的爱马,“我可以摸一摸它吗?”
南秀点头后又觉得奇怪,道:“你又不是没摸过。”
萧安神色不变,南秀也只是随意问了这一句,便任他抚摸了,还跟他一起摸着马身上油光水滑的皮毛,得意地说:“我把它养得很好吧?”
一人一马都待对方十分友善,马儿打了个响鼻,低头蹭了蹭萧安掌心。
春叶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世子和姑娘居然闲聊起来了,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正想凑近,结果云敬拉了她一把,讨好地笑着让她先别过去。
而在两人身后,穆令月隔着一段距离定定站着。
她看到萧安含笑的侧颜,眼中场景在一瞬间仿佛与前世重叠了——
他与南秀成了婚,二人举案齐眉,出入相随。
自己是不是又错了?
第104章 男二上位文中的女配七
青仪山宴会后不久, 辰王府还是与穆家退了婚,又诚意十足地奉上赔罪礼。因为辰王府理亏, 何太妃不得不为了不懂事的儿子进宫向太后请罪。
外室有了身孕这样的丑事,何太妃羞于启齿,太后听了也直皱眉。辰王执意护着那外室,太后了解了前因后果,便觉得不好害了穆家清清白白的女儿,理应及时止损,于是把辰王叫进宫敲打一番, 再寻个不损二人名声的借口做主将婚事作废了。
消息传回穆家, 父母姐姐如丧考妣,十分惋惜就这样错失了大好姻亲, 穆令月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喜悦和轻松,一切终究和前世大不相同了。
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辰王府那座牢笼里,也不会在外宅凄惨丧命。至于李潼与李心颜最后会如何, 她也懒得理会了, 以她的本事能耐无法报复李潼, 倒不如过好这新的一生。
重生以后她已经在南秀和萧安之间做出了抉择。既然选择了萧安,就没脸再做南秀的朋友,欠她的,只好来世再还了。
那日看到南秀与萧安有说有笑,她失落了许多天, 但仍不能死心。只是萧安近来不爱出门, 她又被侯府拒之门外, 连和他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实在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迎儿眼看着姑娘日渐消瘦,心疼不已, 但深知姑娘已经钻了牛角尖,不撞南墙不肯回头。
*
冬雪初融时节,镇北侯府送帖到南府,邀请南家人一同去游湖。
赴约的路上,南丞相难得开起玩笑来,当着女儿的面对夫人说道:“看这天相,应是好事将近了。”
南夫人白了他一眼。
等到一家人坐进湖船中,镇北侯夫人摸摸南秀的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秀秀还小的时候我就说过,这么好的姑娘要是便宜了我们萧家,真是睡着都要乐醒了。”
她话里满是深意,一边说一边还看了儿子一眼。
萧安没有反驳。南秀的脸一瞬间像是蒸熟的虾,手脚都不知往何处摆了。
南夫人听女儿被镇北侯夫人变着花样夸奖,即便早就习惯了,还是忍不住笑得更加舒心。看见女儿脸红,更是无奈她心思太浅,全都摆在明面上了。
镇北侯夫人一直想有个乖巧的女儿,只可惜身子不好,始终没能如愿。南秀从小嘴甜活泼,对了镇北侯夫人的脾气,又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所以一门心思撮合她与自己的儿子。但总是适得其反,反而让两个孩子渐行渐远。
南秀抬头见萧安居然在一直看着自己,立刻移开目光,手指胡乱抚摸着裙子上的绣纹。
镇北侯夫人还在继续说着两人小时候发生的趣事,提到萧安为了给南秀摘挂在树上的风筝摔伤了腿,南秀哭得险些背过气去。这些记忆对于南秀来说早已经模糊了,她印象深刻的只剩这些年自己追着萧安跑可怜可笑的样子。
镇北侯夫人突然又说:“还是岸上热闹,别将孩子拘在这里陪我们几个坐着了。”
她笑着打发萧安带南秀去街上玩。
两人硬生生被赶出湖船,身后跟着一堆侍女护卫上了岸,两人也不说话,南秀只顾闷头向前走,萧安则跟在她身后。
街上热闹不已,只要她的视线在哪个摊子上稍稍停留得久一些,他就会默不作声把东西买下来。
南秀小声拒绝:“我不要。”
萧安说:“二月初八是你的生辰,就当是生辰礼。”
南秀仍然没有动,道:“还有很多天才是呢。”
就算送礼,也没有提前这么久就送的。
她不收,萧安就把东西抱在怀里。不知不觉身后的侍女护卫都远远落在后头,他只当不知,还在继续给她买糖画,买灯笼,买得都快抱不住了。
南秀这才看不下去了,主动接过来一部分,又叫来侍女护卫帮着拿。
回头见他正看着路旁新开的布庄出神,高悬的匾上挂着红绸,门里门外喜气洋洋的,入夜仍有陆续来往的客人。
“我记得这里有间糕点铺子。”他说。
南秀奇怪道:“长平铺已经闭门不开了,你多久没来过这里了?”
萧安没说话。
提起长平铺,南秀还有点惋惜。她很爱吃那里的点心,过去常常来买,那时店家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连宫里炙手可热的崔昭大人都爱吃我们这儿的点心,每隔半月就要命人来买。也不知这话是真是假,她反正从来没有遇上过。
“是么。”萧安道,“确实很久没有来过了。”
身后高高的戏台咿咿呀呀正演到激烈处。
原本以为是哪出看惯的戏,她转身看了一会儿才听出是在讲大理寺袁大人铁面无私、断案如神。早听说这位大人喜欢花钱请人把自己写进戏文里,曾有大臣看不惯,还在圣上面前参他一本骂他居功自满。
台上袁大人横眉竖目向圣上呈出罪证,崔昭被判死罪,刽子手手起刀落,戏子哀叫一声倒在袁大人脚下。台下众人立马大声叫好,有人喊了一句:“死得好!”
南秀脸色一变,转身就走。
她向前走了好几步,才忽然低声问跟在自己身边的萧安:“你也觉得崔昭该死吗?”
萧安顿了顿,“圣旨已下,是非对错不是早已经盖棺定论了吗?”
南秀却像是更生气了,不再理他,继续闷头往前走。
萧安却追问:“你同情他?”
南秀张张嘴,即便随口一言,她也不想给南家招来什么祸事,因此含糊道:“从前听他讲过一回课。人看着……不坏。”
萧安沉默得更久了一些,再开口却道:“同情罪臣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你!”南秀脸都气红了。
“还说不是同情?”他眼神沉静,深深望着她。
南秀气急败坏,把手上的东西又都一股脑还给了他,而且是用力地塞进了他怀里。这之后再也没有理过他,回到船上只说是玩累了。
第二日镇北侯府的下人把萧安买给她的东西又全都送了过来。
春叶咋舌道:“好多东西!”一边感叹一边小心地打量着姑娘,生怕她会命人把所有东西再丢出门去。
大大小小的盒子摆了满满一桌子。春叶数了数,喜悦地侧过头想和姑娘禀报,结果见姑娘也不继续看书,更不在意桌子上的这些东西。
听到她又在叹气了。
春叶关切问道:“您今日是怎么了,心情不好?”
南秀想,她要怎么和春叶说,自己为了一个已经获罪而死的人和萧安吵架了,而且是她单方面发脾气。
崔昭是圣上赐死的,萧安骂他又没说错。自己生的又算哪门子气。
*
除了将这些东西送来南府,萧安再无其他音信。
南秀别扭了几日,又装作没事人一样跑去了侯府找他。过去的路上还想着:自己主动求和,萧安若敢给她脸色瞧,她就再也不要理他了。
她还带着一匣子点心,见了他,态度也还有些别扭着,说:“上次听你提起长平铺,想到那里的点心很好吃,可惜现在已经买不到了。这些是我亲手做的,味道相似,不比外头买的差。”
“多谢。”萧安温和道。
“你要不要现在尝一块?刚做出来的味道最好。”南秀建议。
萧安沉默片刻,视线在匣子上划过,抬起有些苍白的脸笑着对她说:“一会儿再吃吧。”
南秀“哦”了一声,随即陷入沉默。往常两人都是在花厅见面,镇北侯夫人也会作陪,这一回下人直接将她请到萧安院子里,更不好久留了。
再加上萧安的态度有些奇怪的疏离,南秀心里不自在,更有点气闷。
从前萧安和她常有争吵,她心里再难受,也从会不主动道歉,唯恐矮了他一头,让他有笑话自己的机会。没想到今日主动过来了,他连笑容都像是不达眼底一样。
云敬见南秀姑娘坐了一刻钟不到便走了,殿下仍一动不动坐在椅子上,既不挽留,也不相送,心里着急不已。
而且南秀姑娘走了许久,那一匣子点心也不见殿下打开尝一尝,始终原封不动地摆在桌子上,必定已经放冷了。
云敬很想提醒殿下一声,却见他一直沉默着往窗外看,表情看不出什么,但瞧着总让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也就不敢随意出声惊扰。
发了一会儿呆,他猛然想起,穆姑娘如今已与辰王解除了婚约,难不成,殿下还是更喜欢穆姑娘?
云敬表情几度变换,更加发愁了。
崔昭不知云敬心中的担忧,也没有心情在意他人。他隐约感觉到,这怕是自己作为“萧安”的最后一日了。这一切原本就是他偷来的,上天垂怜,不敢再贪求更多。
如果南秀知道这段时日,她面对的这具躯壳里其实藏着一只孤魂野鬼,或许会害怕吧。
他不想她害怕,也不想被她厌恶。如果可以,他情愿一直留在长生牌里陪伴她左右,就像之前那样,在长久的黑暗中陪着她看书下棋,听她碎碎念。
她方才一定生气了。崔昭苦笑。
*
几日后,南秀听说,萧安与辰王当众打了一架,甚至闹到了御前。
消息灵通的春叶没敢告诉姑娘,外面都说,二人是为了穆姑娘争风吃醋才会打起来的。
春叶坚定认为这一定是假消息。世子近来明明对姑娘那么好,怎么会为穆姑娘争风吃醋?但她心里依旧忐忑着,有些很不好的预感。
第105章 男二上位文中的女配八
三四月正值雨季, 距萧安率军出征已是又过去了数月。
春叶陪着南秀来到宴春楼,一壶茶一碟点心坐了整整一个上午。直到听到街上的动静, 春叶才小心翼翼出声提醒道:“他们回来了。”
南秀顺着二楼的窗子向下看,沿街挤满了前来相迎的百姓,肃穆严整的凯旋大军正缓缓行过长安城主街。几月前西南战事又起,萧安领旨披挂上阵,今日终于得胜归来。
出征那日她裹着厚实的斗篷,冒雨跑到长安城最高的楼上的远眺,去往鹿阳平乱的大军在她的注视下缓缓前行, 越走越远。天上飘着细雨, 阴沉沉的天压得极低,整座城池都笼罩在黑云之下。
而在此时, 身穿铠甲的萧安骑在枣红色的高马上,气质比之前似乎更冷肃了一些,他像是似有所感, 忽然抬起头望向了这边, 恰好与她目光相接。
只是很快, 他便冷漠地收回了视线。就像不认得她一样。
见南秀垂眸沉默,春叶又着急又心疼,低声说:“您与世子之间是不是有了什么误会?之前分明还好好的。”
两人同游长安街,侯府和南家的下人都在后面跟着,亲眼见了两人相处, 世子当日那副样子, 分明是对姑娘情根深种, 怎么一转眼就变了?
世子与辰王打架一事一直是春叶心中的一根刺。好在直至世子出征, 也再没有听到过有关他与穆姑娘的传闻。
*
萧安率大军打了一场极其漂亮的胜仗,夺回失守多年的鹿阳、聚川, 还带回了敌军首领的首级,自此西南战事彻底平复。
他先入宫觐见了圣上。自从太子薨逝以后,圣上身体每况愈下,缠绵病榻日久,近来一直由秦王监国理政,因听闻他凯旋,才难得支撑着病体上朝,又留他在宫中问话。
等萧安赶回镇北侯府时,早已经入夜了。父母正望眼欲穿地侯在府门前,才一见到他,母亲眼中的泪便落了下来。
“瘦了。”镇北侯夫人摸摸儿子的脸,满眼心疼。
镇北侯倒是爽朗一笑,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表情满是骄傲。
一家人一同用过晚膳,还饮了些酒,父子二人都喝得面颊泛红。镇北侯夫人欲言又止,和丈夫对视一眼,看向萧安轻柔道:“你出征在外错过了生辰,秀秀派人将礼送来府上了,若明日得空,去她府上道谢吧。”
萧安沉默一瞬,应了声是。
镇北侯夫人暗暗叹气,看出他在敷衍。
也正如镇北侯夫人料想的那样。南秀送来的生辰礼端端正正搁在他房中的桌上,萧安回房后却连看也没看,径直沐浴更衣,又习惯性地将架上放置的长枪擦拭了一遍,正要在书桌前坐下,就见侍从云敬抱着另一只匣子过来了。
他抬眼。
云敬苦恼道:“这匣子里是您出征前南姑娘送来的点心,奴才猪脑子,竟然全忘了。这点心放了太久也吃不得了,可如何是好?”
原本就是他有意忽视。此刻垂了眼,冷淡道:“扔了就是。”
云敬呆呆立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还有这一个。”萧安示意他连同书案上的生辰礼一起拿走。
云敬面色一僵,又看了一眼匣子上的锦囊,喃喃问:“那这锦囊——”
“一并扔了。”萧安说完,随意拿起一本书翻开。
云敬一头雾水地迈出房门,又左右为难地看着手上的东西。春叶送来的时候说,锦囊里的平安符是南姑娘亲自上山求的,心意如此厚重……实在可惜了。
还有匣子里的点心,刚送来的时候殿下虽没有动,态度却是珍视无比的,没想到出征归来却忽然弃如敝屣了。
而在云敬出门后,萧安将书翻开多时,却连其中写的是什么内容都不知。他重重将书合上,心底隐隐有些不耐和烦躁,又说不出具体缘由。
那日与南秀一同掉落山崖后,他重伤昏迷,早已经成了游魂的崔昭趁机借用了他的身体,顶着他的身份与家人和南秀相处多日。他也共享了崔昭的记忆,得知崔昭含冤而死,却奇怪的并无半分怨怒。
当年长安舞弊案牵涉到太子身上,崔昭铁面无私,着手彻查此案,还了无数学子清白。圣上为平息众怒,不得不废除太子之位,又将其幽禁在永苑以示惩戒。可太子是圣上带在身边亲自抚养长大的,十分溺爱,没两年竟又以太子潜心悔过为由放他出永苑,一意孤行拟旨再立。想来太子从幽禁时起就恨上了崔昭,这才会寻机设局陷害,而圣上明知崔昭无辜,却纵容太子戕害忠良。
或许因为崔昭自知不是长寿之人,早已经看淡了生死。他死前两年旧疾复发几乎日夜受苦,仍然在为百姓殚精竭虑,熬尽心血,灾祸临头时又早有预料,陆续打发走了府内所有下人。
直至下狱当日,崔府只剩他与一座空宅。圣上也再未牵连其他人。
就在崔昭死后半年,太子在东宫宴饮至深夜,离奇死于一场熊熊大火。不知是报应,还是崔昭的亡魂索命。
萧安心情复杂。
爱民如子的清官死于天威,实在可惜又可叹,况且污了名声,抹去过往所有功绩,按理说做鬼也不会甘心的。然而崔昭借了他的身体,却不想法子为自己平反冤屈,只顾着和南秀游街玩闹,买些风筝泥人哄她高兴,又临摹了几幅字画,再换了相应的钱还给他。
两人因为崔昭起了争执,南秀甩手便走,后来又很没有骨气地送礼来哄他。
所以云敬眼巴巴拿到自己面前的这些东西,其实都不是送给他的。他方才就该让云敬尽数烧了,也算成全崔昭这个孤魂野鬼的心愿。
“傻子。”萧安嫌弃地轻嗤一声,眉头紧锁。
两人自幼一同长大,南秀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被借体还魂的崔昭骗得团团转。
*
南秀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也不知是谁又在背地里编排她。
嘉文公主因为在宫里呆得无聊,今日又跑出宫来找她。二人相携前往府中花园的路上,嘉文公主好奇地问:“听说你兄长从扬州归来,是与一穷书生同行?”
之前南家大公子南宗书一直扬州做官,今年三月才调回长安任职。
南秀解释道:“宋公子是来长安寻亲的。”
“你们家当真收容了他?”
“收容”二字更不好听了,南秀皱皱眉:“宋公子住在我们府上,是兄长的贵客。”
两人绕过花丛,嘉文公主冷哼:“别叫这等穷酸人缠上你们家,这种人最是贪得无厌。”
这些话听着实在刺耳,南秀眉头皱得更紧,刚想说些什么,不等开口迎面便撞见另两道身影。
她的视线先落在其中一人的衣襟上,入眼的是一件靛蓝色平平无奇的衣袍,用料极普通,出现在南府确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再抬眼,见哥哥与这人并肩而立。哥哥本就高大,此人还比哥哥高上些许,只是过于清瘦苍白了,书卷气浓重,温文雅致。
不知他们有没有听到方才的对话。南秀心虚地向宋昭看去,正巧与他轻轻抬起的视线相触,立马朝他歉疚地笑了笑。
他神色浅淡,看不出表情。倒是旁边的哥哥狠狠剜了她一眼。
又不是我说的。南秀心里觉得冤枉。
不过总归是被人当场撞见了,好像真是她在背后无礼编排了宋昭一样。南秀又看了宋昭一眼,依旧看不出什么,还是温和的一张脸,目光沉静平和。
嘉文公主倒不觉得尴尬,反而光明正大地将宋昭上下打量了一番。
第一眼自然是被他出尘的样貌所惊艳。不过漂亮皮囊她见得太多了,纵使生得再俊秀,在她心里也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穷酸文人。
她瞥见兄妹二人你来我往的视线,在 一旁冷笑道:“怎么,小南大人觉得本宫说得不对?”
南宗书态度冷淡,道:“殿下怎会有错?”
嘉文公主轻哼一声,拉起南秀的手径直越过二人。至于宋昭,根本不值得她再多看一眼。
南秀却又回头看了看宋昭,见他此刻已经垂下了眼。于他来说,今日实在是无妄之灾,不应当被这般冒犯。
*
同住府上的时候,南秀常能见到宋昭。但两人实在算不上熟悉,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他借住南府时又格外谨慎守礼,从不独自在府中随意行走,几乎每次与她碰面时都有兄长在场。
因为园中发生的事,南秀寻机会正式同宋昭道了歉。嘉文公主来府上找她,那就是她的客人,既然两人交谈时言语冒犯了他,自己理应赔个不是。
只是不久后他便从南府搬出去了。不知是不是有这一日的缘故。
直到哥哥生辰这一日,才听说他又被邀来府上,还多备了份礼送她。礼并不算贵重,只是一只红木雕成的威风凛凛的小老虎,还不足半个掌心大,可以穿绳挂在身上,虎背上端端正正刻着“安康”二字,字迹遒劲有力,极有风骨。
而且这小老虎双目炯炯,姿势又憨态可掬,细看好似活物,南秀爱不释手。
“老虎辟邪驱害,宋公子有心了。”春叶也在一旁真心夸赞道。
礼是经了哥哥的手转交的,她的谢意自然也一并托哥哥转达了。
等用过饭后,南秀走到花园远远看到哥哥与他正在园子里下棋,在原地站了站,没有走近打扰,带着春叶绕路离开了。
春叶跟在一旁,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前些时候,府上的人见到宋公子去岫云阁卖画。”
春叶倒不是嫌弃这位宋公子穷到需要卖字画谋生,只是作为大公子的好友,公子一枚玉扳指便能买下一间长安城内不错的宅子,他实在不至于如此可怜。
不过读书人大都将气节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南家再有钱,大少爷再大方,宋公子有手有脚,自然也有傲气。这么一想,春叶又很敬服。
自从宋公子来到府上,府里侍候的小丫头们越来越频繁地议论起他,说他样貌好,气质清贵,可惜出身实在贫寒。常有胆大的媒婆敢当街拦他,不过打听到他的来历背景,又都望而却步了。
听闻宋公子本是入长安来寻亲的,可惜长安宋家早已经无人了,成了死户。前年的时候还剩下一位宋家的老祖母,全靠好心的邻居接济过活,可惜一场大雪后一病不起,没撑几日也过世了。
他千里迢迢来到长安,为宋家人重立了新坟,刻了墓碑,又筹办丧仪,才算让他们真真正正入土为安,而自己仍还是孑然一身。处理这一切用到的银钱,恐怕都是靠他卖字卖画得来的。
南秀只认真听着,没有说话。
第106章 男二上位文中的女配九
园中传来清脆的鸟鸣声, 暖风吹拂,对弈的两人中有一人分了心, 随意落下一子。
远处花树后一片粉色裙摆轻盈飘过,那道纤瘦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南宗书还兀自沉浸在棋局里,绞尽脑汁思索着,终于难得发现了宋昭的破绽,迫不及待将指间棋子落下,随即得意地扬眉笑道:“你可算愿意饶我一回,这局恐怕是我赢了。”
宋昭执着棋, 见手下棋局已经一塌糊涂, 无可奈何一笑。
“我认输。”他道。
两人一见如故,脾气相投, 因此时常相约,早已经是十分熟稔的至交好友了。此刻相对而坐,亭中煮的茶正沸腾, 烟气袅袅飘着, 南宗书隔着棋盘认真打量他的神色。
宋昭这个人倒是格外磊落, 前途虽还未明朗,堪称一贫如洗,可言行间从不见丝毫自卑怯懦,即便出入华贵的丞相府依然镇定自若。遇见位高权重的南丞相也不卑不亢,应答自如。
南丞相鲜少夸赞人, 宋昭却能入了他的眼, 可见其才学本事。
“你既然认输了, 那便随我入朝为官罢。”南宗书忽然正色道。
听他旧事重提, 宋昭抬眼望向他。
两人在下棋之前并没有定下赌注,也没有说过输了的一方要如何, 南宗书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再次劝说他做官。
“如今圣上病重,太子薨逝,秦王作为长子又堪称贤德,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事,算得上良主。前些时候你解了他出的题,他想引荐你做官,为何要拒绝?”
当时谁都不知道屏风后坐着的“主家”居然是秦王。吸引众人争相答题的是一盏一眼便知价值连城的玉灯和一支青山狼毫。南宗书原本没什么解题的兴致,却留意到了妹妹南秀一直朝那边看,猜出她很喜欢那支狼毫。她读书时课业不算出众,但字写得格外好,也偏爱收集文房四宝。
南宗书向来宠爱妹妹,也不怕解不出题当众丢人,当即就走到了台上。
悬挂的绢纸上共有两题,南宗书最后只解出了其中一题。本以为玉灯巧夺天工,一定是解出最后一题才能拿到手的,却没想到那支狼毫才是。
南秀将灯提在手上,笑盈盈地对南宗书道:“有这玉灯已经足够了,我可不贪心,谢谢兄长。”说着便推着他向外走。
南宗书性情坦荡,痛快地承认了自己才疏学浅,答不出也就算了。不过他倒是看了宋昭一眼,有心让他也试一试,但又知道他向来不爱出风头,这才把话咽下了。谁成想一路沉默的宋昭却在此时忽然侧过身,定定看向南秀,认真问道:“想要?”
南秀一怔,没来得及立刻回答。两人才认识不过几日,因为他寡言少语,今日同游一路也不曾主动和他搭话。
在她犹豫的间隙宋昭已经走到案前拿起了笔,略一思索,在纸上写出了答案。
取纸的老者看清他的解答,先是微微一愣,而后恭恭敬敬地捧起纸送去了屏风后。紧接着,屏风后有人朗声笑起来,抚掌道:“正解!”
答对了题,宋昭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只对向他道喜的老者提醒道:“我们的笔。”
用来计时的一炷线香只燃了一个小小的头,他拿到了青山狼毫,送到南秀面前。
“给你。”他道。
南秀呆呆地抬手,仿佛是受他蛊惑,“谢谢。”
又立刻反应过来,“不不不,这太贵重了。”
南宗书早知道宋昭的才华远在自己之上,今日又得以见识一番,惊讶过后笑着将笔压进南秀手心,玩笑道:“这支笔可没有我赢来的玉灯贵重。”
南秀得了哥哥赢来的玉灯,又再得了宋昭赢来的青山狼毫,原本是件大出风头的美事,只是她与这位宋公子是真的不太熟啊……
装着狼毫的匣子仿佛都几分烫手,她有些尴尬地看向宋昭。
可宋昭的态度实在坦然,南宗书更是没有多想。
南宗书早已经有了劝说宋昭入朝做官的心思,宋昭意外被秦王看中更是机缘,贸然拒绝实在太可惜了。秦王举贤任能,宋昭必能借这青云梯大展宏图,实现一身抱负。
“南兄为何做官?”宋昭忽然问。
“自然是想为这黎民天下,做大事、做善事。”南宗书双目赤诚一如当年。
“我曾经也是。”宋昭轻声道。
“那如今也当如此。”南宗书认真且执拗,不希望宋昭浪费这一身才学,凭此报效国家才是正途。
“宋兄想留在长安么?”南宗书带他在长安各处游览,让他感受此地的风土人情和盛世景象,希望能借此留下他。
宋昭受这具身体的原主所托,替他来长安送信,并为他逝去的父母宗亲修坟立碑,了去他最后的心愿。但来到长安仅仅是为了这些事么,难道真的没有自己的私心么?
他无法违背本心,慢慢点头。
南宗书还以为是自己说动了他,连棋局都不顾上了,喜悦道:“等你做了官,自然就能长留在此,看遍长安繁华。”
*
这日南秀夜里贪凉,吃多了冷酒生了病。这一场病时好时坏,直到端午宫宴前夕,才终于养好了身体,得以于宫宴当日跟随父母兄长一同入宫。且今日镇北侯一家也会在席,若不出现,外面又要传她是有意避开萧安。
萧安得胜归朝后得圣上反复嘉赏,他本就是御前的红人,如今镇北侯府的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一半都是想为他说媒的。
他对外说自己还无意娶妻,甚至因此顶撞了太后。说起那日的事,南夫人已经对萧安失望至极。
穆家与辰王府定亲一事闹得实在难看,太后在这种事上更是慎之又慎,不再轻易点鸳鸯了。但嘉文公主一直在太后耳边念叨,念叨得多了,又因为着实疼爱南秀,想她能如愿,太后也就玩笑一般和萧安提了两句。
没想到萧安直接拒绝了,弄得场面十分尴尬。
太后抹不开面子,又不好因为这件事责罚他,气了好多日。私下里还叫母亲传话,让她尽早熄了嫁给萧安的心思,往后定会亲自给她挑一个更好的儿郎,风风光光出嫁。
得知此事的南秀起初的确是伤心的。
但她和萧安的关系永远这样时好时坏,她既习惯了,又觉得自己可笑。
年幼与他关系最好的时候,哥哥南宗书甚至吃过他的醋,还因为他擅自带自己去冰池钓鱼,结果翻船落水导致受寒和他打过一次架,不许他再登南府大门。
当时正逢她生辰,门房得了令,既不敢放萧安进门,也不敢收他的东西。萧安不得已爬上南府的高墙来送生辰礼,哥哥故意放狗吓他,他坐在墙头气定神闲,反倒把她急得大哭。
想到过往,南秀真心实意地笑了笑。
记忆里的美好都不是假的,二人能做很好很好的朋友,自己却不能强迫得到他的心。
萧安拒婚一事从宫里传出来时她尚在病中,错过了兰家二小姐的婚宴,外面说她是因为没脸见人,躲在家里哭天喊地。
她不在乎传言,南夫人却压着一腔火气。她魏柔的女儿配得上世间最出众的儿郎,萧安瞧不上那是他眼光不好。
待宫宴开始后,盛装打扮的南秀随母亲落座,众人见她气色红润,神态轻松,完全不似伤心难过多日。不过目光还是免不了在她与萧安之间来回。
周遭各异的视线通通被南秀无视了,耳边坠着的东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美丽不可方物。等吃饱喝足,她又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木牌,谁料却摸了个空。
第107章 男二上位文中的女配十
因为中途曾离席去更衣, 也许木牌是不小心掉在了方才经过的那条小路上。
南秀知会母亲一声后就连忙起身,带上春叶沿着走过的路仔细寻找。
天色有些暗了, 春叶提着灯将各处仔仔细细照了一遍,生怕落下哪一处隐蔽的角落。她清楚那木牌已经在姑娘的腰间挂了很久,虽然姑娘从没有明说过木牌的由来和用途,可也看得出十分珍视在意。
主仆二人正在找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好奇的问询声:“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南秀直起身,回头见是嘉文公主刚好经过了此地。她身后还跟着一群宫女太监,正拖曳着裙摆朝自己走来, 应声道:“殿下。”又解释说, “今日随身戴的木牌不知落在何处了。”
知道了缘由,嘉文公主打趣道:“说你什么好, 进宫才几个时辰就能丢东西。”
但她嘴上虽然调侃南秀,却命宫女太监们一齐帮忙寻找起来,又嫌弃这里人手太少, 着人去喊更多的宫人前来帮忙。没一会儿功夫, 窄窄的巷子里便站了足有几十个宫女太监, 险些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在草丛和地砖中寸寸排查过后,最终是一个小太监凭眼尖找到了,兴奋地双手捧着,先呈到嘉文手上邀功。
嘉文公主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捻起那片半个手心大小的薄薄木牌,上面沾染了一点尘土, 本就简陋的一块木头更显得脏兮兮的。
“这是长生牌?”她认出后翻来覆去地细看, “怎么没有刻名字?”
本朝信奉佛教, 请长生牌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有些孩子刚出生, 父母便会捐香油钱入寺去请,并在自己身上佩戴数月, 以期为儿女挡灾挡祸。
但那都是平头百姓爱做的事。皇家祈福向来都是点长生灯,嫌弃木牌寒碜粗陋,渐渐世家大族也开始如此,没见哪个世家公子小姐随身佩戴长生牌的。
连上头挂着的络子都比这块破木头金贵。
南秀从嘉文公主手里接过木牌,只爱惜地将木牌拢在袖中,又认真地朝她道谢。
嘉文公主撇撇嘴:“你可真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一块木头也看得像宝贝一样。若是喜欢,我让长音寺住持给你准备一块鎏金的,还能常年供奉在佛殿里受香火,哪里值得你这样费心挂着?丢了还要到处找。”
她笑嘻嘻地说:“之前我养的墨珠死了,便要住持在长音寺给它供奉了一盏长生灯,祈愿它来世能做人,也如我一样做皇家公主才好呢,不枉它陪伴我五年。”
墨珠是嘉文公主养的一只猫。南秀失笑,指腹摸着长生牌上的纹路,暗想自己真是委屈崔大人了……
嘉文公主又想起什么,立马亲昵地去拉南秀的手,“我带你去瞧御花园里的宫灯,七彩琉璃做的,比上回挂的还好看,叫你好好长长眼。”
南秀被她扯得一个趔趄,无奈道:“前头宴席快散了,我可不能在宫里久留。”
“哪里就那么快!”嘉文公主不乐意地瞪她,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这时有一名宫人匆忙行来,穿戴一看便知是在贵人身边掌事的。他终于找到嘉文公主,明显松了口气,恭敬道:“殿下,皇后娘娘正各处寻您呢,再见不到您可要生气了。”
嘉文被扫了兴,没好气地觑了宫人一眼,吓得宫人缩了缩脖子。
南秀为宫人解围道:“那下次吧,来日方长,殿下到时再容我长长眼。”
“算你没眼福。”嘉文公主气闷道。
说完,两人便在这条路上分道而行了。嘉文公主被宫人簇拥着朝后宫的方向走去,巷子里很快又重归寂静,南秀将长生牌挂回腰间,又重打了一个稳妥的死结,这才放心了。
*
无聊至极的宴席已经临近尾声,南秀离席后却迟迟未回。
耳边聒噪的恭维声不断,萧安连应付一二的心思都没有,自顾自喝着酒。他抬眸望向前方,看到薛家二公子和身旁人耳语几句,而后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摇摇晃晃地起身离席。
两年前薛二酒后胡闹,言语轻薄了南秀,南丞相直接提着刑棍登薛家的门为女儿讨公道。薛大人亲自替儿子作揖告罪也没用,不得已当着南丞相的面狠狠将薛二抽了一顿,打得他鬼哭狼嚎卧床修养了整整一个月,才算事了。虽说后来薛二一直很老实,但喝酒壮胆,不一定还能有脑子。
萧安放下酒盏,跟着站起了身。
不过才走出水榭他就知道自己多虑了,原来薛二是急着向秦王世子献好,去堵秦王世子的路了。秦王世子一脸嫌弃,见薛二喝得醉醺醺的,更是懒得与他多言,连应付的话都没说便抬步径直离去。
还不等萧安转身,献媚失败的薛二眼尖看见了他,被酒气熏红的眼底一亮,立马踉踉跄跄朝他小跑过来,身材活像一只滚动的马球。
同时谄媚招手喊道:“萧殿下!”
生怕萧安也不肯理会自己,脚下都还没站稳,急忙又朝他拱手,大着舌头恭维道:“殿下平乱有功大胜归来,顺宁还未当面庆贺。您可当真是我朝战神,战无不胜、英勇神武、万人敬仰——”
按理说,此刻萧安会扶一把他的手臂顺势带他直起身,再和颜悦色同他客气两句。只是薛顺宁兴冲冲说完这番话,两人间就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中。
他先是诧异,而后犹豫着抬起头看向萧安,结果对上了萧安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吓得酒都醒了一半。
“殿下?”他又惊又疑。
萧安轻声道:“滚开。”
他声音虽低,气势却凌厉,薛顺宁的酒彻底醒了,双腿直接软成面条一般,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怒了镇北侯世子。
萧安看着薛顺宁这张被酒水泡红的猪脸,打心底里觉得厌烦,恨不得把他按进来时路上的太液池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他算什么东西?也敢胆大妄为轻薄南秀。
*
入夜后四周黑漆漆的,提在手上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摆,两条影子长长拖着,轻盈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小路上回响。
吹来的风有些变凉了,春叶的臂弯里一直挽着披风,感受到冷意便将披风展开严严实实包裹住又清减了几分的姑娘。
姑娘小时候身体康健,自从受了箭伤后就一直畏风,更别说近日大病初愈,更是要仔细呵护着。
南秀带着春叶向前走,春叶和她说起近日的趣事,逗得她笑出声,心情十分愉悦放松。只是又走出几步,远远便看见了两道熟悉的身影,南秀脚下一顿,没再继续向前了。
春叶也觉得意外,低声说:“前头的人,似乎是世子殿下和云敬?”
只有这一条路可走,避无可避。若不算萧安凯旋那日二人短暂的对视,南秀已经许久没见过他了,此刻心情也有些复杂。
就这样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是萧安主动抬脚迎了过来。
他看起来更强壮了一些,像座小山一样挡住了月光。
南秀想到的却是最后一次在侯府见他时,他苍白的脸。
他如今看起来过得很舒心。也是,战功加身,圣宠正隆,自己也不再缠着他了,能不舒心么?
但她又忍不住生出些怒气。如果不是坠崖后他态度暧昧,自己说不定早就放下了。不过现在也不算晚,她再也不会犯傻,惹人笑话。
春叶悄悄抬眼,世子殿下在前面挡着,云敬也是个没眼色的,不知道给她家姑娘让让路。
南秀不说话,甚至不愿意多看他一眼。萧安想到崔昭装作自己骗她的时候,她分明笑得那么开心,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
心中泛起惊涛骇浪,嘴上却冷淡说:“不是病着么?看你分明是生龙活虎,又食量惊人。”母亲听说南秀病了,一直要他去南家探望,他将万金求来的诊方送去了南家,也不知她用没用,有没有效果。
他仔细凝视着南秀的脸。
南秀被家里宠得厉害又贪嘴,小时候身材圆润得像颗汤圆,那次中箭受伤,养好之后足足瘦了好几圈,自那以后身体也一直孱弱。
她以前总假装旧疾复发,为的就是要他愧疚。过去装病时,他按捺着性子从不拆穿她,如今确确实实病了,又要听他阴阳怪气。
南秀觉得很没有意思,他愿意这么想便这么想吧。因此也不反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不过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你不要一见面就同我吵架。”南秀叹气,“我已经不再缠着你了,心平气和些待我,不可以么?”
“谁与你吵架了?”萧安皱眉。
在一旁假装自己是木头桩子的云敬心里一咯噔。原本以为殿下性子大改,怎么面对南秀姑娘的时候还是像两人年少时吵架一样幼稚。
不过好在如今南姑娘脾气柔婉不少。他暗暗庆幸。
萧安想了想,他们上一次吵架还是因为穆令月。“你惊了穆令月的马,若她真的跌下来,势必要受伤的。到时外面传言会多难听,你有没有想过?”
南秀心一梗,诧异地抬起头看他:“没有你这样翻旧账的。”
这件事都过去多久了……他居然还心心念念着!
萧安道:“你还不知错。”
南秀觉得他不可理喻,口不择言道:“萧安,你简直是——蠢货!”
萧安气得耳尖红红的,用力握住南秀的手腕,“我是蠢货?”
云敬和春叶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恐。因为这明显又是要大吵一回的开场。
南秀个子比萧安矮了太多,猛地踮起脚去揪他的耳朵,又对着他耳朵大声喊:“你就是很蠢!”
萧安的耳朵红得快要滴血。南秀此时几乎要扑进他怀里,身上淡淡的馨香将他完全笼住,一瞬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生气。
在双臂不受控制收紧的前一刻,他骤然松开了她,慌张后退半步。
见他避自己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南秀也随即冷静下来,自嘲地笑了笑,抬眼看向他,“萧安,过去是我太任性了,明明知道你心有所属,却不肯甘心,为难了你这么多年,实在不应该。”
终于把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说出来了,她心头一松,仿佛豁然开朗。前些时候的相处让她生出了错觉,险些又要一头栽进去了。
萧安心口砰砰直跳,停顿半晌,避开她的视线,冷脸哼道:“你知道就好。”
“谢谢你送来的诊方。”南秀道,“我也对不起令月,害她惊了马险些受伤,实在是我恶毒任性、不思悔过,以后再也不会如此了。”
听她如此说,萧安心里仿佛被无数细密的针刺了一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脸上闪过慌乱,“我是怕你——”
“前面宴席就要散了,该回去了。”南秀翘起嘴角,露出很淡的一抹笑。
第108章 男二上位文中的女配十一
自从那日在宫中不欢而散后, 南秀再次见到萧安是在秦王妃筹办的赏花会上。他隔着流水席遥遥看过来,她却很快低下头, 刻意避开了他的注视。
如今秦王有极大可能会成为下一任储君,秦王妃办宴,各家当然没有不来的道理。席间,秦王世子看到南秀,见她也不与身边人说话,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像幅画儿一样,光是看着就很叫人十分喜欢。
其实他并没有别的心思, 不过是想多欣赏几眼美人罢了, 没想到萧安总是不着痕迹地挡住他的视线,他又不是傻子, 哪里看不明白?只好悻悻瞥了萧安一眼,继续喝酒。
听说萧安早已经拒了太后的赐婚,如今又是以什么身份挡着南秀, 不许别人多看一眼?秦王世子不由腹诽。
喝过两盏酒, 南秀只要一抬起头就能碰上萧安的目光, 心里愈发觉得不自在,于是带上侍女借着更衣的由头离了席,其实是想出去透透气。顺着秦王府的回廊走到后院,意外发现此处也正热闹着,有许多人围在一起。
细听才知, 居然是在争吵什么。
沈兰衣尖锐跋扈的声音十分容易辨认:“我的镯子就是丢在此处, 这期间只你一人经过了。”
南秀靠得更近几步, 在人群中看到一个十分熟悉的背影, 那人穿一身墨绿色衣袍背对自己站立着,背脊笔直, 衣袍上一丝褶皱也无。沈家兄妹你一言我一语对他大声指指点点,言辞极尽羞辱。
是宋昭?
他居然也在受邀之列么,又是怎么惹了沈家这对兄妹?
南秀快步走进围观的人群中。
沈兰衣的庶兄沈长灵脾气暴躁,说了几句甚至想要动手去扯宋昭的前襟,幸亏有南宗书挡着,一把便将瘦成竹竿一样的沈长灵推开了。
南宗书强压着怒火低声道:“这是在秦王府,你们沈家兄妹闹够了没有?”
沈长灵的胞姐是秦王贵妾,前几日还抬为了侧妃,受宠程度可见一斑。沈家自觉与秦王府关系亲厚,一荣俱荣,眼见着秦王就要将皇位收入囊中了,老大人还算低调,沈家小辈却抖着鸡冠子得意起来,不知道“怕”字是怎么写的了。
而且沈兰衣就是故意想让南秀难堪,听说这个宋昭曾借住在南府,又只是一介白衣,冤枉了他又如何?
她盯着宋昭这张漂亮却冷漠的脸,想到方才自己脚下打滑,他却故意避让开了,只想狠狠折辱他泄愤。他算什么东西?也敢嫌弃自己。
沈兰衣漂亮的眼睛像是淬了毒,大声说:“像你们这种穷酸鬼,一定是见了好东西便起了贪念。”
南宗书呵斥道:“沈兰衣!宋昭是我的好友,方才也是我让他在此处等候,你怎能无凭无据冤枉人?”
南宗书真的生气起来还是很吓人的,沈兰衣的脸白了一瞬,但她与南宗书也是从小相识,并不真的惧怕他,只将语气软了软,道:“南哥哥,我看你是被这人骗了,他是看中了你的钱,看中了南家的富贵,才眼巴巴扑上来的。”
人群中的穆令月听不下去了,仗义执言道:“或许是沈姑娘你记错了,今日不曾将镯子带出来。”
沈兰衣坚定道:“方才不少人都瞧见我戴着镯子,一转眼就不见了。”
她那只玉镯很好认,上头扣着一个金环,是母亲的陪嫁,而且还是当年先皇后的赏赐。她仔仔细细将镯子描述了一遍,为表示“公正”,也已经先叫人给自己的侍女侍卫当众搜完了身,证明不是她府上的人偷偷昧了主子的东西。
南秀附耳对身旁春叶说了两句话。
沈兰衣看到南秀躲在人群里,猜她一定是觉得丢脸了,不敢站出来,于是故作惊讶地喊她:“南秀,原来你也来了,快看看你们南家养的人,手脚可真是不干净。”
宋昭一直没有说话。
听到这一句话,他才转身看向了南秀,一改原本漫不经心的态度,张口欲言。
这么拙劣的栽赃他原本懒得理会,但南秀在场就不同了。这位沈姑娘大张旗鼓要求先搜自己侍从的身,应是提前把东西放在了自己身上,以她的心机水平来推断,这会是她所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但还不等他开口。南秀的侍女春叶忽然气喘吁吁跑过来,手中的手帕半裹着几瓣残玉,白花花的几节捧在她手心,大声道:“下人在那边捡到了断裂的玉镯,应是沈姑娘的吧!”
南秀看到沈兰衣脸色一变,反射性地抬手像是要碰触自己的腰间,但又在碰到前的一瞬间及时收回了手。
她心中一阵无语,突然几步上前,二话不说从沈兰衣腰间把东西摸了出来。
没想到南秀连质问都省了,居然直接动起手来。沈兰衣慌乱地躲闪,斥责道:“你做什么!”
只是南秀已经成功得手,退后半步,握着镯子问:“你说你的镯子丢了,那这是什么?”
沈兰衣顿时涨红了脸。
人群中一片哗然。沈兰衣尴尬得连头皮都开始发麻,胡乱说:“我——我忘了,原来是自己把镯子收起来了。”
南秀哦了一声,别有深意道:“沈姑娘的记性真差。”
沈兰衣眼眶泛红,左右看了看,狡辩道:“我真的忘了。”
她伸手要来拿南秀手上的镯子。
南秀将镯子收进自己袖中,严肃道:“那你给宋公子道歉。”
当众给一个穷书生道歉简直是把沈兰衣的脸面往地上踩,她迟迟张不开嘴,眼泪簌簌往下掉。沈长灵把妹妹挡在自己身后,道:“南姑娘别欺人太甚,既然是误会,说开了便好了。”
“差点忘了你。”南秀哼了一声,“你也给宋公子道歉。”
南秀紧盯着他们兄妹二人,如果不肯说,镯子就不还给沈兰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无奈之下,沈兰衣只能一脸屈辱地面向宋昭,撇开眼带着哭腔道:“对不起。”
沈长灵也不情不愿地跟着道了歉。
南秀望向宋昭,“他们冤枉了你,除了道歉,是不是还应当赔些礼给你。”
宋昭摇头:“已经足够了。”
南秀更觉得他无辜可怜,孑然一身住在长安,还要被这些世家子弟随意冤枉辱骂。
宋昭眼中,此刻的南秀活像一只漂亮的小孔雀,笑妍妍为自己出头说:“以后沈姑娘和沈公子万不能再冤枉他人了,更要记得自己的东西放在了哪里。”
沈长灵拉着沈兰衣匆匆走了。
南秀刻意提高的声音跟在二人身后:“不然岂不是丢尽了你家老大人的脸?”
宋昭忽然笑了:“谢南 姑娘为在下昭雪。”
他这一笑如积雪消融,旭日穿云。南秀呆了片刻,跟着缓缓笑起来。
第109章 男二上位文中的女配(完)
回府后, 春叶握着手中碎得不成样子的玉镯,心疼得直吸气。姑娘将镯子偷偷塞给她, 命她去砸碎的时候,她都是举起石头闭着眼睛砸的。
此刻忍不住惋惜道:“这是您最喜欢的镯子,是世子——”反应过来后猛地闭上嘴。
这是萧安送给自己的及笄礼,也是从前自己最珍爱的东西。南秀心头划过一丝怅然。
“事急从权嘛。”她的语气听起来毫不在意,其实心里确实还是肉疼的。这只镯子她戴了很多年,早已经成了习惯,而且镯子本身真的很贵重。
她叹了口气, 对春叶道:“去找个好的工匠修补一下吧。”
没想到第二日南秀竟然收到了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白玉镯子, 论成色皆并不输之前的那一只。
春叶捧着两只装玉镯的方匣,喜滋滋地解释道:“一只是宋公子送来的, 另一只是世子殿下送来的,也真是凑巧,一同送来了咱们府上, 姑娘可要戴到腕上试一试?”
南秀先是想:宋公子哪里来的钱?
又迟疑片刻, 道:“将萧安的镯子归还给他吧。”
春叶张了张嘴, “啊?”
“弄坏了他从前送的,哪里好意思再收这一只新镯子,实在受之有愧。”南秀神色冷淡下来,春叶听着姑娘的话,终于确信姑娘是真的被世子伤透了心。
她低眉耷脑地向外走, 心里想着:世子时冷时热, 任谁都会伤心难过的, 可怜她们姑娘蹉跎这许多年光阴。
*
萧安近来心情不善, 能推掉的邀约尽数推掉了。太子邀请了两回,才终于把他拉到青仪山游玩。
秦王登基后不久, 世子便被册封为太子,入主东宫。上个月刚刚大婚,迎娶了钱家嫡长女为太子妃,夫妻二人正值新婚燕尔,蜜里调油,太子日子过得很是舒心,自然满面红光,心情极佳,射出的箭也连连中靶。
反观萧安,射箭时频频走神,射出十支箭,少说有八支都会脱靶,实在不是他该有的水准。
他的心思明显不在这上面。太子了然,又嘴贱忍不住戳他心窝子,“听说南丞相有意将女儿嫁给宋昭。宋昭正得父皇重用,南丞相倒是押中了宝,对他亦有知遇之恩呐。”
啧啧两声:“貌美如花的女儿竟也舍得用来拉拢他了。”
羽箭破空划过,“嘭”地一声正中靶心。力道之大,令深深扎入泥地里的箭靶前后摇摆不停。
“好箭!”太子抚掌笑起来。
萧安转身便走。
太子笑嘻嘻地追过来,“萧安!真生气啦?”
“你说你别扭不别扭,从前南秀追在你身后跑的时候不见你心动,如今人家不理你了,反倒犯起贱来处处不痛快。”
“谁说我不痛快。”萧安咬牙切齿道。
“你这个人,就是死了,嘴也是硬的。”太子无奈,“你知不知道今日我为何非要拉你来青仪山?”
太子近来耽于温柔乡,练武惫懒许多,体力也跟不上了,追萧安的步伐追得吃力。他们的母亲是闺中好友,二人又于同年同月出生,是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至交,即便成了太子,和萧安也还是如从前一样打打闹闹。
不过太子依旧被崔昭蒙骗过去了,从没有怀疑过那时的他并非萧安。因此萧安觉得崔昭实在是个心机深沉、善于伪装之人。
“南秀就在旁边的马场。”太子提醒道。
萧安果然停下了脚步。
“不过,宋昭也在。”太子心想:这回看你还装不装淡定!
*
今日天气很好,正适合骑马。
听说宋昭不擅骑射,南秀主动说要做他的老师,此刻正煞有介事地教导他。两人早就十分熟悉了,南秀也改了口不再生疏地称他为“宋公子”,而是直呼其名。哥哥借口有事没有出现,南秀隐约知道原因,但又羞于捅破这层岌岌可危的窗户纸。
她反思自己难道真是一个很容易变心的人吗?前几月还在为萧安伤心难过,如今又“色欲熏心”,被宋昭的皮相蛊惑了。
宋昭如今在朝中做官,随着他平步青云,直接把沈家人吓破了胆。沈家老大人还亲自登门为之前的事赔罪,吃了闭门羹也仍不死心。
过去沈家仰仗着秦王,原本以为等秦王登基后,作为侧妃的沈家庶女也能封做贵妃,从此庇护沈家上下。没想到庶女福薄,竟在秦王登基前夕难产而亡,挣扎诞下的孩子也只艰难存活了一个时辰便夭折了。沈家犹如从天上掉进泥里,又寄希望于新帝能顾念旧情,结果子孙辈皆是扶不起的烂泥,文不成武不就,还频频惹下大祸,便逐渐被冷落了。
若宋昭记仇,那对沈家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闯了大祸的沈兰衣在家中人嫌狗憎,都快要把眼睛哭瞎了。
实际上宋昭并未将这些人和事放在心上。他十分专注地学着骑马,目光又总是不由自主落在南秀带笑的眉眼上。
南秀感觉到他在看自己,安抚说道:“你别害怕,不会有危险的。”
宋昭骑在马背上听她指令,一步一步都完成得堪称完美。南秀十分有成就感,也翻身上马,骑在前面为他领路。
萧安与太子来到马场的时候,远远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二人郎才女貌,倒是很相配。”太子促狭道。
萧安握紧了马鞭,面色如冰。
太子叹气,“你若真没那个意思,也就不会气成现在这样。要是后悔了,将她抢过来不就好了。你与她到底有着多年的情分在,他们两人相识至今连一年时间都不到吧。”
南秀正神采飞扬地骑在马上。
萧安注视着她,也注视着宋昭。
*
宋昭突然被太子传召,前往后却发现等候着他的只有萧安一人。
“宋大人。”萧安压下心底的敌视,坐在椅子上望向他,别有深意道,“还是应当,称呼你为崔大人?”
崔昭虽是文臣,骑射却是一流,几年前春猎时连先帝都曾夸过。后来身体愈发不好,才少见他骑马了。
宋昭笑了笑:“不知殿下何意?”
或许是因为曾共用过一副躯壳,萧安奇异地能感知到他的气息所在。起初对他的身份还有所怀疑,越接触越确信他就是蒙冤死去的崔昭。
萧安并非要对他赶尽杀绝。崔昭在世时是良臣,一生为国为民,曾为无数含冤之人昭雪,他自然敬佩。
可一想到他又抢夺了不知是谁的身体,伪装成另一幅人畜无害的模样来到南秀面前,便觉得遍体生寒,憎恶不已。
萧安懒得和他打哑谜,直白道:“你有冤情,大可以去找欠了你的人偿还,不该来纠缠南秀。”
“我无冤要报。”宋昭也不再装傻了,面上一派坦然。
萧安冷笑道:“那你又为何继续做官?苦心钻研得新帝倚重,是为了报国不成?”
“崔大人,我知道你是被先帝和先太子冤杀的,你有不甘,我可以理解,也可以倾尽全力帮你平反。但还请你远离南秀,她性格善良,从未做过任何坏事。”
“若我不想远离她呢?”宋昭认真问道。
萧安赫然起身拔出长剑,森然的剑锋直直抵住他的脖子,而宋昭不躲不闪,神情也全无波澜,完全是一副不怕死的模样。
“你到底有何目的?”萧安忍怒道。
“我做官,只为配得上她。”
宋昭一字字清晰说道。
萧安先是沉默下来,又觉得实在荒唐可笑:“你以为我会信你?”
宋昭回道:“殿下信或不信,也与我无关。”
但萧安又不得不相信,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崔昭对复仇的不在意。
*
南秀远远看到宋昭与萧安一同走过来,全然不知两人方才发生的争执,更不知宋昭差一点就死在萧安剑下了。
她好奇地迎上前,走近后发现宋昭的脖颈上居然有一条细细的血痕,血迹已经干涸了,看着十分扎眼。
萧安眼看着南秀顾不上理会自己,急冲冲地直奔宋昭,将他拉到一边,满眼担忧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南秀,你先随我过来,我有话对你说。”萧安尽量平静地说。
南秀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很奇怪,看了他一眼,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萧安走向她,但还不等碰到她的衣角,宋昭已经挡在了她身前。
萧安语气刻薄道:“宋大人是希望我在这里,把一切对她讲清楚说明白么?”
他怨气冲天,恨不得直接揪住南秀的衣领把她从宋昭身边带走。也知道宋昭其实很害怕南秀发现他就是崔昭,是一只占用别人躯体才能活在阳光下的可怜鬼。
这回轮到南秀挡在宋昭身前了,“你凶什么?”她替宋昭不平,语气也生硬,“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
她凶巴巴地说完,看到萧安的眼睛居然红了,不像是被自己气的,反而更像委屈难过,立刻有些手足无措。
“那走、走吧,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么?”她赶紧牵起萧安的衣袖,把他往无人的地方带。
一边走一边不忘回头朝宋昭使眼色,要他暂且等一等自己。
两人越走越远,待站定后南秀立刻朝远处的宋昭看过去,他成了小小一个点,在原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见她心不在焉,萧安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你父亲想将你嫁给宋昭?”他开门见山,惊得南秀眼睛瞪得圆圆的,半天都没有说话。
清了清嗓子,才尴尬地回道:“这关你什么事?”
萧安看她脸上泛着红,哪里还会不懂,心里难受得要死,但又控制不住地说些刺人的话:“你以为我想管你的事?”
又要吵架了。南秀冷静下来,平心静气地问他:“方才是你伤了宋昭?”
萧安继续冷嘲热讽:“他又不是哑巴,需要你几次三番为他出头?”那日在秦王府,南秀宁愿摔碎戴了多年的镯子也要帮他,今日更是唯恐自己欺负了他。他在她心里,就是个不讲道理的莽夫么?
南秀脱口而出:“或许因为我喜欢他吧。”
“南秀!”萧安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他深深呼吸,半晌才道:“别说气话。你与他相识才几日?”
“你我相识倒是许多年,不喜欢仍是不喜欢,这种事你最清楚不过。可见情之一事,不是以时日长短相论的。”南秀并不是一味地说气话。
她开始正视起自己的心,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我是说真的,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那和我呢?有一瞬间萧安很想这么问。
但他只是自嘲一笑,觉得问了也是自取其辱。
“萧安,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救命恩人。”南秀再也不想和他吵架了,她得牢牢记得他对自己的好,才不辜负那个为了救她一同掉下悬崖的萧安。
此时萧安的眼睛红得像兔子,若在从前,南秀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定要狠狠嘲笑他一番。可此刻她心中异常平和,再也不会对他有不甘、有怨恨……有恐惧。
从她决心放下萧安开始,就也再没有做过那些奇怪的噩梦了。不论萧安和令月未来是否会在一起,都与她无关。
南秀释然道:“萧安,感情是强求不来的,我现在终于懂了。”
*
两年之后。
太子长女出生当日天降祥瑞,圣上不止为孙女赐了名,还坐御驾来到东宫亲手抱了抱这个刚降世的孩子。
小皇孙的百日宴也办得极为盛大。流水宴从白日持续到深夜,南秀近来身体有恙,滴酒未沾,一直坐在太子妃身边用玉佩上的穗子逗襁褓中的小婴儿。
太子妃打趣道:“瞧你这么喜欢孩子,怎么不见与宋大人生一个?”
南秀脸红了,摸摸小皇孙胖乎乎的手。
嘉文公主笑着接话:“他们成婚才一年,还无须心急呢。”
其实南秀很清楚自己这一年多以来身体不好,家里人都有些恐惧她怀孕生子。宋昭早早询问过太医避孕的法子,不想以她的健康作赌。
近半年,她觉得精力更加不济了,常常嗜睡,夜里又会突然惊醒。有时半夜醒来,看到躺在身边的宋昭,会苦恼自己或许不能陪伴他很久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身体突然开始急速衰败,无数大夫来府上为她诊治过,皆查不出具体缘由,最终只能归结于幼年时胸口的那道箭伤折损了寿元。
她想努力活得更久一些,陪伴家人和宋昭的时日更长一些。
小皇孙一出生就很爱笑,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南秀,对她咿咿呀呀地笑出声。
“你与宋大人的孩子不知会有多好看。”太子妃含笑道。
太子妃又忽然想到镇北侯世子萧安。萧安和太子是好友,今日孩子的百日宴他却缺席了,只派人送来了一份极厚的礼,听说人还在各处游历,已经有半年没回过长安了。
她从太子那里得知萧安喜欢南秀,可惜从前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以至于错失了良缘,又实在窝囊,眼睁睁看着宋昭将人娶走了,然后反复折腾自己,天南海北寻找为南秀治病的良方。但是在闺中时,她听说萧安喜欢的人是穆家的姑娘,怎么又变成了南秀?
而且穆家的姑娘前不久好像也已经定亲了。从前喜欢萧安的人能从城门口排到宫里,他这样错过了一个又一个,真是可惜。
太子妃盯着南秀柔媚的侧脸,想着这样美的姑娘难怪招人喜欢,如果得不到恐怕就化作了心头的朱砂痣,这辈子都再也忘不掉了。
夜里忽然飘起细雨,宴席散后,宋昭撑着伞,微微弯着背脊将南秀护在自己怀中,夫妻二人一同迈过东宫的大门。才出了门,南秀突然看到一身素雅长裙的穆令月正站在门边,便朝她点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穆令月没想到南秀还愿意理会自己,原本以为南秀会怪她。一时间竟有几分慌乱,匆匆点头回应。
在她重生以后,两人的关系突兀又意料之中般淡了下来,如今也只能勉强算是点头之交了。
碰面时南秀神色如常,方才对视那一眼甚至称得上温和友善,穆令月不由怅然想着:原来这几年,只有她自己在不停折磨自己。
她忍不住仔细去看南秀的背影。发现她瘦了很多,双眸却还如当年一样明亮带笑,婚后分明是过得很好,但也隐约听人谈起她的身体不大康健,动不动要在府中静养,很少外出与人交际。不过宋昭大人的官职如今只在一人之下,凌驾于万人之上,都是别人等着巴结她,倒也无须她费心在这些琐事上了。
穆令月知道南秀曾为救萧安落下了病根,假如真是因为旧疾难愈,萧安更要自责吧。他离开长安,鲜少回来,大约就是害怕见到如今的南秀。
怕见她夫妻恩爱,也怕见她身体孱弱。
湿润的夜风拂过,喝醉了酒的穆令月被迎儿搀扶着,迎上车夫牵到廊下的马车。看到不远处的宋大人稳稳扶着南秀上了马车,迎儿忍不住感慨:“宋大人与南姑娘看着可真是恩爱。”
听到迎儿这句话的一瞬间,穆令月恍惚觉得回到了前世。前世宴席散后,她与迎儿看到萧安扶着南秀上了马车,如今南秀身边的人却变成了宋昭。
是她害了萧安么。如果她没有重生,如今恩爱的会不会还是他与南秀?
是她害得他痛失所爱,至今未娶。
第110章 幻境破1
南秀被禁足在衢州家中, 此刻正百无聊赖地躺在一张两尺宽的桌上,身边悬着一盏灵灯。
这灯是她在凡间用一支珠花换来的。里面燃烛的蜡芯融了卫嬴师兄的一根发丝, 是他年少无聊时随手做成的探灵灯,后来不知什么缘故流落在了凡尘,几经辗转早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被她偶然遇见了,修修补补终于勉强能入眼。
衢州处于凡尘与仙山的交界地带,夜长昼短,灵气贫瘠, 全靠一把传闻中开天辟地的镇天尺护卫一方生灵, 虽然太平安稳了数百年,可也与“风水宝地”没什么干系, 就连生长在这里的草木都难开灵智,更别说这盏几乎只能用作照明的灯。
不过这盏灯还是有些不同的。它会认人,只肯为她照路, 别人哪怕轻轻一碰, 也会顷刻熄灭。仅存的那点可怜兮兮的稀薄灵气, 支撑着它长明到了如今。
去云川的时候她将灯留在了家中。许久未见,灵灯好像比从前更亮了,时不时轻轻挨一下她的手背,像是已开了灵智,正在诉说思念一般。
南秀笑了笑, 心底的郁闷消散了一些。
她倒不是觉得被罚委屈, 谁让自己确实闯下大祸, 被从云川赶回了家。她爹又最好面子, 即便她娘百般求情也无用,直接把她关在后院空屋子里面壁反省。
房里只摆了一桌一椅, 连张床都没有。
她爹与云川仙宗的薛师叔是旧交,原本去云川是为拜师的,结果本事没学几年,差点害死了云川仙宗的大师兄卫嬴,连累得她爹和薛师叔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外面都在传衢州乡野出身的小丫头险让云川绝了最出众的一脉,往大了说,那简直是三界的罪人。
卫嬴可是云川乃至三界数千仙宗上上下下的楷模,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结果为了救她直到现在还昏迷不醒。薛师叔碍于情面不好直接罚她,但也容不下她了,表面强撑着客气,直接“请”她归家。
最后由她爹亲自去云川请罪,把她接了回来。
与她交好的小姐妹偷偷从云川传信给她,信上说因为卫嬴师兄昏迷不醒,薛师叔整日铁青着脸,宗中愁云笼罩,他们这些小辈大气都不敢喘,没日没夜埋头练功,生怕触了师叔的霉头。
南秀和卫嬴落入幻境共八日,于她来说仿佛过去了几百年。对外宣称因为养伤闭门不出,实际上是她爹觉得害臊,自家女儿和卫嬴一同遇险,如今卫嬴生死未卜,她却生龙活虎面色红润,身上连块皮都没蹭破,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等到夜深,南秀随手抹掉了她爹在门上下的重重禁制,摸去丹药房炼了一兜子十全大补丸,揣进怀里就御剑往云川方向跑了。
如今关她禁闭全靠本人自觉,随意进出就如同睡觉吃饭一样简单。而在落入幻境之前,她还是云川仙宗那个“刻苦有余,天赋平平”的小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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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秋天荷对南秀小师妹的印象,一直是活泼爱笑、认真刻苦,以及……于仙法修习上实在没什么天赋。
虽不至于说她毫无进步,可仙宗中天赋卓绝之辈比比皆是,师兄弟姐妹一个个都是有天分且很能吃苦的,也就衬得她不那么出众。功课永远入不了第一等,又不至于差到叫授课长老怒骂责罚。
而且小师妹长相娇俏讨喜,嘴巴也甜,身边没有不喜欢她的同门,长老们也不忍对她说重话。只有薛师叔一遇上她就没有好脸色,横挑鼻子竖挑眼,又因为是她父亲的好友,管教起她来更是师出有名,动辄罚她抄书,或是在后山砍柴。小师妹也总是乖乖去做,从不抱怨。
不过令秋天荷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薛师叔脾气虽火爆,可对待其余门中弟子远不像对待小师妹那样严苛,活像是小师妹曾得罪了他一样。
善婆山猎妖时小师妹意外被拖入幻境,卫嬴师兄主动踏入幻境相救,她觉得这件事其实不应当怪在小师妹头上,毕竟同门遇险,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卫嬴师兄平日里虽冷淡寡言,可向来爱护同门,眼见同门有难,自然会不假思索地施以援手。
只因为卫嬴师兄是仙宗内数千年难得一见的天纵奇才,小师妹却是平平无奇的废柴,二人性命就有了轻重之分。薛师叔也怨她连累了卫嬴师兄,二话不说便把她赶走了。
秋天荷坐在院子里,对着夜空长长叹了口气。
而目光所及之处,黑压压的云层间忽然有一道流光划出极利落漂亮的弧线,落在云川最高的山峰之上。
有人御剑前来!
她惊讶地站起身,云川仙宗外笼罩着一层结界,只有佩戴了腰牌的人才能御剑进入,不知是哪一位外出同门深夜独自返回。
结果第二日一早秋天荷便知道了御剑人的身份。
居然是小师妹南秀。
本应当在衢州的南秀,竟敢胆大包天夜闯云川,还被薛师叔逮了个正着。薛师叔气得吹胡子瞪眼,直接拿捆灵索将人绑了,毫不留情扔下了山,又传信让衢州南家过来领人。
南家人从衢州赶来,再快也要一整日。秋天荷悄悄摸到山门口想看一眼南秀,才好放下心,结果半路正遇上慌慌张张折返的两位师弟。两人神色间还残留着未消退的惊疑,气喘吁吁地握着剑,迎面撞见秋天荷,同时说道:“师姐,小师妹她、她又跑上山了,我们没能拦住她!”?
秋天荷自然震惊。两位师弟的本事在仙宗弟子中也是排得上号的,南秀又被捆灵索捆着,怎么还能被她逃脱了?
“到底怎么回事?”两位师弟与小师妹私交很好,秋天荷便以为是二人心有不忍,才没能看管住她。
“我们打不过小师妹,捆灵索也绑不住她……”其中一位师弟苦笑道。
另一位师弟忽然望向上空,抬手指道:“师姐你看!”
秋天荷抬起眼,又见那道熟悉的剑光,同昨夜一样直直飞向了卫嬴师兄住处所在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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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岺得到消息匆匆赶来,大步迈入殿内时见卫嬴依旧合着眼躺在榻上,除他以外此处再无其他人的身影了。
但他知道南秀就藏在这座大殿之中。
这丫头向来执着,就算再把她扔下山一百次一千次,她也还是会不依不饶地重新跑回来,到时非搅得云川一团乱,更不好处置。
他也知道自己没办法立刻揪她出来,只能气急败坏道:“我早知你是他的劫数!莽撞涉险,连累他受了重伤,还不肯老老实实回衢州思过吗?”
薛岺越想越气,还不忘自我反省:“当初我就不该在醉酒后承诺你爹,让你拜在掌门名下,有了接触卫嬴的机会。你既然有了如今的本事,也无须继续留在我们这小小云川了。”
南秀十岁时正式进入云川修习仙法。她出身衢州,又不爱打扮,连头发都只是随意地在脑后用发带一束,被不懂事的弟子笑话是小村姑,她也不恼,见谁都笑嘻嘻的。后来名义上虽然拜了掌门为师,但掌门殒道前常年闭关,负责教导她的一直都是卫嬴。
最终薛岺还是心软了。南秀是他看着长大的,本性良善,又得卫嬴几年指点,一时走岔了路,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未尝不是卫嬴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因此他给彼此寻了个台阶,板着脸硬声道:“只给你一个时辰,既想见他,见完了便赶紧走。”
薛师叔向来言出必行。等殿门完全合上,南秀才揭掉了身上贴着的隐身符。这一类符纸她从前总是故意画不好,卫嬴手把手教她也装作学不会,现如今即便在薛师叔眼皮子底下也能不被识破了。
幻境数年,到底没有白白经历一遭。
南秀朝着床榻走过去,靠得越近,眼前越模糊。她在床边坐下,目光始终落在卫嬴脸上。
来云川拜师的前两年,她最怕的人就是卫嬴。明明薛师叔的脾气比他吓人多了,但一对上他平静的眼神,便会觉得无所遁形,像是什么心思都能被看透一样。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对卫嬴无话不说,有时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聒噪,想学他沉稳一些,只是没几日就破了功,又变回老样子了。
幻境中的每一世都在脑海中走马灯一样闪过,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卫嬴,你怎么还不醒来?”
握住他微凉的手,又突然患得患失:“醒过来之后,你不会忘掉幻境里发生的事吧?”
卫嬴自然无法回答。
她自言自语道:“忘了又如何。”
她开始翻旧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前存了什么心,胡师兄给我写的信,还有他送我的剑,都被你藏到哪儿去了?”
在最后一个幻境中,她因病亡故时还不到三十岁,死后本想着哪怕做孤魂野鬼也无妨,就这么陪伴他直到一同进入下一世轮回,却没想到她才刚死,身体都尚未僵硬变冷,他便躺进她的棺椁中选择了自尽。
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视线落在他的胸口,眼眶跟着红了。
“你傻不傻啊。”她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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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刚满,薛岺片刻都不愿通融,立即推门进来,结果一眼便看到南秀竟然得寸进尺地躺在了卫嬴身边,本就窄小的床榻她占去了半边,而且睡得正香。
他忍着怒火走近,伸手要将她从榻上强硬拉扯下来,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挡开。
身体被震得退后半步,人也跟着愣住了。
紧接着他才回过神来——定是卫嬴醒了。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沉沉落回肚子里,但下一刻却更生气了。
果然,卫嬴缓缓睁开了眼,看向薛岺。
薛岺心绪起伏,盯着他沉默半晌,冷笑一声:“倒是我枉做恶人了。”
说罢甩袖离去。
卫嬴的面色依然苍白如纸,他侧过脸凝视着近在咫尺安稳沉睡的南秀,方才还冷淡的眼底柔和的光几乎要水一般漫出来,以额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重新慢慢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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