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为什么。”陆敏攥着拍立得, 手指用力,指甲边缘泛白。
其实车牌号这件事,如果只是一个相同, 她大概率会当成巧合, 不会问他。
但是两个都是,未免太巧。
杭敬承原是很轻松的神色,忽然注意到她颤抖的手。
他仍笑着,顿了顿,看向别处,眼底闪过思虑。
陆敏还在等他的答案。
心里好像煮了一壶热牛奶, 咕噜咕噜地,随时要滚溢出来。
“敏敏。”杭敬承叫她。
她立即点头, “嗯。”
他低笑一声, “你紧张什么?”
“我没有啊。”她下意识反驳, 随后抿唇,咕哝, “我只是, 只是有点期待你的回答。”
杭敬承说:“你好像不能对我这种人抱太大期待。”
她怔愣。
视线划过几粒雪花, 一点两点, 迟到了一天的雪终于飘下来了。
路灯低矮, 灯色暖黄,雪花盈盈洒洒缓慢飘落。
陆敏仰着头, 几粒雪差点落进眼睛里, 下意识闭眼,杭敬承抬手, 用拇指温柔捺过她的睫毛。
“好多人好像会喜欢连号, 或者666888那种。我对这个没什么要求。”
养在杭家那种传统的大家族, 他早知道些条条框框的讲究,因此下意识抗拒。
“这两辆车,一辆是18年买的,一辆是前年。选号的时候,只是随便挑了这两个数字。当时没记起这是谁的生日或者与谁有关,也没有去深究。”
他当时单纯喜欢这两串数字,觉得眼熟,所以从几十个号里挑了这个。
一直到今年五六月份,结婚以后,有人说他车牌号怎么没选个689那种的,是不是有特殊寓意。他才忽然意识到,这两个号,全是陆敏的生日。
后来想想,应该是高中那几年留下的后遗症,他当时对她生日的记忆很深刻。后面相逢无望,刻意遗忘,导致这串数字留存在潜意识。
“好吧。”陆敏跟着泄了口气,低下头。
她好像有点自作多情了。
心里隐隐失望,又觉得理应如此。
算算时间,那时候杭敬承跟她分开五年多了,距离重逢最近也还隔着两年。既没有喜欢过她,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确实没什么理由特意挑她生日。
“失望了?”杭敬承弯腰,附到她脸侧,瞧着她,“亲一下,我重新说一遍,确实是因为你选的。嗯?”
“才不要。”陆敏傲娇,推他肩膀,“谁稀罕。”
杭敬承只笑着,掸了掸肩头的雪,眼睫低落着,挂住一片雪花,迅速消融。
他希望在她心里,十七岁少年更混球一点。那个小女孩受过太多伤害,把他想得太深情完美,会让她伤心。
“下一辆就选今天怎么样。”
陆敏看他:“也太随便了。而且,车牌号是你想什么就是什么的嘛。”
“万一呢。”
“只是万一,就不要这么笃定。”
两个人你来我往,斗几句嘴,继续朝前方走。
到了陆敏住过的那栋宿舍楼,她仰头看过去,这个时间学生都在放寒假,楼里没有灯光,黑黢黢的。
另一侧是敞开的小区大门。杭敬承提议进去看看,陆敏应了。
这小区看起来没多少住户了,一排好几个单元,亮着的灯不超过十盏。
“你住哪一栋?”她问。
杭敬承随手指过去,“前边那栋。”
陆敏顺着看过去,“原来是那里。”
“真的不知道?”
她点头,真不知道,“那时候随便打听这些,很容易被起哄的。”
尤其是那么平平无奇的她,跟他的名字牵扯到一起,很难不被议论。
一直抱着拍立得,手露在外面,冷得发抖,陆敏将拍立得塞回相机套,放到包里,搓了搓手,塞进衣兜。
另只手顺势从她手腕处滑落,一起钻进她的口袋。杭敬承摊开手,寻到她的指缝,将手指扣进去,指腹轻轻按了下她柔软的手背。
熟稔到自然的亲昵。
他在试图安抚她,以不伤人自尊的方式。
陆敏寡淡安静的神情里多了份春水暖阳式的温柔。
“那时候听说过一些‘绯闻’。”
“哦?”杭敬承说,“讲讲。”
“有女同学放学后偷偷从学校溜出来跟你表白,然后过了门禁回不去宿舍了。”
杭敬承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这件事,“有么。”
陆敏目光微闪。
“当然了。可能你情债太多,不记得。”
杭敬承懒洋洋搭腔,“你倒是会冤枉人。”
“前半段是真的吧。”
“可我没有答应。”
杭敬承领她进楼道,随手掸去肩头雪,也拂去她发顶的雪粒。
陆敏跺脚,打量这楼道。一楼似乎还住着人,门前灯亮起。
跟青城那边的老旧小区其实没什么区别,楼道内阴暗潮湿,墙皮剥落,各种开锁小广告泛黄淡去。
“所以你那时候喜欢的女孩,在我们班吗?还是你转学后遇到的?”
二楼以上就没有楼道灯了,杭敬承打开手机手电筒,“不是说都过去了。还是好奇?”
这话没错。是她自己说过的。
陆敏低头看台阶,楼道干燥,许久没人打扫,每一步都荡起好多灰尘。
楼梯过了个转角,她抬头,光线一晃,被楼上门口的家具吓一跳。
下意识握紧口袋里杭敬承的手,他也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给她存在感。
两人对视一眼,定了定神,走上去。
大门敞开,沙发就放在门口,老式皮沙发,红棕色表皮布满裂纹,覆了厚厚的灰尘。
“好像还是十年前那个。”杭敬承说。
他拿手机照向屋内,客厅里还躺着茶几和单人床,花瓶和不知名衣物散落一地,白色瓷砖地板灰迹斑斑。
已经看不到当年生活的痕迹。
陆敏有点可惜,问:“这是要搬家吗?怎么搬成这样。跟被偷过一样。”
杭敬承停顿片刻,眸色乌沉,“当年房东老太太把房子租给我时,已经八十多了。”
陆敏大概明白了。
世事无常。老人家也许已经去世了。
老房子没人管,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遭偷后甚至不值得报警。
“你站在这里,给你拍张照吧。”
陆敏去摸包里的拍立得。
杭敬承就随意站在沙发前面,陆敏从一侧挤过去,上了几级台阶,那手机手电筒照着他,按下拍摄键。
等显影的过程,陆敏抱着包,将相机挂脖子上,微微躬身,用手捂相片,甩了甩,似乎发现拍得不大好,嘴里嘀咕着,继续捂,企图拯救。
她难得孩子般稚气。
杭敬承抬眸瞧着,眼梢流露笑意。
随意向后退一步,踢到什么,嗬啦一声。
他低头看过去。
从小区里出来,杭敬承已经叫了车,等待的时间,杭敬承也给陆敏在路灯下拍了照。
外面太冷,陆敏将手抄进兜里,等他把那张照片显影。
“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哦。”
杭敬承:“问。”
“你当年,有没有收到喜欢的人送的花?”
他正瞧相片上的图像,视线落在相片里女人的脸上,难得怔愣。
片刻后,他点头,“拿到了。”
成吧。她知道自己那盆水仙的命运是被丢到车窗外了。
就连那些歌都是当年学生爱听的歌。
陆敏背过手。
都过去了,就不去计较了。
/
打车回到酒店,接近十点。
陆敏简单冲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裹着睡袍钻进被窝。
床头柜上趴了本书,她拿来的教辅资料,犹豫片刻,捡起来翻开。
只看几行字,就有了困意。
她靠在床头,蜷着腿,将书本放腿上,忍着睡意,拿碳素笔勾勾画画。
偶尔向窗外看一眼,雪势渐盛。
整个城市的辉煌都仿佛都要被这场大雪掩埋。
顶灯没开,留了两盏暖黄色床头灯。世界静谧,只剩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
忽然觉得此刻很悠闲。
人生格外美好。
陆敏将书和笔放回床头柜,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拿起手机,半小时前有几条消息。
来自王丽琴。
她眼底神色复杂,指.尖悬空,片刻后,点进去。
妈妈:[家里大扫除,又收拾出你几张卷子]
妈妈:照片.jpgX5
妈妈:[过年不回青城了?]
陆敏点开照片,看了看,里面确实是她做过的语文卷子,有高中也有初中时的。
陆敏:[年后回去]
脚步声渐近,杭敬承裹了条浴巾,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陆敏看他一眼,关了手机,下一秒就被从床侧捞到中间。
早就习惯他的野蛮行径,她只是将枕头往中间挪了挪。
杭敬承点头,似乎很满意,揉了揉她的发顶,然后下床出了卧室。
陆敏扯着被子,愣住。
杭敬承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台笔记本,回到床上开始处理邮件。陆敏看不懂他的邮件,靠在一边百般聊赖,打了个哈欠。
“困了?”杭敬承说,“先别睡。”
“你要弄到几点?”
“就几个文件,马上结束。”
那今晚就算了吧。
陆敏阖上眼睛,手臂撑着,一点点、一点点被子里缩。
杭敬承修.长手指搭在键盘上敲打,余光睨见她的动作,也没出声阻止,就这么看着她一寸寸往下挪,即将躺下时,伸手将人捞上来。
“别睡。”
陆敏呜声,“我困。”
杭敬承盯着屏幕,挪动光标,指.尖敲键盘回复了条邮件,然后说:“这样。你跟我聊点什么。嗯?”
“聊什么。”陆敏咕哝,歪歪斜斜坐着,脑袋抵着他的肩膀,“哦,我今天好像见到你前女友了。”
“嗯?蒋湉薇?”杭敬承拖滚动条,“她不是在国外么。”
陆敏:“不知道啊。我觉得在公司看见那个就是她,你没见吗?”
“没。一整天都在开会。”杭敬承说。
一阵键盘敲打声。
他忽然想起什么,“孟恪婚礼。蒋湉薇妈妈姓孟,应该是回来参加婚礼的。”
陆敏不认识什么孟恪,敷衍点头。
“怎么着,吃醋?”杭敬承扭头,似笑非笑瞧着她。
陆敏慢慢睁开眼睛,摇头,“就是觉得见到真人,不难理解我为什么会被唱衰。”
这话别有深意。
杭敬承问:“公司有人乱说话了?”
他还是太敏锐了。
陆敏抿唇,沉默数秒。
她这算不算告状啊。
杭敬承最后敲了几个字,邮件发出去,将电脑扣上,探身放到一边,然后胳膊伸到陆敏背后,扣住腰,另只手钻进去搂住腿弯,轻轻用力,将人抱到自己身上,岔开腿坐下。
“说什么了,跟我说说,嗯?”
陆敏挪了挪身,找不硌人的位置,顿了顿,抬眼看他,“说我俩迟早要离。”
杭敬承乐了,懒洋洋睇着她,手指卷起她耳边的发丝,缠绕几圈,“谁啊我明天查查。跑来给你算命来了。”
“怎么着,说我为什么要跟你离?”
陆敏随便挑了一条‘罪名’,“说我,总板着脸。”
不爱笑。
“哦。那你多笑笑。”
“”
“笑一个呗,笑一个给你咬。”
陆敏没反应过来这个咬什么意思,直到他扯过她的手,用指.尖慢悠悠在她掌心写下这个字。
她笑是没笑出来,耳根子红了。
她心脏跳如擂鼓,低头盯着他劲腰间肌理的轮廓。
杭敬承半干黑发零碎散落,视线落在她眉梢那颗小痣上。
“还有呢?”
陆敏原以为话题就到这了,在等他下一步动作,没想到他会耐着性子继续问她。
“嗯”她思忖着,总结道:“大概就是说我条件普通,配不上你。真讨厌。”
“真讨厌。”他学她的语气。
陆敏抬眸嗔他一眼,杭敬承勾唇,笑得落拓,伸手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前扯了扯,两指并住挨个捏她手指。
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癖,他最近格外喜欢捏她的手指。
“敏敏。那些话确实很烦,交给我处理。你只要知道,自己不用和蒋湉薇比较就好了。她是她,你是你,没什么好比较的。”
“你是个很好的老师,有自己的目标并且在职业领域做得很优秀。出身普通但是烟熏火燎的生活没叫你变得怨天尤人、面目可憎,反而出落得很好很柔软。脾气也不错——虽然确实不爱笑。”
最后一句明显想逗她,但她眼眶还是有点酸。
她吸了吸鼻子,点头。
其实说实话,虽然在蒋湉薇面前有点自卑,但是杭敬承跟人家毕竟好聚好散,如果今晚他通过贬低诋毁前任或是否认过去来哄她开心,她会觉得他面目可憎。
就算是丛致远,今年重逢后各种举动恼人,陆敏也从没想过背后诋毁他——尽管现在来看,当时的感情并不成熟,至少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因为他开心过,感受到过被人喜欢的感觉。每一段感情,即便不一定成熟,每一任恋人,尽管不一定完美,都应该受到应有的尊重。
杭敬承没有做小人,也将足够的安全感给她了。
陆敏将手指从他手里抽出来,轻轻环住他的肩,将额头抵在他颈侧,“我知道了。”
杭敬承偏头,用耳侧亲昵地蹭了蹭她的头发,抬手轻拍她的后背,“《三季》要上映了,明天颁奖典礼之后,带你去看电影,嗯?”
这夜历城下了场几十年不遇的大雪。
杭敬承进来的时候,陆敏心脏满涨得发痛。
/
次日一早。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陆敏习惯被杭敬承揽在怀里入睡,虽然第二天早上不一定是什么姿.势醒来,但是每次都挨得很近。
今早杭敬承起床时她听见动静,太困了,没睁眼睛,等她从被窝里坐起来,他已经换好出席颁奖礼的造型了。
客厅衣架上挂着好几套西装领带。
陆敏趿着拖鞋,白净小脸睡眼惺忪,抬手抓头发,睡裙衣领从肩膀滑落一半。她压根没睡醒,站在卧室门口发呆。
杭敬承正打领结,瞥她一眼,“醒了?过来吃早饭。”
陆敏去餐桌旁,扯椅子坐下,捏着包子发了会儿呆,想起自己压根没洗漱,赶紧把包子放下,准备回卧室。
杭敬承站在一边回消息,被她逗笑了,将人拽住,手掌按在腰后,一个吻落到她唇上。
清新的薄荷香气让陆敏回神,赶紧向后仰,躲开他,“我还没刷牙呢。”
杭敬承捺在她腰后的手上移,按住后背贴向自己,顺便将手机丢桌上,钳住她的下巴,非要将这个吻落实。
要报复她的拒绝似的,这个吻格外绵长深切。
最后陆敏是被他拎着回卧室洗漱的。
这人有时候就是这个臭脾气。
她无奈。
杭敬承去参加活动,大概晚上八点才能结束。
城市一夜白首,落地窗外是无尽雪意。
陆敏将懒人沙发拖到窗边,身上披了条薄毯,坐在上面刷手机。
偶尔抬头,外面还在飘小雪。
这酒店位置很偏,据说杭敬承参加的活动的会场离这不远。
难道朋友圈的小红点底下是杭敬承的头像,陆敏猜测是活动相关,点进去。
是翻拍的两张拍立得相纸,看得她一愣,旋即唇角微勾。
一张他站在那张旧沙发前,背景杂乱,而他身形高挑落拓,眉目清隽,随意散漫看着镜头。
另一张是她站在学校围栏前面,头顶是路灯的暖光,整个人泛着一圈金色,显得风华正茂。
她躺下看,坐着看,翻身看,看了好半天,心下暗暗评价:很般配的,对吧。
翘起的两只脚像猫尾巴一样摇晃,拖鞋丢丢当当掉下去。
陆敏有阵子没看他朋友圈了,点进去,翻了翻,果然还是那些跟电影有关的东西,他很少在朋友圈分享生活。
翻到三月底那几条,又瞧见一张照片——
烟花四散,倒映在海面,女人披了条披肩,侧对镜头,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
陆敏瞳孔微微放大。
这好像,也是她。
许是有很多人问,杭敬承在评论区回复了一条:我太太。
她从来不知道这条朋友圈的存在,唯一的解释是杭敬承当时将她屏蔽了——因为当时两个人的关系还处在破冰期。
他在那个时候就完全承认了她的存在。即便可能遭受非议。即便这事对他最看重的事业没有任何助益。
陆敏蜷腿,将下巴抵在膝头,捧着手机滑动屏幕,上下翻着,他的朋友圈里,几乎没有别的生活相关的东西了。
忽然想起一件事。
昨夜大雪,九点后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她在路边看到一个老奶奶遛狗,她自己举了把伞,另只手给小狗也打了一把,小狗咧着嘴,脚步欢快。
那就是被爱的样子吧。
她扭头,四下寻找,找到反光的玻璃,果然看到自己弯起的唇角。
杭敬承并非全知全能,也并非尽善尽美,但是他能给的安全感,好像都给她了。
/
手机扬声器放着欢快的音乐。
“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陆敏盘腿坐在沙发旁,用手指指挥二九。
后者晃脑袋,“就是瓜子瓜子!”
陆敏:“”
居然在调上。
她瞥了眼旁边的瓜子皮,这小家伙已经吃了不少了。
“冬天已到尽头,真是好的消息,温暖的春风,吹醒了大地。”她再次试图引导。
“瓜子瓜子瓜子你呀!”
陆敏无奈,抽了张卫生纸,拿碳素笔画几个瓜子,丢给它。
二九乐得仰天长笑,然后开始锲而不舍地试图将‘瓜子’从纸巾上啄起来。
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二九发现被骗,赌气不理陆敏,非等她打开电视机,才屁颠屁颠过来跟她排排坐。
陆敏看了眼时间。
过得好慢。
陪二九看了会儿奥特曼,陆敏摆弄手机,看见角落里的地图APP,想了想,点开,输入他之前说的会场。
确实在附近。只有七点六公里。
她向窗外看了一眼,下午雪停了段时间,这会儿又开始下了。
指.尖戳点实景,沿线一路拖过去。
哪里不对。她皱眉。实景图上显示她这里是某公司的地址。
她看向右下角。
果然。
这是十一年前拍的照片。
陆敏随手一划,想要退出去,偏偏这软件卡了,没退出去,只是让她划去别处的街景。
也许是天意。
这地方跟历城一中隔了很远,但是界面刚好停在一中附近了。
她眼睫垂下,手指点开街景。
第一张就是熟悉的校门口,自动伸缩铁门,金属浮雕的‘历城一中’四个大字。
相片似乎是放学时间拍摄的,校服还是她那届改制前的模样,经典蓝白配色,袖子上两道线。
角落里居然正好看到一辆车里伸出一只手,将什么丢出来。
土橙色的盆,葱绿的叶,小白花。
巧合到陆敏怀疑自己的眼睛。
她滑动屏幕,换了个角度。
这次哑然。
怔愣。
她眼睛盯着屏幕,数十秒没有眨。
画面里,那辆车已经开走了,穿校服的高个子男生,一手牵着自行车,一手将抱着那盆水仙花,甚至不能说盆,因为盆已经摔碎了。那一簇小花脏兮兮,却贴在他怀里。
这男生是杭敬承。
相片将他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陆敏仿佛被冻结,半晌没有任何动作,连呼吸都忘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猛地回神,继续向前滑,只能看到他骑车离开的背影。
所以这是。
为什么。
杭敬承其实承认过他当年暗恋的人是她,她当时不信。
他记得那时许多关于她的细节。
他说电影里选那些歌是因为喜欢的女生唱过。
他也承认了车牌号的事,只是不承认是冲着她来的。
他承认自己当年接受了喜欢的人的花——但是从没提过他捡走了丛致远丢出来的她的花。
陆敏感觉自己像个战场,一片残骸,一片混乱。
她掐了把自己的脸,确定这不是在做梦。
恍恍惚惚起身,走到门口,握住把手,又松开。
她在客厅转了两圈。
又去卧室转了三圈。
不小心拐到卧室的衣帽间。
她和他的行李箱都在这里。
陆敏盯着他黑色的行李箱,足足五分钟。
心中天人交战。
最终冲动占上风。
杭敬承的衣服大多都挂出来了,行李箱里没什么东西。一个银色的铁盒静静地躺在一角。
这盒子看起来已经很多年,边角锈迹斑斑。
但在陆敏眼里,它几乎像潘多拉的魔盒。
她心脏突突地跳着,颤颤伸出手将它捡起来,费力地用指甲掀开。
是张崭新白色卡片。
她一愣,翻开来读,上面字迹遒劲深刻。
敏敏:
看到这条留言,我想你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关于我少年时期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其实我口无遮拦地承认过这件事,只是当时并不郑重。后来仔细想想,这件事,还是应该流放到沉默的记忆里。
前几天有人将你十一年前的信寄给我,我读了,然后意识到少年时期的杭敬承太浅薄。
他的喜欢也很浅薄。
那时候的杭敬承喜欢你,因为你像个小太阳。那种感情很单纯,只是想多跟你待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偶尔幻想牵你的手,就会脸红。
但是这种单纯傻气,又残忍,因为没有考虑过未来。
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人生规划,会转学,会离开,甚至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从没有想过会和你结婚,哪怕是再见一面。
所以在渡过低谷期后,他同别人开始了恋情,尽管这段感情并不尽如人意,但的确存在过,不可否认。
重提这件事对你来说有点残忍——你独自承受了校园舆论风暴,直到现在提起那件事还是会觉得心有余悸,而他却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承认过,也否认过,犹豫着事实何处安放。
昨夜思量许久,决定交给命运。
宝贝。
原谅我的擅自主张。
陆敏吸了吸鼻子,强忍泪意,捡起卡片底下的黑色发圈。
也许是因为时间太久,里面的橡胶老化了,发圈变得松散。
她忽然明白那段对话。
——这种东西,一般女孩都有很多?
——嗯?嗯。因为很容易丢,而且比较便宜,几块钱买一百个。
——怪不得你没发现。
发圈底下是两封信。
一封是她的,另一封写着致陆敏。
最底下是一张照片,A4纸上打印的照片,边缘是剪刀歪扭的痕迹,她微胖的小脸严肃地正视镜头。
照片后面写了几行字:
她递给我一封别人不要的情书。
她不知道,
即便被当做退路,我也甘之如饴。
可她不要我。
我也不能留在她身边。
陆敏眼角泪珠掉下去。
打湿了手里的照片,少年骨气劲峭的字迹氤氲一圈。
她抹了把泪,将他迟到了十一年的信拆开。
一行一行读下去。
读到最后,视线模糊一片,她仰头顿了会儿,摸索着戳点手机屏幕。
嘟声后,电话被接通。
“喂,杭敬承”她哽咽却用力,“笨蛋。”
少年时期的爱恋虽然纯洁热烈,但是也难得所愿,人生有各种巧合和不确定,在渐行渐远、没有承诺的情况下,谁又能苦守年少那份青涩模糊的感情。
笨蛋。
不用为她做到这一步的。
因为实际上。
她得偿所愿了。
嘿。那个十五岁的小孩。
听到了吗。
他说你是小太阳。
你所有自以为泥泞潮湿不堪人言的心事,从来没有被他讨厌过。
甚至是他的可望不可得。
/
不远处,会馆里的采访现场。
杭敬承站在背景板前面,应付一众记者与摄影师的长.枪短.炮。
记者抛出问题,有意刁难,“最近各大社交平台对于《三季》获奖的呼声非常热烈,尤其是在竞争对手是老牌知名导演的情况下”
杭敬承噙着得体的笑容,对这个开头点了点头。这张脸天生适合游走在人群中,眼睛生得太深情,睫毛不算太长太浓,像铺着天鹅绒长布的云梯,有时深情款款地低垂下,有时深情款款地抬起,轻车熟路地将人引导他的世界去,分明强势却留人劫后余生。
“那么你作为制片人,对自己作品获奖的情况有什么预测吗?”
相比前半段的尖锐,记者看着他的脸,抛出的问题相当柔和。
杭敬承正准备开口,一顿,从苏浩手里接过手机, “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在场记者面面相觑。
杭敬承接了电话,将听筒放自己耳边,稍侧身,听见那边说了什么,眉目霎时冷肃下来,“嗯?怎么哭了?”
旁边的助理也看起来也很紧张。
看这架势,记者摄影师大气也不敢出。
电话那头解释了什么。
杭敬承眉头舒展,绷紧的下颌线松懈下来,唇角多了抹无奈的笑,低声跟她说了句什么,挂断电话。
他将手机递给助理。
“杭制片可以透露一下电话内容吗?”
“惹太太生气了。她来骂我一句。”杭敬承轻描淡写,眼底分明柔和,跟记者颔首示意,“我们继续。”
作者有话说:
*陆敏教唱内容来自歌曲《恭喜恭喜》
关于前女友和前男友这个设定,开文前奇迹就知道可能会有争议,但是还是坚持了下来。因为“过期”的双向暗恋,其实就过期在这里。
两人分开这么多年,生活圈子完全没有交集,也没有对方音信,是没有想过会重逢的。所以两个人都没有刻意等对方。相逢也是巧合。
不过很多东西不是不在意就不存在的。(比如杭老板选车牌这件事。其实他手机密码也是因为分别那天太难忘)
那些曾经心动过的,点点滴滴,就像是随手撒下的种子,在心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生根发芽。
如果没有这份戏剧性的巧合,他们也许会稍迟的未来的某年某月某日,偶然发现这里有一颗小树。
太阳底下轻曳,青翠,自由。
哦,原来是我年少时喜欢的少女/少年驻足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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