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秋,国庆节假期。
殷宽被父母撂在了姑姑家。
正巧姑姑那天要带女儿去看一场青少年古典舞演出,殷宽就被姑姑一起带去看舞蹈了。
十多岁的男孩子,正是调皮的时候,哪里坐得住,根本静不下心来专心看演出。
殷宽全程在座位上如坐针毡,恨不得飞到外面去奔跑,去疯玩。
直到他突然听到主持人报幕说:“下面请欣赏沈城八中初一5班的高萌同学带来的独舞《化蝶》。”
殷宽瞬间意外地掀起眼皮,看向舞台。
随后舞台上出来一个穿着紫蓝色演出服的女孩子。
对方画着妆容,几乎瞧不出素颜时是什么模样。
但殷宽隐约能辨认出,她是高萌。
他的同班同学。
一个看起来很高傲的女生。
他们没有说过话,但殷宽总能注意到她。
或许是她的姿态总是那么高高在上,也或许是,她长得很漂亮。
姑姑在旁边歪头凑近殷宽,小声问他:“她也是八中初一5班的,是你同学吧?”
殷宽“嗯”了声。
姑姑看向舞台,又感叹:“小姑娘长得真好看。”
“她学习成绩好吗?”
殷宽如实说:“班里前五。”
姑姑惊讶:“好优秀啊,会跳舞,学习还那么好。”
殷宽突然意识到,他总不由自主地关注她,更多的也许是她成绩好。
开学后他就听班上的男生说高萌会跳舞,说她从小学舞蹈,跳舞很好看。
原来是真的。
他怔望着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女孩子,她的身姿格外轻盈,恍若一只随时振翅而飞的蝴蝶。
很奇怪,殷宽突然心静了下来。
他很专注地看完了她跳的舞蹈。
甚至这支舞已经落幕了,他还没有缓过神来。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看演出也没有那么枯燥无聊。
这场演出结束时,姑姑买了一束花交给殷宽。
殷宽不明所以地抱着花,很茫然地问姑姑:“姑姑,你给我买花干嘛?”
姑姑笑道:“谁说这是给你买的?”
“那个跳《化蝶》独舞的姑娘不是你同班同学吗?”姑姑说:“去给人家送个花吧,同学一场呢。”
殷宽顿时觉得怀里的鲜花如同烫手的山芋,他绷着一张脸,抗拒道:“不去,我跟她不熟。”
“你这孩子,”姑姑说他:“小男子汉别这么扭扭捏捏行不行啊?”
“姑姑很喜欢她,你去帮姑姑送个花传个话,就说我很喜欢她,可以吗?”
殷宽不情不愿地去了。
他边往后台那边走边在心里打鼓。
这样真的好吗?
怎么搞的像电视剧里男朋友拿着花去找女朋友庆祝她演出圆满成功似的……
万一她不理他……那岂不是很尴尬?
正这样想着,高萌就出现在在了殷宽面前。
她没有换掉演出服,脸上的妆也没卸。
只在外面多加了一件外套。
女孩子怀里抱着一束鲜花,脸上盈着笑,正跟父母往外走。
殷宽纠结犹豫了几秒,在高萌要走远的那一刻,还是鼓足勇气叫了她的名字:“高萌!”
而与此同时,广播突然响起:“刘传红女士,刘传红女士,您的身份证……”
广播的声音将殷宽的嗓音遮盖。
高萌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她就这样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
殷宽感觉脸火辣辣的,他僵站在原地,良久良久,都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扑通扑通,震着耳膜,也让他呼吸不畅。
他抱着花回到姑姑身边,姑姑正在等女儿从卫生间出来。
见他又抱着花走了回来,姑姑讶异地问:“怎么回事啊?她没要吗?”
殷宽撒谎说:“我没见到她。”
其实见到了,但她没理他。
十二岁男孩子的自尊心受了挫,直到晚上被父母接回家都闷闷不乐。
他知道他喊她的时候广播响了,但……她会不会其实听见了,假装没有听见?
毕竟他们很不熟,连句话都没说过。
也许她是怕尴尬,才故意没回头的呢?
殷宽胡七八糟地乱想一通,直接睁眼到大半夜。
后半夜好不容易睡着,结果还做了个噩梦。
梦里高萌很瞧不起他,姿态高高在上道:“不要给我送花,我是绝不可能要你送我的东西的。”
殷宽只觉得难堪。
特别难堪。
就好像自己的自尊心被人扔在地上狠狠地踩踏碾压。
因为这个噩梦,殷宽接下来几天的假期都没过好。
国庆节后开学,他一在班里见到高萌就瞬间别开眼,假装没看见她。
高萌是舞蹈生,每天下午四的自习课,她都会去舞蹈教室练习舞蹈。
有时候班上的男生就会趁自习课偷偷溜去舞蹈教室外面,猫在窗户旁边看高萌跳舞。
殷宽从来不去。
但有天,他被其他男生生拉硬拽地扯去了舞蹈教室外面。
“殷宽,你之前没来看过高萌跳舞吧?”带头来这里的那个男生笑嘻嘻地说:“你今天欣赏欣赏,老带劲了。”
“她的身材是真顶啊,那胸,那腿……啧啧啧。”
“咱们班女生也就高萌身材有的看,其他女生瘦的像发育不良,胖的只看着就倒胃口。”另一个男生说。
殷宽听着他们的话,才觉得倒胃口。
他没往前凑,一眼都没看,转身就走了。
但是隔天,班主任就让他们这群自习课逃课的男生出去罚站了。
殷宽没偷看她,但他确实被那群人给拽去了,所以他也成了面壁思过的一员。
每次高萌在下课后从他们这群人面前走过时,其他男生就很猖狂地笑着对高萌指指点点。
只有殷宽,回回都难堪地垂下头,只希望她别注意到自己。
这件事过去后很久,殷宽每次在见到高萌后,还是会纠结地想跟她解释他没有偷看她跳舞,更没有说过有关于她的任何过分的话。
但,他一直没能说出口。
初一整整一年,殷宽和高萌没有说一句话,尽管是同班同学,但在她那里,他也许只是一个陌生人。
可殷宽却知道,她的书包里会经常备着旺仔和火腿。
有很多次,他还会见她在练完舞蹈后去学校的小卖部买一块钱一个的毛毛虫面包吃。
升入初二后,殷宽又在国庆假期去看了一年一度的青少年舞蹈演出现场。
但这次他等到最后,也没等到高萌出场。
她今年没有参加演出。
国庆节后开学,高萌没有出现。
殷宽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来学校,他心不在焉地听了两节课,终于在大课间听到班上同学传的八卦。
“班长问了班主任,班主任说她生病了,如果情况不容乐观的话,也许得休学呢!”
“什么病啊?这么严重?”
“不知道,班长没打听出来,好像班主任也不太清楚。”
生病……
休学……
她怎么了?
怎么突然生了这么严重的病?
是平常跳舞太累了吗?
殷宽接下来一天都没心思再听课。
第二天,高萌没有出现。
第三天,她依然没来学校。
一周过去了,她还是杳无音信。
殷宽有些坐不住。
他很想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
但他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她家的地址他不知道。
而且……她现在应该不在家,而是在医院吧?
殷宽只能煎熬地等着。
一个月后,高萌终于重新出现在了学校里。
可,现在的她像变了一个人。
胖胖的,但看起来又不像自然的肥胖。
她不再去跳舞,每天只闷头学习,比原来还沉默寡言。
殷宽默默地注意着她,发现她从一只骄傲的孔雀,变成了只会低着头的鹌鹑。
那些曾经偷跑去看她跳舞,对她的身材指指点点男生,开始嘲笑她,欺负她。
她应该在喝中药,因为殷宽在和她每次擦肩而过时,都能闻到淡淡的中药味道。
然后她就因为身上有中药味道被人嫌弃了。
那几个男生天天在高萌走过时捂着鼻子用手扇风,嘴里说着:“真味儿,好难闻。”
高萌每次都一声不吭,耷拉着脑袋默默经过。
有次他们这样欺负高萌正巧被从卫生间回来的殷宽撞见,殷宽直接上前,凑近那几个男生闻了闻,旋即就皱紧眉,面露嫌弃,非常耿直道:“咦……你们身上是什么味,像出汗后的那种臭脚丫子味,真难闻!”
再后来,在调桌的时候,没有人愿意跟高萌坐同桌。
倒不是真的所有人都难以接受中药味,而是在那几个班霸的带头下,没人想给自己找麻烦,他们也怕被人嘲笑“你跟高萌当了同桌后身上也有味了”。
没人喜欢被嘲笑、连带着被一起孤立。
除了那几个始作俑者,大多数都是沉默着自保的旁观者。
殷宽见状,一言不发地搬着书本去了高萌旁边。
带头孤立高萌的那个男生出声,阴阳怪气地笑着说:“殷宽,我们大家感谢你。”
殷宽冷冷地瞅了那人一眼,硬气地回道:“不用谢,我就喜欢闻中药味。”
本来垂着眼坐在他身边的高萌听闻,诧异地抬起了脸。
殷宽察觉到她在看他,心跳声忽然变得很大。
他僵站在课桌前,梗着脖子机械地整理课本,脸发烫的几乎要烧起来。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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