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大雨,又经历过爆炸之后的天空晴朗得惊人,蔚蓝与黄土形成鲜明的撞色,而在刀锋般锐利的分界线上,一个人影正快速向这边跑来,他跌跌撞撞,耳麦里传来剧烈的喘息声,这喘息里夹杂着脱力的颤抖,在他三阶之后就没再喘得这么厉害过,也再没这么狼狈过了,但他脚步不停地向这边跑来,像是生怕晚一秒钟坐在这里的人就不在了,亦或者是在梦中竭尽全力也要追逐流离的幻影。
是殷九辞,在时寒黎在的时候他总是很乖巧,除了嘴上说两句不好听的让做什么都会乖乖去做,但是时寒黎寥寥几次不在的时候,他就没有一次合群过,必定会和其他人对着干。
时寒黎本来也没指望风栖能压制住他,她也算习惯了殷九辞的行为模式,因此也不算特别意外,她静静地坐在原地,看着他向自己接近。
距离近了,她也看清了他的一身狼藉,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被丧尸给撕碎了,但是应该都是低级丧尸做的,爪子根本无法破开他的皮肤,所以坏的就只有衣服,他身上的伤口都是接近辐射区域后出现的溃烂。昨夜的雨水还没干,他全身又被汗水湿透,与其说他是书里那个智谋深沉的反派,不如说他像个追逐馒头的乞丐。
他踉踉跄跄地来到时寒黎的面前,却在她身前几寸猛然刹住了车,他双手撑着膝盖,汗水成行地从他高挺的鼻尖滴落,他粗重地喘着,目光紧紧盯住时寒黎,那种眼神像是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存在。
时寒黎是坐着的,她仰起头看向殷九辞,两人目光对视,殷九辞目光轻颤,他慢慢地伸出手,时寒黎没有拒绝他的靠近,他就像是受到惊吓的动物,一点一点地向前,握住了时寒黎的肩。
然后他就像确定了什么,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
“导/弹,哈?&34;殷九辞咬牙切齿地说,&34;如果是中心基地的手笔,过来的就不只是这玩意儿了,这是你的决定?他们怎么联络上你的,耳麦?宇文姚迦和中心基地联手了?&34;
时寒黎还什么都没有说,他就自己推测出来了这么多东西。在刚才之前他的大脑的确一直处于停摆状态,找到时寒黎已经变成他突破一切念头的执念,在这个执念下所有东西都可以往后放,所以什么基地什么丧尸,甚至连他自己他都不在乎了,他跳下城墙,甚至没有考虑到自己被感染了怎么办,正如之前他跳下那个巨坑,他只是想找到时寒黎,无论是活的还是死的。
r/>现在见到了时寒黎,他完全停摆的大脑重新运转起来,本来就不是什么很难的问题,他一下子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时寒黎望着他,目光神态和从前没有任何改变,就这么平静地说:“要衣服么?你走光了。”殷九辞的脸倏然僵住了。
时寒黎之前的目光一直定在他的脸上,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上有什么异常,闻言他立马低头去看,在发现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之后条件反射地拢了一下,随即他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
“只是破了点而已,你又能好到哪去?除了江逾那个闷骚,谁打架还能穿得整整齐齐,不要学个词就到处乱用。”在殷九辞的意识里他和时寒黎都是男人,自然没有什么避嫌的意思,他光明正大又眸光犀利地在时寒黎身上外露的伤上扫视一遍,却给他自己看得眼圈发红。
时寒黎身上的伤当然不可能少,就在刚才还在浑身着火,露出来的皮肤惨不忍睹,连脸上都有烧焦了一块,只是时寒黎一向是这么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没有什么疼痛的反应,如果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天生就长这个样子而不是在承受疼痛。
时寒黎见他自己都不在意,也就算了,她确实无所谓他走不走光,哪怕殷九辞裸奔,在她眼里也没有什么,人的身体生来都是这个样子。
至于殷九辞身上的伤,也不用担心,她一眼就看出来他升阶了,这些伤等出去就能好。
两人都坐在地上,殷九辞慢慢地抬起眼睛看向她,他的眼睛很黑,和时寒黎的不同,他的眼睛就像两条漆黑的隧洞,但是在看着时寒黎的时候,这漆黑无际的隧洞里点亮了矿灯,虽然现在他满脸汗水脸上还有恐怖的伤,但他底子极好,眉眼俊美,没有了那种阴郁的气质之后,这么半仰着头看人,眼中还含着隐隐的泪光,看上去简直有几分让人心疼了。
&34;这次我以为你真的要死了。”他轻声说,“五阶啊,那是还存在于幻想中的东西,我期盼你能进阶救你自己一命,但我的理智告诉我这可能性不大,即使你是时寒黎。结果你用事实告诉我,时寒黎永远都在我的理智范围之外。&34;
他一语双关,时寒黎当然没有听懂,她抬起自己的一只手,上面的伤势展示出前所未有的愈合速度,证明她已经来到一个崭新的领域,一个目前为止从未有人类涉足过的层次。
“当我五阶之后,我才能真正体会到君王究竟
是什么层次的东西。”时寒黎说,“之前我敢直接面对它,是不知者无畏了。&34;
正如普通人无法感知到三阶以上的进化者拥有着怎样的力量,她之前对君王实力的估计还是狭隘了。
如果用数据指代,她之前以为君王的基础数值有五百,但事实是她使用超频爆限之后才是五百左右,而她那时也只能勉强牵制住了君王,如果不是毒爆者的致命缺陷,她几乎是必败的局面。
当然,这也只是时寒黎的估计,因为在数值达到一百之后,系统面板就不再更新了。
说到那场没有亲眼目睹的残酷战役,殷九辞眉眼沉下来,许多问题积压到了他嘴边,他思考着应该怎么问。
时寒黎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回答了他:“君王不是我自己杀死的,还有郑怀远,他杀死了沙族人,和我合力用蛊虫控制住君王,才有机会让导/弹引爆了它的心脏。&34;
简洁的一句话里面信息量太多,殷九辞思维停顿了一瞬,时寒黎已经抛出下一个问题:“太沧基地怎么样?&34;
“死了很多人。”殷九辞实话实说,&34;出来的时候没注意,有蠢狗他们在。&34;
这是时寒黎预料中的答案,她向殷九辞身后看了一眼,“你是跑着来的?我告诉风栖不要来找我,我休息一下就会回去。&34;
如果不是超频爆限的副作用太过严重,她不至于要浪费这个休息时间,如果不是五阶之后的愈合能力出神入化,她现在站都站不起来,在平静的表象下,是两种力量的极致拉扯。
她不算意外殷九辞会不听话地过来找她,虽然说不出来为什么会这么感觉,也许是因为他之前已经这么做过吧。
不过以殷九辞的废材体质,在透支和进化的关头从太沧基地一路跑过来,没晕在路上才是意外之喜。
殷九辞抿了下唇,“谁知道风栖是不是精神力消耗过度出现幻觉了,总要有人来确定你的情况,
我能打能治疗,是最合适的人选。&34;
他说得义正辞严冠冕堂皇,心里却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憋屈。
明明仿佛全世界都知道了他是什么心思,偏偏在正主面前还要找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借口。然而他也清楚,如果他明明白白地对时寒黎说“我只在乎你,我想来找你”,八成只会得到一句
“我没事”。
他太了解时寒黎了,她的心里藏了很多东西,但她的性格十分好懂。
他想起战斗前风栖对他说的话,喉结不自在地动了一下,他最终还是放纵了自己的私心,现在只希望时寒黎接受他这个理由。
果然,听他这么说,时寒黎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她望向太沧基地的方向,即使没有什么表情,殷九辞却能感受到她蓄势待发的急迫。
“郑怀远这次没有反水么?”殷九辞说。
时寒黎摇头,她想起郑怀远临死之前那个哭泣的笑,说:“他想要杀我,但是君王的威胁更大,太沧基地后面就是中心基地,他要保护他的女儿。&34;
“亲情。”殷九辞语气不明,“你还记得唐可心的奶奶么?她明知道出去就是死,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出去了,因为她想找她的孙女,当时所有人只是惋惜,而现在你为郑怀远的行为感到震撼,这是个很有趣的心理现象。善良的人有感情不奇怪,但是如果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恶人突然表露出有感情的一面,并为这份感情而死,就会有很多人不愿意接受,这不是不相信他们有感情,而是和自己的认知打架,恶人做了好事,就让人纠结这还是不是恶人,你回去和蠢狗他们说,会取得很经典的样本。&34;
时寒黎盯着自己手上正在愈合的伤口,“三大基地接上线了,因为君王的提前诞生,他们的合作应该提前了。&34;
殷九辞眼眸一沉,他短暂地思考,迅速地说:&34;这件事利大于弊,合作是必然的结果,提前发生能减少内耗,宇文姚迦和江逾能光明正大地站到你身后,你可以推行一切你想推行的想法。&34;
时寒黎:&34;推行我的想法?&34;
“时寒黎,你还以为你是个平平无奇,无人在意的浪人吗?或者说你以为你还需要像之前顾虑的那样,要小心算计,步步为营才能探寻中心基地的秘密?时代变了。”殷九辞笑了,“你五阶了,时寒黎,你知道五阶在如今的人类社会是什么概念么?只要你站出来振臂一呼,说中心基地是蕴藏着的阴谋的大反派,你要掀翻他们自立为王,全世界所有幸存者都会盲目地跟在你后面,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戴嘉实他们杀光,然后对你高呼吾王万岁。你以为中心基地还敢多做什么?他们不敢了。&34;
时寒黎沉默,殷九辞的话让她意识到了她一直忽略的另一件
事,无论她想不想,她在这个时期达到这个位置,等于手中被迫塞入了责任与权柄,就像无比强大却被种族责任锁住的君王。
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刚断独行,任何事都能说一不二,因为她现在能影响到的不只有她的同伴,甚至是整个种族的意志。
殷九辞说她能推行一切她的想法,但她觉得自己身上反而被套上了一层什么,她需要控制自己,不迷失在力量与权力的追逐中,否则她和郑怀远也没有什么不同。
“我不会变成第二个郑怀远。”时寒黎对自己说。
殷九辞就像猜到了她会这么说,气息一点都没有变化,如果这时候时寒黎抬起头,就能看到他温
柔到近乎虔诚的表情。
这种眼神不仅仅能用喜欢来概括,更涉及到一些更深的,触及到灵魂的东西,然而当时寒黎真的抬起头来,殷九辞的神态已经恢复了正常。
时寒黎没有额外关注殷九辞,这是用一次次生死相随换来的同伴,她相信殷九辞就像相信她自己,她在整理这一战中获得的信息,殷九辞的脑子很好用,她想从他那里获得一些分析。
然而还没等她再说话,地面再次震动起来,在刚刚诞生过君王的现在人人草木皆兵,时寒黎目光一瞬间凌厉起来,殷九辞脸色一变,立刻想要翻身起来,&34;怎么回事!&34;
然而他居然失败了,他身体酸软得就像刚刚出锅的面条,刚起来就要再次栽倒。
他的身体早就到极限了,之前能一路跑过来全凭执念在支持。
时寒黎一把抓住了他,直接把他往肩上一扛,跳离刚刚出现的裂缝。
她打开耳麦:&34;萧晴,防空洞这里地震了,注意防护!&34;
&34;没事,防空洞的材质能够预防地震。寒黎,你在外面吗!&34;萧晴反应也快,“现在情况怎么样,我联系不上太沧基地了!&34;
“战争还没结束,我在往回赶。”时寒黎说。
她没有察觉到任何强悍的气息出现,排除掉君王或者郑怀远复生的可能,就只能是自然界频繁出现的地震。
这场地震不比不久之前的那场小,时寒黎感觉应该有七到八级,如果不是整个丰城都被炸平了,此时建筑物会倾轧坍塌,让情况变得更加艰难。
/>萧晴说:“寒黎你等一下,我们开车去!这里已经没有危险了,我留下看护人员,现在太沧基地那边更需要人手!&34;
地震只持续了短短的三分钟,时寒黎停下脚步,同意了这个提议。“放我下来。”殷九辞说。
时寒黎置若罔闻。
萧晴他们的车之前也停到了地下,地震一停就迅速行动起来,防空洞大门打开,几辆军用皮卡从门内驶出,萧晴站在最前面的那一辆的车斗里,一眼就看见了狼藉的大地上站着的人。
“寒黎!”
当车行驶到身边,时寒黎肩上扛着一个人单手一抓车斗,人就已经进来了,连残影都没有,所有人都没有看清她是什么动作。
车上除了萧晴之外还有几个战士,那个生涩的医护兵秦栩也在其中,时寒黎看了他们一眼,侧身将殷九辞放下,让他靠坐下来。
没有人去关注殷九辞,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时寒黎身上,包括驾驶座上的司机都在不断地回头去看,他们的神色充满敬畏,又充满仿佛在做梦的不确定性。
他们不了解时寒黎,但他们刚刚知道,是时寒黎杀死了君王。
也许他们不知道君王真正的威能,但他们能直观地感受到时寒黎身上传来的压力,即使时寒黎满身破烂和重伤,在她上来的那一刻他们也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仿佛在她面前发出声音都是一种冒犯和亵渎。
这其实是时寒黎还没恢复的原因,等她彻底恢复之后,甚至可以完全收敛起气息,从外表感觉上去会和没进化的普通人一样,重剑无锋,只有和她同等级或者实力碾压过她的人才能感知到她真正的实力。
时寒黎看向萧晴:“里面还好么?”
&34;……只是震动,没有出现塌方。&34;萧晴回过神来,她仔细地看着时寒黎,目光中浮现出几分疼惜,&34;君王真的死了么?天,简直不敢想象你都经历了什么。&34;
从她遇见时寒黎开始,时寒黎就总是在受伤,这些伤还偏偏不是她不得已而为之,而是她站在了太多人的前面去抵挡危险。
什么杀神,什么阎王,许多人所恐惧的存在,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守护了他们一次又一次。秦栩敬畏地望着她,但他对殷九辞也很在意,他掏出医药箱想要为两人包扎,被他们一起拒绝。没几天就能恢复的伤,不要浪费医疗资源。
而此时太沧基地中,因为接二连三的地震,虽然借机坑杀了无数丧尸,但原本坚固的城墙也连绵坍塌,也导致人类这边更加被动,许多人随着城墙跌落进了尸潮,也有人被倒塌的墙体直接压死,和自然的灾害比起来,丧尸的进攻都显得微不足道了,或者说丧尸和他们面临的是同一境地,面对自然的震怒,他们的都只是渺小的牺牲品。
然而丧尸有一样人类没有的能力,它们不会痛,只要还没死,它们就能从废墟中爬起来继续发动进攻!
虽然丧尸的数量也肉眼可见地变少,但此消彼长,人类方早就已经超越了极限,武器早已耗尽,从几个小时之前他们就在用肉身去扛,此时他们的抵抗变得微弱,无论将领们再声嘶力竭地说什么,士气跌落,就难以再次爆发出之前抵抗。
这不是光靠几个高阶进化者就能扭转的战局,程扬之前为了救从坍塌的城墙上坠落的吴老将军,以自己做肉垫将他抛了上去,自己却被压在了连绵塌陷的城墙最底下,钢筋骨架扎透了他的胸口,将他钉在了废墟之中。风栖的精神力干涸如沙漠,他跪在地上,无法顾及到周围抓来的丧尸,呕出内脏的碎块。李慕玉身先士卒,她很早就在城墙之下了,在墙倒来的时候她也无力闪躲,只能尽力拖住身边的战友扑向一边,压住了她的一条腿。
唯一还算幸运的就是白元槐,他双目赤红,满脸满身都是血,还在坚持战斗!
“一整夜了,白天已经来了,难道我们熬过了黑夜却要死在朝阳底下吗!我不相信!”白元槐用力地嘶吼,他跳下废墟,一军刺戳死迎面而来的丧尸,用手去挖压住李慕玉的东西。
李慕玉咳出血来,&34;去……去救程扬……&34;
程扬就在这片废墟里,她刚才眼睁睁地看见他被扎穿后埋在了里面,但是赶不及去救他。白元槐连滚带爬地往里爬,回手用力杀死另一只丧尸:“滚开!”
他像一只悲愤的地鼠,双手速度极快,很快就露出程扬满是血的脸,他的头也被砸伤了,头顶几乎凹陷进去,但他还没死,他看到白元槐的脸,还咧开嘴笑了下。
&34;老白,告诉时哥,我这辈子做得最骄傲的一件事,就是当初死皮赖脸地跟着他出了图柳市。&34;
“你自己去说!”白元槐崩溃地大哭,“你给我坚持住小橙子,你想想时哥,时哥受过那么多那么重的伤都坚持着活
了下来,他连面对君王都没死!你不是总说自己是护时大队的队长么?你倒是学学你的偶像啊!&34;
“嗯,我坚持……”程扬虚弱地说,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坚持……时哥?&34;
&34;对!坚持着见到时哥!时哥都说了让我们等他回来,你怎么能不听他的话!&34;
&34;不……”程扬涣散的瞳光倏然凝实起来,他直勾勾地看着白元槐的身后,“老白,是时哥,时哥啊…&34;
白元槐的动作猛地顿住,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却又生怕这只是一场幻觉而不敢回头,连向他头顶咬来的丧尸都变得不重要了,他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子弹破空声传来,轻巧而锐利,伴随着破开颅骨的声音,已经到达白元槐头顶的丧尸倒在了他的身边。
它的头上有一个小洞,射穿了它的大脑却没有将它爆头,这是型号罕见的手/枪/弹,在末世里没人会用这东西对付丧尸,因为没有人的射击准头能够精准地用它击杀高级丧尸。
而在白元槐的认知中,偏偏有个人能达到这种准头。
他猛地回过头,一队皮卡快速驶来,时寒黎站在第一辆的车顶,有风拂起她的发丝,她扫视全场,目光中蕴含着如有实质的威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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