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瓜文学 > 穿越快穿 > 有那个猫饼 > 66、番外五 夏日
    01


    周琳珊的漫长而叛逆的青春期,或许始于那个潮湿闷热的夏天。


    那一年,她十二岁,来到了城市,和哥哥周继斌一起生活。


    十二岁之前,她在乡下的田野里和别人一起爬田埂、玩泥巴,也背着小背篓一趟一趟地往家里搬干了的柴、收下来脱好粒的谷子、掰好的玉米棒……


    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说,她的哥哥很优秀。


    的确如此,他从小就优秀,她出生那一年,他已经考去了市区的中学,因为成绩优异,学校不仅免除了他的学杂费,还常常给他发奖金。


    而她自己读书却始终是个不好不差的样子。


    周琳珊的印象里哥哥一直很沉默,她四五岁时他很沉默,她十二岁时他依然很沉默。


    他们一家人对他寄予厚望,她时常听见爷爷奶奶说:“我们家以后啊,就靠小斌了。”


    当然,这句话后面一般会跟一句不怎么好听的话,是对着她的。


    周琳珊不羡慕哥哥,反而隐隐有些心疼他。


    在她小时候的记忆里,最深刻的大约就是哥哥笨重又陈旧的眼镜、满脸的青春痘和那副瘦削的肩膀,风吹过他洗得发白的t恤,能印出他身上凸出的骨骼。


    他明明那么优秀,背却总是弯着的,眼神永远不自然地垂下去,笑起来的时候也总是只将将提起嘴角就放下。


    爷爷奶奶把哥哥带出去到处和人夸耀的时候,周琳珊和爷爷奶奶说:“哥哥不高兴。”


    爷爷奶奶却说:“有什么不高兴的?”


    “没有。”他会这么回答。


    没有人的时候,他就摸着周琳珊的脑袋,跟妹妹说:“以后别说那些话了,他们会骂你的。”


    高高瘦瘦的少年弯下腰来,从兜里掏出一颗放了好几天已经有些要化了的糖,递给她,她仰起头去,但隔着眼镜和哥哥长长的刘海,她看不清哥哥的眼睛。


    她说:“我不怕。”


    她确实不怕。


    她和哥哥性格完全不同,打小就是个不怕事的小丫头,骂人的话她都当一阵风似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在哥哥的阴影下,她本来该有万千的压力,可她无忧无虑。


    周继斌考上大学那年,村里专门为他拉了横幅庆祝。


    他们说,他是从他们这山沟沟里飞出的金凤凰。


    那年她看着哥哥在沉默中离开,后面几年,他都没有再回来。


    周琳珊小学毕业时,哥哥已经在城市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成为了一位都市白领。


    那个夏天,他去读大学后第一次回家来,穿着一身整齐干净的衣服,取掉了那副笨重得可笑的眼镜,瘦得撑不住衣服的身体也长结实了不少,常年像被什么压住的腰背终于挺直了。


    周琳珊记得那一天哥哥手里提着很大很大的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很多她没有见过没有吃过的东西。


    那一天,她隐约听到老人口中给她定好的未来——


    “读完初中之后就出去跟她妈妈一起打工吧,过两年就可以嫁人了,女孩读那么多书干嘛?你看她也不是读书的料。”


    而哥哥说:“珊珊读书的事我来负责,她读到哪里,我就负责到哪里。”


    那时她躲在门外,还不能懂这是一句多重的承诺。


    第二天下了一场大雨,哥哥带她离开了那座山村。


    那天她坐在大巴上,趴在窗边看倒退的山峦,目光看向身后,蜿蜒曲折的公路像亘古盘踞于此地的长蛇,被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


    而后她看见了路边被大风吹弯了腰的大树。


    走入了哥哥的生活,周琳珊才慢慢发现一切似乎并不是她想的那样——


    哥哥每天都很忙,好像有加不完的班,没有电视里那些白领那样光鲜亮丽,城市里到处都是他那样的年轻人。


    就像那谁家新盖的房子,在乡下看多么高大漂亮,可是放在城市里只会被高楼大厦淹没。


    02


    高中的生活是无聊的。


    对秦岁来说,生活好像日复一日都被书本和习题占满了,每一天都是同样的一天。


    唯独每周周六,他可以在下了自习后,有一点点留给自己的时间,偶尔去看看奶奶,偶尔只是去市区的图书馆里坐一坐。


    近来同学们好像有个新乐趣。


    秦岁不算孤僻,也凑热闹去听了一耳朵——


    他们说新入学的学生里,有个长得文文弱弱像女孩的男生,讲话也细声细气的,据说是个gay,跟外面的谁谁谁在一起了又分开了。


    传闻衍生出了许多不同的版本,传来传去,已经完全变了味道。


    同学们聊起那个男生,语气总是揶揄嘲弄的,话也不怎么好听。


    秦岁皱了皱眉,没搭腔,自觉地对这种流言保持了距离。


    流言止于智者。


    然而热衷于流言的那些人,从来不是智者。


    某一节体育课,正好秦岁的班级和那个身处流言中心的男生的班级都在体育馆里。


    秦岁坐在观众席边,做一本习题。


    不远处,有几个人围在一起,看起来像在打篮球,又不太像。


    透过那几个高大的背影,秦岁看见了一道相比起来显得纤瘦的身影。


    那个人求救似的将目光自那群人中递出,落在了四周,可没有一个人搭理他。他四处张望无果,最后看向了秦岁。


    那是一双丹凤眼,婉转有波光,恰如传闻里形容的那样,像是一双秀气的女孩子的眼。


    秦岁没能上前去。


    他始终还是缺了一点勇气,于是惭愧地低下了头,可习题册上写的那些数字他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他惴惴地想,那些围着他的人要干嘛呢?


    他不知道那边又闹哄哄说了些什么,那男孩十分无地自容地蹲了下去,难以忍受地抱着脑袋,捂住了耳朵。


    似乎有人伸了手去掰他的手。


    有人踢了他屁股一脚。


    篮球飞起来,又落下去,正正落在他弓起的背上。


    现在在篮球馆的人都看见了,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说什么。


    他们像集体失了语。


    甚至有人觉得好玩也凑上前去了。


    秦岁不敢再看,连忙收回余光,认真地盯着手边的题。


    忽然,有一个洪亮又尖锐的声音划破了篮球馆里虚伪的平静。


    秦岁蓦然抬头。


    那些聚在一起的人如潮水分开,有一个娇小的人影,带着那个男孩走了出来。


    他看到她叼着根棒棒糖脸上无畏又勇敢的神色,看到她虚张声势故作凶狠地朝那些围在一起的人呲牙,看到她一甩手单边背着双肩包,大摇大摆地从人群中挤出来……


    径直朝他这边走过来。


    愣了愣,秦岁才反应过来,他坐的地方人很少,除了他,基本上等于没有人。


    “谢、谢谢你。”那男孩的声音,近到秦岁也能听见了。


    女孩说:“不用谢我,走了。”


    “哎……”男孩有点急了,回头看了一眼仍在向他这边打量的人,加快了脚步想跟上她,走了两步却又犹豫了,举棋不定地停了下来。


    他怕身后的人群,也怕连累了唯一向他伸出援手的女孩。


    女孩停下来,回头看了看,对着他说:“一起走吧,请你喝瓶水?”


    他们买了水,回到了篮球场的观众席上,就坐在离斜前方秦岁不过几个座位的距离上。


    后来传言又变了变,说是高二七班的那个叫周琳珊的,跟gay搞到一起去了,就是那堂体育课,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有说有笑打情骂俏。


    但秦岁知道,他们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一个百无聊赖地看了本图书馆借的青春言情小说,另一个在笔记本上画了几十分钟的画,那画上模模糊糊,是仰头可见的夏天的树梢。


    03


    叛逆的少女喜欢一切不一样的事物,比如异瞳的猫,比如……异瞳的人。


    周琳珊分不清楚自己的“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喜欢,一开始她对阮裕只是惊羡,惊讶于阮裕的大胆新潮,也羡慕于他的大胆新潮。


    她见过的那些混混们,五颜六色的头发都染了,却没一个敢搞成闪亮亮的银白色。而且那双眼睛,像蓝宝石和琥珀,实在太过璀璨漂亮了,谁看了不迷糊?


    不久后,那个坏了一个灯的深巷里,阮裕身手矫健,撂倒了差点成为她的噩梦的一群人,仿佛踏着光从小说里走来。


    她在凡尘之中,向他望了一眼,望进了那双漂亮得不似现实的鸳鸯眼里,像跌入了一场无边幻梦。


    他问她:“他们为什么找你麻烦?”


    她说:“他们有病。”


    而后他认真地问:“有病怎么不去医院?”


    她就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周琳珊不太确定以及的心,直到又认识陆云山,陆云山也是个神秘的人,也很能打,洒脱得不像话,作为一个榆州大学的学霸,实在很不像学霸。


    她大概那会儿才确定,自己对阮裕,对陆云山,都不是那种喜欢,而是一种慕强和好感,深究起来,她很是羡慕他们,羡慕他们那种自由和不羁,羡慕他们一拳能打十个人。


    圣诞节的时候,阮裕受人所托,给她带了礼物来。


    她打开看,是一瓶香水,和一种绣球花同名,叫做“无尽夏”。


    有一张小卡片,不愿透露姓名的人这样写着:“圣诞快乐,祝你永远如夏天般耀眼。”


    字很好看,可是文绉绉的,她不太爱看。不过香水味道很好闻,是一种淡雅清新的香味,不甜不腻,尾调微微有一点清苦,像夏天的尾巴。


    阮裕并没有为送礼物的人保密,很轻易地就告诉了周琳珊,那个人叫秦岁,和她在一个学校,一个年级。


    周琳珊并不认识,她觉得奇怪,因此那瓶香水她也没有用,放在了自己的柜子里。


    再后来,也是通过阮裕,她和秦岁才算是正式相识。


    秦岁和她想的一样,是个书呆,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每天就是读书做题。


    而她自己,最文艺的活动大概也只有听歌了。


    如果不是阮裕,她或许永远也不可能和秦岁那样又闷又无趣的“学霸”结交认识,他们或许应该是两条平行线,在青葱岁月里偶然擦肩过几面,互不相识,多年后如果有幸能被提起,大概率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和一声轻叹。


    可或许这也是一种缘分。


    他们相识了,不仅如此,还渐渐成了上学放学碰到了能一起安安静静走一段路的朋友,偶尔还能互相分享那么一两首最近在听的歌曲。


    高三之后,他们连面也少见了。


    但周琳珊偶尔路过教学楼下张贴的月考模考榜单,也会抬头去看看——那闷葫芦的名字经常藏在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中间,她会找到它,看看前面的数字,又低下头去,像没看到一样。


    噩梦般的高三结束于夏天的一场大雨。


    那场雨里,考完试的周琳珊回到学校专门为高三学子安排的临时教室里,默默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那些写满了的卷子,密密麻麻的红色蓝色黑色,她把上面翘起来的便签纸捋平,像捋平了一场什么梦。


    恍惚中,她自嘲地笑笑,感觉自己这一年真是拼尽全力了,可惜她脑子从小就没哥哥好。


    班主任说:“你们毕业啦!”


    有人哭了。


    她没哭。


    最后一场班会开完,她背好自己的书包,带上自己的伞,和老师同学道过别,走进了雨中的校园。


    校门外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人在等她。


    她曾帮助过的那位比她低一届的学弟,撑着一把大伞站在雨里,远远地看着她。


    “恭喜毕业!”他一双丹凤眼弯弯的,笑着说。


    “谢谢。你还有一年,加油呀。”周琳珊回道。


    转过那个街角,没有几个背着书包的学生了,那个男生突然说:“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有些唐突。


    但他很真诚。


    周琳珊走入他的伞里,虚虚地抱了他一下。


    “这两年,是你给了我撑下来的力量,我真的……很感激你。如果可以,请一定和我保持联系,好不好?”他说。


    周琳珊道:“我没有做什么,是你自己走出来的。”


    她隐约看明白了,他有别的想说的话。


    但是他似乎咽下去了没提,她也就识趣地没有挑明。


    回了家,周琳珊收拾自己的东西,从柜子里翻出了那瓶“无尽夏”,她看了看,没扔掉,放在了自己的书桌边上。


    手机上有信息传来。


    是秦岁,约她见面。


    犹豫了那么几秒,周琳珊答应了,她还精挑细选买了个毕业礼物,包好了准备送给秦岁。


    其实榆州也没什么好玩的,秦岁约的时间是天晴后,地点在端江边的广场。他们一起吹着江风,看着江上的船来来往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人生,聊过去,聊未来。


    聊到最后,两个人都安静了。


    周琳珊理了理被江风吹乱的头发,听到秦岁说:“周琳珊,忘了告诉你,我一直喜欢你。”


    “嗯,我知道。”周琳珊笑起来,鲜活灵动地,眼角眉梢舒展开来,“要不,试试?”


    他们在江风里对视,不知谁的心跳声渐渐躁起了来。


    周琳珊回去之后才发现,秦岁送给她的毕业礼物里有一张纸条,秦岁用十二分的认真写了一句赠语:


    “你曾是我梦里的太阳,可是越走近你,我就越感受到夏天的绚烂。”


    啊,还是一如既往的文绉绉。


    周琳珊想。


    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提了提。


    哥哥下班的时候,周琳珊找他说了自己要去打暑假工的计划。


    她有一本锁起来没让周继斌看的本子,上面没写什么婉转的少女心思,而是记着一笔又一笔的账。


    是这么多年她欠哥哥的。


    她知道其实远远不止被记下来的那些。


    如果不是哥哥带她离开那座山村,她可能会在那里嫁人,像山里很多的姑娘一样,也许一辈子都走不出来。


    回想起那个决定她命运的夏天,那条蛇一样被他们甩在身后的盘山公路已经飞速倒退,退成了远远的一条“带子”,退成了某座看不见的山上遥远模糊的一帧。


    新的夏天已经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名为“无尽夏”的香水躺在桌子上,卡片还挂在旁边,轻轻摇曳时翻过来,露出了其上端正工整的字迹:


    ——“祝你永远如夏天般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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