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阴郁冷漠的少年学霸(九)
季也后来才意识到, 他的行为其实很像一种邀请,而郁淮没有拒绝,所以他们俩现在是谈起了恋爱。
这是挺新奇的体验。
季也从前没有谈过恋爱, 和郁淮一起,算是第一次, 季也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迟钝了几天,才慢慢觉得,好像也挺有趣的。
主要是因为郁淮。
季也虽然没有在少年时谈过恋爱,但耳濡目染,见过一些, 那是青春朝气蓬勃中的清冽的雾气,是冰原上开的不起眼的花。
它或许很脆弱,一碰就碎掉了, 但在十七八岁的年纪里, 是最美好, 最热烈,最难以遗忘的情感。
季也知道后,只略微思考, 就决定认真的对待它。
而郁淮对此要陌生的多。
或者说,从记事开始,他就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与谁建立起一段长久的,不可分割的联系。
霍芝厌恶他, 生活磨炼他, 让他心态产生了改变, 在此之前, 郁淮从不认为自己有爱人的能力。
他是墙角遗落的种子,跟着污泥随风生长,成为高高的树。
但他连枝条都是怪异的形状。
他能够为自己提供养分,却不知道,他能否供养起另一个人。
为此,郁淮好几天没能合眼,浑身僵硬,想着怎么保护它。
郁淮上课不睡觉了。
睡不着,眼下都是淡淡的青,但闭上眼,脑子里就全部是尘土飞扬的明暗光线,以及光线里,季也俯下身,微微低垂的睫毛,和……
更睡不着了。
郁淮握着笔,指节用力,面无表情的做题,潦草的笔迹被他写出残影,桌子上的卷子一摞叠着一摞,没一会堆成了小山。
校霸做题是奇观,大课间里人声吵闹,好奇的人探头探脑,但不敢过来。
郁淮身边空荡荡的,上节课自习,季也被老丁叫走了。
成绩出来,班里难得又出一个不偏理科的尖子,老丁大为震惊,一拿到卷子,忙不迭叫他过去分析成绩。
顺便问他,低空飞过的物理是什么回事。
季也站办公室里,看着桌上的物理卷子,愣了几秒,再看上面鲜红的分数,难得有点失语,抿着唇,不知道怎么开口。
月考成绩下来,他总分班里第三,距离第一名还有差距,但对于骤然拾回高中知识的季也来说,其实已经是不错的回答了。
不过他的成绩单上,语文英语振翅高飞,数学也不错,其他科目马马虎虎,只有物理,是一个很普通的数值,算不上差,也说不上好。
据说物理老师拿到成绩,当场就冷哼一声,老丁当时正泡着茶,凑过去一看,两人讨论了一会,觉得季也是个好苗子,这才有了今天的谈话。
“其实也不差了,就是问问你怎么回事。”老丁推推眼镜,把桌上放的卷子递给季也。
他是挺严肃的长相,不笑的时候看着很凶,尽管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挺好说话,但还是不免犯怵。
所以以往每年他带的班,就没有不服管教的学生。
今年有了个郁淮,整天摸不着人影,但他也不惹事,听说外面有些麻烦,但也从不往学校带。
校长开学前特意交代了,这学生情况特殊,老丁权衡利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季也……老丁抬眸看眼前眉目温润,神清骨峻的男生,自从进到办公室起,对方的身姿就流丽而笔挺,神情礼貌又不失平静。
不骄不躁,态度温和,挺拔如春日的松,是他挺欣赏的那一类学生,老丁眉目缓和一些,手指轻抬,点开了电脑上一个界面。
是一张季也高一的成绩单。
老丁指着成绩点分析:“季也,我看了你以前的成绩,物理一直偏薄弱一点,不过没事,多跟老师交流,今天叫你来,就是问问你,转学过来,有没有不适应的地方?和同学相处的怎么样?”
老丁问的挺耐心,季也是转学生,他没想给对方太大压力,问的偏生活。
季也想了想,脑海里莫名出现郁淮没什么表情的面容,他轻咳一声,回过神,慢慢回答了老丁的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季也在办公室汇报情况,教室里,郁淮冷着脸做题,下笔的速度越来越慢。
方茜茜在前方高谈阔论:“你懂个屁!老娘以后找对象,就找那种学习好的,会给我讲题的,我俩纵横二中,嘎嘎乱杀,我负责嘎嘎,他负责乱杀!”
听的人忍不住喷笑:“茜茜,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说喜欢校霸,要当大哥的女人,坐大哥摩托车上,和大哥一起当街溜子。”
“我呸!”方茜茜脸皮一绷。
她想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场面,张嘴就是素质三连:“高中生打打杀杀的,像什么样,一看就不是正经人,高中生就要做题,教老婆做题,老婆都教不会,扯几把淡,谈几把恋爱!”
方茜茜怒火冲天,想到所谓的大哥,恶心的吃不下饭,忍不住呸呸呸吐了好几口口水:“什么大哥,小流氓一个,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是是是。”方茜茜气势汹汹,刚刚还笑的男生感觉不对,顿时屈服,附和她:“您说的对,高中生就应该做题,教老婆做题,不然谈几把恋爱!”
郁淮抿唇,垂着眼,刷题的笔尖倏的一顿。他偏头,看身旁的另一张课桌。
上课铃响,季也从办公室回来,还没坐下,感觉到旁边有道视线看他。
郁淮抿了抿唇,手指按在笔盖上:“老丁找你?”
“嗯。”季也看到课桌上多了瓶凝着薄雾的冰水,没有意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想了想道,“物理考的不太好。”
“物理?”郁淮耳朵动一下。补了段课,他物理其实还行。
“嗯……?”他声音小,季也没听太清,这一节刚好是物理课,季也收拾了桌子,听的挺认真。
他的确不太擅长物理,记了挺多笔记,需要下去后慢慢理解消化,整整一节课,季也听课,郁淮捏着笔,没有做题,也没有吭声。
下课后季也注意到他的神情奇怪。
“怎么了?”微冰的水汽贴在颊侧,上节课留下的水还有淡淡的凉意。
季也偏头,浅茶色的眼睛轻眨一些,“在想什么?一直看着我。”
他又拧开瓶盖喝一口水。
只是很小很小的细节,季也说话的时候,仿佛一滴雨落进水里,郁淮感觉到他很自然而然被另一个人介入生活。
郁淮不太习惯,但他生不出一点排斥。
他转动一下指尖的笔,抿了抿唇,声音是冷调的质感,有不明显的迟疑。
郁淮慢慢的,慢慢的拿出习题,在上面勾了一些自己会的,抿唇问:“季也,你哪里不会?”
他看着季也摊开在桌上的错题和笔迹,眉心拧起,分析自己讲不好的可能性。
但脑中回荡着混响音——“连老婆都讲不会的男人,谈几把恋爱。”
郁淮开口:“这些,我都会。”
“嗯……?我不会的?”季也喝着水,一时间没有跟上他的思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练习本,才明白他表达的意思。
季也下巴抵在瓶盖上,忍不住低低的笑出来。
物理是他的薄弱科目,有一些地方的确没有第一时间跟得上,自己复习也可以,郁淮要给他讲,他很开心。
更重要的是,大猫猫故作冷静的样子很可爱,有点心动。
季也拿出笔,在习题册上勾了勾。
侧头一看,男生已经准备好了,握着笔,神色郑重,锋利的眉眼垂下,被窗外透过的光圈笼罩上。
郁淮讲的很细致,尽管话不太多,但每一句都直切重点,季也没一会就找不出疑问了。
“都懂了?”郁淮问。
“懂了。”季也点点头,眼睛忍不住弯起来,想了想,拿起笔,在郁淮的课本边缘画了一颗爱心,“这是报酬。”
郁淮抿唇不语,盯着课本边缘那颗红扑扑的心脏。
“嗯。”好半天,他微微点头。
他好像有点高兴,季也想,尽管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
郁淮默不作声收拾课本。
方茜茜还在苦口婆心的和前桌讲:“高中生教老婆做题应该的啊。连老婆都教不会的男人,扯几把淡啊。”-
大概高中生谈恋爱的时候都会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和对象在一起的时候时间不够用。
季也和郁淮都不是那种轰轰烈烈的性格,这种细水长流的情绪,是在生活中一点点滋生的。
月考后老丁又进门调了次位。
班里位置才调过不久,这次他没有大刀阔斧的动,而是目光在班里缓慢扫视,感觉谁不合适了,就站起来挪一挪。
短短二十分钟,季也注意到郁淮唇角绷了三次,握笔的指节停顿了两次,最后听到老丁说:“就这样吧。”
季也甚至有种跟着松了口气的感觉。
但他对调座位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所以这种情绪不是他的。
晚饭之后,周五晚自习例行放电影,季也和郁淮没有去,在操场上散步。
傍晚的云霞蒸蔚,霞光缭绕,坐在长凳上休息时,季也想起来这件事,忍不住弯了弯眼:“不是我紧张,是不是?”
郁淮一声不吭。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时他会装死。
男生眉眼冷淡,手撑在膝盖上,背绷成了一张弓,又酷又冷,一点看不出正在害羞。
季也没忍住捏捏他的耳朵。
郁淮的皮肤白,盛夏的凉荫是橘红色,将他的半张脸都染红。
郁淮一声不吭,见躲不过去,半蹲下,给季也系鞋带。
季也的鞋带开了一点,他系完,握着季也的手,在手心里轻轻的贴了贴。
这在远处看来是一个挺暧昧的动作。
这时候,季也忘记了一件挺重要的事。
高中生谈恋爱,虽然这种情感无所谓对错,是不是被允许,但在学校里,是不能光明正大出现的。
简单来说,会被抓。
季也懵逼的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惊天怒吼:“那边两个,干什么呢!给我站住!不许动!!!”
季也没经验,直接懵了,下一秒,他兜头被一件干净清爽的外套罩住,身体被快速往前推一下,耳边是男生低沉冷淡的嗓音,难得有点急切。
他说:“你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ovo一般是晚上八点更新呀~
第32章 阴郁冷漠的少年学霸(十)
郁淮让季也跑, 自己却站在原地,冷着脸,摆明了有事他要自己认。
季也拿下外套, 抱在怀里,看着他, 又看远处急速冲来的身影。
气喘吁吁的来抓人,当看到眼前排排站的是两个神色淡定的男生的时候,胡主任就知道自己抓错了。
胡主任刚烫了发型,原本地中海的位置被几缕烫发包围,显得发量多了一些。
他穿着西装,略显臃肿的肚子往前挺了挺, 严肃的盯着面前的学生,盯了几秒,认出了其中一个:“郁淮……你不在教室, 在这干什么?”
过了会, 又认出另外一个:“小也?你怎么也在这?”
郁淮没吭声。
季也看了看他, 又看胡主任,想了想,道:“主任, 今天晚上看电影,这次物理我没有考好,我想……和郁淮同学交流学习经验。”
季也说着,轻咳一声,虽然说的都是实话, 他考试确实没有考好, 也确实在和郁淮交流……学习一些情感上的经验。
但季也毕竟隐瞒了一些重要的细节, 看着胡主任由疑惑转向欣慰的目光, 季也微微偏过头。
“原来是这样。”胡主任面色和蔼,他和季也的爸爸是高中同学,颇有些交情,季也会转来二中,也有一部分他的关系。
胡主任放心了,点点头,笑着道:“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有什么问题来找我,最近和同学都相处的好吗?”
他问的都是些很简单的情况,季也一一回答,胡主任边听边点头,听完,看向一旁面色冷淡,仿佛无事发生的郁淮,脸色沉下来。
“郁淮。”他皱眉,一双眼睛鹰隼般盯住郁淮,逼问道,“我听说你又去打架斗殴了?”
比起连校长都不多问的郁淮,胡主任对郁淮的关注其实多的多。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总跟刺头打交道,一方面也是因为他认识郁淮的时候,正好主管纪律。
那时候,郁淮刚进二中,经常迟到,早退,打架,和不良少年打交道,胡主任发现后,铆足了劲盯他,追了整整两个月,才纠正他这个破毛病。
后来胡主任升迁,管别的去了,对他的关注度才降低。
但毕竟底子在,一看他这幅冷冷淡淡,不服管教的样子,再想起这几天听到的流言,胡主任头顶的火就直往外冒。
“能不能学点好?”他压着火,问郁淮,“我听你班主任说了,你这段时间是进步了,但进步了就能什么都不在乎,目空一切了?郁淮,你以后是不是想犯罪?”
胡主任说的有点重,其实他不是多苛刻的性子,会骂郁淮,里面甚至有关心的成分,是一个普通老师很普通的担心学生误入歧途。
但是他对郁淮的了解不多,话听起来便有些刺耳。
季也抿唇,心里一疼,正想开口,听到郁淮的声音。
男生垂着眼皮,神情淡淡的,外套脱了,只剩下校服T恤,他个子高,衣服箍在身上,能看到肩胛薄薄的线条。
郁淮看了一眼胡主任,声音淡淡的,但挺认真,他说:“没有。”
胡主任没听清,挥了挥手:“什么?”
郁淮:“没斗殴。”
“你还学会撒谎了你!”胡主任一听,更是火冒三丈,“前几天学校门口,小树林过道那一群人,有没有你?保安都看见了!你还狡辩!”
“郁淮,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敢做不敢认?把你家长给我喊来!”
这学生这样下去早晚得废。
胡主任气的直喘粗气,他当场拿出手机,做出拨电话的动作:“你爸电话多少?”
郁淮:“没有。”
胡主任:“你再说?!”
郁淮:“没爸。”
“……”胡主任愣一下,冒上天灵盖那一股气兜头被一瓢冷水浇灭了。
季也在一旁开口:“主任,他那天不是打架斗殴,我们学校的同学被欺负了,郁淮同学是在帮忙。”
这并不是季也凭空捏造。
方茜茜后来说,其实就算季也不在,看到郁淮,她就知道这波稳了,郁淮很讨厌外边的人来他们学校找麻烦。
胡主任看着面前个子挺拔的男生,不吭声了。
他这才模模糊糊想起来,校长曾经说过,郁淮这个学生,背景有点复杂,不能用平常的眼光去看。
胡主任没说话,过了一会,声音慢了,没那么急迫,他又问:“那你妈呢?”
郁淮说:“在医院。”
胡主任彻底说不出话了,他盯着郁淮,半天,背着手走了。
胡主任走了,危机解除,但季也好一会没有说话。
夕阳完全落下去,天黑起来,教室里一盏盏亮起灯,电影开始播放了,有嬉嬉闹闹的声音从窗户里飘出来。
很热闹,但季也感觉不到,他靠着长椅坐在路旁,手搭在膝盖上,看向教室的方向。
他不吭声,郁淮蹲在他面前,也没说话,男生垂着眼,眼睛雾蒙蒙的,清明透亮,像拢了灰色的天光。
季也被他这样看着,慢慢回神,抬手,盖他的眼睛:“不许看我。”
郁淮抿了抿唇,他有些不解,但很听话的没有动,好一会,才低低问:“季也,你是不是不高兴?”
“很明显吗?”手指下的睫毛轻轻动着,有点痒,季也看着远处教室里炽白的光,睫毛轻动。
他没有说出原因,但郁淮点了点头。
“嗯。”郁淮说,“我做什么,你会高兴?”
即使看不清表情,也能知道他很认真。
季也遮住他眼睛的手指慢慢放下,抬手,揉了揉他的头:“什么都不用做,你这样就很好。”
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么乖的修猫了,季也想不明白,怎么还会有人欺负他。
盛夏的晚风徐徐吹过来,电影开始后,教室里的声音从吵闹一点点变得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季也想了想,问蹲在膝盖旁,一直玩着自己手指的修猫:“阿淮,你是不是该走了?”
郁淮的时间十分固定。
谈恋爱这段时间,他把多余的时间都空出来给季也,他会和季也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但是他晚饭后经常会离开,有时候甚至不来学校。
季也知道他偶尔还会去酒吧,但是频率低了很多,更多的时间是在外面打工。
只有晚饭后的这段时间,不知道做什么,但雷打不动,应该是挺重要的事,季也想。
“嗯。”郁淮点头,他看了看时间,确实差不多了,站起来拿凳子上的书包。
月色低垂下来,如同积水,将黑夜照的通明透亮,郁淮站在夜幕之下,看凳子上孤零零的季也,抿了抿唇,有些挪不开脚。
“嗯?”季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犹豫,看他始终不动,奇怪的抬头。
风吹的很舒服,季也压了压飞起来的衣角,他看着郁淮,忽然想到什么。
他眨下眼,抬头问:“阿淮,你每天这个时候出去,是去医院吗?”
郁淮没有否认。
市二院人流如织,灯火通明,即使是夜晚,救护车和喇叭的声音也乱成一团,蝉鸣声鼓噪。
季也背着书包,跟着郁淮往住院部走,上了电梯,过了长廊,到一间病房外停下。
护士正好查房,见到郁淮,看起来挺熟悉,点了点头,侧开身体:“来了,快进来吧。”
郁淮点了点头。
他推门进去,没看清楚屋内的景象,迎面一个枕头扔过来,砸了他满脸,霍芝在枕头后,仇恨的看他:“小杂种。”
霍芝的记忆力已经很不好了。
她早年伤了身体,这些年没有好好修养,而是赌博酗酒,就生了病,如今只是在医院吊着一口气。
郁淮挣得那些钱,大多数都花在她身上。
霍芝已经记不起来郁淮是谁的儿子,因为她已经想不起来郁斯羽的样子了,只记得那些悲伤痛苦的过往,她觉得郁淮是导致她如今悲惨生活的来源。
她原本是大学生,有光明灿烂的前途。都是因为郁淮,这个杂种是她的耻辱,她太痛苦了,她只想杀了他。
以前郁淮在这陪床的时候,她在半夜起身,想要用枕头把郁淮捂死,可是男生长大了,她没有成功。
后来郁淮不再留下,只是放学后过来。
他对霍芝态度有些冷淡,但并不绝情。
大概即使他认为自己忘了,潜意识里也还记得,小的时候,母亲也曾抱着他,对他说,宝宝对不起,你疼不疼?
霍芝刚挂了水,见到郁淮,她反应很激烈,好着的那只手随意的拿桌子上的东西往郁淮脸上砸。
砸中了,她会短促的笑一声,砸不中,她会开始哭,骂郁淮:“都怪你,小杂种,我怎么会生下你,我应该把你掐死的。”
霍芝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对郁淮产生了怨恨,生活的苦难快要把这个悲伤的女人压倒了,她实在需要一个宣泄口。
但她疯过去的时间太早,早到和郁淮还没有来得及产生一些无法割舍的感情,来使郁淮抵挡这日久年深的恶意。
郁淮看着她苍白的脸,习以为常,连表情都没动。
“最近有事吗?”他问霍芝,语气淡淡的,没什么起伏,病床上的人听到,被刺到一般,顿时尖叫起来,拿手旁的东西狠狠砸向他。
因为习惯了,郁淮并不理会,他环视病房,确定没有需要改动的东西,转身离开。
病房外,季也垂着眼,正靠墙抵在门边。
刚刚的时候,郁淮没有让季也跟着,男生垂着眼,犹豫一下,告诉季也,他想自己一个人。
他无意隐瞒季也他的烂事,但他不想让季也也面对那些。
薄薄墙隔不断里面无边的恶意。
护士换完药,从隔壁病房出来,听到声音,翻了个白眼:“这还亲妈呢。”
说着走了,对于普通人来说,能够出声表示不认同,已经是全部能做的事。
季也可以想象,再往前的十多年里,郁淮日复一日面对这种景象的场景,从绷着小脸的幼童,长成冷淡的少年。
季也忽然感觉很心疼,手指蜷缩起来,这一秒钟,他忽然很想抱郁淮一下。
郁淮背着包,推门出来,霍芝在后面歇斯底里,扔出来一个抛物线的投掷物。
郁淮没躲,但也没被砸到。
他走神了,他其实没有表现出的那样平静,他身上的烂事太多了,他不知道季也他……会不会觉得厌恶。
会不会觉得麻烦,会不会觉得……特别脏。
郁淮抿唇,睫毛很轻的动一下。
少年时面临的大多恶意都是来源于家庭,他熟知人们恶的本性。
但他想,季也大概是不同的,季也的性格很好,即使讨厌,也不会说给他听。
郁淮晃了下神,长长的睫毛轻抬,却没有看到他想见到的人。
旁边,一只胳膊横穿过来,揽着他的脖子,近乎突兀的,把他往一个方向按。
季也很少有这么不顾他人意愿的做法,郁淮抬眸,顺从的往下的间隙里,看到他低垂的眼睑,淡茶色的眼睛。
季也原本是很温柔的相貌,在医院冷白的廊光下,在这一刻,竟然显得冷淡。
果然如此,郁淮想,季也不高兴了。
他们身高相仿,但郁淮窜的更猛些。
十七八岁的男生,已经抽条的很高了,因为排骨篜里经常打架,肌肉线条紧实有力,个子很高,腿很长,即使看着清瘦,也绝不是小只。
是一大只。
季也拽的突然,他被冲撞得往前,压在季也身上。
季也身上是很淡的草木气息,像是春日的阳光落在湖面上。
身后是物体迎面飞来的破空声,季也看到,随手一挡。
有东西砸到季也手臂上,“咚”一声,发出沉闷的声响。
声音不重,但听到声音的郁淮身体一僵,他倏然回神,意识到发生什么,一瞬间浑身冰冷。
郁淮已经十八岁了,但这一秒,他的记忆飞速的退回到十多年前。
那是很昏暗的,没有光线透过的楼道,四岁,还是五岁之前,他是不讨厌霍芝的,霍芝虽然总是不回家,不搭理他,但并不打他。
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好像就是因为挨打,有一次霍芝喝醉了,回来看着他,盯了几秒,忽然拿着扫把打他。
他无法反抗,被打掉了半条命。
再后来,霍芝喝醉的时间越来越多,打他的也就也来越狠,幼年的郁淮无从反抗,心中滋生了恨意。
郁淮起初并不想怨恨这个悲伤的女人,但日久年深的殴打下,他开始想,既然不需要,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
没有人会喜欢疼。
可是他让季也感觉疼了,郁淮抵在季也肩膀上,这一秒钟,忽然感觉后悔。
季也是他沉浮于深渊之中仰望的月亮,他骨子里的腐烂与肮脏,他无意隐瞒季也。
但他有点后悔,郁淮以为自己已经铜墙铁壁,但这一秒,他忽然意识到,他承受不起失去季也的代价。
季也不知道郁淮的在想什么。
他只感觉到男生反箍在腰上的力量越来越大,后颈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郁淮抱着他,手指很冰,像是怕他下一秒就逃走。
“怎么了?”季也不得不摸摸他的头。
郁淮闭上眼睛。
他的头发乱了,垂在眼皮上,眉骨锋利,身躯绷的很紧。
他说:“季也,我会变好,你别怕我。”
别怕他,其实是在问会不会讨厌他,季也一瞬间分辨出来。
他没有想到郁淮是这么想,愣了好几秒。
然后他反抱住郁淮。
季也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又觉得不需要了,只是放低了声音,揉了揉郁淮的头发,轻声道:“阿淮,我怎么会害怕你,我最喜欢你了。”
“你呢?疼了怎么不知道躲?疼了是可以躲开的。”季也微偏过头,想了想,说:“你是不是也得跟我学学,学着喜欢你自己啊。”
你是不是也得跟我学学,学着喜欢你自己啊。
郁淮垂着眼,似乎是没有想到季也会这样说,睫毛蹭在季也脖子上,怔一下,一动不动了。
他第一次在季也眼前展现出毫无保留那部分,听话的要命。
他埋在季也脖颈上,睫毛垂着。
在这一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郁淮知道,季也想要什么,他都会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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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阴郁冷漠的少年学霸(十一)
月考的成绩发下来, 鼓噪的蝉鸣顿时熄了声。
天气一点点热起来,连方茜茜都老实很多,不欢快了, 头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小声嘟囔:“总分差一点四百……很少吗?”
他哥是体育生, 成绩也就那样,但一听说她的成绩,回去就把她揍了一顿。
林回,就是以前一起聊郁淮八卦的男生,现在是方茜茜的前桌了,闻言回头:“还行吧, 就是肯定上不了你想去的大学。”
方茜茜的理想是去新京市,她独爱繁华和热闹,喜欢高楼之下浮华的钢铁和人流。
“那我走艺术么。”方茜茜小声说, 顿了顿, 又蔫嗒嗒低头, “我也不想,就是学不会。”
林回看着她,也有点心软:“季也不是给你整理了一些重点, 郁神的资料也给你用了,也不行吗?”
郁淮最近的变化挺大,不仅成绩的长得飞快,在教室的时间也变多。
他不是爱理人那种性格,大多数时间都是耷拉着眼皮做题, 或者听季也和他们说话, 好似什么都不在意, 笔尖刷刷刷不停。
但他虽然不主动搭理他们, 只要他们的话题聊到他,他也不会拒绝,会放下笔,简单的点头回应。
他还和季也给方茜茜了一些资料。
方茜茜已经没那么怕郁淮了,大课间,她提着水杯回来,还有点蔫,没回座位,趴在季也前边的椅子上:“我这周生日。”
“生日快乐啊。”季也合上课本,看着她有气无力的样子。
“呜呜。”方茜茜埋头哭,下巴抵在臂弯里,“我哥说再这样下去,以后长大只能去收破烂。”
方茜茜眼睛红红的:“美少女不想捡破烂。”
高二下半学期,教室里已经被高考的余波辐射到,有不少人端正了姿态,准备迎接最后一年。
季也想了想,手指往前,翻开郁淮的课本,从书页里拿出一张纸递过去:“别担心,你先看看。”
他顿一下:“郁淮最近做的题库,他说……让你拿回去看看。”
季也其实挺愿意郁淮能和其他人打好关系的,他不觉得这样做是把自家修猫往外推,只是很高兴,对方在世界上不再是孤单一人。
方茜茜性情活泼,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看着手中薄薄的纸,翻来覆去,眼睛亮起来。
“谢谢季也,谢谢郁神,祝你们……”方茜茜嘿嘿一笑,原本想说百年好合,顿一下,还是有点怵郁淮。
小声说:“祝你们大学也在一起。”
季也笑起来,破天荒的,郁淮看过来,灰眸轻抬,微微颔首。
“对了,还有个事。”心情到底好了一点,方茜茜直起身,打起精神:“我这周生日,请兄弟们去唱歌。”
她笑嘻嘻的:“我要努力学习啦,就当是最后的狂欢!”
高二下学期时间已经紧迫起来,但并不如高三兵荒马乱。
方茜茜生日,在饭店定了包间,小半个班都被她请过来,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都没有成年,不能喝酒,但也有皮实的,提着酒瓶狂吹,没一会,整个包间群魔乱舞,气氛疯癫。
窗外微凉的夜风随着食物的香气飘进来,季也坐在靠里侧的位置,旁边是林回和郁淮,林回已经上头了,捏着杯子和人玩行酒令。
男生喝了酒,出拳的速度很快,没一会,自己节奏先乱了,嘻嘻哈哈提起酒杯,仰头干了。
他们在热闹的包厢里酒逢知己,玩着笑着,感情迅速飙升。
季也没有参与,但对这些活动并不陌生,他也喝了一点酒,但不多,用手支着额头,弯着眼睛看一群人互相拆台。
班长陈鸣说:“我有一个秘密,已经守了很久了,实在憋不住了。”
他脸颊红红的,显然也是有点上头。
这种场合方茜茜是最捧场的,和其他人一拥而上:“你说呀,别墨迹。”
“对啊班长,你想干嘛——”
陈鸣红着脸:“我想考清大。”
他手指往后,摸了摸脖子,他是挺沉稳的那种性格,做事可靠,为人随和,并不太会说心里话。
看来的确是憋了很久。
包厢里安静了几秒,然后轰然炸了。
“草——鸣鸣哥,你是我的——神!!”
“牛逼班长!!”
“卧槽,鸣哥!深藏不露,你是这个——”有人比一个大拇指。
相熟的男生搂上陈鸣的肩膀,笑出八颗牙齿,即使心中都知道这个梦想遥不可及,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没有人会吝啬给予祝福。
在人声鼎沸的热闹声中,季也偏头,看到郁淮静悄悄坐着,在看热闹非凡的人群。
他好像不知道怎么融入进去。
包厢里的灯光是暖色调,垂在他的睫毛上,他抬眸,光线顿时纸屑一样被抖落了。
包间里热风熏染,季也手撑着额头,很小声的叫了下郁淮的名字。
男生像大猫一样,十分敏锐,听到声音,头抵过来,声音和表情一样冷淡,喊季也的名字:“季也。”
他问:“怎么了?”
人太多,声音融进去就碎了,季也手背搭在额头上,看着他,浅茶色的眼睛雾蒙蒙的,有点无法聚焦,于是好半天没说话。
“阿淮。”季也顿了顿,想提醒“你可以……”
窗户“啪”的开了。
吃饭加喝酒,包厢里热气蒸腾,空调开着,但仍然烦闷,有人走到窗边,“啪”的开了窗。
外面下着雨,雨丝顿时飘进来,携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场中已经进行到送礼物的环节。
季也眨眨眼,他看着郁淮,忽然笑了一下,他喝了点酒,带着鼻音,嗓音低低的:“阿淮,你可以去送礼物。”
都是高中生,礼物或许不会有多贵重,力所能及就好,但心意都是一样珍贵,是高中生涯里弥足珍贵的,近三年的情感符号。
郁淮没买过礼物,季也说:“礼物是对方喜欢的,或者需要的东西。”
大包厢里,方茜茜埋头拆盲盒,脚踩在凳子上,颇为豪迈。
气氛到了,狐朋狗友们在一旁加油鼓劲,她拆出了一顶心仪已久的帽子,美滋滋扣头上,又拆出了一套整蛊玩具,脸色微变,看始作俑者还在笑,一拳砸在了对方肩膀上。
人群把热闹烘托到了最高处。
方茜茜揍着人,眼前忽然一暗,男生高高的身影笼罩下来。
郁淮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把一个宽大的礼物盒放在她眼前的桌子上。
他来送礼物,却没看方茜茜,他偏着头,在看季也。
臭情侣。方茜茜顺着他的视线看,腹诽着,但不敢说,小嘴叭叭的:“哇,好惊喜~”
人群寂静了一瞬,又瞬间被逗得喷笑。
“方姐,牛啊,校霸都能请来。”
“牛逼!”
“还得是你,方茜茜!”
“不敢当不敢当。”方茜茜摆手做谦虚状。
和其他人不一样,她倒是不意外这尊大神会来,只是有点好奇对方送的东西。
她拆开丝带。
『高中生必刷500题。』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名师精编题册——基础款,包您体会学习的魅力。』
“草。”
“草。”
“草。”
方茜茜:“我草——”视线转到郁淮,看着对方疑惑的目光,硬生生拐了个弯,“简直是……我这棵野草的养分啊就是,我好感动,谢谢您郁哥。”
人群瞬间笑喷了。
郁淮抬眸:“你不是需要这个吗?”
顿了顿,补充:“很适合你现在的基础。”
他郁哥的脑子非常人能及,方茜茜泪流满面:“当然,当然,没有比这个更适合我的了,我好喜欢。”
包间里,一群人了围观全程,笑的想死,拍着桌子喊郁淮名字。
“我错了,我错了,我有眼不识我郁哥,哥,您才是这个!”说话的男生举起大拇指。
“草——我他妈笑的想死,校霸求带!你们这种快速提高的成绩党,是不是都有秘籍,快期中了,能请您传授点重点吗!”
郁淮顿了顿,轻轻颔首。
见他回应,人群瞬间被点燃,七嘴八舌的和郁淮说话,那点空间带来的不了解与隔阂,仿佛一下就散了。
季也也在笑,他撑着头看郁淮,眼睛弯出了好看的弧度。
郁淮若有所觉,回过头,隔着人群和他对视。
季也对他笑着,微微直起身。
他看着郁淮说话,看着郁淮在被谁追着询问,看着郁淮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后颔首,看着郁淮在喧嚣潋滟的灯光里,和热闹融为了一体-
吃完饭又去唱歌,等到一群人带着困意散场,已经快十点了。
周末不必担心会迟到,但不少人有门禁,因为有人喝了酒,最后是相识的两三个人一组,结伴回去。
把方茜茜与清醒的林回,和班里另一个女生送上出租车,交代了地址,郁淮回头,看到季也很乖的站在ktv门口。
意识到郁淮看他,他抬起眼看,浅茶色的眸子琥珀一般,明润清透,慢吞吞的轻眨,像落了天上的碎光。
郁淮自小在酒场摸爬滚打,千杯不醉,一眼就看出来,季也有点醉了,还有点困。
季也是会喝酒的,酒量不算好,但也不差,只是一杯下去后,他意识到,这个世界的他不一定。
后续逐渐升高的体温证明这一点,季也轻蹭鼻尖,开口,连声音都带上一点鼻音:“阿淮,到了吗?”
可是他们还没有走。
方茜茜选的地方离学校很远,回去要半个多小时,但是离郁淮家很近,来回不过十几分钟。
郁淮抿唇,还没回答,季也就不说话了,睫毛困倦的眨了眨。
他实在是不容易丢脸的性格,仿佛是知道自己有点醉,说话慢吞吞的,眼睛湿润,但说完后歪头想了想,没有什么再说的,就不动了。
只是他实在困了,能求助的只有眼前的修猫,于是挺期待的看过去,又重复了一遍:“到了?”
郁淮抿唇,被他的目光看着,说不出拒绝的话:“季也,这里离我家很近。”
季也听到,眼睛迟钝的眨一下,黑发搭在眼皮上。
他慢吞吞想了想,理解了里面的意思,点了点头:“那去你家。”
季也之前去过郁淮家一次,放学后一起去拿资料。
那是个很多年前修建的筒子楼,里面没有电梯,墙壁上贴了很多无痛人流的小广告,或者是男人心照不宣的东西。
楼梯间的灯泡坏掉了,地上是小学生不小心落在地上的不及格的卷子。
用钥匙开了门,里面小小的几十平米,不大,但收拾的很干净。是郁淮从小住的地方。
屋里有两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间上了锁,另一个房间上面挂了一个小玩偶,是某次抽奖留下的奖励。
季也进门看到了,努力的分辨着,认出了它,盯着看。
客厅不大,郁淮把季也带回自己的房间,季也对这里很熟悉,左右看看,自己在郁淮书桌前坐好。
他坐的端正,郁淮跟在后面,看他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好像想起什么一般,眼睛一直往抽屉里看,睫毛垂着。
“想看什么?”郁淮把抽屉打开给他看。
季也看着他,视线慢慢挪动。
他已经不太有意识了,只是凭着印象,看着一个方向,郁淮看过去,取出来给他。
是一张照片,郁淮七八岁的时候,小学组织照相。
照片上的郁淮板着小脸,酷的不行,小小年纪,已经十分bking。
但脸蛋圆圆的,远没有如今锋利。
如果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季也大概不会这么做这么幼稚的动作。
他拿起照片,看了一会,喜欢极了,忽然又发现一边的郁淮。
他歪头,想了会,慢慢的把照片放在郁淮耳边,往左边看一看,又往右边看一看。
然后他低头,在左边啾一口,温声道:“这个喜欢。”
又往右边啾一口,慢慢说:“这个也喜欢。”
季也至今不知道为什么照片会这么逼真。
男生高高的身躯笼罩下来,握住了他的下巴。
有温热的触感落下,先是碰了碰他的额头,然后抵着他的鼻尖,含住了他的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ovo
第34章 阴郁冷漠的少年学霸(十二)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 如果让郁淮为他少年时期的某段经历评一个分,他认为是没有上限。
他摆脱了插手秦哥生意的想法,虽然有点麻烦, 但做好了收尾。
他的学习稳步提升,逐渐捡回了被他遗弃的成绩。
他多了一些……朋友, 他们会叽叽喳喳的跟他说话,或者是在考试前拉着他,一起拜学神,有些吵,但不讨厌。
他还有了季也,他很爱的季也, 他们会一起上课,一起放学,会在夜空下散步, 也会在灯火明灭的出租屋里接吻。
除了霍芝有点麻烦, 需要花费他很多时间外, 这个时期,其他的所有事,对郁淮来说, 都是甘之如饴的糖水。
高二学期的进度已经很快,时间刷刷刷翻页,像学过就不会再反复观看的课本,等到临近期末,教室里已经初具高三低沉的气氛。
郁淮成绩提升太快, 但上课之余, 常常看不到他的人影。
教室里的风扇早已修好, 转出残影, 不再有吱呀声,却无端多了几分沉寂。
方茜茜在学习间隙,觉得郁淮最近是不是缺钱了。
她好几次见他,都是在打工,便利店,餐厅,有时候是家教,行色匆匆。有次方茜茜和同学喝奶茶,还看到他提着外卖的身影。
男生个子高高的,穿着简单的黑T,站在奶茶店外,神情十分冷淡。
他看着很不近人情,但太帅了,又帅又酷,还是很多人陆陆续续进奶茶店偷看他。
方茜茜莫名收紧了拳头,郁淮的视线从外面扫过来,她握着挥了挥,用口型提醒:“季也!季也还在呢!”
说完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人家两个的秘密戳破了,紧张的摸摸鼻子,埋着头不敢再看,怕郁淮揍她。
但郁淮好像并不很在意他和季也的事是不是被她发现。
外面在下雨,他站在淅沥的屋檐下,没动。
奶茶店外米色的穹顶下,他冷着眉眼,不知道想什么,提着奶茶的尾指轻勾了勾。
方茜茜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莫名的,觉得他心情居然还不错。
离开时,方茜茜甚至看到他对自己微微颔首。
方茜茜回来后大惊失色把这事讲给季也听,问他郁淮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总觉得大有改变,季也听了,没忍住笑出来。
回去后他把这段话讲给郁淮,男生正穿着围裙,一本正经的蒸一颗鸡蛋,听到季也在笑,他偏一下头,亲了亲季也的眼睛。
总之,一切在往好的方向改变。
因为不是新手世界,这个世界的系统很少出现。
期末后,长长的暑假到来。
暑假季也要回海城,那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家,他的父母对他十分想念,每周固定的两通电话里,溢满的温柔和想念让季也无法拒绝。
“季季,你订票了吗?什么时候的飞机?妈妈去接你。”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温柔,季也弯着眼睛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和母亲通着电话,他好像一瞬间嗅到了橙花的香味。
季也蹲在冰箱下,单手托着电话,从冰箱里拿了瓶水,他没有让母亲来接,想了想,温声道:“周末就可以到,妈妈,我可以自己回去。”
“季季。”江女士有点担心,但想到家里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应该不会再出状况,也放松了眉眼,“好,妈妈在家里等你。”
挂了电话,季也还没拧开瓶盖,姐姐又迅速发来了视频通讯:“季季,你要回来了?”
江离慵懒的靠在沙发上,长发微卷,眼尾狭长。
她是很典型的季家人,相貌美艳多情,手腕强势,生意场上雷厉风行,是季家内定的下一任继承人。
但虽然在生意场上和情场上都无往不利,对于唯一的弟弟,江离总是柔和很多,舍不得多说什么。
一脚把跪在腿边的男人踢开,小江总拢上浴袍,略显凌厉的眉梢柔和一点。
她撑着沙发,看屏幕里眉目清隽的男生,声音柔和起来:“钱够不够花,姐姐去接你?”
季也面对着屏幕,忍不住笑。
他半蹲着,手里还拿着一瓶水,眼睛弯起来,瓶盖在下巴上轻刮一下,琥珀色的眼睛里仿佛盛了星星。
“姐,不用。”季也不太知道原来和家人相处是这样的感受,他看着屏幕里注视着自己的年轻女性,想了想,温声道,“我可以的。”
“好吧。”江离有点遗憾,细长的手指夹了根烟,烟雾缭绕,她没有抽的意思,一旁跪着的男人见到,主动过来,在镜头外,用嘴巴接过去。
江离伸出脚尖,奖励般点了点他的下巴,手指一划,给季也转了点钱。
“钱够不够,想要什么就买。”随着到账的声音,小江总细长的手指点点屏幕。
她想到弟弟长大了,又独自离开家里这么久,有些心疼,但不知道怎么表达。
想了想,询问道:“季季,李家倒的差不多了,这学期结束把你接回来?”
江离跟弟弟商量。
商场如战场,季家这一代只有这么两根独苗苗。
之前和李家掐起来,江离羽翼已丰,并不畏惧,季也却还在高中,又是无害的性子,不得已,家里只能把他送走。
原本计划着也是只有半年时间,如今收了尾,江离提出来,并没有觉得突兀。
她坐起来,细长的手指拢拢头发,神色认真一点。
季也听她说着,还没回答,偏头,好像听到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季也没有第一时间答应江离,等到挂了电话,顺着厨房干净的瓷砖往外走,客厅没人,季也想了想,找到了卧室。
干净透亮的主卧里,大理石切割出耀目的光,高高的的穹顶下,床单是季也很喜欢的天青色,床尾是一个巨大的行李箱。
电话来的突然,季也离开的时候行李箱还有些乱,现在已经全部整理好,被人放在床尾。
郁淮坐在行李箱旁,长腿曲着,正玩手机,他洗了脸,下巴上还有淡淡的潮湿,但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表情。
季也看着他,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但知道他一定是听到了,只是不知道他的想法。
“不开心?”季也走过去,到郁淮身前,手里是半天没喝的水,他拿瓶盖轻蹭郁淮的下巴,看瓶身上起了淡淡的雾。
郁淮放下手机,随手接过,单手轻拨,瓶盖就被打开。
季也低眉注视,他很喜欢郁淮单手开瓶盖的样子,觉得很好看,接过郁淮递过来的水,喝一口,然后低头亲了亲郁淮的下巴。
这是很自然而然做出的动作,他们都已经习惯。
按方茜茜的话说,臭情侣有种气氛,身边路过的狗都要被狠狠踢一脚。
郁淮抬头看着季也,手指轻抬,扣住季也的后脑,在盛夏透明的阳光中和季也接吻。
空调风呼呼的吹着,屋里温度偏低,很舒服,但有些凉。
郁淮淡色的嘴唇印在季也锁骨上,他顿一下,抬起手,拢了拢季也的衣领。
郁淮接吻时很喜欢抱着季也,季也干脆靠在他身上。
他微眯着眼,没有什么力气,抬手摸摸郁淮冷色调的灰眸,然后埋在郁淮肩膀上呼吸。
无论哪个世界,他都得承认,他的体力不如这只猫科动物。
“刚刚……都听到了?”过了会,平静下来,感觉应该安抚到这只不安的大猫,季也拨拨郁淮的头发,问。
“嗯。”郁淮没有隐瞒,抱着季也,抬手,把他耳后薄薄的汗擦掉。
“其实我可以……”季也趴在郁淮肩膀上,歪一下头,原本想说他可以不回去,开学还在南城,这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郁淮手指刮一下他的后颈。
“回去。”郁淮说,胸腔震动了一下,转身亲他的唇角,“海城很好。”
他想到季也蹲在冰箱下明朗的笑,想到季也的家人,手指收紧,箍上季也的腰。
“回去吧,季也。”他说,“我查过了,海大也有自主招生,我去考,我可以去找你。”
他顿了顿,说:“你等我一年,好吗?”
男生用最冷淡的眉眼说最动听的情话。
季也头埋在他肩膀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手指胡乱在他后脑上揉了揉,直到揉的一团乱了,才直起来,慢慢道:“不好。”
季也想到原本世界线里,郁淮最后一次成绩很好,放弃的那个高等学府,他坐直身体,在郁淮疑惑的目光里,同样反问:“可是我想去清大,你要去海大吗?”
说完,忍不住弯着眼睛笑一下。
郁淮怔一下,看着他,好像要判断他的真实意思,最后抿着唇摇了摇头:“我跟你一起。”
“那我……”他想了想,垂下眼皮,“周末去看你。”想到什么,又补充,“会小心,不会打扰你。”
如果一定有那一天,季也回到了原本的生活,他会想季也,但并不会扰乱季也的生活。
他不想让季也脸上的笑消失。
这种话在一个性情冷淡,情绪淡漠的人口中说出来,杀伤力是十分巨大的,季也按着郁淮的衣摆,看着男生酷酷的眉眼,又有点想亲他。
他直起身,按在郁淮衣服上的手指被硌一下。
季也疑惑的往下摸了摸,摸到郁淮的裤袋,又从郁淮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硬硬的纸。
季也翻过来,是一张机票。
日期很新,就是前不久季也才定的那个航班。
季也轻轻眨了眨眼,偏头看郁淮,手心里的机票扬了扬:“你的?”
“你不是没有时间吗?”郁淮暑假有很多工作,霍芝身边也离不开人太久,他订票的时候问过的。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季也难得有些疑惑,淡茶色的眸子轻眨一下,不解的看郁淮。
郁淮看着他,微微抿唇,别开头。
仿佛也是觉得自己竟然这样粘人,太过难看了,郁淮很久没有吭声,眉眼酷酷的绷着。
直到季也有些坐不住,要从他身上下来,他才抿唇,睫毛飞快的眨一下,握住季也的手指:“我……”
他顿一下,低声说:“季也,我想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ω?(ヾ)
第35章 阴郁冷漠的少年学霸(十三)
海城是一座气候偏暖的城市, 风和日丽,景物优美,除此之外, 海城科技发达,经济繁荣, 是重要的交通枢纽。
下了飞机,季也坐在候机厅,等郁淮去取饮料。
大厅里热闹喧嚣,是有明星在出行,最近很火的一个歌星,对方低着头, 长袖长裤,扣着帽子,在人流如织的大厅快速穿行。
记者和粉丝跟在后面, 尖叫声几乎冲破穹顶, 闪光灯咔嚓咔嚓响着, 像烟火追着星星。
季也觉得他们眼中有类似的光,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歪着头, 没有挪开视线。
他长得好看,白色卫衣搭配浅色裤子,淡茶色的眼睛温润干净,独自一人坐在行李箱上的时候,像落在闹市中的江南雨幕。
有粉丝被人群挤着, 追不上偶像, 干脆和他聊起天:“小弟弟, 你新出道吗, 什么团的,姐姐回去给你打投。”
季也怔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她们的意思,笑着摇头,温声道:“谢谢,但我不是……”季也想说他不是明星,郁淮背着包,逆着人流过来。
他腿长,见到季也淹没在人流里,拨开人群,两三步过来,黑发有些长了,凌厉的扎在眼皮上。
他扫了眼和季也说话的女生,没有吭声,因为生的冷淡,又不笑,看起来又冷又酷,很有距离感。
但很帅气。
季也客观的这么评价,看着他过来,不理会其他人的惊讶,把手里的冰饮料放到自己手上。
“别喝太多,加了冰。”他提醒,怕伤到季也的胃。
“嗯。”季也喝了一口,看着他:“饿不饿?一会先去吃饭?”
郁淮摇头,他抬手,手指从季也发缝里穿过,揉了揉:“你先回家。”顿了顿,又道,“我订了房间,晚上再去。”
“好。”季也想想家里还有人等他,没有拒绝。
被人群挤的七零八落的几个姐姐呆住了,等季也意识到的时候,她们正用一种有点奇怪,但并不会冒犯的目光看过来,唇角轻勾。
坐了会,季也和她们分别被人群冲散,离开前,听到她们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声音:“woc,你娱竟然还有这种好饭我没吃过?”
“搜了,不是啊,断头饭,姐妹速吃。”
“搜的什么?”
“机场速报,黑白cp,你娱超话,各大bot。”
“这都搜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嘶,这还不懂,这都搜不出来,必不是你娱人。”
“……也有道理。”
“还有……。”说话的小姐姐拿出手机,“我刚发了个帖,问有没有人认识Air接机现场的两个帅哥。你姐妹已经帮忙搜遍全网了,只有海城娱乐刚发的一张高糊□□。”
“还是拍Air附带的。”
“嘤,怎会如此,可是他们好好看啊,好想送他们出道,就这个脸,给我直播嗑瓜子都行,嘤。”
“姐妹,我一拳一个嘤嘤怪。”
“惹……”
很小的声音,因为被拥挤的人群堵在边缘,只有偶尔的交谈声传过来的,大部分还不太能听懂。
路被堵的胶着,季也再回头,已经看不到她们的影子,想了想,回忆着她们的话,拿出手机,搜海城娱乐。
在海城粉丝最多的娱乐公众号下,果然有最新报道已经发出来,『歌星Air重磅回归,或要打造第三张专辑——』
下面是九连拍,画面上的男人身高腿长,气质出众,衬衫抽出衣摆的半边,是隔着口罩和帽子也掩盖不了的耀眼帅气。
季也翻了翻,在倒数第二张看到自己和郁淮的合影。
高糊□□,很精准的描述。
画面上,季也捧着饮料,坐行李箱上,肩膀靠着郁淮,眼眸微亮,正抬头和郁淮说什么。
说着说着,他好像自己把自己说笑了,笑的偏过头,郁淮的手指搭在他身侧,微微往前,防止他摔倒。
虽然只是照片角落里两个小小的剪影,甚至不算高清,季也看了几秒,还是保存下来,剪裁之后给郁淮看:“合影。”
他还是他们的第一张合影。
郁淮伸手摸了摸屏幕。
他不知道这是季也从别人的照片上截下来的,但注意到季也捧着手机,看另一个人看了很久。
郁淮转头,看已经随着保镖离开,星光耀目的人影,灰眸低垂,若有所思抿了抿唇角-
刚到门口,手机嗡嗡响了几声。
季也把行李箱放到一旁,打开看了眼。
郁淮问他到了没有,头像是一只蹲着的黑色大猫。
季也家在亭江别墅,郁淮在附近的酒店暂时落脚,他是后天上午的飞机,还有一天半的时间可以在海城。
季也回了短信,又看着他的头像,笑了一下,推门回家。
他今天回来,他爸他妈和他姐姐都在,在此之前,季也没有过家人,但奇怪的,只是进门的一个拥抱,他好像和这些人认识了很久。
中午是在家里吃,食物都是季也喜欢的味道,吃完饭,又坐在一块聊了一会,忙碌的一家三口各自出门开会,江离稍晚一些。
临行前,小江总坐在车里,披着西装,熄灭了手机屏。
她红唇微扬,手臂搭在窗户旁,表情奇怪的看着弟弟,顿了顿,莫测道:“季季,你喜欢这样的?”
她捋了捋发梢,想了很久:“也行,长的挺好看的。”
季也懵了一秒,看着她轻敲玻璃,黑色的车渐行渐远,顿一下,感觉不对,他拿出手机,才看到方茜茜在疯狂call他。
消息已经发过来很久了。
『宇宙无敌美少女の:什么情况,粉丝群都在问你和郁神!!!』
『宇宙无敌美少女の:好兄弟,你火了!!!』
『宇宙无敌美少女の:季也,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怎么回事!你们真火了!到处都在问,郁神照片有吗,v我一张50,量大优惠!』
『图片。』
『图片。』
『图片。』
季也打开她发过来的图片,才知道,机场的合照火了,有人拿着高糊截图在网络上问,他和郁淮很快被人扒出来。
时间就在他吃饭的时候,不过大约在两个小时后,这几个帖子和照片突然被删的一干二净。
消失的太干净了,季也愣一下,莫名感觉奇怪,他直觉这事并不是季家做的,这不是季家的行事风格。
季家是什么风格呢……?季也抿唇,因为脑海中出现的问题怔一下。
他忍不住顺着想下去,想,如果是季家的话,大概手段会更温和一点,因为涉及到他们想保护的,不愿被其他人盯上的人。
季也合上无法搜索的网页,若有所思,他抬手,给郁淮发了条消息,十分钟过去,没有人回。
傍晚的暮光垂下,在花园的植被上垂落剪影,季也看着橘色的天空,又给郁淮打了个电话。
铃声嘟嘟作响,拉长了音调。
没有人接。
海城的夜风带着凉意,季也回屋里换鞋,有些心神不宁。
他没有驾照,无法自己开车,因为不想郁淮被过分关注到,也没有叫司机,自己打车去郁淮落脚的地方。
刚付了钱,郁淮的电话打过来:“季也?”
声音里听不出什么不对。
季也下了车,看着眼前巨大的城市群。
街道条条,奶茶店的灯光牌四落闪烁,他想着郁淮就散落在其中一个地方,微微走神:“嗯?”
“怎么了?”郁淮似乎是换了手,空气里有瓶盖被拨开的声音,他低声道,“我刚洗了澡,没有听到电话。”
声音里带着潮湿的水汽。
“嗯。”季也又点了点头,想到郁淮看不到他,慢慢说,“阿淮,我在你的楼下。”
顿了顿,问:“你在几楼?我上去找你?”
没一会,商场旁的小道里走出来一道人影,郁淮换了衣服,头发湿着,男生个子高高的,没有笑,下颔绷出漂亮的弧度。
他过来接季也,带着季也回到他的房间。
单间,位置不大,装潢的十分干净,老式的淋浴挂在墙上,屋子里是弥漫的水汽。
“怎么现在过来?”郁淮在季也身边坐下,季也看着有点心神不宁,他低头,在季也的唇上亲了亲。
季也拿出手机给他看,说了下午的事,对于自己突如其来想法,他也有些奇怪,无奈道:“当时就是想,来见见你。”
“嗯。”郁淮又低头亲他,他洗了澡,身上凉凉的,没有开空调,身上是淡淡的冷调气息。
季也闭上眼,没一会,又睁开,脸有点红,郁淮含了含他的嘴唇,在他鼻尖上印上一吻,抬手,刮一下他的后颈。
“没事。”他说,低沉冷淡的声音里有种镇静的力量,他起身,拿扣在桌上的手机,转过身问季也,“晚上在这里吃?”
“嗯。”季也点头,手背搭在额头上,心神莫名有些乱。
因此他没有注意到,郁淮随意丢在一旁的衣服有些脏,问的也其实不是一个选择题。
就像他还不知道,这看似普通的一天其实远不如它表现出的平静,在短短几个小时里,已经发生了很多变化。
比如他和郁淮的照片,并不只是网友,方茜茜,还有季家人看到。
远在京市的Club里,相貌俊美的男人临窗而坐。
他随意搂着一个女人,神情慵懒,盯着屏幕里少年冷淡的眉眼,有点嫌弃,又有点若有所思的笑。
少年的面容和他有五分像,轮廓如出一辙,但眼皮深垂,一看就戾气十足,很不好惹。
郁斯羽年近四十,漫不经心翻他的背景,时间地点都对得上,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个流落在外的种,当然,也可能是唯一一个。
他想起家里那群老家伙联合起来,要以某种莫须有的罪名下他的继承权,脸黑一瞬,但下一秒,又似笑非笑的瞄了瞄屏幕。
“好运气啊,你小子,真是出现的恰到好处。”他喝了口酒,笑眯眯的,“也不知道资质怎么样,不行就丢出国吧,最好别给老子丢人。”
扔下酒杯,他懒洋洋打了个电话,派人去接他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远在千里之外的海城,酒店温暖的橘灯之下。
季也正抬着头看郁淮。
因为角度,他只能看到男生的半张脸,看到他拿着手机,认真的订着餐,手指修长,质感冷白。
他没有看到郁淮藏在后背上一道被四辆车围追截堵,硬是冲破防线留下的伤口。
也没有看到郁淮订了外卖,冷着眉眼,面无表情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未接通话:52。』
『接电话啊,我是你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owo可能不会被虐到,因为我明天会加更……
第36章 阴郁冷漠的少年学霸(十四)
郁淮起初并不理会手机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短信。
但对方很执着, 锲而不舍的发给他,拉黑一个就再来一个,持续骚扰了他一个多月。
回到南城后, 郁淮的日常并没有太大变化,上班之外, 除了和季也通话,就是删除这些无孔不入的垃圾短信。
『亲子鉴定报告。』
『郁家。』
『股份变更明细(未修改)。』
关于这些信息,郁淮眼皮都没抬一下,通通删除。
他没有问对方怎么获取他的基因报告,更没有问对方是谁。
他是霍芝口中的杂种,在模糊的五岁之前, 有一份浅淡的记忆,衣着体面的老太太——他的外婆,悄悄来到他和霍芝租住的地方。
她心疼的看女儿, 对于郁淮, 眼睛里是隐藏极深的厌恶, 她称呼他是“□□犯”的儿子,问霍芝,为什么要为这肮脏的血脉抱憾终身呢。
霍芝当时还有意识, 只是哭,她说:“妈妈,不是这样的。”她又说,“我只有他了。”
年少时期这些语焉不详的话,到了今日, 终于露出眉目。
霍芝性情高傲, 决不允许自己会输, 她比谁都要厌恶□□犯, 她实在没有必要留下一滴脏兮兮的血,养在身边。
除非是,他的父亲另有其人。
那是郁淮少不更事的幼年时期,唯一的能够得到的善意。
只是时间太久,那点极度微薄的情绪,早就被时间给磨平了,郁淮再也记不清楚。
他只知道,他做什么,回到哪里,人生如何抉择,要怎么选,前十八年,无人能够置喙。
而未来的所有时间里,有权为他做出决定的,只有季也一个人。
郁淮冷淡的态度让郁斯羽感觉惊讶。
他没有如郁斯羽认为的那样,聪明谨慎的与他谈判,谋求利益,也没有懦弱胆怯的,向他控诉这十八年的不公,和亲生父亲的不闻不问。
他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
对着素未谋面,可能为他带来巨额财富的生父。
郁斯羽头一次对自己血脉相连的儿子产生兴趣。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流落在外的小子,或许没有他想象中的废物。
季也最近总感觉郁淮有一点疲惫。
虽然他从没有说过,打电话的时候也是一如既往,清疏冷淡,棱角分明的脸庞愈发的酷。
季也总觉得郁淮好像长大了点,这是很奇妙的感受,虽然才分开一个月,每天也有固定的电话联系。
但拿着手机,他总觉得屏幕里的男生变化了点,肩膀更宽阔了,也更加成熟,眉目冷冽,举手投足间有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压迫力。
客厅里,郁淮正弯着腰换拖鞋,他举着手机,凌乱的黑发扎在眼皮上,轮廓线条分明。
他弓着身,半明半暗的镜头里,显现出少年一截劲瘦有力的腰身。
“阿淮。”季也正在书桌前写作业,看到他,身躯往前,目光轻眨一下,离屏幕更近一点。
“中午吃的什么?”他没有挪开视线,眼睛轻轻看屏幕,但注意到已经下午了,只是看郁淮的反应,还是刚刚回来。
郁淮身躯微顿,扣着着鞋柜的手指停住,他偏过头,想了想,灰眸轻轻的看季也,然后别开:“嗯。”
“嗯是什么意思?”季也看着他避而不答的样子,气笑了,索性放下笔,把靠在书桌上的手机拖过来,加重音调,有一点鼻音,问他,“你吃的嗯?”
他又想到一种可能,原本扬起的语气偏低,变得无奈起来:“你不会……什么都没有吃吧。”
“……”郁淮不吭声了。
男生弓着腰,坐在沙发上,俯身拿水杯的动作一顿,他抬手,轻刮一下后颈,也不说话,只是别开眼睛。
这就是想耍赖。
郁淮从不会拒绝季也,但他很敏锐的知道季也不喜欢什么,于是就会本能的避开。
他冷着眉眼,分明是比较酷的相貌,像冬天里倾盖的雪,但弓着身体的时候,又很像某种巨大的很乖的猫科动物。
他顺理成章把掌握自己的缰绳交给季也,见到季也不说话,抿了抿唇,声音低了。
“季也。”他说,“我点外卖。”
微眯着眼的样子很像修猫蹭人。
“嗯?”季也隔着屏幕应声,被他可爱一秒,暖色调的瞳孔被阳光映的很浅,他看着郁淮,点了点头,“好。”
郁淮一眨不眨的看他,在季也被阳光切割的看不出颜色的眸子里,垂下头,想了想,又补充:“以后不会了。”
如果这是季也在乎的东西。
郁淮的手指听话的划开屏幕。那一头,季也听到,点点头,忍不住又笑一下。
他看着郁淮仍然谨慎的表情,意识到什么,走过去把窗帘拉低。
“没有生气。”季也靠着窗台,轻声解释,眼睛弯一下,看着郁淮,“不过,不好也来不及了。”
他回头,拿桌起上放的纸张,放在屏幕前给郁淮看。
是一张机票,海城飞南城的航班,时间是明天下午。
季也还没有告诉郁淮这件事,轻声道:“本来准备明天告诉你,阿淮,我不是借读生了,高中都会在南城上,明天就回去。”
他忍不住笑起来,调侃道:“这下惨了,你以后的日子里可能每天都要有我。”
季也说着笑起来。
郁淮看着他,神情微怔,他好像是想到季也描述中的场景,被懵住了,慢慢坐直后,声音轻了很多。
很久,才慢慢点头:“嗯。”
这其实是非常普通的一天。
海城的天气一般,夜里刚下了场雨,窗外的柳枝被打的湿漉漉一片。
天气预报说这场雨会持续好几天,今天还会接着下。季也推开窗,看到天空被笼罩成雨幕的颜色。
航班在下午,季先生和江女士都在外地出差,赶不回来,承诺有时间去看季也,江离早上陪他吃了顿早餐,又匆匆赶去公司开会。
外面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季也坐在沙发上,身旁是准备好的行李箱,他打开手机,回方茜茜在群里的信息。
他看到有趣的,会给郁淮也发过去,郁淮可能在忙,没有回。
季也一开始没有在意,以为郁淮有事,那边方茜茜听他要回来,也很开心,问他:『季也,你这次回来,是不是可以,嘿嘿,照片?』
『你放心,我就是留纪念,绝不传播,我保证!』
关于方姐以一名匿名网友的身份潜伏网上,见证了很多所谓的“我和我的两个帅哥朋友”之类,蹭热度的小短文之后。
方姐深深觉得,她才是有最终发言权那个人啊,所以心心念念想和她的两个帅哥朋友拍合照。
『还没忘啊。』季也回复她,手指在屏幕上轻点,有些无奈,『好。』
回应他的是方茜茜的笑。
『嘿嘿嘿~』
和方茜茜通完消息,季也合上屏幕,看着外面逐渐下起的雨,想了想,起身给郁淮打了电话。
郁淮没接,一连几个都是,这是不常出现的情况,在他来到海城之前。
季也不知道郁淮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他遇到了一些问题,
季也有心想问,看着他疲惫的神色,又觉得马上要回去了,当面问比较好。
他也想过问系统,但是系统说这不是新手世界,世界线它无法参与,因此也不能提供什么帮助。
季也抿唇,拉着行李箱走到窗边。
季也把手臂撑在窗台上看雨,仰着头,雨幕是天青色。
他正看着,手机忽的一闪,一条陌生的信息进来。
没有任何描述,是一张图片。
图片里的郁淮一身卫衣,在低垂明朗的天幕里,被四辆车堵着,他垂着眼皮,神情很冷。
车上下来的男人正把他往包围圈里逼,最中间的车里垂下来一只手,手指很长,指尖夹着根烟。
看周围景物是南城,时间还不确定,季也打开天气预报,南城是晴天。
季也重新给郁淮打电话,郁淮还是没接。
季也垂眼,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改了航班。
江离本来想留他吃顿午饭。
早上九点,季也坐车离开季家,大门敞开,一直蹲守在外的男人精神一震,播了个电话:“李哥,他真出来了。”
“嗯。”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哑,“想办法把他们往滨江路上引,要活的,江离这臭娘们,想弄死老子,看谁先弄死谁。”
季家的车缓缓行驶上青山路,雨声淅沥,在地上滴出小坑。
季家的司机服务多年,经验丰富,感觉敏锐。
他觉察到有人跟着,改了航线,缓缓把车往人流密集的地方开。
雨下大了,雨滴在车窗上砸出蜿蜒折痕。
路上车流如织,后面跟着的车无法靠近,逐渐焦躁。
他正想着要不要强行上去,逼停对方。
在青山路与江京路的交叉口,一名醉酒后控制不住的卡车突然冲出。
他缀在后面,眼睛凸出,一时间却只能听到刺耳的的刹车声和冲天的火光。
远在千米之外的南城。
南城是个好天气,惠风和畅,天上的太阳被云彩默不作声挡了一点,柏油路上洒了水,温度难得凉爽。
郁淮走出门。
他摆脱了不干净的生意,除了把空余的时间拿去打工外,闲暇时间也会自学一些编程。
他有天分,学的不错,现在他的手头并不太紧,在被神色慵懒,漫不经意看着他,要带他认祖归宗的男人堵上时。
郁淮手指划开屏幕,连眼皮都没掀:『滚。』
但男人亲自来了,带的保镖比较专业,郁淮被缠了一会,脸蹭上一块,手机也摔了。
他余光看到手机上的屏幕亮了好几下,然后熄灭,眉目愈发的冷。
“我只是跟你聊一聊。”郁斯羽手指搭在车窗上,想了想,还是没想通,“你拒绝我干什么,合作共赢而已。”
他抽了口烟,烟雾缭绕在他鼻尖:“不说别的,就你从前那些烂事,不回郁家,等你那个……小男朋友家知道了,谁会容你?”
面对郁淮冷冽的目光,他顿了顿:“我又不是害你,再怎么说我是你亲爹。”
“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说着,他接了个电话,手指停在耳边,半晌没动。
他看向郁淮,神情难得有些奇怪,顿了顿:“这下你可能真的要生气了。”
季也的车与汹涌而来的卡车相撞,濒危抢救,自此昏迷不醒,在江家的疗养院里住了十年。
这时候,郁斯羽只是想要接回他的便宜儿子巩固地位,而李蔚想要保命。
就连江离自己,都没想到,傻逼家里还有条落网之鱼。
那真的只能说是一场巧合。
但有关郁淮未来十年的全部规划,在这一通电话里,全部戛然而止。
季也出现的时候,它被推翻过一次,现在是第二次。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owo
第37章 阴郁冷漠的少年学霸(十五)
季也醒的时候, 系统正埋在光团里,哭的稀里哗啦。
他抽抽噎噎的哼哼:『季也,你醒了。』
然后说:『咱俩完了。』
在系统的描述里, 这原本是一次极为成功的世界线修复。
他所扮演的角色完美符合了本世界白月光的基本特质。
他少年时出现,出现的时间不长, 性情温和,易于为人喜爱,并且在郁淮的人生中,占据了极大比重。
季也第一次见到了所谓的世界线评分。
一个卡池般的华美屏幕,上面是少年郁淮的剪影,少年郁淮表情冷酷, 轮廓分明,抬着睫毛,在二中荫荫的梧桐树下, 往远方望去。
描述是。
『你是我在沉浮深渊里仰望的月亮。』
在世界线判定中, 郁淮的白月光原本死在他最合适的时候。
在重新形成的主角世界线里。
那是郁淮初初被郁家找回的时候, 是郁淮未来惊心动魄人生的开始,是一个郁淮只要回忆少年时期,就不得不触碰的剪影。
他在郁淮的人生里只出现了半年时间, 却怀揣了郁淮此生最珍贵的爱意。
无论有多少的后来者,甚至不配在郁淮面前提他的名字。
季也原本听着系统的话,听到这里,忽然问:『你哭什么呢?』
既然世界线评分这样高,系统为什么哭。
他垂下睫毛, 坐在小店的廊檐下, 看着地面被雨淋出的水坑, 好半天, 轻声开口:『因为后来出了事?』
『你……你怎么知道!』系统抽噎着,『季也,你好厉害。』
『不是。』季也轻轻摇头。
他只是太了解他喜欢的人了,能够跟随他来到不同的世界,说明他不是会为所谓的世界线妥协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系统的错觉,他觉得季也说话的声音过于平静。
他还是那个温润文雅的季也,眉目清隽,举止温和,连发生了这样的变故,没有看他特别失态。
他只是发了会呆,也没有笑。
他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抬头看穹顶上天青色的雨幕,好半天都不说话。
海城总是喜欢下雨,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是这样。
只是到底还是发生一些变化,公车站牌旁边的巨型商场,还没有改名,但是里里外外的装修已经全部翻新过一遍了,极具科技感。
季也很久没有开口,系统看着他,小心翼翼:『呃……然后……』
『然后,你死后,世界线就崩了。』系统说着又想哭,『几乎崩成碎片,只要你原定的死亡结局一出现,后面的世界线就无法进行。』
『联盟,联盟震怒,修了好几次,强行改了世界线,把你重新送回来才稳定,又让我赔钱,说我是垃圾货。』
它觉得太伤心了,季也尽管有些难受,也还是问他:『他们骂你了?』
『啊啊啊啊啊——』系统继续哭,『骂死算了,赔不起啊,后来损失实在太大了,你离开这十年,世界线几乎是被重新构建,所以他们让我重新回来打工,还让我问你,问你……』
他有点难以启齿,季也是它见过最优秀的员工,如果它是一个顶尖的,能够规避风险的系统,他本来不需要承担这些。
系统小声说:『问你愿不愿意继续,以活着的状态,把坏掉的世界线修好,奖励……很丰富的,下个世界可以根据你的意愿挑世界线,季也……』
系统小声的劝,季也并未开口。
他不意外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大猫猫只是看起来乖,闹起来的时候却很凶。
季也抿了抿唇,坐在桥头的廊檐下,咳了声,良久,才轻声问:『下个世界,我想要一个自始至终活在世界线内,没有离开的身份。』
系统点点头:『好,我去申请。』
季也点头:『他呢?』
郁家。
郁淮坐在二楼的观景台,指尖夹着根烟,手指骨感,修长分明。
朦胧的烟雾笼罩他在脸庞上,更显得他轮廓冷峻,不近人情。
郁淮的一秘,郝川俯身静立一旁,郝秘书眉目不动,即使宴会马上要开始,老板不动,他也不动。
他沉默的打量老板的袖子,二十八岁的男人,冷淡禁欲,袖口整理的一丝不苟,心也硬的发怵。
郝川至今记得,当年这位郁家最年轻的家主,在一开始的时候,对郁家还是不屑一顾的。
他少年凌云,很有能力,在大学的时候,就开了自己公司,并且做的很好。
郝川就是那时候跟着他,后来一步步走到今天。
对于郁家,郝川知道,他不仅毫无兴趣,甚至隐隐有针对的意思。
谁也没想到,这个初出茅庐的青年,后来能把生意做的那么大,真让郁家闷声不吭吃了几回亏。
再后来,郁家的老爷子……如今是太上皇了,越过当时的郁家太子,直接找上了郁淮。
郝秘书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再后来,郁淮回了郁家,亲自夺了权,至于郁家那位太子,直接被他扫地出了门。
现在都没能进来。
这出父子大戏在当时不知道看呆了多少人的眼睛,但不知道为什么,郁淮似乎铁了心不许郁斯羽拿到郁家,为此,他宁可恶心自己。
旁人看不出来,郝川作为一秘,看的清清楚楚,郁淮说不上喜欢郁家,至今也是,他更喜欢他自己那个,不知道为谁建造出的商业帝国。
郝秘书有时候会觉得老板有点奇怪。
他并不意外对方有如今的成就,这个人脑子太好使,又有资本,除此之外,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
挺奇怪的,二十八岁的男人,好像对什么都没兴趣,不爱美食,不爱美人,更没有朋友。
好像只有前几年大火的那个女明星,偶尔能和他简单聊上几句。
除此之外,再没人能入他的眼。
哦……如果海城那个见到老板就态度冷淡的小江总也算的话。
总之在郝秘眼里,他老板就是个智商极高的工作狂,禁欲理智的性冷淡。
横批:孤家寡人。
老板抽着烟不发话,郝秘书跟着尽情的神游天外。
他心想,郁家办的宴会,多少名流巨鳄,郁家主却亲自不在,想想,好像……呃……也没什么问题。
郝川被自己逗得想笑,但秘书良好的素养阻止了他,他站在阳台旁。捧着行程,想了想:“晚会后,叶家老爷子希望能亲自见您一面。”
叶家也是豪门顶流,老爷子亲自发话,重量不低了,郝川因此特意提了一嘴。
郁淮垂着眼,指尖烟雾缭绕,眼睛只是淡淡的看着远方的某个方向,郝川见到,知趣的闭了嘴。
又想人了。他想。
在刚认识没几年,还没有十年这么长,那位大明星也还不是大明星,只是艺术学院里一个漂漂亮亮的普通女孩。
因为都在京市,有时候她会喊郁淮吃饭。
那时候郁淮已经组建了公司,带着人忙的脚不沾地,但她叫上几次,总会把人喊来一回。
当时公司里的人都以为这是老板娘,跟在后面起哄。
热热闹闹的饭桌上,郝川至今都记得两个人的反应。
好像是僵硬了一瞬。
那个叫方茜茜的女明星当时就哭了,而他老板,淡淡的看着窗外,就是这个表情。
后来熟了,他问方大明星,郁淮当时是在看什么。
方茜茜拨拨勾到耳边的额发,告诉他说:他想人了。
想谁?郝川问。
方茜茜就给他看手机里的合照。
那是一张很久很久之前的合照,甚至不能称得上是一张合照,模糊极了,像是从什么地方裁剪下来,要努力分辨才能看出里面的人影。
即使如此,也遮盖不住照片里男生的好看,眉目清润,如朗朗青山,沥沥江南的雨。
郝川看着照片,认出照片上另一个冷冰冰的男生就是他老板小时候,没忍住问:那他人呢?现在在哪?
方茜茜没吭声。郝川惊觉什么,没继续下去。
年少时不能遇见太珍贵的人。
否则等到失去了,和心挖出来也没什么两样。
郝川低头,看郁淮冷冷淡淡的抽了根烟,烟灰泯灭在桌面上,他手指轻抬,腕骨分明。
裁剪合身灰色西装三件套,硬给他穿出了一种禁欲冷淡的质感。
晚宴已经开始,京市上流人家的必备场面,书房里的老爷子派人来请,郁淮才略略抬指,走出去看。
郁淮没有女伴,郝秘书精心随在身侧。
到了宴会厅,才发现郁家老爷子笑眯眯的和谁交谈,他身侧是同样一名精神矍铄的老爷子,那老爷子身后,低眉顺眼站着一名纯白少年。
“郁淮。”郁家老爷子叫他,没敢叫另一个更亲密的称呼,笑眯眯道,“这是叶伯,那是你叶伯的孙子,叶宛。”-
『因为世界崩坏后所有数据都重新抢救,世界线也跟着更新了……形成了新的剧本。』系统絮絮叨叨。
『剧本?』季也回过神,有些疑惑,『之前没有听过这个。』
『嗯。』系统解释,『新功能,所谓剧本,就是指,世界判定即将发生的可能剧情。』
『也不一定是真的……』
系统的声音小了,它慢慢道。
『作为郁家之主,郁淮是京市上等圈层最顶尖的存在,他清冷矜贵,然而性子太过冷淡,几乎不近人情。』
『虽有手腕,未免太过孤单。郁老爷子与老友交谈之间,无意吐露心声。』
『老友转头,看到自己青灵碧秀的孙子,想了想,回道:或许是缺乏相处呢?』
『叶宛在郁家晚宴上第一次见到郁淮,几乎是顷刻间被这个俊美的男人吸引视线。』
『他喜欢这个人,把他放在心尖上,为此,即使是在两家长辈的安排下联姻,不被喜欢也没关系。』
『他以为只要他捧出真心,总有一天会把人打动。』
『直到有一天,他整理相册,发现了一张照片,才知道,他放在心上的人,原来心里早已经有人了。』
『那是他无论如何也越不过的少年喜欢。』
『叶宛感觉鼻酸,他无法欺骗自己,连夜收拾东西,想要离开,郁淮却说……』
『说什么?』深秋的风凉,季也轻咳一声,问系统。
他坐在瓢泼大雨的廊檐下,眼前是碧青色的天脉。
他发现他好像高了一些,身上的衣服是一身病号服,或许是车祸的后遗症,搭在膝盖上的指骨苍白。
有人在大雨里匆匆埋头行走,也有拿着伞的人,看坐在路边的温润青年。
“你……需要帮忙吗?”青年脸色苍白,眼睛是漂亮的淡茶色,坐在雨幕里,看起来实在脆弱,也太美丽了。
有人忍不住问。
季也抬头看,发现是两个结伴回家的女生,长卷发,目光担心的看过来。
季也掩唇轻咳,看着她们,想了想,轻声道:“谢谢……我可以,借用一下手机吗?”
很多年前没打通的电话在今天很快就打通了。
觥筹交错的晚宴上,水晶灯明亮的晃眼。
所有人都见到,郁家那位出了名冷漠的,不近人情的掌权人,在近十年里,头一次这样失态。
他垂着眼皮,举着电话听。
先是浅浅的“嗯”了两声,怕惊扰什么一样,后来,不知道听到什么,他边说边往外,先是快步的走,等出了门,几乎是跑起来。
第38章 阴郁冷漠的少年学霸(十六)
郁淮抵达海城的时候是深夜。
原本就是经济繁荣的城市, 四面都是柔和的风,即使已经夜晚时分,也星光灼灼, 灯火通明。
湖边是低垂的,还未褪去青色的绿柳, 带着古旧质感的桥头下,有卖着糖人的老先生。
“这么晚了,您不回家吗?”季也坐在台阶上,扣着衣服上带的帽子,夜晚风凉,他将衣领轻拢了拢。
“不着急。”老人勾着糖人, 偏头看他,只看到一双明润温和的眼睛。
“吃吗?”老先生头发已经白了,勾糖人的手慢悠悠的, 他看着季也略显单薄的衣服, 顿一下, 举着一个糖人。薄薄的糖浆被他勾勒出了机器猫的形状。
季也长大后很少吃糖人,但能看出来,眼前的老人手艺很好, 虽然是做的卡通人物,但就连铃铛的纹路和机器猫的小胡子都栩栩如生。
季也看着他手里的糖人,迟疑一下,手指伸进兜里,轻轻摸了摸, 摸了个空。
季也叹了口气, 没有想到自己的兜里比地上的青石板还干净。
他是勉强加入世界, 世界线让他回到这里已经是极限, 但连具体场景设定都做不到,需要他随机应变,当然想不到给他准备钱财。
季也思索一会要如何同郁淮解释自己突然出现,轻拢衣服,摇了摇头:“谢谢,我不吃了。”
“怎么了,没钱?”老人桌上剩的糖浆不多了,他把做好的糖人放在准备好的塑料袋里,看着季也几乎隐藏在黑夜里的身影,笑起来。
“拿去吃,我不收钱。”想起来他在这摆摊的几个小时,青年时不时的会掩唇咳嗽,他想了想,又补充,“加了梨膏的,别的地方想吃也买不到。”
“总不能是嫌弃老头子不干净吧?”
他这么说,季也轻声道谢,起身接过糖,他回去坐在台阶上,看着手里琥珀色的机器猫,轻轻舔了一口。
“不好吃?”老人看他吃的慢吞吞的,一边勾着剩余的糖画,一边看了他几眼。
“不是。”季也咬了一口糖画,糖酥化在嘴巴里,有股很淡的梨膏糖味,季也想了想,解释道,“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喜欢吃糖。”
“原来是想人了。”老人笑呵呵的敲一下糖浆。
郁淮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但他稍微晚了一点。
季也视线里先看到的是一个慢悠悠的馄饨车,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婆婆骑着车,笑眯眯的从远方过来。
她的车很小,但车前有一个很大的灯,明显是新装上去的,灯光明亮,将她前方的路映照的骤亮。
老婆婆过来,下巴上有一块青,看着像是磕出来的。
她先是瞅了一眼糖画老人的摊子,看到上面的糖画摆的整整齐齐,下了车道:“我就说你卖不出去的,晚上谁会买糖人的咯。”
听她说着,糖画老人也不生气,从桌上拿起一支递给她:“吃一只。”
“不吃,多大人了,还吃糖。”老婆婆别开眼,推着车走近,一眼望到台阶上的季也,吃了一惊,“恁白净的崽崽,怎么在这咯?”
“看着像学生崽。”糖画老人摇摇头,也跟着围过来,解释道,“生着病,在这坐几个小时了,也不回家。”
“那你看着!”老婆婆凶凶的推了老伴一下,带着一点细微纹路的眼睛弯着,很慈爱的弯着腰看季也,“崽崽跟家里吵架了,离家出走的咯?”
季也懵住,手撑在台阶上,另一只手里还举着机器猫:“婆婆,我……”
老婆婆已经摇摇头,手脚麻利的支开馄饨车,打起了火:“崽崽可怜,孙孙都没吃过这种苦哦。”
“是哦是哦。”老人蹲在路边,连声附和,也不阻止,反而道,“我也饿了。”
他被老婆婆白了一眼也不生气,把手揣在兜里,笑眯眯看着季也,回答了他一开始的问题,“先不回去,我要在这等人咯。”
季也点点头,看着馄饨车上氤氲的热气,温声道:“一定很好吃。”
他咬了一口机器猫,在老人笑眯眯的目光里,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也是,在等人。”
天色深黑,即使商场店铺里的灯灯昼然明亮,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中,行人也略显得比白日萧条。
老婆婆手脚麻利,轻拨慢挑,两大碗馄饨很快被她做好。
在季也捧着碗,吃掉第一颗馄饨的时候,他等的人宛如听到的他的声音,拨开时间,身披夜色过来。
季也捧着碗,坐在台阶上,嘴唇上挂着薄薄的水汽,第一眼的时候,甚至没能认出那是郁淮。
记忆中的郁淮,十八岁,穿着二中的校服,趴在课桌上睡觉,午休热闹,他被吵醒了,清瘦的腕骨搭在后颈上,不耐烦的轻捏。
他是少年笔触中最锋利的那一笔。
而眼前的青年,穿着一身长风衣,眉眼淡漠,禁欲理智,他从黑夜中走出来的时候,仿佛无边的天穹倒灌,是肉眼可见的压迫。
不仅是季也有点不习惯。
捧着馄饨吸溜的老人噎一下,惊疑不定的看他,老婆婆站在一边,也有些拘谨,手指轻轻在围裙上捻了捻:“吃,吃馄饨咯。”
见他不动,季也埋在热气里,抬头看他。
他看到郁淮风衣上单薄的光,以及青年凝在薄薄夜色里,理智淡漠的灰瞳。
他始终不上前一步,季也看着他,感觉到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也有点迟疑。
“阿淮?”他看着碗里清亮的汤,不确定道:“你吃饭了吗?”
青年捧着馄饨,目光清润,好像隔着时间看过来。
在他开口的一刹那,十年的时间瞬间被打碎。
是如记忆中一般的声音,只是比起少年的清亮,更多一些温润明朗。
郁淮看着他,鼓膜振动,很久,他抬手,按在额边,压住剧烈疼痛的额头。
那是二十七岁的季也。
如果醒着,本该二十七岁的,属于季也的样子-
郝秘龟缩在角落里,猥琐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想偷偷给大明星发短信问这什么情况,大晚上见了鬼了,一想到老板的冷脸,又顿时萎了。
他满脑袋问号,问不敢问,只能尽可能让自己摆脱当前的状态,捋清思路,但还是有画面接连不断飘进他眼睛里。
郝秘书跟了郁淮十年了,没见郁淮弯过腰,一次都没有。
他藏的远,听不到声音。
于是只能看到郁淮蹲下,摸了摸青年的手指,似乎是觉得凉,他脱了风衣,把青年裹起来,然后他半蹲着,握住了青年的脚腕。
郝川看了半天才看出来,他在给人暖手。
郝秘书看到后来都麻木了,甚至觉得这是一幕不怎么违和的画面,即使他很惊悚。
但或许是因为做出这些的郁淮太理所应当,郝秘冥冥中直觉有什么东西发生改变,他思虑再三,还是给方大明星发去了一条意味不明的短信。
『完全想不到老板这样的人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啊,他会在半夜跑到人家楼下送馄饨,给人当人体暖宝宝吗?』
那是郝川绝不会了解的一个样子。
那头,方大明星拍着夜戏,哈欠连连,她扣着手机,坐板凳上,手指啪嗒打字,脸上是不屑一顾的表情。
郝秘很快收了一条短信回来,充满方大明星对他的嘲讽。
『那算什么,少见多怪。』
她说:『你没见过季也吧。』
郝秘书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麻木的转头,心想,现在可能见了。
郝秘心乱如麻,但其实馄饨车下,被郝秘书妖魔化的气氛远没有那么僵硬。
和高压下生存的郝秘不一样,在深夜街头支着糖画摊和馄饨摊的老爷爷和老婆婆并不认识郁淮,不知道这是一位极厉害人物。
见相貌冷峻的青年默不作声蹲下,给在台阶上坐了几个小时的季也暖手暖脚,糖画爷爷一下就觉得即使他穿着西装,也变得接地气了。
老爷爷捧着馄饨碗和他搭话:“崽崽,他的家里人咯?”他看着季也。
郁淮没有否认,他低着头,摸摸季也冰凉的手,再看季也手里捧的热气腾腾的碗,很快就意识到季也的遇到什么,点点头:“多谢。”
“嗨,小事。”糖画老人吃着馄饨,但很快被老伴的思路带偏,劝道,“崽崽,不要吵架骂人咯,那么急做什么,离家出走,多危险。”
郁淮顿一下,点头应声:“嗯,不骂。”
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老爷爷说什么他应什么,季也在一旁看着,有点哭笑不得。
糖画爷爷还挺开心的。
郁淮生的冷淡,褪去了少年时期的锋芒后,整个人非但没有沉郁,反而更加理智内敛,危险十足。
夜晚的薄光打在他的鼻梁上,像涂了一层冷釉,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好说话的人,但这样配合,糖画老人看着他,瞅了好几眼。
季也被握着脚腕,把最后一颗馄饨吃完。
老婆婆的馄饨馅大皮薄,很好吃,他喂给郁淮一颗,郁淮就不再吃了,等季也吃完,才和他一起站起来。
老婆婆已经在收摊,她在临近回家的时候被打扰也不生气,季也道谢,她摆着手:“有什么,反正也要给这个贪吃鬼下的咯。”
季也看着她,抿着唇,还是没有理所当然的接受,他想了想,凑近郁淮的耳边:“没带钱。”
郁淮没动,季也偏头看他,以为声音太小,他没有听到,想了想,又叫他:“阿淮,我没有钱。”
季也在要钱,听起来像撒娇。
在郁淮还年轻的时候,在饭局上,一群人谈天说地,喝醉了,直言道:“赚钱是为了什么呢?”
赚钱是为了什么呢?
有人说为了房车,有人说是为了事业,还有人玩的比较开,说为了美人。
这个问题,对于十八岁以前的郁淮来说,是为了活着,对于十八岁以后的郁淮来说,是为了拉郁斯羽下马,让李家陪葬。
在十八岁的时候,这个想法曾短暂的发生过改变,但短暂的就像水中的月亮。
现在,郁淮的月亮回来了,勾着他的手指,为难的对他说,他吃了别人的馄饨,但没有钱给人家。
郁淮看着他,突然很想亲亲他。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超慢加强迫星人口吐鲜血……真的一滴都没有了,以后还是晚上八点更新owo
第39章 阴郁冷漠的少年学霸(十七)
和阔别十年的男朋友重逢是什么体验?季也以为会陌生, 但其实不是。
付了钱,又留了两位老人的联系方式,在对方的注视下, 季也跟他们道了别,和郁淮回到车上。
季也上车, 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郁淮抱在腿上。
车里暖气开的很高,挡板生起,堵住了大部分热量,即使穿短袖也不会冷。
季也仰着头,被郁淮掰着下巴, 自上而下的亲吻。
二十八岁的男人,肩膀宽阔,手臂有力, 压下来的时候, 像倾倒的山脉, 可是从脸颊,到嘴唇,再到抵在后颈上的手指, 都凉的惊人。
只有呼吸是滚烫的。
季也垂着眼,手指搭在郁淮肩膀上,感觉到指尖发麻,但只是微微动一下,就被郁淮托着脖颈挪回来。
郁淮的手指很长, 骨节分明, 季也半靠在窗上, 被他揽在怀里, 低着头,微微舔开嘴唇。
十八岁的时候,他们的接吻一向都没有规律。
有时候是刚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有时候是在做题,在阳光明润的天光下,在书房,在客厅里,视线交缠的一瞬间,就会接吻。
十八岁的爱意,是不由分说的。
如今十年过去,好像也没什么改变。
二十八岁的郁淮,个子又高了一些,肩膀宽阔,灰眸冷淡,浑身上下是上位者的气势,得体的西装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禁欲感。
但他每一个动作,都在试图告诉季也,他就是郁淮。
车辆在黑夜中缓速前行,空气温暖,密不透风,窗外是轻薄折叠的光线,季也半抵在车窗上,在朦胧的光线里和郁淮对视。
他伸手,拨一下郁淮的头发,郁淮微偏着头,伸出手指,按了按他被吮得发红的嘴唇,叫他:“季也。”
“嗯。”季也点点头,半坐在椅背中间,看着他,原本想了许多话说。
最后他只是低头,碰郁淮的嘴唇,轻轻的吻,郁淮看着他,微微启唇,任由他动作。
半夜风凉,等到郝川在前方兢兢业业开着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季也已经睡着了。
这一个半小时内,郁淮一句话都没有问。
季也曾想,世界线突兀的修复了他的身体,但对他所处的情况,连一句描述也没有。
在这个世界里,季也是什么样子的,还应该有季也存在吗?
他不知道,因此他没有贸然打扰从前的朋友,而是只告诉了郁淮。
见到郁淮之后,他有想过如何解释,然而郁淮并不询问。
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每次他提起来这个话题,郁淮都只是低头吻他,仿佛毫不在意。
季也有些茫然,他猜测或许是因为和他一样,郁淮并不是世界中原本存在的人,他虽没有记忆,却能隐约感觉到什么,便不再多问。
在一天的等待之下,季也有些疲惫,放松下来后,有隐隐低烧的趋势,便睡过去。
“……睡着了?”在郁淮海城的私人住宅前停下,郝川下车,开门时看到里面的情景,压低声音问。
车窗下的青年明显是累了,偏过头,眼睛闭着,呼吸平缓,只露出一点轮廓清隽的侧脸。
而他老板把人抱在怀里的姿势……郝秘书嘴角一抽。
他愿称之为护食的狗……呃不是,是保护食物的汪汪队。
郝川把车门打开,手抵在门上。
他低头,正想把一夜之间颠覆他三观的郁总请出来。
就见到郁淮伸手,骨感分明的手指碰了碰怀里人的额头,抬头,报了几样东西,问他:“有吗?”
郁淮的声音偏冷淡,在工作的时候,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调,都有可能让人心里慌张,错以为自己遗漏了什么。
在此之前,郝川绝对想不到,这个声音会熟练的向他报出……类似于宝宝退热贴之类的东西。
郁淮已经在交代:“他出过车祸,一直没有醒,在江家的疗养院,醒的原因不知道,但医生来之前,他的身体不能接受任何刺激。”
“需要准备刺激度低的降温物品。”顿一下,他抬眸看向郝川:“有问题吗?”
深夜里,郁淮的灰眸颜色极浓,他顿一下,又道:“告诉江离,说季也醒了,在我这里。”
郝秘书顿时一个激灵:“好!”-
这一夜注定兵荒马乱——来自郝川。
天亮时分,郝秘书提着手机,眼睛下是浓郁的青黑。
他头发蓬乱,耳朵已经听不清声音了,迈着虚弱的脚步走到一楼浴室里,照了下镜子,顿时觉得自己就是那新一代社畜标杆。
他的手机已经被打爆了,冲了两回电,如今又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徘徊。
上面有上百通未接电话,来源十分庞杂。
一半来源于众目睽睽被扔下的老爷子,一半来源于在国外出差无法第一时间赶回的江离,还有零星几个,是隐约回过味的方大明星。
郝秘书刚刚准备了退热贴,联系了疗养院,江离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劈头盖脸:“怎么回事?郁淮干什么,他季季带走了?他疯了?!”
也是季也给郁淮的电话打得快,郁淮处理得当,他骤然清醒,又莫名自己出去,才在疗养院并没有闹出很大动静。
郝川被吼的一震,脑袋嗡嗡作响,好半天,他回过神:“江总,季先生醒了。”
那头很久没说话。
这是一种奇怪的联系,郝川想。
因为他老板的作风强势冷酷,不留情面,但总是对季家有所不同,甚至避让的原因,他与这位雷厉风行的江总其实也打过交道。
季家的江总,在海城的上流圈层,也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物。
很多年前,季家虽然是海城的老牌豪门,底蕴深厚,但因为季家的处事温和,所以生意一直是不温不火的状态。
这种状态在江离接手生意后迅速发生改变,后来,因为季家夫妇身体一直不太好,早早就把家族交到江离手里。
季家发展至今,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江离手段狠辣,雷厉风行,是个少有的狠角色。
这样的人物原本是很容易被摧折的,但江离很聪明,她做事极具压迫性,但从不会给人把路堵死。
郝川敬佩这样的人,但同时也觉得奇怪。
按理说,郁家远在京市,和季家关系并不近,但不知为什么,江离与老板却似乎生过过嫌隙,虽不至于做什么,但见老板时总没什么好脸色。
老板每年总有一天会空出来,消失不见,回来的时候,心情总不太好。
在此之前,郝秘从没想过,原来在江总和老板手里,还合开着一家疗养院。
……虽然疗养院名义上是江家的,他老板只能提供钱财和医疗援助。
疗养院专业极了,设备顶尖,只是一个电话出去,便有医护人员上门,带着东西,很快把别墅二楼布置成一个小疗养室。
看着他们熟练的样子,郝川有点明白过来了。
他开了视频,举着手机给江离看。
橘灯下,黑发青年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正疲惫的睡,手指露出来一点,手背上挂着细长的针。
因为处理及时,温度并没有烧起来,但具体的情况,还得医生检查过确定。
江离低声道:“输液凉,去给季季准备……”
她说着,镜头里忽然出现另一道身影,骨感分明的手指握着一个瓶子,正往冰冷的输液管上压。
“……”江离顿时不吭声了,挂了电话,许久,发来一条信息。
『明天回去。』
郝川回了消息,又转头往外走,这次他选择了打给方大明星。
在他请示老板的时候,对于老爷子那边,郁淮只淡淡道“不用理”,因此郝秘只简单交代了一点,就不敢多说,打着太极。
而提起方大明星时,老板看了他一眼,但没有怪他多管闲事,只停顿几秒,就道:“随意。”
这就是可以说的意思。
郝川下了楼,有点困,他出门给自己点了根烟,叼在嘴里。
郁淮在海城的房子是栋别墅,买的时候他没选地段最好的,反而选了个最安静的,占地面积很广,景色很美。
郝川知道这不是他自己的爱好,郁淮只是看着不说话,但并不是偏爱宁静。环境安静与热闹,对他来说实际没什么区别。
院子里常年种着树,两排梧桐高低错落,一直延伸到楼下,树下是零碎的花,郁淮没让人过多打理。
郝川蹲在树下,举着手机拨号。
风卷着叶子飞起,枯枝零碎,梧桐遍地,置身在这样的环境里,郝秘书总觉得他不是西装革履的精英,而是莫名的回到了少年时期。
他是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扛着扫把,和喜欢的人一起,磨磨蹭蹭的在老师安排下去打扫卫生区。
电话嘟了几声,很快接通了,方茜茜声音微哑,像是一宿没睡。
她坐在酒店里,手指焦躁的玩着衣摆:“郝秘,怎么回事,我越想越不对,好端端的,你怎么会突然跟我打听郁淮他喜欢谁,他不会看上……”
郝川叼着烟,平静的说出了同样的,今天说出的第二句话:“方小姐,季先生醒了。”
那头是桌子刺耳的挪动声。
郝川挂了电话,深呼吸一口气,在晨光熹微里轻眯着眼睛。
他跟着郁淮十年,被算计过,被骗过,也反过来算计过别人。
他算是身经百战了,跟着郁淮,和无数人厮杀,最终爬上今天的位置。
但这一晚,他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兵荒马乱。
他好像无形中被影响,时间变成了逐渐变速的万花筒。
一烟抽毕,郝川蹲在地上,抬着头看,眼睛逐渐被烟雾朦胧。
二楼透亮的落地窗旁,郁淮的身影出现,眉目冷淡,正在倒水。
理智冷淡的郁总,倒杯水也是从容的,不紧不慢,一杯水,他抵在唇边,骨感分明的手指抬起又放下。
一口也没喝。
这一秒钟,郝川作为一个极普通极普通的旁观者。
他从没参与过那段时间,但他突然非常好奇,季也是个什么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ovo
第40章 阴郁冷漠的少年学霸(十八)
季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见面以后,郝秘总结了很久,最后只能选了一个相对精准的描述。
他觉得季也是一个让人感觉很舒适的人。
跟了郁淮十年, 郝川在郁家的地位不低,见过的人绝不算少。
他见过眼含春水, 明里暗里想把郁淮勾到床上的小妖精,自然也就见过精致懵懂,纯白不染的小天使。
不说别的,就说心心念念想和郁家联姻的叶小公子,容貌精致,家世清白, 漂亮的不像真人,跟个瓷娃娃也没什么区别。
他老板的性格太冷了,在郝川看来, 他如果要选, 这样的瓷娃娃就很好, 瓷娃娃会爱他,会依赖他,会被他保护的很好。
郝川没有想到在一段极具稳定的感情里, 需要被安抚的可能是他老板。
虽然可能不太看得出来。
季也毕竟昏迷了十年,在他醒来后,自己虽然对这件事也有点惊讶,不过接受度还算良好。
不正常的反而是他老板。
一阵兵荒马乱后,郝秘发现, 对于身形修长, 容貌美丽的青年, 他老板似乎产生了一些神经质的紧张。
大约是一些失而复得的后遗症, 因为季也在修养,他们暂时没有住在一起,但是他每天天不亮就要来到季也床边。
也不说话,就是安安静静的看,睫毛垂着,像一只蛰伏在深夜中的大猫。
听起来或许还好,但其实是一种极为惊悚的状态,有时候郝川换班,或者早上来的比较早,看到他的样子,都会心里一惊。
但季也好像从来不这么觉得。
他只在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怔了一下,郝川当时也在,也就是这短短几秒,让他断定,季也其实也觉得这种行为是不太正确的。
但他从来没有说过,并不是屈服于郁淮给的压力,或者是心怀愧疚的隐忍,更不是因为恐惧,却无法言明的卑微。
季也他是那种……怎么说呢。
郝川很久之后,才勉强给出一种形容。
季也是那种,很有爱意和包容性的人。
他其实已经感觉到了郁淮的不安和神经质,但是他没有试图去纠正郁淮,告诉他这是病态的,但也没有纵容他,继续这样下去。
季也似乎把它当成了一种,伤口之后留下的合理伤痕。
它的出现,不是一种错误,但也不需要被时刻怀念。
郁淮天不亮就盯着他看,季也就给他看,从来不用为他着想的理由赶他走,或者是认为他冒犯了自己。
但只要季也中途醒过来,他就从未慌乱,他只是迷迷糊糊的,含着睡意看郁淮,好像他们一起生活了很久,会掀开被子问:“……你怎么不睡觉啊。”
等郁淮无比小心的躺在他身边,他又会无意识盯着人看,浅色的眸子在黑夜中无法聚焦,就慢吞吞蹭过去,亲一亲郁淮绷着的下颔。
他们之间有一种很独特的相处方式。
在季也养病的半年时间,郝秘书尽职尽责,真实的记录了郁淮由故作淡然到神经质,又从神经质重新理智冷淡的全部转变-
郁家的基本盘是在京市,尽管郁淮手里并不只有郁家,但许多必要的工作还是需要由他出面。
半年来,除了处理这部分工作,郁淮的行动轨迹基本就是在海城这边。
季也自己是比较稳定的性格,基本上,如果有工作他可以忙,但如果空闲时间比较多,他也能耐得住寂寞,呆在家里。
季也便更多的呆在郁淮能看到的地方。
他没有觉得有什么,但很恰好的缓解了郁淮的紧张感。
除了有一次,他在湖边散步,手机没电了,没有接到电话,郁淮联系不上他,连夜回来,回来后,沉默片刻,在别墅里装了摄像头。
是郝川看着都心惊肉跳的变态,见识过多的郝秘书,甚至一度以为事情会朝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但没有。
季也看到了郁淮的做法,但没说什么,只是很淡定的把手中看的书翻了一页。
如果郁淮不在家,看到很喜欢的地方,他还会拿起来,对着摄像头举一下,让那头的郁淮看。
是好脾气到郝秘书都觉得离谱的程度。
他差点以为他以后得去局子里捞他老板。
但就这样,郁淮竟真的一点点好转了-
“明天要回家。”
晚上,在进行一些友好交流的时候,季也被郁淮抱在怀里,提前告诉郁淮,“爸爸妈妈回来了。”
“嗯。”郁淮点头,眉眼垂下,鼻尖抵着季也的锁骨。
他吻了吻季也的皮肤,看起来表现平常。
季也伸手,手指从他发缝间穿过,想了想,还是道:“如果有事,打电话给我,没事也可以打。”
季也说着,郁淮没有吭声,发丝微翘,短短的,贴在季也脸颊上。
季也看着他,眼尾微红。
做这种事他从来不会不舒服。
因为郁淮吻着他,会一直等到他感觉舒服,才会进行下一步。
但还是没有等到回复,
“怎么了?”他不说话,季也摸了摸郁淮的眉骨,郁淮往上,鼻尖抵着季也,轻舔着季也的嘴唇。
季也潮红着眼看他。
郁淮才睫毛轻抬,点了点头:“好。”
……
郁淮有时候黏人的好像要把十年中错过的时间都补回来。
季也的体力不如他,最后几乎是被抱着弄完。
床头开着一盏橘灯,光线不强,隐隐能看到黑夜中支起的一点轮廓。
季也累了,被抱着去浴室又回来,眼睛也没有睁开,睡了过去,
季也醒的时候,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人。
郁淮不在屋里。
室内昏暗,季也抬头,环顾四周,最后在阳台上看到猩红一点。
郁淮洗了澡,额发垂着。
他背对着,看不清表情,黑色的浴袍下,修长分明的手指搭在桌上,指尖是一截没抽完的烟。
郝秘书曾经偷偷告诉季也,早年间,有小明星前仆后继的扑郁总,均惨遭失败。这之后,就有流言传出来,说郁淮是性冷淡。
季也觉得这句话不可信,但郁淮坐在黑夜里,周身只有一点猩红火光笼罩的样子,的确冷淡极了。
季也皱眉,披着衣服下床,郁淮若有所感,转头过来,见季也醒了,摁灭了烟,推门进来。
他的头发还有些潮湿,发丝微凉,走近了,季也抬手摸了下。
他低头,让季也动作。
离得近,季也并没有在郁淮身上闻到明显的烟味,猜测他可能没有抽,只是睡不着,出去点着玩。
“睡不着吗?”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季也起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赤脚踩在地上。
脚腕上有轻微的凉意,季也低头看,郁淮已经弯腰,把他抱起来。
到床上,被郁淮握着脚腕,暖了一会,季也又困了,靠在郁淮的肩膀上,眼皮轻轻垂着,想了想,重新问起刚才的问题:“睡不着?”
郁淮一开始不吭声,慢慢的,才偏过头,吻了吻季也的鼻尖。
他睫毛轻抬,顿一下,才低声道:“季也,我没有想关着你。”
“嗯?”季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橘灯的光将他浅茶色的眼睛照的有点模糊,他困了,迟钝一下才反应过来,抬头看郁淮,“你想关着我?”
郁淮眸子里似乎有些困惑,但他还是摇头:“我没有想关着你。”
他没有这么想,但其他人好像都不这么觉得。
郁淮那病态的半年大概给所有人留下来心理阴影。
下午江离来做客,季也坐在湖边看书,她问季也以后想做什么,季也支着头想了想,但一时间没想出来。
实际上他有点喜欢这样安安静静的生活,并不急切。
但江离不觉得,她听后点点头,没什么表情,也没说什么,但出门就瞪了郁淮一眼。
不只是江离,就连方茜茜,下午打电话,也忧心忡忡的跟郁淮说:“郁神,你有没有觉得……唉,我有几本书,要不你看看?”
郁淮没来得及回复,方茜茜已经手指轻抬,刷刷的发给他十几本书。
霸道总裁强制爱。
郁淮看一眼书名,并不打算理会。
但一些关键字眼还是不受控制的飘进来。
『岑溪以前是那么爱江逾白,但在长达数十年的囚禁中,这个男人斩断了他所有的傲骨。
事到如今,或许只有死亡才是解脱,岑溪神情冷淡,面对悬崖,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在男人惊慌失措的怒吼声中,他想:江逾白,下辈子,别再遇到了吧。』
『我们已经离婚了,你这么关着我,有意思?蒋培东,有时候我想,你真喜欢过我吗?
李泊声音微哑,脚腕上是细细的链条。
他微眯起眼,过分瘦削的脸庞别开,身体往后,扫了一眼桌子上的文件,缓缓闭上了眼。
他说,滚。』
『傅律风,傅局长,我这辈子,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一个强迫我的人。』
……
霸道总裁强制爱,跳崖离婚死老婆。属于是要素齐全了。
方茜茜特意把这些内容放在最上头,等了会,适时问:“您不想吧?”
郁淮面无表情的拉黑了方茜茜所有的联系方式。
没用,他当天就做了噩梦。
季也听了原因,又愣了会,才明白郁淮晚上不睡觉的缘故。
“所以,你是看了那些之后,就梦到你……囚禁了我,所以我就……不要你了。”季也眨一下眼。
“嗯。”郁淮抱着他,没有否认。
不知想到什么,他身后黑气弥漫,面无表情的开口,“你很绝情,喊你,你不理我,求你,没有用,让我滚。”
郁淮往下,鼻尖抵在季也脖颈上。
季也抱着他,揉了揉他的头发,有些想笑,又无奈的压了压唇边的弧度。
他伸手,拿过郁淮的手机,打开下午方茜茜发过来的文件和图片。
季也看的认真,郁淮视线扫过去,看到熟悉的图片,别开眼。
季也看完后,认真的想了想,转头看郁淮,客观对郁淮道:“说实话,如果按照上面人的做法,会产生这种结局,是很正常的。”
郁淮面无表情,偏头想了想,没吭声,手指捻了下,又想抽烟。
季也看着他,意识到什么,很快摇头,哭笑不得起来,手指把郁淮头发揉的乱蓬蓬:“但你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
郁淮睫毛垂下,顿了下,慢慢道:“可是你出去前,会先告诉我。”
郁淮有些茫然。
他无意掌控季也,他也能感觉到季也在迁就他。
是因为他之前的一些做法吗?这是正常的吗?郁淮不知道。
或许不是,否则江离和方茜茜,包括郝川,不会这样警惕他。
郁淮不懂,因此不安。
但他不知道,对于这件事,季也好像有不同的看法。
听明白郁淮的想法后,季也就坐起来。
他已经不太困了,淡茶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明润。
他想了想,没有直接说什么,而是坐起来,问郁淮:“我们面对的问题是不一样的,阿淮,我问你,对于我要出去这件事,你会想阻止吗?”
郁淮摇了摇头:“不会。”
最病态的时候也不会,他只会自己跟在季也身边,而不会阻止季也做什么。
季也眼眸微弯。
他并不意外这个回答,于是吻了吻郁淮的下巴。
想了想,他继续道:“那如果我问你,是我要求你,要一直跟我在一起,别的什么都不许你做,你愿意吗?”
原本季也是想告诉郁淮他们是平等的。
结果这次郁淮点了点头。还挺快。
季也看着他,哭笑不得,又有点无奈,他压一下郁淮的头发:“这个应该也是不愿才对。”
郁淮不吭声。装听不见。
季也看着他,身体慢慢往前,咬一下他的下巴。
季也困了,嗓音很低,有点温和的味道。
他抵在郁淮耳边,忍不住笑起来。
他说,“所以,阿淮,这不一样,就像你不会让我做我不想做的事一样。”
“如果我做什么,会主动告诉你,那么原因只能是因为我知道,你会为我担心,而我不想你因为这件事担心。”
“我们不会因为这种原因分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线这种东西果然是哪种走向都虐不起来……淮崽也算是蹭个强制爱的车边边吧。
谢谢大家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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