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说完, 众婆子四散开来,往各屋里去了。
刘钰皱起了眉:“母亲这是做什么?大半夜的搜查起我的屋子来了。”
康氏只管扶额阖目,看都不看他一眼。
夜里安静,那翻找东西的动静显得异常刺耳, 若芯身体不由微微打颤, 她白着一张脸, 低头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看人。
刘钰察觉,忙握住她的手, 示意她别害怕。
不一会儿, 康氏身边的孙妈妈从卧室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个箱子。
她挑开箱子走到康氏面前,康氏这才睁开眼睛,扫了眼里头搁置的东西。
乍一看去, 箱子放的无外乎就是荷包、吊坠、香囊等寻常妇人都会用到的小物件。
可康氏却皱起了眉,捡起里头一个香囊问:“在哪找到的?”
孙妈妈瞥了瞥刘钰和若芯,回道:“卧室床头柜子上。”
康氏冷冰冰的说:“拿剪子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手里的香囊上, 疑惑于这么一只普通的香囊到底有什么不对。
可竟有一更冷的声音, 打着颤说:“不必了。”
是若芯的声音, 刘钰回头看向了她, 不大明白这句“不必了”是什么意思。
若芯却不敢看他, 用了些力气挣开他握她的手,上前两步同康氏说:“没错,这里头有避子的东西。”
箱子里这么多东西,太太不挑别的, 只拿了个香囊出来问, 那必是知道了她用避子香的事, 即如此, 也没必要剪开来看了。
康氏原本存了一丝疑虑,可此时,她只见若芯一句解释没有,竟是满口应了下来。
气的她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两步过去,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怒道:“你…你还有脸说…”
又气急败坏的问:“那掉了的孩子呢?是不是也跟这个香囊有关?”
“是。”
认得又快又干脆。
康氏万万没想到,她当初百般怜悯着想要留下来的人,竟是害死她孙子的罪魁祸首。
气的她浑身发抖,抬起手来又要打。
只那一巴掌还没落下去,若芯就被刘钰拉转过了身子。
他强迫她面对着他:“你方才说什么?”
刘钰被康氏和若芯说的话,惊的愣怔不已,许是两人说的太过简洁,他不大能明白她们话里的意思。
可避子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他又怎么装不知道。
若芯躲不过他的眼睛,抬起头来,忍着心里快要窒息的痛,回答他说:“你没听错,日日摆在你我床头的这个香囊,是避子用的。”
刘钰一时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心里说不清是伤心、难过还是愤怒,就在刚才,他还一脸兴奋的同她说着生孩子的事,她也红着脸钻到他怀里同他亲近,可此时,她竟同他说,她用了避子的东西。
刘钰用尚存下来的理智问她:“为什么用这个?”
若芯红着眼睛,一边脸颊上全是康氏打出来的手指印,似是料定他有此一问,理所当然的答道:“因为不想生孩子。”
刘钰眼眶瞬间红了,额上青筋不知不觉就泛了出来,他咬着牙,继续问:“为什么不想生孩子?”
她前边的每一句话都把避子的事落到了实处,可此时,面对眼前男人这张含怒受伤的脸,突然就想告诉他,不是她不想生,是她做不到。
这要从七年前的那场祸事说起。
府里大多人都知道,若芯有个怕水的毛病,即便是浅到膝盖的水也会叫她心慌害怕,更甚者几乎晕厥,只有刘钰暗自猜出来了,她这是从当年那事上落下来的病。
可这个病只是刘钰带给她的,那事过后,她还未婚生了个儿子,阿元带给她的痛苦可不止怕水那么简单。
怀胎十月,三百个日日夜夜的惊疑、恐慌、害怕、忧虑,才会从根本上击垮一个女人本就脆弱的心,她患上了梦魇的毛病,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就怕自己未婚生子的事被人发现,怕被人指点,怕令家族蒙羞,怕因孩子,生出一堆祸事连累她清河外祖家。
可能是当时年岁小,心境实在不够开阔豁达,即便从东京躲了出来,她也总是觉得:世界那么大,可也容不下一个未婚生子的女孩,即便躲到天涯海角,总有人会揭开这丑陋真相,将她带到世人口中去批判。
她再是怕水,只要沐浴时惊醒些,走路时躲开些也就没什么了,同陌生男人发生关系,也不过是一个晚上的事儿,过后静心抄写佛经,疏导疏导也就释怀了。
可日子一天天过,她还要养孩子,总不能一直熬着不睡觉,于是,就有了这个精心做出来的香囊。
不知不觉的,若芯脸上已爬满了泪水,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眼前男人:“因为生过,才知道生孩子太苦,所以不想生。”
像是方才隐忍太久,刘钰突然暴怒起来,抓着她的胳膊,大吼道:“是生孩子太苦,还是不想给我生?”
他理解不了她说的什么苦,心中只觉一个女人能生孩子却不想生,那只能说明她并不心悦你,说明她只是不想同你生而已,一时之间,刘钰伤心难过到了极点,脑子里全是若芯一直以来对他不冷不热的疏离模样,突就意识到,他同若芯之间一直以来的隔阂,终于有了个完美的落脚点,那是不管他多努力都捂不热的一颗心。
若芯胳膊上仅有的一点肉包裹着骨骼,被刘钰捏在手里,疼的她瞬间大哭起来,她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掌控。
“放开我。”
身边康氏也被她儿子突然之间的暴怒惊吓到了,她怕刘钰这会子气急败坏的,真把若芯给捏死了,忙上前去制止他,又招呼屋里人:“放开她,快放开她,快把你们二爷拉开。”
刘钰不放手,仍还抓着她:“为什么?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屋子里的气息变的分外可怕,若芯哭的泣不成声,嘴里含混着重复一句话:“是我做不到。”
也许是习惯了每天睡觉之前闻一闻那香,也许是这个曾经受过伤害的身体有着潜藏下来的心病,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无法离开这个能帮她安神的避子香。
刘钰一把给她甩地上,转头就把堂屋椅子给踹翻了。
一屋子人吓的不敢说话,只崔氏挪过去扶起若芯,却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都给我滚出去。”
刘钰大喊。
他宁愿这一晚上他母亲没来,那样即便若芯不生孩子,也比知道这避子香的存在叫他好受。
奴才们都出去了,若芯也被崔氏扶进了卧室,屋子里只留了刘钰和康氏。
对于这个事,康氏来之前原是不信的,不信这个冒死要生孩子的女孩,何以转瞬就成了杀死她孙子的凶手。
她被这事气的头疼,坐到椅子上,狠狠揉了揉太阳穴:“还以为,还以为只是那一胎的胎相不好,才生养不了孩子,谁知竟是先前用了这避子香囊的缘故,这丫头简直胆大包天,竟敢在府里头避孕,还因避孕没了孩子,她,她到底想干什么?”
康氏说的气愤不止,转头就见她儿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吓的她赶紧走到刘钰身边,摇了摇他:“钰儿,你莫要吓娘,娘知道她伤了你的心,你可不能自己为难自己,听见了吗?”
刘钰没说话,好半天仍还紧紧攥着拳头,沉浸在方才悲伤又愤怒的情绪里出不来。
康氏也是再说不出什么安慰她儿子的话,看着他儿子这伤心欲绝的模样,也是万万想不到,自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有一天会交代在一个女人手上。
母子二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康氏才开口道:“钰儿,这事你爹暂时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
康氏这会子冷静下来,心里就直犯嘀咕,她怕刘斌盛怒之下会狠狠发落了若芯,怕到时候再生出些不好的事来。
“府里李氏才刚没了孩子,老太爷老太太这会子心里正别扭着,若是知道了若芯的孩子也”
她再说不下去,这节骨眼上要是让两位老人知道了,府里还有一个孩子也是枉死的,只怕会逼着刘钰写放妾书,直接将人撵出府去。
康氏一连抛出两个难题,心里虽恨死了若芯,却不得不顾忌着刘钰和阿元,不愿将此事闹大,可这事追根溯源是郭大家的传进来,传了好几个人,才被崔妈妈听见,禀告了她,这会子再去堵人的嘴,只怕晚了。
刘钰抬头看了看他母亲,没理会她此时焦心的难处,竟是嗤笑一声,冷嘲道:“母亲倒疼她,倒还替她着想。”
康氏闻言一愣,心里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对,看刘钰这般赌气的模样,心道不好,她儿子这回是真被那丫头给伤透了心,以他的性子,可别因此再做出些傻事来。
“钰儿,她一千个不好一万个不是,也是阿元的娘,你别赌气,这事还要从长计议。”
刘钰红着眼睛看了看他母亲,恍惚着说:“叫母亲替儿子操心了,我送母亲回去歇息吧。”
说罢,亲自送了康氏出门。
他就在钟毓馆门口站住了,眼神穿过那扇朱漆雕花大门,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那棵郁郁葱葱的老槐树,春分已过,那树已然枝叶繁茂起来,他脑子里忽就晃过一个揪心的画面:若芯手里拿着个碎瓷片,抵在他的胸口处,哭着对他说:“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家,放我回去。”
当时,他因她怀了身子,高高兴兴的赶回了家,还以为她会同他一样高兴,一样的期待他们的孩子,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她哭着要走的样子。
刘钰心里实在盛不下这么多的伤心,跟以前一样,躲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这里女主得的病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又叫PTSD,怀了孕再伴随点抑郁症什么的,落下点病也算合理,有学医的读者觉得哪里写的不合常理,可以给我评论,若是不对我再改。
? 第 142 章
勾栏院里常年莺歌燕舞浅唱低吟, 是消愁解忧,躲避尘世苦恼的最好去处。
勾栏院外,常胜驰马而来,他急急跳下马, 将马鞭往这青楼招客的小厮身上一扔, 就呼哧带喘的跑了进去。
他一径飞奔去了二楼, 推开刘钰这几日常住的包厢,道:“二爷, 不好了, 不好了,姨奶奶被送到京郊庄子上去了。”
刘钰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瞪大眼看向他。
常胜见状,忙接着说:“二爷快回府看看吧, 姨奶奶避子的事闹出来了,家里这几天乱了套,老爷知道后, 气的要亲自写放妾书把姨奶奶送走, 老太太和太太使劲拦着, 为姨奶奶说了好些好话, 才勉强压住老爷的火儿, 最后,最后商议了说,要把姨奶奶送到京郊庄子上去思过,老爷都找了二爷好几天了, 二爷快回去吧。”
说完还不忘看一眼刘钰身边陪着喝酒的俊俏行首。
闻言, 刘钰紧张的心这才松下来, 又忍不住在心里自嘲:那女人不过是被他爹送到了庄子上思过, 他怎得这般不争气,听了禀报,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
他有些恼羞成怒,忽将身边姑娘拉到怀里来,赌气骂常胜:“送走就送走吧,大惊小怪的做什么,一个妾的小事也拿来跟爷说,你是闲着没事干了么。”
见刘钰发怒,常胜慌忙跪下,再不敢言语,他方才分明看见二爷脸上露出了担心的表情,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原本想问要不要派人去照顾奶奶的话,也没说出口。
等他从里头出来,就见吉武也垂头耷拉个脸的侯在外头,显然是这几天的差事不好做。
他叹了口气问吉武:“怎么办,派不派人跟着奶奶?”
吉武:“你竟说些没用的废话,不派人跟着你能放心睡着觉吗?还是你瞧着爷的样子,像是再不理会奶奶了?即便这些咱都不论好吧,那姨奶奶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你好意思放着她不管吗?”
“瞧你说的,我不但记着姨奶奶对我的好,还记得姨奶奶给我挖的坑,哄着我往里跳呢。”
“哟,瞧不出来你小子还挺有气性,还跟奶奶记仇呢。”
常胜抱怨了几句,就又一脸认真的同吉武说:“我是那没良心的么,还能真不管奶奶么,只是出来前儿田七同我说了,他早打发人去庄子上嘱咐人好生伺候奶奶了,我就想问问爷,用不用派莲心那几个大丫头跟过去,那些庄子上的粗使丫头会伺候人吗。”
几个大丫头原说要跟去的,可若芯怎么肯,女孩子的前程要紧,她不能自私的把人带庄子上去,万一她们回不来了怎么办,像莲心那样哭着求着要跟去的,她更不能带了。
大户人家无私事,避子的事一传扬,府里便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大多数人还是理解不了若芯这一行径,觉得这个姨娘脑子有毛病,不识抬举。
可有些事只能藏在心里,不提也只是心里难受,提了怕不会从心到骨头再到肉,跟着一起难受,连刘钰她都不愿多解释一句,更别说府里其他不相干的人了。
虽说长辈们接连发了雷霆之怒,可离府那天,还是有不少人前来送她。
秦穆菲看了看马车里装的东西,叹口气道:“怎么就带这么点东西,那庄子离京远,置办一回东西,一天都不够跑的,这会子还不多带些备着。”
又讪讪道:“老爷也没说不让你带东西不是。”
若芯冲她笑了笑:“多谢大奶奶,马车就真么大,带不了那么多东西的。”
谭松玲上前一步,握住若芯的手道:“老爷这会子在气头上,不管怎么说,有阿元在,等他们消了气,定会叫人把你接回来的。”
若芯点了点头,忽想起什么说:“大奶奶,娴姐儿正在长身子,我带她写字时总摸着小丫头骨头太软,这样孩子胳膊易脱臼,大奶奶多带她去园子里走走,晒晒太阳,别总叫在屋子里看账本。”
谭氏点了点头,眼眶不由红了起来。
若芯抬眼一扫,就看见了离人群最远,躲在门边上的刘眉可,刘眉可这才一脸不情愿的走过来,撅着嘴道:“虽然你做了那事我很生气,可看在阿元的份上,我就先不同你计较了,你放心,等我二哥从外头回来,我一定找他说,让他偷偷把你接回来,反正我爹也管不住他,大不了让他吃一顿鞭子就是了。”
若芯:“你以后别再任性了,听太太的话,安安稳稳的嫁人,才能过好一辈子。”
眉可瞪了她一眼,也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王墨染在坐月子,李如是才刚小月,便只叫了丫头来问候了一声。
钟毓馆的丫头们个个儿哭的像个泪人,几个大丫头日日贴身伺候的,自是打心里难受,小丫头们则是觉得姨奶奶脾气好舍不得,还有那贪吃的,都忍不住在心里说道:以后怕是再没有那些主子赏下来的好吃食了。
宝琴最尴尬,她看着丫头们哭的起劲,却怎么挤都挤不出泪来,她来的时候短,说不上跟若芯有多深的情感,可如今好容易各种差事都上手做熟了,姨奶奶也是一百个信任她,可怎么说走就走了。
她苦着脸又一顿央求:“京郊我熟呀,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呀,丫头们要嫁人不能跟了去,那我又不嫁人,怎么不叫我跟去伺候奶奶呀,奶奶走了,叫我在这里伺候谁呀。”
看她一张迷茫的脸,若芯苦笑了一下:“嫂子放心吧,等二奶奶进了门,二爷会给你安排差事的,你为人真诚,心又细,将来伺候谁都一样能出头。”
……
若芯又同别的前来送她的人说了几句,才转身独自上了马车。
她上车坐稳当了,就掀开车帘想嘱咐大家快回府去,没想到如月从府里跑了出来,身后跟了个脸生的半大小丫头,。
如月:“姨奶奶,太太亲自去挑了个丫头,说让跟着去伺候你。”
说罢,拉过她身后的小丫头给若芯瞧。
又道:“太太说了,你只管带了去,老爷那儿她来担着。”
又从窗口塞进去一个荷包:“这是太太给你的一百两银子,叫你带着用。”
“姨奶奶放心,这小丫头机灵着呢,太太亲自挑的,错不了。”
若芯一把将帘子放下,眼里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赶紧拿帕子擦了擦脸,复又掀开车帘道:“替我谢过太太,就说我这些年让她费心了,叫她一定保重身子,别生我的气。”
如月听了,心里也颇不是滋味,转身推小丫头去上车。
若芯其实想拒绝,不愿耽误小姑娘的前程,可见康氏一片苦心,没再说什么。
马车缓缓离开了刘府,若芯忍不住又掀开车窗帘子,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前来送她的人正在陆陆续续的往回走,还有人一面走一面向这边张望,还不住的摇头。
她心里不由生出了曲终人散之感,就像是盛筵散后,人去影零零,只留下斯人绮梦惆怅,孤影自怜罢了。
若芯这样想着,忽觉有什么东西怼到了她脸上,吓了她一跳:“你,干什么?”
小丫头确实没被□□过,也不说一声,直接拿过若芯手里的帕子,就要给她擦脸。
又用稚嫩的声音劝她:“奶奶别哭。”
若芯这才发现她已是泪流满面。
——
车子大概行了有一个时辰方才到了东京城门口,守城的军士粗粗查验一番,就立刻放了行。
若芯听见外头一粗犷的男人声音说道:“指挥使身边的吉爷,已叫人来打过招呼了,不必排队了,快些赶路吧。”
车夫连连道谢,马车没一会儿,又轱辘着快速行进起来。
她想,刘钰这回必是恨极了她,那夜过后就没了人影,连最后一面也不能相见。
若芯终于想起来问一问她身边坐着的小丫头:“你叫什么?”
小丫头见奶奶终于搭理她了,忙道:“奶奶,我叫三儿。”
若芯笑了笑:“怎么叫这么个名儿,太太没给你改名字吗?”
康氏挑的匆忙,也就没来得及给她改名,她没从府里的小丫头中挑人,而是让秦穆菲叫牙婆领了几个进来,亲自挑了个机灵的给若芯。
她是怕府里小丫头见识过富贵,若是硬把人派过去,难免心生怨怼,到时候见庄子上清冷,再不好好伺候主子,给若芯徒增烦扰,反不如这一张白纸的小丫头省心。
若芯省的康氏的一片苦心,自是感激不尽。
被康氏掌过眼,这小丫头确实机灵,开口就说:“那奶奶给我改名字吧。”笑的一派天真。
若芯想了想,口中吟了句:“莫追莫念,莫悔莫牵。”
“你就叫阿莫吧。”
小丫头有了新名字,顿时高兴起来,她耳朵听的准,记性又好,明明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异常兴奋的在若芯耳边念了一路。
“莫追莫念,莫悔莫牵。”
仿佛不是这个名字有了出处,是她这个人有了出处似的。
原本惆怅的八个字,被这丫头念的聒噪起来,若芯没阻止她念,只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想着,身边有个活泼点的小孩聒噪着,确实能驱走她心里的些许惆怅。
作者有话说:
? 第 143 章
直到中午时分, 载着她们的马车才赶到了黎山村,又七拐八拐的到了一处宅院门前。
若芯同阿莫一起下了马车。
眼前的宅院看上去有些老旧,应是有了年头,车夫擦了擦汗, 上台阶去敲门。
“开门, 快开门, 姨奶奶来了。”
开门的人看上去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厮,操着一口京郊话说:“这么早就到啦, 进来吧。”
车夫:“去叫几个人来, 给奶奶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那小厮撇了撇嘴:“这会子都在用午饭呢,用了午饭还要午睡,我上哪找人去,等大家睡醒了再卸吧。”
“姨奶奶的饭备好了吗?”
“这我哪儿知道。”
车夫抬手打了下自己的嘴, 回头同若芯大声调侃道:“姨奶奶您瞧见没,奴才我也是嘴欠,巴巴儿的同这位小爷问了半天, 合着这庄子里, 看门的就只管看门, 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要是京城府上的人敢这般敷衍, 怕不是早被咱们秦大奶奶捆起来打死了。”
若芯笑了笑,果见那小厮红着一张脸回头,瞪了车夫一眼。
几人行至后边的院门上,那小厮就把她们交给了一个内院管事的婆子, 这婆子倒还算懂事, 客客气气的把若芯主仆引进了她们日后要住的屋子里。
若芯这一路下来累的够呛, 她先同车夫说道:“你也累半天了, 快去吃饭歇会儿吧,下午还要赶天黑前回去,若误了时辰,城门锁了就不好了。”
“那姨奶奶忙,奴才先告退了。”
车夫走后,若芯便同阿莫一起,把她们手里带着的东西先搁置了,小丫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忙活了半天,饿的捂住肚子直说不好受。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一个上了岁数的管事男人,着急忙慌的从外头走进来,一进门就不停的告罪:“奴才失了迎,还请奶奶见谅。”
虽是告罪,却不见他脸上有惶恐之色。
若芯客气道:“别客气。”
“在下黎勇,是这个庄子的管事庄头。”
说罢,朝身后一招手,就见一个打扮不似妇人也不似姑娘的女子,端了一托盘饭菜上来,放在了客室桌子上。
她放托盘的动静有点大,若芯不由又看了她两眼,就只见这女子也正斜睨着眼看她,神情颇为不善。
“秋荷,不得无理。”
若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姨奶奶别见怪,这是我女儿,日常帮我管着这宅子里的大小事务。”
秋荷很不情愿的冲若芯福了福身子:“姨奶奶请用饭,不过,我们这里的饭菜可比不得东京城,姨奶奶别嫌弃,今天这些可都是后厨开小灶给奶奶做的。”
对于秋荷的敌意,若芯觉的有些莫名其妙,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客气的说:“劳烦姑娘了,如今春耕忙,可千万别再给我单独做了,我同大家吃一样的就行。”
听这位东京来的奶奶竟还知道庄子上在忙春耕,黎勇倒是对她有些刮目:“奶奶说的不错,眼下正是春耕最忙的时候,这一整个村子的地都是我在管,若是照顾不周,还请奶奶担待,奶奶有什么事只管吩咐秋荷就成。”
说完就请辞退下去了,留下秋荷同她说了说这里的规矩等等。
饭菜简陋,若芯胃不好,难免用的艰难,她只简单吃了点儿粥,就把剩下的饭菜全推给了阿莫,阿莫狼吐虎咽的都吃光了。
“你一会儿出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之前带咱们过来的那个娘子,把这个给她,就说,我找她有事。”
她给了阿莫一小块夹角银子,阿莫忙接过来揣兜里,蹦哒着跑出去寻人了。
那管事娘子的丈夫叫黎祥,府里人都管她叫她黎祥家的。
她收了阿莫的银子,便假借前来给若芯送马车里东西的事,来了若芯住的桃园。
“奶奶下回再叫我,就随便寻些说得过去的由头,不然我们那位老管事姑娘又要寻衅我的不是了。”
若芯:“是我考虑不周了,原是见娘子和善,想找你问些事。”
黎祥家的摸了摸怀里的银子,突就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冲若芯挤眉弄眼的说:“我知道,奶奶是想问秋荷的事,是不?”
还真不是,是若芯实在吃不下这里的饭菜,想问一问能不能拿钱弄个小灶,自己给自己做饭吃。
可听黎祥家的这样说,她不由诧异起来,顺着她的话问:“秋荷…什么事?”
“奶奶不是东京刘府里钰二爷的姨娘吗?怎么不知道秋荷是谁?”
若芯摇了摇头。
黎祥家的便同她说了起来:“这秋荷以前是给钰二爷做通房姑娘的,后来不知怎么得罪了主子,就给她撵回庄子上来了,啧啧,奶奶哪里知道,她爹当初可是花了好多钱才买通府里的关系,给她送到那富贵地方当差,后来听说她挣上了个姑娘,还是府里最有钱有势的爷,高兴的黎勇差点要翻修祖坟去了,可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到底没那做奶奶的命,灰溜溜就给撵回来了,我看她打小就长了一副刻薄模样,就觉的她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命。”
“回来了也不肯嫁人,虽说她那样的,嫁不了特别体面的人家,可他爹是个庄头,这黎山村又是个出良田的富庶村子,她总能混上个不错的女婿,可奶奶猜怎么着,那姑娘就跟中了邪似的,死活都不肯嫁人,刚回来那几年,天天说钰二爷会派人来接她,说早晚有一天她要风风光光的回京去。”
黎祥家的指了指自己脑袋:“庄子上的人都说她脑子有毛病。”
听黎祥家的这么说,若芯才想起来,在她之前,刘钰确实有过一个通房,不知犯了什么错被他打发出去了,东京城的下人们总说,钰二爷虽是风流好色,却从来不喜找家里的丫头,唯一一个例外就是秋荷。
难怪她看着秋荷有些眼熟,她原是在刘府里见过她的。
那会儿她同刘钰吵架,被康氏挪去了长春馆调/教,有一天晚上,因着阿元想爹,若芯便抱了孩子去钟毓馆,想主动同刘钰和好,没想到在钟毓馆门前,撞见了月影在训斥一个外头来的丫头,当时,月影还指着她的鼻子,说她一来府里就到钟毓馆门口晃悠,企图见刘钰一面。
正想着,就听黎祥家的又说:“这钰二爷对她倒好,给她撵回了她爹管辖的庄子上,就因为这个,她刚回来的那两年,我们这里的人,还真以为京里会派人来接她回去,谁知一年一年过去了,也没个动静,这两年我瞧着那老姑娘心气倒是没了,老老实实的替他爹管起了宅子,只不过,每每她爹去东京交年例时,她都会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跟了去,显是还没死心。”
“也不瞧瞧,那东京城什么富贵地方,她又不是国色天仙,竟还惦记那府里的爷,那不是痴心说梦,白白耽搁自己么。”
“我方才听下人说,她对奶奶不恭敬,奶奶可别被她给气着了,她真的是脑子有病,总拿我们这里跟东京比,嫌弃这嫌弃那,好像我们都是乡野村妇,只她是主子小姐,可也不知是不是连她祖宗是奴才出头的都忘的。”
“奶奶放心,东京那边上午来过人了,说叫我们好生伺候奶奶,过不了几天,就会把奶奶接回去的。”
如果是上午来的人,那若芯的马车是中午到的,包括眼前这位收了银子的管事娘子在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对她和阿莫真心问候过。
若芯突然意识到,有秋荷的前车之鉴—等了好几年都没等到东京的人来接她回去—这里的奴才应该不会多么善待她。
若芯又问:“这里只有秋荷一个是从东京来的吗?”
她隐约记得,好像犯了错的姨娘奴才都会打发到庄子上来。
“也有一些奴才丫头婆子,不过像她那样伺候过爷的,现下就只剩她一个了,也是造孽,送来的人,有病死的,有想不开寻死的,有被娘家人气急败坏的接走的,还有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就再没回来的。”
若芯听的惊讶不已:“什么叫出去了再没回来?”
那婆子觉的她有些大惊小怪:“就是丢了呗。”
“额…丢了?”
“奶奶见谅,我说多了,说多了,不过,这村子里到底不比东京,奶奶若是想出门,就多带几个小厮跟着,别走远了,奶奶放心吧,咱们这村子有三清佛保佑,太平着呢”
黎祥家的觉得她自己实在是说多了,怕吓着这位奶奶,就又同她说了些别的,才从她屋里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若芯是被“咚”的一声钟响给敲醒的,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见阿莫从外走了进来,揉着眼对她说道:“奶奶,这里怎么还有大钟。”
若芯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这像是寺庙的钟敲出来的动静。”
原来这黎山村正好坐落在清明山旁边的一小片平原地上,因着依山傍水才出了良田,是京郊所有村子里最富庶的村子。
清明山是京郊有名的礼佛灵山,半山腰上就是远近闻名的感业寺,东京贵人们常来这里求神拜佛。
每年五月,康氏都会率领刘府女眷前来沐浴佛恩,若芯去年跟着来过一回。
作者有话说:
? 第 144 章
打听这些事, 又费了她不少银子。
若芯翻出康氏给她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块银甸子,递给阿莫:“这是十两,你把这个给昨天来的那个管事娘子, 她答应了帮咱们在这院子里建个小灶台, 再加个小炉子, 告诉她银子不够了我再添。”
不当家不知柴米人情贵,若芯自己的钱全给了她娘家弟弟, 还好临行前康氏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傍身, 不然这会子就该两眼一抹黑,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她又从另一个包袱里拿出一吊钱:“这个也给她,让她受累帮忙打点一下,灶台没做好之前, 让后厨的娘子单给我熬些小米粥来用。”
阿莫虽说岁数小,办事情也还行,她只消把若芯说给她的话原封不动说给别人听, 再回来, 把别人说的说给若芯听, 也就没什么了, 小丫头还会时不时的模仿这里人说话做事的神态动作, 惟妙惟肖的惹若芯直发笑。
这不免叫她想起,钟毓馆的院子里也有好些同阿莫一样的小丫头,机灵俊俏又带着勃勃生气,全都穿红着绿的聚在一起又笑又闹。
两厢一比, 这庄子属实冷清了。
若芯找黎祥家的建小灶的事, 到底瞒不过秋荷, 她知道后, 气急败坏的跑到桃园,对着若芯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说:“说什么同大家吃一样的就成,那怎么还偷偷找人去讨炉子建小灶了?我只当奶奶是个懂事的人,没想到刚来,就给我弄这么一出,怎么,我亏待奶奶了么?你瞧瞧这桃园的布置,还有每天给你送的饭菜,哪一样不是好的,还是奶奶刚来就要同我们这些乡下人摆阔,好叫大家都知道你有钱是不是,想当初……想当初……”
她想当初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当出来,可若芯替她想出来了:“想当初二爷给过你很多钱是不是?”
闻言,秋荷眼眶瞬间红了上来,没错,想当初刘钰不但给她送到了她爹管辖的庄子上,还给了她好多钱,多到她不愿相信刘钰就此弃了她,多到她一直这样自欺欺人的痛苦的活着。
若芯:“我胃不好,在吃上确实讲究些,不是故意同你对着干的。”
想了想又说:“不瞒你说,来之前,二爷没有给过我钱,是太太心善,给了我些钱财傍身,没有想显摆自己有钱的意思。”
秋荷看向她:“二爷没给你钱?”
若芯摇了摇头,神情颇有几分被人比下去的不自在,她说:“这样说起来,二爷当初也是十分看重你的,最起码比我强,你说是不是?”
适当的示弱,能引起与你敌对之人的好感,秋荷看起来终于不那么剑拔弩张了。
她此时坐在若芯对面,却不看她,眼神恍恍惚惚的飘向窗子外,外头桃花正开,秋荷似是陷入了某种醉人的回忆里。
“你知道被一整个府里的丫头羡慕,是什么滋味吗?府里有上百个丫头,一个比一个美,一个比一个艳,可二爷独独抬举了我,那时候,即便是主子奶奶都会高看我一眼,整个钟毓馆的人都围着我一人转,那简直就是神仙才会过的日子。”
秋荷的神情看起来格外陶醉,若芯不忍出言打断她。
“我常常想,若是没有经历过那些,我这辈子过的会不会比现在好。”
她停下来,沉思了一小会儿,自问自答道:“当然会比现在好,我会找个不高不低的男人嫁了,生一两个孩子养,跟旁人一样,相夫教子,想回娘家了就来庄子上看看我爹娘,可……”
可有些事一旦经历过了,尝过了各中滋味,便会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就如沾上了那会上瘾的药,想丢也丢不掉。
好半天,秋荷才从自己幽怨的记忆里回了神来,她问若芯:“你不是有孩子么?怎么也被二爷发落出来了。”
若芯当然不会告诉她避子香的事,敷衍道:“惹恼了爷,就被撵出来了。”
她还以为秋荷会追问是因什么事惹恼的刘钰,没想到这姑娘没问,只叹了口气道:“归到底是朝恩夕断,厌了罢了。”
若芯不想秋荷一个刘府家奴出身的,能说出朝恩夕断这样有深意的词来,不由好奇打听道:“那你是怎么被撵出来的?”
她依稀记的有人同她说过,这姑娘是因为伺候刘钰沐浴才被抬举,却没听说过她是因为什么被打发出来的。
秋荷:“我若知道为何,这些年也就不会这样难受了,刚被抬举的时候,二爷自是对我千般万般好,后来不知怎么就厌了,也不回府了,好容易等到他回来一次,我就想着二爷是因我偷偷伺候他沐浴才喜欢我的,就又趁他沐浴时候,潜进浴室里给他捏背,谁知他瞪着我看了好半天,突然就恼了上来。”
秋荷说的委屈非常,若芯听的莫名其妙,她还记得她刚进府时,刘钰也曾要求她伺候沐浴,只不过若芯怕水,从一开始就断然拒绝了,后来又有一回,因为给晴儿添嫁妆的事,若芯说要谢他,便被他挡住眼睛抱进了浴室,两个人因此大吵了一架,从那以后,刘钰再不敢逼着她伺候沐浴了。
按照这一说法,刘钰该是喜欢妾室伺候他沐浴的,即便是不再喜欢秋荷了,也没必要因为秋荷伺候他沐浴就发落了她。
若芯有些想不通。
秋荷其实早就想来桃园找若芯了,想同她打听些刘府的事,更多的是想问一问刘钰如何,只抹不开面子先来找她。
这会子二人正好聊了上来,秋荷话匣子便是关也关不住,二人直说到夜半子时方才散。
可即便二人说了半天,看上去又该同病相怜,秋荷也没有对她多加照抚,依旧是阴阳怪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若芯只能忍着她,又从医家的角度分析她,觉得她这是多年怨愤难平,心内积下来的一种可怜病罢了。
又接连过了两日,感业寺的钟也敲了两日,直敲得她早起脑仁疼,她尚不能这么快适应这山村里早起早睡的作息,睡不够精神就不是很好,想出去散一散。
可这里不像刘府有那么大的花园子,几步路就走到了头,于是,她跟阿莫说:“我们去寺里转转吧,我记得那里景色不错的。”
听钟声的距离,若芯觉得那感业寺应是离黎山村不远,难怪那天黎祥家的说这村子有三清佛庇佑,老爷太太也有可能是真的想叫她静心思过,才把她送到这挨着寺庙的庄子上来的。
“好呀,好呀。”小丫头很兴奋。
二人便去找秋荷,要她给置办马车,秋荷不肯,丢给她一句话:“拜佛要心诚,哪有人像奶奶一样坐马车去的。”
若芯劝自己忍,在心里默念道:她也挺可怜的,别跟她计较,别跟她计较。
“那找个人给我们引路吧。”
秋荷其实是嫌麻烦,故意为难不想让若芯出门。
“今天都忙,哪里能腾出人来给奶奶引路了,那寺庙离这儿也不远,你非要去,出了门右拐,上了大道,问问路人就知道怎么走了。”
既是不远,那找个人给她们带路,也费不多会子工夫,这姑娘分明就是不讲理,故意为难她不想叫她出门。
若芯何曾受过这种刁难,心里气的不行不行的,一时同秋荷别上了劲儿,这会子就非要出去不可。
她从秋荷那里出来,拉着阿莫就直奔了大门,想着即便找不到去感业寺的路,出去看看村里的风景也行。
只不过她们前脚刚出了门,后脚就有两个小子跟了上来。
吓了若芯一跳:“你们是?秋荷派来的吗?”
这两人不像别人对她那样不恭不敬,客气行了个礼道:“奶奶这是要去哪?我们护送奶奶去,也好路上有事差遣。”
两人说话做派一点也不像庄子上的人,倒像是东京来的。
“你们不是庄子上的人?”
“怕奶奶在这里无人照抚,常六爷就把我们派了来,奶奶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
原是刘钰的人,一想到方才秋荷那小鬼难缠的样子,若芯也没给这两个小厮好脸色。
她问:“我要去感业寺转一转,你们认识路吗?”
其中一人笑道:“我认识,我带奶奶去。”
——
清明山脚下
望着四周秀丽宜人的风景,若芯的心一瞬间就被打开了,方才分明被秋荷气的直跳脚,这会子竟莫名其妙的想:那姑娘常年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过活,怎不知珍惜眼前的风景,非要去求那些得不到的镜花水月。
感业寺和之前一样香火繁盛,即便不是浴佛节或其他重要的节日,也有不少百姓前来参拜,祈求佛祖的保佑。
若芯在前边拜了拜,又去寺庙的花园子里转了转,差不多就到了午饭时间,她便带了阿莫和两个小子去后边,交分子钱用素斋去了。
可能是这两天没怎么吃饭,爬山爬的饿坏了,她竟把满满一大碗素饭全吃进了肚子里,看的阿莫眼睛都直了。
“奶奶之前吃不下饭,原是因为没来爬山呀。”
若芯愣了愣,心道,这孩子虽是随口一说,可说的也不无道理,她原是因为生阿元时害喜,才坏的胃口,可嘴刁却是在刘府养出来的毛病,若是她每天爬一爬山,多叫胃里饿一饿,那这嘴刁的毛病说不定就能改了。
“那以后就每天都来走一走,到山上各处转一转,去山顶上,放眼看一看这大好的河山。”
若芯婉转的声音落进阿莫的耳朵里,叫阿莫不禁抬头看向她,此时,阿莫觉得她主子的眼睛里投出一束光,光束所到之处,是春天生机盎然的风景,就像此刻她嘴角噙着的笑,于不经意间散发出熠熠光芒。
至傍晚时分,若芯才堪堪尽兴带着阿莫下山回去。
她们顺着山间小径绕转,时有虔诚的僧侣和村民,在路边献上灿烂的笑容和问候,又听见不知何处,有转山者在欢快的歌唱。
宁静山岭上,白白的太阳,圆圆的月亮,升起落下。
作者有话说:
又没跑成,感觉我像个骗钱的。
? 第 145 章
此后, 她真的每天都去感业寺参拜,又管这里的村民买了个小箩筐,采摘些草药回来侍弄。
两个跟她的小厮怕常胜怪罪,就总劝她说:“奶奶想要什么, 我们去给奶奶买就是了, 可不兴这般劳累。”
若芯:“反正都要出门, 带些东西回去倒好。”
就这样坚持爬山半个月,若芯的胃果然见好。
她这才想起给过黎祥家的十两银子, 这么久了连个灶台边儿都没见到, 看来这银子是打了水漂。
这天,若芯依旧是早起去了感业寺,没想到竟在这大殿之上碰见了一位故人。
“是刘府的那位奶奶?”
“徐妈妈?”
若芯认出了她,是之前跟康氏来感业寺那回, 在山上碰见的一个管家妈妈,当时,刘钰带了她去山上玩, 下山时竟碰上了夜行人去寺庙里谋财害命, 她为了躲避黑衣人, 敲门到了一户山上的人家, 收留她的人就是徐妈妈。
“我前几天就在这庙里瞧见奶奶了, 当时还怕认错人,没想到真是奶奶,真真是缘分啊。”
两人虽说只见过一回,却一起共过生死, 能再碰见都觉得十分欣喜。
徐妈妈把若芯领到了寺庙后的一间厢房, 两人便说起了话。
原来, 因着那日刘钰在她住的那处礼佛用的小院子里杀了人, 徐妈妈便离开那里回了京城陆家,只她时不时的还是会来清明山上小住,替陆家的主人供香火祈福,也没再另外修建宅院,就在这寺庙的后院里定了这间厢房。
她是两天前才来的这里,来的第二日就瞧见了若芯,可因若芯穿着朴素,徐妈妈一时没敢去认。
“我虽说不是个会看相的,可这么大岁数了也见过些世面,奶奶怎么看都不像会作妖犯错的人,怎就被罚出来了呢。”
若芯垂下头去没说话,徐妈妈也没再多问,两人便又说了些别的。
细说起来,这徐妈妈当时还算是被若芯舍命救过的,现下两人又遇上了,怎不叹彼此有缘,再加上若芯模样好性子柔,徐妈妈便是怎么看她怎么觉得喜欢,知道若芯几乎天天都会来山上烧香,就常一早坐到庙门口等着她来。
两人渐渐开始交了心,徐妈妈不免替她担忧:“奶奶还年轻,后边怎么打算?不能一直住在这村子里呀。”
她以为若芯会跟寻常被发配的妇人一样说:有朝一日我还会回去的,可她却只淡淡说了一句:“将来不管去哪,都不想再回去了。”
风吹杨柳沙沙阵响,两个差了三十多岁的女人互相挨着,坐在杨柳树下,轻轻说着心里话。
“我既认了用那避子香,就算犯了府中忌讳,不来这庄子上住一回,难消老爷太太和二爷的气,有错当罚,也得给刘府里的人立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即便康氏并不想叫她去庄子上思过,觉得实无必要,也不得不应了刘斌派下来的处罚,将她送了出来,原也是为了她好,等她受完罚,正好堵了府里的悠悠众口,日后回来了才能好生过日子。
若芯又说:“我家里人还不知道我来庄子上的事,我想着,等再住些日子,就让人给我爹娘去送信,叫他们把我从这里接出去,再去刘府讨一封放妾书,府里长辈见我得了教训,也就没那么生气了,看孩子的面儿,不会揪着避子的事不放为难于我,等回了娘家,再说以后的事。”
若是避子的事刚闹出来时,若芯就找娘家人求助,届时,她父母必舍不得她来这庄子上受苦,两家人定会因她而闹僵起来,可她们顾家又怎么闹的过刘家。
若芯不想给娘家人添麻烦。
“那孩子呢?”徐妈妈问。
若芯原本淡然平静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落寞:“孩子,孩子大了,早晚都是要离开母亲的。”
徐妈妈叹息着摇了摇头,安慰她道:“女人么,大多逃不过一个命字,可即便这样,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好好过。”
许是见若芯难过,徐妈妈沉思了一会儿,就同她说道:“若芯,你想不想听听我老婆子的事儿。”
若芯微微点头,抬头就见徐妈妈嘴角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那笑就像是长在了她的嘴角上,叫人觉得这位积年的老人,像是从没有过什么烦心事,可她万万没想到,徐妈妈竟就这样笑着,同她讲完了接下来的故事。
“我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人,生了两个女儿,那年发了场瘟疫,带走了我的小女儿,我男人因照顾女儿染上了瘟疫,虽说治好了,却瘫在床上再起不来了,他为了不拖累我,没两年就吞金走了,大女儿是难产死的,女婿同女儿感情好,受不得刺激,就得了痴疯病,没多久就失足掉河里淹死了,原说还有个外孙女陪着我,可孩子到了三岁上,在我怀里夭折了。”
“穷苦人又是奴才,家里死一两个人也寻常,可像我家这样一个一个死没了人的,还真不多,我那时就想,老天爷为什么还让我活着?为什么不让我也死了?想不通,却也没胆子去寻死,我就常常自己从京城跑出来,来这山上大喊大叫,想把心里的那股子怨气都喊出来,后来,是这里的主持,带我来了感业寺,他让我听经给我讲道,我虽一知半解,可也慢慢的开化了,再后来,我主家陆府出了些变故,家里老太太便在这山上盖了那处小院子,问谁能来这里常住,替主家祈福,你也知道,在东京住惯了的人,哪有人愿意来这清冷地界住,最后,只我一人发心愿意来,便来了这里,家里老太太原就笃信佛缘,日子一长,她一见我这老婆子越发豁达,二觉得我是真心诚心在为主家礼佛,三是陆府自那以后,再没出过什么大的变故,老太太便越发的信重我。”
“如今啊,陆府的人都对我十分恭敬,连老太太都人前人后的礼让我三分,我虽不看重这些了,可也算是活着的一份寄托。”
“若芯,你要相信,即便再绝望,佛祖不会断了一个人的所有出路,只要咬着牙走下去,总会有看见光的那一天。”
若芯听的脸上全是泪,身体里的血像是凝固住了,僵在那里动弹不能,她说不出此刻这种揪心的难受是什么感觉,只觉同徐妈妈一比,她曾经受的那点苦,根本不值一提。
——
晚上回庄子上后,若芯见桃园的桃花开的好,便叫阿莫摘两只插瓶用。
等她换过衣裳,唤阿莫去烧水时,就见小丫头手里拿着一只半开的桃花,呆呆的盯着一个瓷瓶看。
若芯手伸到她跟前晃了晃手:“你看什么呢?”
“奶奶,这个瓶子,为什么每天自己换地方?”
“什么?”
“我每次插完桃花,都会把它摆在窗沿儿这儿。”
阿莫指了指那窗沿处。
“可每天晚上回来,它不是去了左边,就是去了右边,今儿,今儿索性跑窗那边去了。”
若芯被她的话惊了一惊,愣了好一会,才跑进卧室,到墙边把一处藏东西的地砖松开,拿出她的荷包一看,果然里头的银子没了。
她又打开梳妆匣子看了看,拿出她的包袱来翻了翻,最后,去屋子外支摘窗边上瞧了瞧。
有人踩踏过的脚印,她的屋子遭了贼。
阿莫哭了起来:“奶奶,怎么办,有人把我们的东西偷了去。”
若芯也没遇上过这样的事,她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求助秋荷。
秋荷听了也是一惊,立马来了桃园查看,屋子里没留下任何翻动的痕迹,只有支摘窗下雨水过后留下的几个大小不一的脚印,还有阿莫说的瓶子被动过的话,可也不难猜出,这是熟人作案,且不是一天两天了。
秋荷见宅子里出了事,怕不好跟她爹交代,就开始埋怨若芯:“奶奶成天往外跑,你屋子里连个看门的都没有,难怪会招了贼,我还没见过哪家的奶奶从早到晚不在自己屋子里待着的。”
若芯大惑不解的瞪向她:“你不去查贼,倒埋怨我?”
“就这么几个脚印,你说怎么查?”
若芯哪里知道怎么查,她气的问秋荷:“那就不管了么?至少要查问查问这院子里的下人吧。”
“我们这里挨着感业寺,民风淳朴,奶奶没来之前,从没出过这样的腌臜事。”
若芯简直要被气死了,她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被偷了银子反而有错的道理,怒目瞪向秋荷:“你这话的意思,是欺负我是外来人吗?”
秋荷被她瞪的一愣,继而脱口道:“谁欺负你了。”
她可能也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若芯真会冲她发火儿。
“我不是这黎山村的人,又是被主家发落来的,所以,你们这里的人就可以趁我不在盗我的银子吗?”
若芯也是忍无可忍了,她现下需要那笔银子傍身,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丢了。
这里的人可以对她不恭敬,也可以对她大呼小叫,可不能拿走她安身的财物,来这半月的经验告诉她,没有钱,她后边的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她怒斥秋荷:“你就不怕我写信去东京,把这事报到秦大奶奶那儿吗?”
秋荷被她激了一下子,突然就来了劲儿:“你要写就写,我怕你不成。”
心说,她爹可没少给东京府里管家的铎大爷和秦大奶奶贿赂银子,即便她真写了什么,看银子的面儿,秦大奶奶也不会为了个被发落的妾怎么样吧。
旁边跟着的管事娘子见两人吵了起来,阴阳怪气的插嘴道:“哟,奶奶可别生气了,我们姑娘没说不查呀,奶奶也不必叫喊着给东京的主子奶奶写信了,写了又如何,秦大奶奶这么忙,还会管这点子小事不成。”
顿了顿,又说:“奶奶不如等有朝一日,回了东京城,亲自说给秦大奶奶听,秦大奶奶兴许会管上一管,可也不知奶奶什么时候回的去呢。”
庄子上的所有人,无一个觉得若芯能回东京去,倒也不怪他们这样想,当初的秋荷,带了那么多银子回来,可见比眼下这位奶奶体面的多,那都没被接回去,叫他们怎么信若芯这么灰溜溜来的,会被主家重新接回去呢。
况且,迄今为止,确实没有被发落来的妾回去的。
被排挤至此,若芯觉得这里比在刘府的日子还要难,反正没了银子她也过不下去,说道:“我回不回的去,不劳妈妈费心,既然这里容不下我,那我走便是。”
她说着,就招呼阿莫去收拾东西,只觉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
秋荷急了,走到她跟前儿问:“你还上脸了你,天都黑了,你哪里去?”
“你也不用操心我去哪儿,我早听说,被发落到这里来的妾,不是丢了就是死了,反正也无人问津,你又看我不顺眼,我自己走,你以后可就清静。”
秋荷怕跟她爹不好交代,服软道:“我可没赶你走,我这就去查就是了。”
哪知身旁的管事妈妈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姑娘别管她,咱们敬着她,叫她一声奶奶,还以为自己真是个奶奶呢,不惯她的臭脾气,你叫她走,我看多半是回她娘家去,她这样的妾,早晚是要会回娘家的,早走晚走都要走,你随她去。”
若芯隐约听见了她二人说的话,收拾好行李后,就同那位盼着她走的管事妈妈说:“看得出来,妈妈在秋荷姑娘身边很有些体面,可也不知妈妈这样想让我走,是不是心虚了?”
闻言,那管事娘子恼羞成怒道:“你,你胡咧咧什么?说我偷东西,你有证据吗?”
若芯又对秋荷说:“偷东西这样的事,有一就有二,劝姑娘回去也好生翻一翻你的箱子,可别叫小人给教唆了去。”
她说完,就带着阿莫往外走。
外头天已黑了下来,若芯没地儿去,只能去了山上找徐妈妈。
徐妈妈心疼的搂着若芯道:“我的儿,你受委屈了,今晚就在我这里凑活着住下吧,明天我去雇个马车,给你送回家去。”
若芯在徐妈妈怀里点了点头。
这一晚,她就在徐妈妈那儿睡下了,想着明日再回娘家去,却不知,她父母和弟妹,已经知道了她被发落到庄子上的事,当下就去了刘府,要找刘家人理论。
作者有话说:
? 第 146 章
再说刘钰这边, 他是被东宫的人,给从勾栏院里抓出来的。
若芯去了庄子上半个月,他就在勾栏院里厮混了半个月,正经事也不管了, 只一味的借酒消愁, 好在东宫太子这几日不在京, 好些个同僚替他兜着外头的事。
可东宫的主子一回来,再没人替他兜得住了。
太子气的抬脚就踹他身上, 守着人, 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你要造反是不是?以为本宫离不了你是不是?你说到底为了什么?别告诉本宫真是为了个女人?”
刘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直起身子跪着,继续听训。
“半个月,八日的早朝, 你请了七日的假,刚做上的正四品校参,竟让人以懈职为由参了一本, 你丢不丢人。”
“你不要脸, 本宫还要呢, 与其看你给惹祸, 不如本宫先扒了你这身衣裳。”
太子说着又要动手, 在场的众人忙上前劝。
“就这么几天,中枢替你挡了多少事,东宫卖出去多少人情,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
“你就说吧, 能不能干了, 不能干本宫现在就给你个痛快。”
刘钰这才干巴巴的说了一句:“殿下息怒, 臣昨日去上朝了。”
或许是知道东宫今日回京, 又或许是自己想通了,刘钰比之前几日,看上去好了很多,也不似先前那般颓废见不得人了。
幕僚们便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替他说情,太子又骂了一会儿才放了他走。
工部侍郎杨明选跟刘钰一起,从东宫走了出来,他虽瞧着刘钰又跟之前一样人模人样的了,可还是摇了摇头,心说,这到底是哪个世外高人家的女子能把这位爷折磨成这幅模样。
二人蹬勾上马,刚要分开时,杨明选想起一事,同刘钰说道:“我劝你别在外头了啊,回家看看你儿子吧。”
刘钰看了他一眼,心想,若芯去了庄子上,阿元必是哭闹了起来。
他惦记着孩子,就一路策马回了刘府,到家时竟看见顾家的马车停在刘府门外。
问了小厮才知道,是若芯的母亲和妹妹来了,已被引去了后院见太太。
听了小厮说的,刘钰愣了一会儿,不知怎么,他没回钟毓馆看阿元,先去了长春馆。
——
顾家人知道若芯的事后,哪里还坐的住。
若兰气直跺脚:“这是欺负姐姐娘家没人么,也不知会我们家一声,竟直接给姐姐送庄子上去了。”
顾连涛因为印子钱的事刘钰没出面,也是一脸的气不愤:“那庄子上是人待的么,姐姐好歹生养了阿元,怎么能把她送到那样的地方去呢。”
妾分三种,一是有家世的贵妾,二是一般人家出身的良妾,三是奴才出头的贱妾,若芯属良妾,贱妾可以随意打发,可发落犯了错的良妾,还是要同娘家人打声招呼,不好直接给人扭送到庄子上去。
顾家虽惧怕刘家权势,可这事他们占理,一气之下就来了七弯巷,想找刘家人说理。
若兰陪着她母亲张氏一起来的,二人被婆子引着往刘府后院里去,张氏见了这府里的光景,难免胆怯。
若兰安抚她母亲说:“母亲别怕,我不信姐姐那样的人会犯什么大错,一会儿咱们只管同她们讲理就是了。”
张氏点了点头:“我,我不怕,得,得把若芯从庄子上接回来才行。”
若兰点头,她去过不少大户人家行医,可像刘府这样富贵有实权的人家,还真是头一回来,虽说她同她母亲一样,也微微有些发怵,可为了姐姐,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若兰一时又想起了张氏同街坊四邻吵架时那不讲理的样子,怕她母亲一会儿同人说不到点子上,忙又嘱咐她道:“母亲,一会儿我来给她们讲道理,你别怕,你就…”
她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说:“你就只管捡那对姐姐有利的话说就成,记住了么。”
张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这行么。”
若兰握住她的手,斩钉截铁的说:“行。”
引这母女俩进去的,是卫林家的,听见二人说的悄悄话,卫林家的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们一眼,心说,想同我们太太讲理,可别做梦了,我还没见有谁,能讲理讲的过我们太太的。
——
长春馆客室
若兰一进去,就见一屋子整整齐齐的贵人,规规矩矩的按尊卑坐的坐站的站。
右侧立了个屏风,绣一整幅富春山居图,好不雅致。
若兰同张氏一起行了个礼:“请太太和奶奶们的安。”
秦穆菲笑吟吟的走过来,亲热扶住张氏的手:“哟,这是亲家太太吧,快坐吧?”
又对若兰道:“奶奶也快坐,来人,上茶。”
若兰眼睛轻轻扫过坐着的三人,眼睛定在一个身穿碧色底梅花印对襟褙子的妇人身上,她自认眼力不差,想必这人就是刘府的主母康氏了,就开门见山道:“太太,得知姐姐被送去了庄子上,我母亲急的寝食难安,这才叫我陪她来了贵府,此番前来叨扰太太了,不知我姐姐犯了什么天大的错,竟叫她母子分离,被送去了那清冷地界受苦。”
其实,康氏同若芯的想法差不太多,她想着,过不了个把月,她那不争气的儿子就会把若芯从庄子上接回来,若芯识大体,肯定不会一上来就找娘家人做主,所以,也就没必要同顾家人说这个事了。
没想到顾家人这么快就找了来。
她只能公事公办,同顾家母女客气道:“府里有府里的规矩,是因为若芯避子,才把她送去了庄子上思过,等过两日她知错了,自然会接她回来的。”
张氏想起了若兰方才同她说过的话:只说对若芯有利的话,便直愣愣的开口就对众人说:“我女儿没有避子。”
一句话把若兰都给说愣了,她转头看向张氏,想示意张氏别说了,由她来说。
张氏却没理会,继续说道:“你们说我女儿避子,那她怎么怀了孩子的,我女儿没有避子。”
这话说的一点毛病没有,若兰向她母亲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此时,屋子里坐着康氏、谭松玲、秦穆菲,还有崔妈妈和孙妈妈,五个人听了张氏说的,也都愣了一愣。
秦穆菲解释道:“是若芯喝了太医开的坐胎药,才怀了孩子的,太医的方子还在,亲家家里是医家,可以看看方子,再不济,可以请许太医来问,许太医可以解释给您听。”
张氏才不听什么太医的解释,她只说自己想说的:“既然我女儿都喝了坐胎药了,那怎么还说她避子,哪有喝坐胎药的人避子的。”
对面五人哑口无言,似是没见过像张氏这样的人物,竟还挑不出她话里的一点错。
若兰几乎要笑出声来,没想到她母亲胡搅蛮缠的功夫,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她索性闭了嘴,看着她母亲一个对五个。
好一会儿,崔妈妈才想出来话来回她:“亲家太太,坐胎药和避子香相冲,太太不会不知道吧,姨奶奶两个都用了,这才导致胎相不好滑了胎,这才去了庄子上思过。”
“我自然知道坐胎药和避子香相冲,那你们还给我女儿喝坐胎药,你们家的爷还叫我女儿怀了孕,胎相不好不止会滑胎的呀,对我女儿身子也不好的呀,这不成了草菅人命了么。”
额……康氏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她扫了一眼身边围着她的这几个精明强干的媳妇和奴才,就见她们也都干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崔妈妈急的额头直冒汗,太太奶奶是主子,不好同人吵架,只能她上,她说:“自然是不知道姨奶奶用避子香才给她喝坐胎药的。”
张氏:“我不管别的,我只问你,我女儿喝了坐胎药,还怀了孕,你们却说她避子,她避子?那你们告诉我,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打哪儿来的。”
崔妈妈一着急,索性学起了张氏胡搅蛮缠的功夫:“是姨奶奶自己喝的坐胎药,姨奶奶自己也承认了的呀。”
张氏一时同人说上了头,瞪圆了眼睛同崔妈妈说:“我女儿没有避子,她给家里的信都说了,阿元就要有弟弟妹妹了,信我都留着呢,你们凭什么说她避子呢。”
康氏闭了闭眼,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了,这张氏不见得多聪明,只难缠罢了,此时同她讲道理实属下下策。
其实,若芯避子这个事,原本就是一笔烂账,被张氏这么一搅和,说不清也正常。
客室里的人吵得正在兴头上,不管别人说什么,张氏来来回回就只那么一句话:我女儿在你家怀过孕,她没有避子。
就在这时,绣富春山居图的屏风后头,有个人影动了动,屏风后的人不知碰了什么,发出了刺耳的动静。
整间客室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都看向了屏风。
康氏对身边丫头说:“去看看,谁在那里?”
不一会儿,娟娘回来在她耳边说道:“方才是二爷在屏风后头呢,这会子已经走了,让我同太太说,他现在就去庄子上把姨奶奶接回来。”
康氏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吸取教训,以后再也不能预告了。
? 第 147 章
若兰觉着吵差不多了, 就拉了拉她母亲的袖子,轻声提醒她:“母亲,孩子。”
张氏虽被屏风后的动静吓了一下,可整个人仍还处于激动上头的状态, 听了她女儿说的, 这才想起来道:“对, 还有孩子,我阿元呢?我得把他带走, 你们今儿一声不吭的就把我女儿送庄子上去了, 谁知道明儿会不会把我外孙子也送出去,那么小的小人抱在怀里,被我女儿一点点托养着长大,你们看孩子, 也不兴把她送走啊。”
说着说着还红了眼睛,心里想着若芯曾经吃过的苦,眼泪滴滴嗒嗒就掉了下来。
直到此时, 若兰才觉得有些过了, 她假借给她母亲试泪儿的空, 偷偷告诉她, 娘你可别再说了, 再说人家该翻脸了。
张氏这才闭了嘴,屋子里安静下来。
谭松玲见康氏冷着一张脸,什么也不说,便笑着起身打圆场:“时候不早了, 为太太和奶奶来, 我们府上备了上等的客饭, 不如用了饭再说。”
若兰心说这是吵不过, 要开始敷衍她们了:“可我姐姐她…”
康氏忽然开口道:“已派人去接了。”
在场的人都惊讶不已。
这话若不是康氏说出来的,若兰还真有些不信。
康氏又说:“先头就说了,倘或若芯知错了,立马就会派人把她接回来,我们家是个说理的地方,对妾室更是宽厚,这不,我今儿一早得了外头送进来的信儿,就让钰儿亲自去庄子上接她了。”
许是方才被张氏怼的太狠,憋屈的难受,康氏说这话时明显带着怨气。
若兰自然明白康氏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一是咬死了若芯就是犯了错才被夫家送出去的,他们刘家绝没有仗势欺辱顾家,二是话里话外的指出你们顾家人不讲理,胡搅蛮缠,三是强调她儿子都亲自去接人了,足以见得他们家是个善待妾室的人家。
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厉害妇人才能说出来的话。
若兰不禁想到,她姐姐那样软弱的性子,是怎么在这妇人手底下讨生活的。
——
刘钰从长春馆一出来,就立刻吩咐奴才套马车,去庄子上接若芯回来,又嫌奴才们动作慢,带着两个小厮骑马先走了。
若芯母亲的话在他耳边回荡着,她说:我女儿没有避子,她喝了坐胎药,怀了孕,还坚持要生下孩子,绝不可能避子。
当时,刘钰就站在屏风后头听,他只觉自己霎那间就豁然开朗了,心头积了半个月的怨愤难受顷刻间一扫而光。
他原是被那避子香囊和若芯说的绝情话,当场气昏了头,怎么就没想到张氏说的这些。
人总会相信他愿意相信的话,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刘钰的心原就松动了不少,甚至于卑微的想,不想生就不想生吧,可能生孩子真的很苦吧,她非要这样他还能怎么着呢。
却不想,张氏的话给了他极大的解脱,他在心里笃定想着,若芯当初分明是想要留下他们的孩子,她定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她不可能对他一点感情没有。
他几乎是一路狂奔到了黎山村,却不想,庄子上没了人。
黎山村桃园
刘钰:“人呢?”
桃园的院子里跪了一地奴才,庄头黎勇是这一早才刚知道若芯出走的事,只还不大知道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听见主子问,他忙看向秋荷。
秋荷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在这庄子上见到刘钰,只不过刘钰不是来接她的,甚至看她的眼神都像是不认识似的。
秋荷:“她,她昨天晚上走了。”
刘钰:“去哪了?”
秋荷:“不,不知道。”
刘钰:“为什么走?”
秋荷身边的管事妈妈,见秋荷说不清话,忙替她答道:“回爷的话,昨儿晚上姨奶奶银子没了,非说是咱们这儿的人偷了她的银子,大晚上的闹着要姑娘替她找银子去,姑娘说太晚了,明儿再找吧,谁知道姨奶奶说我们容不下她,赌气非要走,我们姑娘好说歹说就是留不住,这会子,这会子许是回娘家去了。”
没等刘钰发火,常胜就走过去,抄手打了那管事妈妈一个响亮耳光:“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说我们奶奶的不是,活腻歪了。”
常胜这一巴掌是下了狠手,那妈妈倒地上差点没起来。她嘴角渗出血,含糊着求饶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爷息怒。”
刘钰来时原本心情大好,这会子却隐隐起了些烦躁,他没空发落这些欺负若芯的奴才,抬脚就往外走:“去顾家。”
常胜忙拦住他:“二爷别急,姨奶奶如果是昨天晚上走的,那城门都锁了,姨奶奶不可能回娘家啊。”
刘钰一听更烦躁了。
这边黎勇听到常胜的话,跪着的腿直打哆嗦:“二爷息怒,二爷息怒,奴才,奴才这就去找。”
他见刘钰没反对,就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常胜想起自己安排了人在这儿。
“二爷,奴才派了两个人在这里跟着奶奶。”
闻言,刘钰心里总算没那么慌了。
不一会儿,被常胜安排在这儿的两个小厮走了进来,两人神色颇为慌张,一进来就跪下直磕头:“回爷的话,奴才们,奴才们在前院住,昨儿晚上没听见后院的动静,没想到这里的人胆大包天竟把奶奶赶出去了,今儿,今儿早上一听说姨奶奶走了,奴才,奴才就赶紧去找了。”
常胜原还胸有成竹,觉得诸事皆在他的掌控之中,可听了这俩混账说的话,一时吓没了魂儿,他咣咣两脚就踢了上去,大骂道:“王八蛋,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
两个小厮跟了若芯半个月,见姨奶奶每日早出晚归,规律的很,难免就放松了警惕,晚上同人一吃酒,就干砸了差事。
刘钰脸色越来越差,心又慌乱的跳个不停,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浮上了心头。
常胜又问:“找到了吗?奶奶去哪了?”
“奴才一早去了山上的寺庙打听,看门的小和尚说,姨奶奶昨天晚上去了寺里。”
刘钰狠狠闭了闭眼,攥拳的手咯咯作响,他这半天的心情忽上忽下的难熬,这会子反而不想责打奴才了,想给他自己狠狠揍一顿,他怎么能不管不问的就放若芯独自出来,让外头的人这样糟蹋她。
“去寺里。”
说罢,带着人飞奔上马就往感业寺而去。
感业寺的人引他们见了徐妈妈。
徐妈妈上下打量着来人,如实说道:“刚把若芯送走,这会子应是上了回城的马车。”
刘钰又急的出了寺庙,往东京的方向去寻。
就这样,他从庄子上寻到了寺庙里,再从寺庙找回了东京城,最后敲开了顾家的门,都没有找到若芯。
天渐渐暗了下来,刘钰终于意识到,若芯不见了。
——
黎山村这边,黎勇见主子回了京,心原本放了下来,没想到到了傍晚时分,刘钰又折返回来,还带了好多的军士,铺天盖地的开始满村子找人。
“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打到死。”
两个军士上前架住了黎勇,摁到一张长凳子上就开始打。
秋荷急急忙忙从内院跑出来,跪到刘钰面前求情。
“二爷饶命,二爷饶命,是我放走奶奶的,不关我爹的事,不关我爹的事…”
“你不用急,下一个就是你。”
秋荷嚎啕着哭着又求:“二爷不认得我了吗?二爷难道一点情分都不念了吗?我好歹伺候过爷啊……”
刘钰这才看向她,借着灯光认真看了看她的脸,想了一会儿才认出,她是原先在府里伺候过他的秋荷。
刘钰忽就心下发凉,觉出若芯在这个同他有干系的女人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得有多难。
他问:“是你为难的她,才把她逼走的,是吗?”
秋荷眼看着他爹挨板子,一时间心如刀绞,又不停磕头求刘钰:“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不关我爹的事,求求二爷放了我爹吧。”
又陈情道:“我自从被二爷发落回来,到现在都还没嫁人,我没嫁人,二爷,我是因为念着曾经伺候过爷,才不愿意嫁人的呀,可没有我爹,叫我怎么活啊…”
刘钰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这话的意思,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图,不经意间起了一丝怜悯之心,他瞥了眼奄奄一息的黎勇,挥手叫停了打在他身上的板子,又揪起秋荷的衣领,咬牙切齿道:“她没事就罢了,但凡出点事,你和你爹一个也别想活。”
“全都关后边去。”
月亮一点一点挪了上来,天色渐渐黑的透了。
刘钰刚要踏出庄子去找若芯,就见常胜回来禀报道:“爷,姨奶奶昨儿晚上确实在寺庙里住的,寺庙的僧人说,上午的时候,亲眼看见那位徐妈妈把姨奶奶送出去,奴才又去问了徐妈妈,徐妈妈说,姨奶奶体恤她年老,送到半山腰就让她回来了,再往下,再往下就查不到了。”
整个院子里又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好半天刘钰才吐出一句话:“搜山了吗?”
“回爷的话,已经吩咐人去搜了。”
村子里没找到若芯,回城的路上人多,也没找到半个知情人,刘钰此时只能寄希望于搜山。
清明山上
刘钰看着眼前漆黑的山间小路,不禁想起他曾经带着若芯来过这山上一回,当时,他放她一人在这黑洞洞的山上等着他,还让她陷入了被黑衣人支配的恐惧中,如今又是同样情形,若芯该是多么害怕多么绝望,刘钰再不敢往下想了。
一直到了后半夜,军士们才从山上搜出两个可疑之人。
为首的将领将这二人提到了刘钰面前:“将军,搜这两人鬼鬼祟祟的看起来十分可疑,属下刚问过了,这两人不是本村人,也不是山上的人,几天前来的这里,借住在村里的一户人家,不知道要干什么。”
眼前的两人看上去不像是庄稼人,可手臂粗壮,倒像是练武之人,确实非常可疑,刘钰:“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到这村子里来?这大半夜里又为什么会在这山上。”
“我们,我们来这山上礼佛。”
刘钰微微撇了撇头,两个军士就上前拉起那二人的胳膊,反扭住一使劲,差点要给他俩掰断了。
“我说,我说,是东京王家的人使银子雇我们来这儿的,要我们来找这儿的一个女人。”
东京虽是天子脚下,却也有那专干□□之事的□□行当,对于他们来说,像若芯这种被主家发落出来的,得罪过什么人的妾室,是最好的买卖。
只这二人从被刘钰的军士抓住起,就知这笔买卖接错了,此番必是触了哪位大人物的逆鳞,这会子只能实话实说,指望着能从中退出身来。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们掌柜的叫曹明,后头有顺天府尹还有永安侯大人。”
发现接错了买卖就自报门户,好以此保命,是他们惯常的手段,只不过他们这回实在是运气不好,刘钰正在气头上,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他拔出剑来就要杀人。
两人急的大喊:“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们没找到人,也没动过手,还请将军以和为贵。”
刘钰恶狠狠的说:“你们要杀我的人,还敢跟老子说以和为贵?”
只他还没砍下去,旁边常胜拦住他,小声道:“二爷,先别杀,这俩人的话都是口供。”
刘钰缓了缓心神,让人给这俩给弄庄子上关着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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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48 章
可能是若芯身边一直有人跟着, 这两个要杀她的人没能找出时机对她动手,却不想这天一早前来蹲守时,竟看见若芯从感业寺出来,拿着个包袱要走。
这两人商量着再不动手就没这样好的机会了, 又刚巧她身边没有小厮在, 便尾随着若芯和徐妈妈下山, 想等她二人一分开,好赶紧动手了结了这桩买卖, 可跟着跟着就跟没了人。
倒不是若芯和徐妈妈有多警觉, 是有一个日日同阿莫一起玩儿的小和尚,从寺里出来想同阿莫道别,正好看见这二人身上带刀,鬼鬼祟祟的跟在她们身后。
小和尚便也跟了上去, 心说这两个男人面相凶恶,眼带杀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偷偷跟在若芯姐姐和徐妈妈身后, 必然没安什么好心, 于是抄近路偷偷截住了若芯她们, 又娴熟的将他们藏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那两人跟着跟着就跟丢了人, 急着在山上各处找了起来,却是找了一天也没能找到若芯的影子,直到天色擦黑,他们才偃旗息鼓的往村子里去, 可村子里来了好多的士兵, 正在挨家挨户的找什么人, 待一打听, 果然同他们找的是同一个人。这二人这才知道此番接错了买卖,于是又躲回了山里,想明天赶紧脱手离开这里。
再说若芯这边,她是怎么都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拿着刀想要了结她的性命。
吓的她捂住嘴低声抽泣起来。
徐妈妈也是吓的不轻,可她到底是有年纪有阅历的老人,跟若芯一比镇定不少,见那俩追杀若芯的人走远了,才安抚着她问:“若芯,你可是得罪过什么人?”
若芯摇了摇头,她真不知道她这样的人,还能得罪了谁,竟还得罪到取人性命的程度上。
可她还是顺着徐妈妈的话想了一想。
“我想起来了,我昨天晚上威胁秋荷说,要给大奶奶写信去告她,会不会是因为这个事,她要杀我灭口。”
她是压根就没往王家那方面去想,毕竟她都已经被刘家赶出来了,对王家已经造不成什么威胁了。
徐妈妈:“好孩子,你别急,那两个人一时半会还找不到你,你先藏起来,等我回去打听打听,看看这俩人是不是村里的人,就知道是不是秋荷派来的了。”
若芯点了点头。
徐妈妈便对小和尚道:“小慧能,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把若芯姐姐和阿莫藏起来,别告诉别人。”
这对慧能小和尚来说就是小事一桩,诺大的清明山上,想藏下两个人简直不要太容易,可能是阿莫走不了了,小慧能笑的格外高兴,他点了点头,就把若芯和阿莫带到了离感业寺不远的一个山神庙去了。
慧能也是偶然间才发现这山神庙里有个藏东西的地窖,他把若芯和阿莫送了进去,拍着胸脯说道:“姐姐,这里肯定不会被发现的。”
若芯点点头,对他道了谢。
徐妈妈回去之后立马就去了庄子上打探情况,可她不是本村人,想打听点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她就又返回了感业庙,想托一个管外务的和尚帮她去问问。
没想到刚一回来,就见刘钰从山下找了上来,她犹豫了一下,以防万一就只告诉他说,已经把若芯从寺里送出去了。
刘钰不疑有他,没找到人就立马离了寺庙,应是往东京的方向去寻了。
徐妈妈等人一走,就偷偷去了山神庙,告诉若芯说刘钰来山上找她了。
前脚有不明不白的人尾随着要杀她,后脚刘钰就到山上来找她,若芯心里乱的一团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下意识里就同徐妈妈说:“别告诉他我在这儿。”
若芯此时能想到的是:许是她昨天晚上没知会那两个小厮,就偷跑了出来,刘钰知道后就来了这里,想找她回去。
可她不想回去了,回去之后担惊受怕又日日被人催生的经历太过痛苦,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徐妈妈:“若芯你别怕,有我呢,我一定帮你,你先在这里躲着,我一会儿叫小慧能来给你们送饭,等天黑了,避开那两个要杀你的人,我再把你送下山去。”
徐妈妈的这个打算确实不错,天黑了避开两个杀手容易,可避开一整队搜山的军士就太难了。
到了晚上她刚要出门,就被门口的和尚拦了下来。
“妈妈快别出去了,外头正在搜山找人呢,方丈说现在就要闭寺,您老人家快回厢房歇着吧。”
徐妈妈身上一个激灵:“这…,怎么突然就搜起山来了。”
“不为别的,还是为了今儿走丢的那位奶奶。”
徐妈妈问:“是刘将军搜的山?还是黎山村庄子上的人在搜山?”
“搜山的都是士兵,应该是今天找来的那位刘将军在搜山。”
直到此时,徐妈妈才隐隐觉出一丝不妥之处,她自认同若芯有患难的交情,又喜欢这孩子的模样秉性,两个贼人要害她,她一个孤寡老人无牵无挂的,肯定能豁出命去帮她,可这都动用士兵搜山了,她就怕这样下去,别惹出什么事来牵连了她主家陆府。
徐妈妈回厢房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这种情况下,得帮一帮这个孤立无助的孩子,不帮她恐怕都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就不再多想,打定主意要帮若芯到底。
次日一早,徐妈妈一睁开眼,立刻又去了看门的和尚那儿打听。
“可是找到人吗?”
小和尚说:“搜了一晚上,好像是还没找到那位奶奶,不过听说抓住两个可疑的人。”
徐妈妈点点头:“那既然找不到,那些士兵是不是该撤了。”
“看着不像要撤的样子,山上山下的还在找。”
徐妈妈不免皱起了眉,担心若芯在那地窖里身体吃不消,得赶紧把她弄出去才好。
只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办法来,倒是这看门的小和尚一语点醒了她。
小和尚说:“不过,我们主持已经去跟那位找人的刘将军交涉去了,说明天是浴佛节,东京的贵人们都会来拜佛添香火,不能再这样封山找人了。”
徐妈妈眉头立时舒展开了。
她想了想,对小和尚说:“我去山上转一转,疏松疏松筋骨。”
“您老人家这两天出门出的还挺勤,不过我还是得提醒您,在山上转的时候小心点,别被那些士兵当成细作给抓起来。”
徐妈妈笑着敲了敲他的光头:“小秃驴,你还知道细作呢,你见过像我这么老的细作么,这是又跑去偷看你们藏经阁的兵书了?小心我告诉方丈罚你抄经书。”
说罢,摆手挎着篮子出门了。
徐妈妈按照慧能教她的方法来的山神庙,提心吊胆的就怕被士兵们看见,再暴露了若芯的藏身之处。
她把刘钰正在搜山的事告诉了若芯,想着若芯如果愿意回刘家,那就是皆大欢喜,她也不用担心牵连她主家了,如果她不愿意,就趁明天浴佛节的时候把她送下山去。
若芯当然不想回去,她昨天晚上想了一晚上来杀她的两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觉得秋荷虽说招人厌,却没那么恶毒的心思想要她的命,即使是害怕她写信告状,也不可能才一晚上就找人过来杀她,她至少得找她爹商量一下才会动手,那还能是谁呢,若芯不能不往王家人身上想。
“我不跟他回去,妈妈,你能不能帮帮我。”
徐妈妈叹了口气道:“咱娘儿俩命里有缘,你救过我老婆子一回,我不帮你谁帮你。”
“我都想好了,明天就是浴佛节,我这就写信让我们家太太到山上来礼佛,主持已经去跟刘将军交涉了,明日好些东京的贵人来礼佛,定然不会再封山了,我拿帷帽来,同我们主子说一声,就说你是我的远房亲戚,这样你就能混在陆家人里头下山去了。”
若芯心里说不出的感激,眼里忍不住留下一行泪来,徐妈妈见状,忙把她搂在怀里,又叹气着说道:“可若芯,你若是回你娘家,那刘将军还是会找到你的呀,你…”
若芯突然打断她的话,断然说道:“我不回去。”
她想不出有什么回刘府的理由,阿元大了,离了她也能平安健康的长大,她生不了孩子,即使回去了也不能再给阿元添手足,至于那个因为孩子才娶了她的男人…
若芯看向徐妈妈,恳求道:“妈妈,你能不能收留我两天。”
徐妈妈:“傻丫头,什么能不能的,别说两天了,我巴不得你天天陪着我呢,这样吧,你先跟我回陆家,先安顿下来再说后边的事。”
徐妈妈安排的很妥当,她看好了下山的时辰,让小慧能把若芯和阿莫二人从山神庙里接出来,藏在下山的必经之路上,又趁人多,偷偷把若芯和阿莫混在了陆家人的队伍里,最后把她们送进了陆家的马车。
刘钰没找到若芯,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不能阻断了东京贵人们前来清明山礼佛的路,只能拉廷尉府的人出来,以巡查治安为由,查看这山脚下的车马人流。
可他到底是管军士的武将出身,对于怎么巡查治安,怎么应对贵人们的怨声纠缠,实在是不怎么擅长,没半天就被弄的焦头烂额。
“将军,宁国公家的贵人闹起来了,说凭什么要查她们的马车。”
“工部侍郎杨大人的家眷,要小的通融一下,想先从这里过去,小的不敢不报。”
……
刘钰看向廷尉府的陆大人。
陆询一脸无奈的冲他摊了摊手:“来之前毫无准备,又没有这巡查山脚的经验,这会子手忙脚乱再正常不过了,我说刘将军,钰二爷,你该不会是觉得我们廷尉府的人整日里都闲的慌,这才突然把我们拉出来溜的吧。”
他看着来往乱成一锅粥的车马人流,也对刘钰抱怨道:“你巡查哪里不好,非要来这里,你瞧瞧这些祖宗贵人们,哪一个是我惹的起的,我这廷尉府的破差事原就是吃力不讨好,咱就说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不干这差事了倒好,你让太子殿下上哪找人补上来。”
刘钰认命般闭了闭眼,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149 章
他一直在清明山山下, 看着这些东京城的贵人们,陆陆续续的来,又陆陆续续的走,一直到了傍晚时分, 山脚下才渐渐归于平静, 却没能等来他想要的消息。
刘钰失魂落魄的回了刘府, 看着钟毓馆里哪儿哪儿都有若芯的影子,心里有如被刀剜着的难受。
阿元听说他爹爹回来了, 登登登的从外头跑了进来, 拉住刘钰的手晃了晃:“爹爹,我阿娘不见了。”
童言无忌,一语成谶,刘钰不由看向孩子。
“谁同你说的?”
即便整个人失了精神, 他还是敏锐的听出了孩子话里的一丝不对,他还没有明确告诉过府里人若芯找不到了,怎么反而孩子都知道他娘亲不见了。
他此刻像个茫然无措的溺水人, 即便看到一丝微弱的希望, 都会奋不顾身的想要抓住些什么。
阿元只管哭闹着:“爹爹, 我要我阿娘。”
刘钰一把抓住孩子的胳膊, 严肃的问:“阿元, 谁同你说的你娘不见了?”
阿元被他爹的样子给吓了一下,想了想才说:“是月姨说的。”
说的是在钟毓馆里住着的月影。
刘钰大喝一声:“把她叫来。”
月影虽说也是刘钰的妾,可她一直以来却没有多恨若芯,她曾经设计陷害过若芯, 可那事过后, 若芯没同她计较过, 也没与她为难过, 只不理会她,不跟她来往罢了。
她更多的是憎恨小阿元。
阿元年纪小不懂事,听他叔叔说这女人是来给自己生小弟弟的,就怎么看她怎么觉得不顺眼,三不五时的就要去刘钰面前提这个事。
刘钰自然向着他儿子,每回都会找秋桐紫嫣等人去训诫她,叫她别在小少爷面前现眼。
日积月累的,她就对阿元生出了厌恶憎恨之心。
若芯走了,月影难免又有了争宠的念头,想趁着若芯不在,王芙蓉还没娶进来之时,赶快怀上一个像阿元一样的孩子,好在府里站稳了脚。
却不想这都半月过去了,刘钰一次也没回来过。这姑娘不禁感叹自己命途不济,又想她在刘钰心里的印象越来越差,都是拜这位任性的小少爷所赐,便是愈发的憎恨阿元。
那日午时,她没午睡,隔着窗子就看见小阿元一个人蹲在树底下,对着院子里不知是谁养的一条小白狗说:“肉团儿,我想我阿娘了。”
被叫做肉团儿的小狗正在隔着树荫晒太阳,突然被阿元挡住了光,小白狗就不高兴的挪了挪地儿。
“肉团儿,你知不知道我阿娘什么时候回来呀。”
“肉团儿,我想听我阿娘唱歌了。”
……
孩子看上去很可怜,还时不时的抬手给自己抹眼睛,像是忍着不哭出来似的。
即便这样,月影还是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瞧了眼趴在窗子上打瞌睡的庭娘和小丫头们,悄悄走到阿元身边,对孩子说:“你阿娘不见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将她积攒了那么久的怨气,一股脑的冲一个孩子发泄了出来。
阿元听了她说的,瞬间嚎啕大哭起来。
月影见状匆忙躲回了她屋里,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痛快。
这边月影一从外头走进来,刘钰就站起来走过去,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这姑娘也不是没想过跟阿元说了那话之后会被二爷责罚,可她真就是这一年多以来被阿元欺负的太狠了,不抓住机会说一回,实在觉着对不住自个。
她还以为刘钰会骂她:为什么跟小少爷嚼舌根,为什么到小少爷跟前儿晃,为什么惹小少爷哭。
可刘钰却没说这些,他盯死了她问:“你怎么知道若芯不见了?谁告诉你的?”
月影原本备好了要跟刘钰求饶辩解的话,此时一句也派不上用场了,她愣了愣才说:“没,没人告诉我。”
想了想又说:“是我跟小少爷说错了话,二爷息怒,我错了。”
刘钰什么样的人没审过,一眼就看出了她在撒谎,他顾不得孩子在屋里,上前一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问:“到底是谁跟你说的?为什么说若芯不见了?”
月影吓的花容失色,脸憋的通红的求饶:“二爷饶命,二爷饶命,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
“是,是林湘园秋姨娘的嫂子说的。”
郭大家的替王芙蓉办事不是一回两回了,月影看在眼里,也想提前巴结巴结这将要嫁进来的二奶奶,便总私下里使劲,想同郭大家的套近乎,她也是这两天同她闲聊时,才听她说:“姨奶奶这回八成是回不来了。”
月影怎不好奇,上赶着问她是怎么知道的,郭大家的也没能说出她是怎么知道的,原是她回王家办事的时候,听王芙蓉身边的管事娘子说的,说的虽不明确,却足够听的人领会出这话里头的意思。
月影也不是个傻的,也领会出了郭大家的话里头的意思,能想到必是王家私下里做了什么,才叫她说出八成回不来的话,她这才脱口就跟阿元说:你娘不见了,她再也回不来了。
刘钰早就想找王家人算账了,这会子又冒出个奴才来,可真是昨日仇今日恨又多添了一笔。
他挥手将月影扔在地上,跟紫嫣说:“叫她老子娘进来,把她领出去,若是太太问,就说她冲撞了小少爷,这里容不下她了。”
月影只觉晴天霹雳,没想到竟会被刘钰发落出去。
她不想出去,若芯走了,将要嫁进来的二奶奶又是个好脾气又待见她的,眼见着苦日子就要到头,怎么能这样出去,她起身就往外跑,要去长春馆找康氏做主。
紫嫣看着她着急去找太太的样子,心说,你这是撞枪口上了,找谁都不好使了。
——
刘钰从钟毓馆出来就直奔了林湘园,找王家算账是一回事,家里这些兴风作浪的得先收拾。
好在林湘园里刘钏也在,他没费多少工夫就见到了郭大家的。
林湘园正室明堂
刘钰坐在上手,下手坐着刘钏,落秋就站在刘钏身旁,她脸色泛白,身子微微发抖,被刘钰兴师问罪的气势震慑的不敢抬头。
她没有孩子,原是被王墨染强行叫长辈做主才抬的姨娘,刘钏本就不喜欢她,倘若她嫂子给她惹了什么事,刘钏怕不会把她撵回王家去。
郭大家的见是府里的两位爷要找她问话,早吓的不知如何。
刘钰直接问道:“你怎么知道顾姨娘去了庄子上就回不来了?”
郭大家的战战兢兢的跪在明堂正中间,打着颤回道:“爷明鉴,奴才怎么会知道顾姨娘的事呢。”
刘钏一开始也不大明白刘钰找他院子里的奴才能问什么,听了郭大家的回话,想说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见刘钰此时脸黑如炭,身上隐隐透着杀气,就没敢开口问。
刘钰盯着这奴才看的眼睛,简直要冒出刀子来,又厉声问道:“你到底是王家的奴才,还是刘家的奴才?”
郭大家的:“奴才,奴才跟着二奶奶和姨奶奶陪嫁来的,自然是刘家的奴才。”
刘钰突然拔高声音:“说的好,你若是王家的奴才,那爷管不着,你若是认了你是刘家的奴才,爷就提前告诉你一声,我们刘家最恨吃里扒外的,一旦发现,轻则打死,重的祸连全家。”
闻言,刘钏这才品出刘钰来找这奴才是为了什么,必是因为刘钰要娶的奶奶也是王家姑娘,这奴才原就是王家来的,替王家做了什么对顾姨娘不利的事,这才叫他堂兄找了来。
刘钏心里一恼,转头怒目瞪向落秋,落秋吓的跪了下来,摇头道:“这,这,我不知道。”
又气急败坏的扑向她嫂子,捶打着她大骂:“你这娼妇,你都干了什么呀你?”
刘钰像是忘了这里是刘钏的院子,对身边跟着他来的紫嫣道:“去备板子来。”
他素来手段狠戾,对付外头狡猾的细作都是手到擒来,更别说这些深宅里的仆妇。
郭大家的已被唬的不行了,眼泪鼻涕全下来了,刚想着一一招了她干的那些吃里扒外的事。
却不料,王墨染从内室走了出来,端起凛然正气,对刘钰道:“钰二爷好大的威风,这是同我们王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刘钏不由看向她:“墨儿,你…”
自从刘钏娶了李如是之后,王墨染便愈发的依赖她娘家,不许旁人说她娘家半个不字,她丝毫不惧怕刘钰威势,对刘钏道:“二爷,她是我们林湘园的奴才,可不是钟毓馆的,即使犯了错,也是由你我来发落,这钰二爷备板子,是想要越俎代庖吗?”
“墨儿,你别再说了…”
刘钏觉得,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个奴才同他堂兄交恶。
刘钰暼了王墨染一眼,买/凶/杀/人的事叫他心里憋着气,此时已是十二万分的憎恶王家人,看着王墨染一身的理直气壮,只觉得十分恶心。
他也不管他堂弟会不会翻脸,直接对王墨染说:“二奶奶到底是看不惯我发落你院子里的人?还是心虚,怕这奴才说出什么你们王家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来?”
这话的指向已是很明显,说的就是李如是的孩子被暗害的事。
王墨染果然心虚了,恼羞成怒的指着他:“你…”
刘钰懒的跟她废话,可又不得不顾忌着自己兄弟的体面,转头对刘钏说:“你放心,我不问别的,只问若芯的事。”
说罢,指着王墨染,不客气的吩咐丫头:“把你们二奶奶带到屋里进去。”
刘钏挥了挥手,便有两个丫头上前,把王墨染拉屋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150 章
见二奶奶都护不了她了, 郭大家的一点侥幸心理也没了,她总觉得她替王芙蓉办的那些事,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什么传个话儿呀, 借着李如是的孩子被害说两句话吓吓若芯呀, 这不都是小事么, 怎么就到了被家里的爷责问的地步了。
刘钰是因这妇人说了若芯再也回不来的话,才想到她同王芙蓉那边有勾连, 进而说她吃里扒外, 可也不知她们勾连到了什么程度。
他问:“说说吧,你都帮那边干过什么,那边又跟你说过什么?”
郭大家的这会子哪敢扯谎:“我,我, 我就是帮姑娘传话,找莲心说,让顾姨奶奶从正房里搬出去。”
见她敷衍, 刘钰刚要叫人进来打, 刘钏先怒了:“还有呢?刚才问的庄子上的事怎么不说, 你再不老实, 老子把你舌头拔下来。”
说罢, 狠狠推了一把在他身边跪着的落秋,落秋呜咽着哭的更可怜了。
郭大家的说:“二爷明鉴呀,我不知道庄子上的事,我就是上次二奶奶让我回王家办事的时候, 听见芙蓉姑娘身边的管事娘子说, 说被发落出去的人, 还不好整治么。”
于是, 到她嘴里一琢磨,就变成了顾姨娘八成是回不来了,再到月影那儿,就是不见了,再也回不来了。
刘钰恶狠狠的又问:“还有呢?”
“还有,还有…”
郭大家的听府里人说过,这钰二爷闹起事来连长辈都管不住,这会子看他一副不问到底不罢休的凶狠模样,心里再没什么指望。
她一脸痛苦的看了眼刘钏和落秋,眼一闭,说道:“还有就是芙蓉姑娘的管事娘子让我去吓顾姨娘,让我告诉她说如姑娘的孩子就是被王家害的,上头有老太太护着才什么也查不出来的,好叫顾姨娘别仗着有孩子得宠就不把王家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刘钏瞬间跳了起来,朝郭大家的扑了过去:“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什么…”
刘钏懦弱,从不敢正视他妻妾之间争宠的龌龊事,他不是不知道李如是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他只是不敢面对罢了。
自从李如是的孩子没了以后,在这林湘园里,谁也不敢提起这事,来戳钏二爷的肺管子,偏此时,守着外人就有人撕开了这里表面和谐的假象,叫他怎不愤怒生狂。
他拔出剑来,叫嚣着就要杀了郭大家的,仿佛是只要没人提,孩子被害的事就不存在一样。
刘钰也没想到,这些见不得人的事,竟还拔出萝卜带出泥,惹出了刘钏的伤心无奈。
他只能招呼奴才,摁住发怒的刘钏。
继而又想,若芯是不是被这奴才给吓着了,所以那天晚上才那样干脆的认了她避子,好借机从这府里出去。
刘钏仍还气愤不已:“二哥,你把这奴才带走吧,要杀要剐随你便。”
落秋哭的更狠了,她觉得刘钏接下来就该发落她了。
刘钰这才起身要走,想说,也不用他发落这奴才什么了,她主子都不见的会放过她。
紫嫣却拦住了他,凑到他耳边说:“二爷,还有一件事,我听太太院里的崔妈妈说,姨奶奶藏避子香的事,就是从她嘴里传出来的。”
刘钰又看向了郭大家的,他问:“你是怎么知道顾姨娘的柜子里有避子香的?”
郭大家的如实说道:“那日宝琴搬家,是我引了顾家的小舅爷进府见的顾姨奶奶,后来姨奶奶说要谢我,就让宝琴把我请去了钟毓馆,送了我一个荷包一个香囊,我回来后闻着味不对才发现那是避子用的香。”
闻言,刘钰脑子里轰的一声,人定在那里一动不能动,按照这妇人说的,是若芯自己把那避子香送到了她手上,是她自己引火烧身,让老爷太太生气发怒,进而发落了她吗?
其实,郭大家的也对若芯突然送她贴身的香囊惊讶不已。
那日若芯特特把她引进了卧室,守着她从床头翻出一个箱子来,又在她面前打开,从中拿了一个荷包和一个香囊,对她说:“我瞧着嫂子穿戴打扮的很是讲究,一时也不知送嫂子什么了,这是我自己做的香囊和荷包,都是日日贴身用的,嫂子不嫌弃,就拿了去吧,权当我谢嫂子的一点心意。”
郭大家的很是疑惑,首先是若芯引她一个别的院的陪房娘子进卧室,就已经很不妥了,又把她的贴身之物送与了她,弄得郭大家的跟看怪物似的看了她半天,心说,你一屋子好东西不赏给我,反而给我个破香囊荷包,还真是小家子气,可又不好推辞不受,揣着走了。
她一回到家,就拿出那两个东西来看了看,又拿到鼻子上闻了闻,嚯,好大的麝香艾草味儿,剪开一看,里边果然全是避子的东西。
郭大家的立刻就将若芯用避子香的事告诉了王家,其实她也纠结过这事要不要说,毕竟这香囊来的蹊跷,可又一想,就觉得说了也没什么,毕竟顾姨娘避子对王家来说算是个好事。
可能是之前找莲心传话的事办砸了,郭大家的太想在王芙蓉面前邀功了,她便同王家那边说:顾姨娘床头柜子里有避子香,这避子香是她无意间才发现的,且是顾姨娘日常用的,没说是若芯主动送给她的。
至于王家那边,在知道若芯避子之后,也觉得这对她们来说是个好事,一个不能再生孩子的妾室对她们来说似乎构不成更大的威胁。
但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在这富贵繁华的东京城里,越是大的家族,越是欲壑难填。
王家并不满足于若芯不能生孩子,他们想,若能借此事来扳倒若芯,岂不更痛快。
于是王家便指使了郭大家的,去长春馆散布若芯用避子香的传言。
康氏听了这传言,想说若芯避不避子,许太医最清楚,便叫了许太医来问,虽说许太医说的模棱两可,可也不难叫她猜出,若芯之前孩子没了的事必是同那避子香有关。
康氏一怒之下,这才去了钟毓馆搜了若芯的屋子。
再说若芯,她在刘府待的久了,各种事也见的多了,能看出这郭大家的是假借她弟弟来府里的事,到钟毓馆来吓唬她来了,也在心里坐实了王芙蓉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大度能容人,她不能不为自己打算。
可她没什么算计人的经验,故而使出来的手段也十分拙劣,她想告诉王家她生不了孩子,就直愣愣的把自己新做的避子香囊塞给了郭大家的,她甚至连这妇人能不能瞧出来这是避子香都不能确定。
也可能是这避子香困扰的她太久,她想要一个契机把这件事说出来,不想再看刘家人期盼她生孩子的眼神了。
她想的是:若是把这事告诉别人,别人没准儿也会跟宝琴和田嬷嬷一样,怜惜她命苦,帮她隐瞒此事,再借机劝一劝她,快丢了吧,别再用了,可她是真的丢不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找郭大家的了,她是王芙蓉在这里的眼线,告诉她也就是告诉了王家,这样一来也能看一看王家会作何反应。
王家将她揭发出来,她并不奇怪,甚至还打心里觉得解脱,也正好借此事看出了王家是真的容不下她,只不过那天夜里刘钰看向她的眼神……
那眼神同此时的相差不多,都是一般的受伤愤怒,刘钰万万没想到,眼下的一切竟都是若芯自己做下的,她,她必然是早就想离开这里了。
他攥拳的手咯咯作响,不由在心里骂道,妈的,她到底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 第 151 章
若芯来到陆家之后就病倒了, 她在山神庙的地窖里待了两天两夜,身子本就娇弱,一逃出来,就觉得这辈子的力气都使尽了, 躺在床上直烧了一天一夜。
她就住在陆府后街的一处小院子里, 那是徐妈妈在陆府的家。
徐妈妈吓坏了, 跟阿莫一起,起早贪黑的照顾她, 看着若芯虚弱躺在床上的样子, 不免想起了她的小女儿,她小女儿是得瘟疫去的,也是这样病倒在床上,再没起来。
徐妈妈把自己所有的银子都拿了出来, 交给阿莫:“快,拿着这些钱去给你奶奶买药,买最好的药, 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再这样烧下去了。”
若芯是因为在地窖里过夜才邪寒入体, 再加上被俩个要杀她的人给吓了一吓, 又心力交瘁的从山上逃出来, 身子这才彻底垮下来的, 烧成这样,心病占了很大一部分。
好在她身体的底子还不错,徐妈妈给她用的也都是好药,没两天也就好了。
徐妈妈摸着若芯的额头不烫了, 才松了口气道:“奶奶烧的都说胡话了, 真真跟我小女儿当初一个样, 可吓死我了。”
若芯从床上坐起来, 突然就在她面前跪下了:“多谢妈妈的救命之恩,若芯无以为报,妈妈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
她想说,我以后一定把您当成亲生父母来孝顺,可又觉得自己不管给谁做女儿都是负担,怎么有脸去拖累别人。
徐妈妈见状,忙把若芯从地上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你这才刚好了,再病了可不是闹的。”
她把若芯扶到床上躺好,又给她掖了掖被角:“好孩子,我也早把你当成女儿看了,你别想别的,在这里踏踏实实住着,眼下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若芯含泪点了点头。
若芯病好了才发现,她现在住的屋子,包括一整个院子,全都是极其简洁的布置,只不过简单却不简陋,这里没有一个多余的物件,连针线这种日常用的东西都只备了一点点。
徐妈妈是个礼佛之人,又无牵挂,亲人死了之后,她便散尽了家中多余出来东西,只留下了必要之物,过着今天不知明天会不会来的日子,倒也随心惬意。
可若芯和阿莫来了之后,她不得不收起了以往的简朴,想给这两个姑娘收拾打整些东西才好。
那日她从外头回来,一手在腋下夹了个箱子,一手拎了个小杌子,走起来显得有些吃力。
若芯正好从屋里出来,忙迎上去接下了她手里的东西。
没等若芯问,徐妈妈就同她解释道:“这小杌子是我管隔壁邻居要的,虽是坏的,等回头找人帮忙修一下就能用了,这样你和阿莫就能坐在院子里玩了,这箱子里是我让隔壁的小丫头帮忙买的胭脂,你病了之后脸色太差了,用一些能提提气色。”
若芯看着手里的箱子,瞬间就酸了眼眶,她此时心里五味杂陈,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拿着箱子转身,想回屋去把它放下。
却是没走两步,就顿住了脚,她背对着徐妈妈,身子微微抖着,也不转身就问:“娘,你怎么还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家里还有钱吗?”
徐妈妈顿时愣住了,被若芯的这声娘,惊的愣怔不已。
她虽然嘴上说着把若芯当女儿,可她真没想过让若芯认她当娘,倒不是若芯不好,是她觉得自己太晦气了,身边亲人接连都死了,怎么能随便认亲,再害了人家闺女。
其实,陆老太太一直以来都十分看重徐妈妈,府里有好些小丫头都上赶着要认她当干娘,她想要闺女也不是没有,可她实在看不清,那些要认她当娘的丫头,是不是出于真心,是不是只想借着她的身份,在老太太跟前出头。
再者,母女缘分这个事,实在强求不得。
若芯背着身子,抬手抹了抹眼睛,她将手里的箱子放到地上,转过身来走到徐妈妈面前,拉住她的手问:“娘,你给我买药花了那么多钱,你还有钱吗?”
徐妈妈:“我,我…”
她显然还不能适应若芯管她叫娘,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见若芯满目含泪,热诚殷切的瞧着她,忙道:“有,我有,还得留着钱给你买点补品补补身子才是。”
可能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这几天做的所有事,都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才会做的事。
若芯张开手抱住了她,埋怨道:“你别再给我花钱了,万一以后有急事要用钱了怎么办,你都给了我,你以后怎么办呀。”
徐妈妈脸上已是老泪纵横,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她再不是个无牵无挂的老人,她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做,那就是把若芯安顿好,把她的身子养好,这种久违了的亲情,在若芯管她叫娘的那一刻,已将她心里填的满满的了。
一直到徐妈妈躺下来睡觉,她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不敢相信若芯就这样认她做了娘。
这是她见过的,最好模样的一个姑娘,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说起话来温声细语,笑起来春风和煦,最难得还有一副舍身救人的菩萨心肠,简直比她见过的所有主子小姐都要好,这样一个姑娘,竟然认了她做娘,徐妈妈直到睡着了,还有些不敢信这些竟然都是真的。
——
刘钰这边又查了好几天,依旧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若芯就像是在清明山上飞走了,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同王家退亲是势在必行的,有两个杀手的口供,王家想赖也赖不掉。
只不过买/凶/杀人的事没敢让王氏知道,怕老太太气急攻心再出点什么好歹。
老太爷刘斐也没说什么,他挥挥手打发刘斌去处理这个事,只说:“无论如何摁住了他,怎么闹都行,只不许闹出人命来。”
刘斌是管不住刘钰的,只能找康氏去说,康氏最知道她儿子对若芯的心,也害怕他儿子闹出什么祸事来,苦口婆心的跟他说。
“钰儿,你祖母从小最疼你了,你忍心看着老太太因为这些糟心事伤心难受吗?她岁数大了,经不起折腾,倘或出个好歹,你这心里能过的去么。”
“若芯吉人自有天相,她肯定没事,咱们再好好找找,肯定能找到。”
“钰儿,这王家同咱们家是世交,世世代代都连着亲,上到老太太下到钏儿媳妇,还有东府那边儿,你…”
刘王两家有姻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康氏句句说到了点子上,何况现下还不知若芯生死,找他们偿命也不够名正言顺。
刘钰到底是没把这个事闹到顺天府里去,只将王芙蓉的两个哥哥打了个半死,将聘礼大摇大摆的抬了回来。
外头人见两家如此不顾脸面的退了亲,难免恶意揣测,最后是,王家女孩的名声便也不大好了。
——
这天,刘钰来到一处宅子前,石青色朱环大门紧紧关着,两旁的青铜兽首一看就是才刚描过漆,他问身边小厮:“这里…都打整好了吗?”
常胜回道:“全都按着奶奶的喜好弄的,正房里的各个厅堂没摆多少东西,都是又大又敞亮,园子里全都种上了各种药材,还特特叫移过来好几棵树,给奶奶炮药用,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买这宅子是为了种药呢,采买的下人也都是奴才一个一个亲自挑的,都是机灵会办事的。”
刘钰没等他说完就踏上了台阶,门打开,他走了进去。
这里是刘钰一个月前新买的宅子,直到此时还在修葺打整中,他亲自嘱咐奴才这么修那么整,想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这房子的女主人却不见了。
他还记得,若芯出府前的那天晚上,他跟她说。
“我在京郊买了处宅子,有山有水,找风水大师看过了,那是个难得的福地,若芯,等娶完亲,咱们就带着孩子搬出去住,到时候再多添几个孩子,整个宅子就你一人说了算,连爷都听你的。”
他还同她保证说:“爷要让你知道,你会是这东京城里最有福气的奶奶。”
他没能让她成为最有福气的,反而让她处在担惊受怕的危险之中,庄子上的人慢待她欺负她,王家人算计她要杀她,他却对此不闻不问,为了个避子的事就跟她赌气躲了出去,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些。
他吩咐下人道:“找画师画像,飞鸽传书让外省的人也帮忙找,尤其注意各省流窜的人牙子,再贴告示重金悬赏,一定把人给我找出来。”
作者有话说:
? 第 152 章
不过三日, 东京城所有贴告示的地方,都已贴满了寻找若芯的画像,并挂出了非常可观的赏金,只不过为了若芯的名声, 没用刘府的名号。
江湖上有专干这个的人, 全都使出浑身解数, 想借此赚上一笔,一时间, 城里城外人牙子的府邸成了最热闹的所在, 凡差不多年岁被买卖女子,都会被查验一番。
寻人的画像贴的满天飞,顾家人怎么看那画像怎么像若芯。
之前张氏和若兰到刘府去了一趟后,就一直同刘家人说要见一见女儿的面儿, 可刘家这边用各种借口敷衍着不肯。
如此这般推诿,顾家人怎不生疑,察觉若芯必是出了什么事, 要不怎么刘家一直拦着不让他们骨肉相见。
秦穆菲和谭松玲奉了康氏的命来应付顾家人, 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太太, 这么瞒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 不然就告诉她们吧, 这样她们也能帮着找找。”
“是啊,太太,这顾家人显然已经发现了什么,要不怎么日日都来府里下帖子要见若芯。”
康氏的头比她俩的还要大, 这两天烦的都想回扬州娘家去了。
又想着, 是她亲口跟张氏说的会把若芯从庄子上接回来, 结果人没了, 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一时烦躁起来,就拿两个媳妇出气:“要说你们去说,我见不得那妇人胡搅蛮缠的样子,你们俩个也都是当家做奶奶的,遇上了难事就来找我,我能怎么办,逼死我算了。”
谭松玲觉得,能把康氏逼成这样的,那张氏也算个人才,她嫁进刘家十多年了,还真是头一遭见康氏如此慌乱没主意。
谭松玲和秦穆菲互相对了一眼,就悻悻从长春馆告退了出来。
倒也不用她们俩个亲口告诉顾家人说若芯丢了,她们只消低下头去不说话,若芯母亲张氏就嚎啕着哭了起来,口中不停指责你家太太说话不算话,明明说了你们家的爷亲自去接我女儿回来,怎么我女儿反而不见了,康氏只觉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
若芯在徐妈妈的院子里住着,大病初愈几乎是不怎么出门。
过不几日,徐妈妈也看见了寻人的告示,回来问她可是她父母在找她。
若芯摇了摇头,心说,这么多银子在寻人,肯定不是她爹娘在找她,她心里难免煎熬起来,想去问一问刘钰还找她做什么,避子的事横在二人之间,王家人又肯定容下她,眼下她真的不想回去,可不知是不是为了阿元,刘钰显然还不想放了她。
若芯就这样坐在院子里,呆呆的发呆,阿莫跑过来让若芯给她梳头,若芯这才敛了思绪,给小丫头绾了两个小发髻。
徐妈妈从外走进来,同她说道:“若芯,我们老太太要见你”
若芯吓一跳:“为何要见我?”
原来是家里的吃食越来越差,徐妈妈一怕若芯养不好身子,又怕误了阿莫长身体,便一早去给陆老太太请安,想让老太太给她涨些月例银子。
陆老太太自然应允,当下就叫封了些银子先给她应急用,又问:“我听下人说你家里来了两个亲戚,可是为了这两个亲戚,家里才短了用度。”
徐妈妈笑道:“老太太明鉴,人一多,银子就不够使了。”
陆老太太:“你这些年替家里礼佛,淡泊惯了,知道你肯定不是为了自个儿,只不过还不曾听说你有什么亲戚。”
徐妈妈不想就此事隐瞒老太太,便避开他人,把若芯曾经救她,后来又命苦遭了劫难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陆老太太,只隐去了她同刘家的关系。
“那姑娘可怜,给人做了妾,家里爷们一时不待见了,就把她发落到清明山周围的一个偏僻小庄子上,当家的奶奶因她生了儿子,更不待见她,雇了两个杀手要杀她,当初蒙她救我一回,我这才知恩图报,避着要杀她的人,偷偷把她带了回来。”
一行说一行抹眼泪儿。
陆老太太听了这话,慈悲心泛滥,也开始淌眼抹泪:“自打那回,你同我说了咱们山上礼佛的院子里遭匪的事,还说有个姑娘奋不顾身的救你,我就说这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人儿,可恨不能见,如今真是命里的造化,这姑娘遇上你,也是她积善行德种下的因果,所以说这人啊,及时行善,才能有好下场…”
陆老太太信佛信的深,一说起积德行善因果报应这一类的事,就停都停不下来,又感叹于若芯和徐妈妈的因缘际遇,心说,这可不就是活生生的好人有好报的例子么,当下就让徐妈妈把若芯叫来,要同她见上一见。
若芯一听徐妈妈找老太太要钱去了,怎不心生愧疚,想她一个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竟要靠着老人的月钱来过日子,再没比这更丢人的了。
她这辈子也没啥赚钱的经验,唯一干过的生计,就是在清河时,去官家的医馆里备案行医,但是眼下她只怕一出门就会被人认出来。
若芯:“我…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徐妈妈:“长的像的人多了,再说这内宅的人,都不怎么出门,即便是那些偶尔出门办事的小厮,也都不大留心那些个告示,一会儿,你低着头跟在我身后就是了。”
听徐妈妈说的有理,若芯这才放下心,跟着她进了陆府。
陆府不如刘府那般大,整个府邸修葺的也十分简朴不奢华,下人们穿着一般颜色的衣裳,来往之间规规矩矩的同徐妈妈行礼,二人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陆老太太的住处,进去后就闻到一股子浓浓的香火味,果是个信佛的人家。
陆老太太上下打量着若芯,见她穿着朴素,不着一饰,模样没多惊艳,身条却不错,看着不像是生过孩子的,她一辈子算是阅人无数,透过若芯低调收敛的表象,还是看出,她内里散着一股子淡然柔和的气质,心说,就这样的,能被当家主母容得下才怪。
陆老太太十分客气的同若芯说起了话,期间问到她娘家是做什么的。
若芯只说是寻常医家,且不是东京的,陆老太太就让若芯给她切了切脉。
若芯上前望闻问切一番后,便对老太太说:“只从脉象上看,就知老太太心胸豁达,是个洒脱之人,脉里无甚症状,只是有些脾胃不调,老太太切记,别吃寒凉易发之物,平素多养着胃,饭后多走动走动。”
这一番话讨巧,正说到陆老太太的心坎上,老太太舒坦之余对若芯又添喜欢,知道徐妈妈家里拮据,临走时赏了她们好些东西。
若芯和徐妈妈道谢着从陆老太太的住处退了出来。
不想二人出院门的时候,迎头碰上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哥儿,被人簇着往陆老太太的院子里来,小孩子跑在最前头,直冲冲的就撞进了若芯怀里。
恍惚间,若芯竟觉得是阿元下学回来找她了。
她被撞的身体一震,忙低了头,双手捧起小人的脑袋就看,这才发现,原来是她自己魔怔了,怎么可能是阿元呢。
不过那小哥儿跟阿元长的一样,也被养的粉雕玉砌的又胖又可爱,冲她笑了笑,转头跑屋里去了。
出府的路上,若芯明显就蔫蔫的不高兴,徐妈妈看在眼里,问她:“可是想你的小哥儿了?”
若芯点头,徐妈妈:“是叫阿元吧?”
“娘怎么知道的?”
“前几日,你烧的糊涂,就喊这个名字了,我猜着必是想孩子了。”
“方才那个小哥儿是?”
“是府里的宝贝,我们二爷的孩子。”
若芯听见二爷两个字就觉得心里不怎么舒服。
“娘,我能去府里干点什么差事吗?”
徐妈妈看向她:“你想去府里?”
这一行进府,叫她觉得陆府是个还不错的地方,礼佛的人家大多门风好,下人看上去也都挺规矩的,最重要的是,在内府做事,应该没人会认出她来。
“我不能总在家闲着,不如干点活,也好贴补家用,娘你一个人的月例毕竟有限,两个人挣钱还宽裕些,我会诊脉炮制药材伺候汤药,针线上虽说差点,可寻常的东西也能做…”
徐妈妈打断她:“若芯,你再不济也是个小姐出身,我既然认了你做女儿,就不能叫你受委屈的…”
“可我想去…”
她想再去见一见那个小哥儿,想问一问那孩子认不认识她的阿元,她分明看见那小人穿了同阿元一样的书院衣裳,他们是不是在一个书院里读书?
大烧之后,她比以前更想孩子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153 章
徐妈妈:“先别想钱的事了, 娘还是那句话,你先把身子养好,再想别的,不然你回头又折腾病了, 咱娘俩岂不得不偿失。”
虽是这样说, 徐妈妈心里也有着同样的忧虑, 毕竟一个人的月例银子即便涨上一倍,三个人用也是紧紧巴巴, 更别说攒钱应急了。
这还不算, 还有更犯难的事,徐妈妈在陆府的差事属于外派,因此,她大半的时间应是待在山上礼佛, 虽说来去自由,可也不能总在东京待着不回山里去。
如今为了若芯,她已经在东京待了半个月了, 陆老太太这会子能体谅她是为了照顾若芯才耽搁下来, 可日子一长, 难免有所计较。
又过了两日, 若芯实在忍不下思念孩子的痛苦, 就同徐妈妈说了,阿元同陆家小哥也许在一个书院里读书的事,想让徐妈妈帮她打听打听。
徐妈妈瞪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我说你这两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还非说要去府里干差事挣钱, 原是为了这个, 你怎不早说, 我想办法去问就是了。”
“我不想给娘再添麻烦了。”
徐妈妈又夹了她一眼:“你跟娘还这么见外。”
说罢,徐妈妈立马就去了前院,找家里管车马的小厮们,打听小少爷在哪个书院读书去了。
小厮一面喂马,一面同徐妈妈说道:“妈妈问我就是问对人了,就在淮南巷的白鹿书院,东京城候门大户人家里,十二岁以下的公子哥儿,大都送那里读书去了,咱们陆家虽算不上多大的户,可族里没有家学,二爷这才托关系给小少爷送了进去,妈妈不知,每回我接小少爷下学,那巷子口全都是来接孩子的马车,那些个车,真是一个赛着一个的气派…”说完拍了拍吃草的马头。
徐妈妈打趣着同他玩笑道:“那你得看着点,别碰坏了人家的马车叫你赔。”
那小厮笑道:“真碰了,便是把我卖了也赔不起啊。”
徐妈妈也跟着笑了笑,又道:“那你能看出来,那些个马车都是谁家的吗?”
小厮拍着胸脯道:“不是我说大话,我见天去接小少爷下学,都不用看,光听声儿,就能知道是谁家的马车来接孩子了。”
“哟…这么厉害那…那…七弯巷里有个刘家,你知道吧?有他家的马车吗?”
听徐妈妈这样问,小厮不由诧异起来:“咦…妈妈怎么突然问起他家?”
徐妈妈还以为这小厮看出了什么,讪讪低了低头:“没…没什么,我这不是寻思考考你…”
没等她说完,那小厮突然就咬牙切齿气愤起来:“你要问别家,我兴许不知道,他家我最知道了,有一回我去接小少爷下学,被他家的小厮给打了。”
徐妈妈狐疑地看向他。
那小厮继而解释道:“妈妈不知道,他家有个小哥,跟咱们小少爷一般大,长的也是又白又胖,个头也差不多高,在那书院里读书的少爷们都穿一样的衣裳,戴一样的帽子,那一下了学,乌泱泱出来一堆一模一样的小人儿,我没认清,上前就错抱了孩子…好家伙…四五个小厮把我围起来就打,说我是偷孩子的贼,我好一顿央求解释,还是挨了那帮畜牲四五个窝心脚。”
徐妈妈关切道:“那没伤着吧。”
那小厮没心没肺的嘿嘿一笑:“没有,我结实着呢。”
徐妈妈心里一有了谱,就赶紧回家把这些都告诉了若芯。
“阿元必是同我们小少爷在一处上学的。”
若芯听了激动不已,一张口就问徐妈妈:“那能不能问问陆家的小少爷,阿元在学堂里怎么样?他这段日子过的好不好?”
这便有些强人所难了,徐妈妈方才跟小厮打听时就差点露了怯。
“若芯,孩子身边有乳母在…”
倘或乳母听见什么不妥之处,必会去跟陆家的主子禀报,到时候若芯的身份怕会被人发现。
徐妈妈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万全的好办法。
二人也只能暂时作罢。
若芯依旧是每天帮徐妈妈打扫院子,做做斋饭,念念佛经,应酬邻居,闲下来就,看看医书,做做针线,浇浇花,再给阿莫讲讲故事啥的,除了还痴心想着能找陆家小少爷问一问阿元在学堂好不好之外,日子过的也算平和安静。
就在她和徐妈妈将要放弃的时候,倒是出现了一个能进府亲近陆家小哥儿的机会。
“老太太跟我说的时候,吓了我好大一跳,待一打听,原来从你进府见她那日起,老太太就看上你了,只是我们二爷一直不肯。”
若芯一脸狐疑的问:“娘为何这样说,若只是去伺候陆家二爷的汤药,这…有什么不妥吗?”
若芯没少伺候过人汤药,她父母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统统伺候过,还进宫做宫人伺候过公主,进刘府后也伺候过康氏和王氏。
她还听说,东京的好些医馆,会养些专门伺候汤药的女医,以供东京大户人家所需,她觉得,这应该是一件极其寻常的差事。
可徐妈妈却同她说:“傻孩子,我们二爷是个药罐子,府里有的是伺候汤药的女医,老太太这是想叫你去给我们二爷做妾。”
若芯刚还窃喜,也许可以借此机会亲近陆府的小少爷,徐妈妈的话就给了她当头一棒。
陆府根本不缺伺候汤药的女医,少的是真心伺候夫君的妾室。
原来那日,陆老太太一听若芯是医家来的,心里就起了叫若芯留在陆府做妾的念头,怕她来历不明,还特意叫她给自己诊了诊脉,瞧着她切脉的手法,还有观舌苔摁肚脐的动作,不是打小学医的人,根本做不来,还有这姑娘周身散着的药材香味,闻着就叫人心里舒服。
这几年里,陆老太太一直张罗着给陆家二爷房里添个妥帖点的可心人,可就是找不到特别合适的。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若芯是个难得的可选之人,其一,她有一颗舍身救人的菩萨心肠,其二,她的品貌气质谈吐,比那些出身上好的良妾还要好上许多,其三,这女孩从小学医,必能伺候好她有病的孙子。
即便是若芯嫁过人还生过孩子,陆老太太也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缘分,是陆府这些年行善礼佛积下的福。
她恨不能立刻就把若芯放到他孙子的屋子里去,没想到陆家二爷陆谦不肯。
“祖母,我这样的身子,就别祸害人家姑娘了。”
“什么叫祸害,那姑娘也是同你一样半截里遭了难,如今无依无靠的,跟着你得一方庇护,不比在外头强。”
“我知道你心里惦着亡妻,可谦儿,你身边还是得有个贴心的人在才是。”
陆谦同妻子吴氏伉俪情深,却在他南下上任徐州知州的路途中,遭遇了水匪,双双遭了难,陆谦捡回了一条命,吴氏却再没睁开眼。
他思念亡妻,至今不肯再娶。
陆老太太先是把徐妈妈和若芯的故事,声情并茂的讲给了陆谦听,又苦口婆心,把她心里盘算的其一其二其三讲了好几遍,最后说:“谦儿,听祖母的话,试一试,就当屋里多了个伺候你的人,好不好。”
陆谦实在拗不过他祖母,点头同意了。
这边徐妈妈也跟若芯讲了陆谦同他亡妻的故事,把利害关系跟她说了说。
“若芯,这些日子娘同你一处,多少知道你的心,你是被伤过的,必然不愿再与人为妾,我知道你惦记着问阿元的事,还想挣钱,你若此番答应了老太太进府伺候,那就是认了给二爷做妾,二爷同不同意你做妾另说,进去了再想反悔可就晚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154 章
她当然不可能再去给人做妾, 不可能从一个坑里跳到另一个坑里,可她还真有点舍不得这个机会。
如果陆老太太没那个意思,那进府去伺候陆家二爷的汤药,会是个十分不错的差事, 首先这是她擅长并喜欢做的事, 其次能借机挣些银子贴补家用, 再就是可以见到陆家小少爷,找机会问问他, 阿元在学堂里怎么样了。
可如果这些要以与人为妾做代价, 那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陆老太太这边见若芯迟迟没个动静,心里盘算着,要么是她心有所属,惦着在陆府避过了风头, 就去找她的意中人双宿双飞,要么就是嫌弃陆谦是个药罐子。
渐渐的,陆老太太就有些发恼不高兴, 觉着若芯不识抬举。
她只能又找徐妈妈, 叫她跟若芯再好好说一说。
“我是见若芯这孩子品行好, 才想着叫她去伺候谦儿的, 倒没想到她还犹豫着不肯, 她一个被罚出来的妾室,能嫁到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更何况, 谦儿虽说是个药罐子, 可他房里头有多清静, 他又是个多会体贴人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难道能害了你女儿不成…”
徐妈妈夹在中间真的很难做。
她难得晚年得了个有缘分又贴心的女儿,不想违背若芯的意愿,可又得老太太多年照拂恩惠,也不想拂了老太太的意,一时间左右为难。
两相权衡之下,徐妈妈还是同陆老太太实话实说道:“老太太,不是我不在中间撮合若芯和二爷,实在是若芯她,她才因做了妾被罚出来,您老人家还叫她做妾,她怎么肯呢。”
“也没说一定就是做妾,她这不是正在躲着原先夫家的正房奶奶要杀她么,等躲过了这个风头,叫她父母来东京讨个放妾书,再说以后的事。”
陆老太太是真看上了若芯,为了让她伺候陆谦,都自降身份,改口说让她给陆谦做当家奶奶了,可一抬头,还是见徐妈妈一脸为难的样子。
老太太怎能不恼:“怎么,这是坐地起价,见我一时瞧上了她,就开始摆起谱来了。”
徐妈妈忙道:“老太太哪里的话,我回去劝她就是了,可老太太说让若芯做当家奶奶的事…”
陆老太太:“你放心,咱俩都是上了年岁的,我绝不跟你说那敷衍人的假话,只要谦儿瞧上了她,同意她做奶奶,我没有二话。”
徐妈妈只能告退着出来,回家同若芯说了这一番话,脸上的表情别提多为难了。
若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问:“是不是我不答应,她们就要把我赶出去,连带着也不待见娘了。”
她果然走到哪里都是个祸害,到底把徐妈妈也给连累上了。
徐妈妈:“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老太太这是看准了你,我指望拿你之前做妾做怕了的事驳了她,没想到她张口就说,让你做当家的奶奶,堵的我再说不出话来了…”
若芯摇了摇头:“娘,我不想嫁人。”
徐妈妈皱着眉头连声叹气,一时想起方才她从府里出来的时候,陆府的下人对她是一叠声儿的巴结讨好,就好像她认若芯做女儿,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一样。
若不是她这些年在山上诚心礼佛,看破了这世俗的虚妄得失,怕不会也同众人一样,觉得此番进府对若芯来说,是个绝好的归宿,可她不能替若芯做主。
徐妈妈沉思片刻,下定决心道:“若芯你放心,我为陆府诚心祈福数年,就算是老太太真个儿恼了你,她看佛祖的面儿,也不会立时就赶你我出去。”
徐妈妈这是豁出去要与若芯共进退,又沉声说:“有娘在,谁也别想压着你进府去。”
就这样,徐妈妈梗着脖子,跟陆老太太杠上了。
陆老太太还真就拿她没法子,她一个尊贵的老太太,不能把一个为家里祈福多年的老人怎么样,也做不来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逼着若芯进府伺候,更不能立刻叫人把她们从陆府后街上撵走。
这件事就这样僵持下来,说好了给徐妈妈涨上来的月例银子,也没有如期发给她们。
若芯和徐妈妈的日子,因为没有钱,过的愈发艰难,阿莫时不时就嚷着肚里饿。
就在三个人快要支持不住,若芯想法子要带着这一老一小,趁夜离开陆家时,陆家来人了。
来的是陆家太太,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一个手里捧着簇新的粉缎面衣裳,一个手里拿着一个双层檀木食盒,食盒里飘出来的香气叫阿莫瞪直了眼。
陆太太一进门,眼睛就钉在了若芯身上,啧啧了两声,就上前抓住若芯的手,摩挲着说:“我还说呢,是什么样的小娘子让我们老太太牵肠挂肚的惦记,都惦记的生病了,这…可真是个标致体面的人儿。”
她也觉得若芯虽说模样没多好看,可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同别个儿不同。
徐妈妈把陆太太让到屋里,陆太太勉强喝了口她奉上来的茶水,就开始抹眼泪:“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连我见了您都要礼敬三分,怎么还学小孩子,跟我们老太太呕上气了,也不怕小辈们笑话。”
徐妈妈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又关切着急问:“太太,老太太怎么就病了?没大碍吧?”
陆太太道:“老太太听说你们要走,直接就给气病了,她头一个舍不得你,第二个舍不得若芯。”
顿了顿,又说:“不是我说嘴,妈妈的心也太狠了,真舍得撇下陆家就这样走了吗?当初谦儿遭了难,满府里找不出一个愿意上山为他祈福的,只有您老人家愿意,你若是就这样走了,不是给谦儿身上添了一起罪过么,你就是不看我和老太太,也不看孩子可怜么。”
若芯这才知道,原来徐妈妈口中陆府遭了难,说的就是陆谦上任途中遇匪的事。
照这么说,陆府里最舍不得徐妈妈走的,应该就是这位陆太太,她一走,陆府一时半刻真找不出妥帖的人替她儿子上山祈福。
见徐妈妈脸上表情变了,陆太太忙握住她的手,又说:“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可别再僵着了,妈妈同老太太几十年主仆交情,这会子心里肯定也不是滋味,要我说,两位老人家,都各让一步,横竖若芯在家里闲着也没事,叫她进府去陪着我说说话,顺带着管一管谦儿的汤药,妈妈放心,咱们家干不出那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只要若芯不愿意,没人敢逼她。”
陆太太说完,徐妈妈和若芯都没有出言反对,这也确实是目前为止,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她们若是毅然决然从陆府后街出走的话,只怕刚一露面就会被刘钰的人拿住,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让徐妈妈一个老人为了她得罪老太太,再离开活了一辈子的陆府去外头受罪,她心里属实不忍。
思及此,若芯忙起身,冲陆太太福了一福:“多谢太太抬举,我愿意进府去伺候二爷的汤药,也愿意去陪着太太说话,还请太太在老太太面前美言几句,别叫老太太再同我娘心里别着扣儿了,娘这些日子里,饭吃不下,觉睡不好,满心里想的都是老太太这些年对她的好,她虽是陆府的奴才,可一直都把陆府当成自己的家,什么事都是以主家为先,我亲眼见她在山上祈福时,废寝忘食的念经,诚心诚意的为陆家礼拜,没敢有一丝懈怠。”
闻言,陆太太笑的合不上嘴:“哎哟,你这孩子,你这孩子…”
心说,果然老太太的眼光不差,这样有气度识大体的女孩,府里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又想这徐妈妈分明就是陆府的福星,为家里诚心祈福不说,捡个姑娘回来,还是这样一个人才,说什么也不能放她走。
当下说定后,陆太太留下衣裳和吃食,心满意足的从她们院子里走了。
陆太太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给她们送了月例银子进来。
徐妈妈这厢心里也舒服了些,对若芯道:“你去吧,这下老太太知晓了你我的意思,即便你在府里干的不痛快,也能随时出来,没人会为难你了,只是若芯,你切记,不可在二爷的院子里留夜,不然对你的名声不好。”
徐妈妈事事替她想的周全,若芯忍不住庆幸,想她自己上辈子必是做了什么行善积德的大好事,这辈子才叫她遇见了徐妈妈。
到了第二天,若芯梳洗打扮后,就跟着管事娘子进了陆府,来领她的管事娘子殷勤的叫她招架不住。
管事娘子携了若芯的手,一面走一面亲热的说:“姑娘慢些走,不瞒姑娘,我最是敬重徐妈妈了,徐妈妈待成我们也都好,姑娘你有什么事只管找我就是。”
说着,从丫头手里接过一包银子:“这是太太叫我给你的月例银子,太太说,你虽是才来,想着你家里这会子缺钱花,先把头一个月的支给你用。”
若芯掂着手里的银子,觉着比昨天给徐妈妈的月例银子还要多上许多。
果不其然,那管事娘子笑吟吟的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这可是我们府里姨娘才有的份例。”
吓的若芯赶紧把银子推还给她,急道:“家里的钱够使了,我不要这个…”
作者有话说:
知道大家不爱看这些,可还是想写全了,不然总觉得缺点什么……
? 第 155 章
见她这般推拒, 管事娘子愣了愣,心说,这姑娘到底是真不愿意给二爷做妾,还是故意在人前端架子装矜持。
“瞧我这嘴, 竟瞎说了, 这是姑娘来府里管事的月例, 姑娘快收着吧,我也是听主子吩咐办事, 姑娘别叫我难做。”
若芯第一天进府当差, 怕同这位管事娘子在路上推扯着难看,就不情愿的说:“那…那嫂子等府里放月钱的时候再给我吧。”
管事娘子怎么肯:“姑娘你看…咱们太太特意叫从账上支出来的银子,再收回去,过好几道手麻烦人不说, 太太也不高兴不是。”
若芯无奈,只得接了下来。
那管事娘子又殷勤同她说了说这府里的规矩,把她领去了陆太太程氏的院子。
陆太太的院子比陆老太太住的, 看上去还朴素几分, 院子里伺候的人也远不如刘府里康氏住的长春馆那么多。
她一路跟着管事娘子走, 未料到竟被她直接引进了正房暖阁。
程氏正坐在梳妆台前, 被丫头伺候着梳头。
若芯眨了眨眼, 诧异看了看领她进屋的管事娘子,又回了神来,给陆太太请安:“请太太安。”
因为没有提前禀报,陆太太听见声音就转了头。
“嗞…”
身后给她梳头的丫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扯到了她的头发。
陆太太回头瞪了身后丫头一眼, 又转回来对若芯笑道:“若芯来啦, 快过来坐。”
说完指了指离她不远的一个凳子。
若芯便走过去, 在那凳子上坐了。
陆太太:“我不管家,平时也不忙,若有应酬就应酬一二,家里老太太烦了,我就去陪着说会子话,再就照看着谦儿的身子,顾着阿遥那孩子,哦,对了,阿遥就是谦儿的儿子。”
说到孩子,若芯眼里顿时焕出了光彩,她上赶着说:“那…阿遥这会儿应该去书院上学去了吧。”
“咦…你怎么知道?”
她当然知道,阿元每天这个点就被哄出门去了。
“上次进府拜见老太太时,正看见阿遥穿着书院的衣裳下学。”
陆太太见若芯一提到孩子,脸上就放出了神采,也跟方才领她来的那个管事娘子一样,起了揣度她的心思:这姑娘到底愿不愿给她儿子做妾呢?怎么看上去还挺关心她孙子的。
“等他下学回来,我带他见你,嗞…,云兮,你今天怎么回事,尽扯我头发了。”
陆太太说着,就抬手摁住她的发髻,回头瞪向给她梳头的丫头。
若芯也看向了那个叫云兮的丫头。
她打一进程氏的院子,就觉得这屋里屋外的不太对,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原来是这里的奴才们做事都太怠慢了。
先是那个管事娘子不经禀报,就直接把她领进了暖阁,叫程氏毫无准备,后是这梳头的丫头两次扯了主子头发,脸上却没有一点害怕惶恐的神情。更叫她诧异的是,陆太太竟没恼了她们。
这种事在治家严的刘府,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你叫云杉来给我梳头,你去拿二爷就医的小册子来。”陆太太吩咐云兮。
云兮轻蔑的撇了撇嘴,行了个礼出去了。
若芯看在眼里,觉出这位陆太太要么是脾气好,要么就是在府里地位不高,要不怎么身边人都敢这样放肆。
不多时,云兮拿了个自装订的小册子进来,把它交给了若芯。
若芯接过一看,就见里头录着陆谦从开始生病起至今的各阶段病症,用的方子,以及用药忌讳等等等等。
陆太太指着最后一页说:“如今正吃这个方子呢。”
又翻开前边一页:“这个方子吃了两回,谦儿的身子便不大受用,太医虽说是对症下药,可他每每吃了反而咳疾加重,这才换的这最后一页的方子。”
“录的当真详尽。”
若芯忍不住赞了一句。
心说,这比医馆里的医案录的详尽多了,若所有的病患都能自发自觉的做到这些,那必会在求医问药的路上少走许多弯路,也会省去医官们探寻摸索病人禁忌的时间,更精准的做到对症下药。
陆太太笑道:“就是方才给我梳头的云兮录的,她娘原是我们府里采买来的女医,可她虽说识文断字,懂不少医药常识,就是常写错药名,药理更是一窍不通,肯定不如你医家出身的明白些。”
东京多数的大户人家家里,都会采买些懂医药的下人侍奉,这些下人也比寻常的奴才贵一些,只是懂的有限。
若芯微笑着不说话,心道,那以前定是这个云兮在伺候陆谦的汤药了。
若芯捧着小册子,开始从头翻看陆谦的医案,正如陆太太所言,里头确实是错别字一大堆,有实在看不懂的地方,她就询问陆太太和云兮,可能是她顶了云兮姑娘的差事,这姑娘睨着眼睛对她的问话极其不耐烦,可又不敢守着程氏敷衍的太明显,若芯这才勉勉强强问明白了。
陆太太便带她去了陆谦的院子,引她见过陆谦。
陆谦同那些常年患病的人一样,身形消瘦,形容憔悴,脸上五官乍一看去剑眉英朗,可被病气一压,再看第二眼时,适才晃过的那一点英朗又不见了。
陆谦慢慢站起来,整个人垮垮的躬着身子,唯一能拿出来提的,就只剩他的眼睛了,若芯觉得,他眸子里似乎还有些期许的光亮。
陆谦轻咳了一声,微微给陆太太行了个礼。
“谦儿,这是若芯,你祖母也告诉你了,以后就由她来伺候你的汤药。”
陆谦费力抬起眼皮,看了若芯一眼,随即又垂下来,敷衍着说:“叫母亲替儿子操心了。”
陆太太:“既见过了,那我带她去别处看看,你看书吧。”
从陆谦的屋里出来后,她们又去了西边的耳房,程氏指着一个小炉子:“谦儿不喜欢药味,炉子就放在这儿了。”
若芯看了看那个小炉子,是一个寻常烧水的炉子,拿来熬药。
她不禁皱眉:“太太,这炉子不行,不能调节火候,药方上有好几味药都要控着火候,得先大火熬开了再小火慢煮。”
陆太太听如此说,脸上也露出了焦急的神色:“那这…”
“医馆里应该有卖那种带风板的炉子。”
“那我叫人去买。”
然后是煎药的陶瓷砂锅,用药的素碗,过药的滤斗,药材的优劣,存放的期限和位置,以上等等,若芯都同程氏一一过了一遍。
好在程氏因陆谦有病,对这些都略懂一二,她听若芯说的有理有据,就全按她的要求一一改过了。
等前前后后终于弄通顺了,陆太太这才引了她去厢房吃午饭。
“谦儿不生病我还不知道呢,这伺候汤药看似简单,实则是个良心活,往精细了熬是一碗药,漫不费心也是一碗药。”
若芯闻言,忙站起来,一脸严肃认真的说:“太太放心,小时学医前,在药师佛和祖师爷前都立过誓的,秉承仁心,绝不沾一丝半点违背医家道义良心的事。”
程氏笑着接话:“所以老太太一听你是正经医家出身的,就看上你了。”
相由心生,程氏一看就觉若芯不是那种会藏奸的面相。
若芯听了程氏的话,怎不尴尬,面上稍稍露了些恼意,低了头没说话,摆明不高兴了。
程氏讪讪道:“瞧我,又说错话了,你可千万别多心,我就是随口一说。”
——
夜幕降临的时候,若芯终于等到了小陆遥下学回来。
这小人幼年丧母,父亲又疾病缠身,他便多跟在祖母身边,这厢一下了学,就一头钻到程氏怀里,直喊肚子饿。
若芯同程氏待了一整天,也就这会儿,见她露出了会心的笑。
她搂着小孙子,指着若芯同孩子引荐道:“阿遥,快看,这是你新来的…”
“额…就叫姨娘吧。”
又忙对若芯说:“你别多心,不是那个姨娘的意思。”
虽说只来了一天,可若芯对这里人话里话外的内涵,已是见怪不怪。
她点点头,两只眼睛直直的瞧着小陆遥,指望孩子能喜欢她,可孩子只是乖巧的叫了声姨娘,跑奶娘身边吃果子去了。
——
之后的日子,就变的简单平顺起来。
若芯每天都会早起去陆府,先检查归置这一天里陆谦所需的各种药材,控好火候慢慢熬了汤药送到他面前,亲眼看着他喝下去,再按时询问他可有什么不适,最后记录归结这一天陆谦的用药和身体状况。
好在陆谦很配合她,从不曾为难她,她让他什么时候吃药他就什么时候吃药,问他哪里不舒服也一五一十的答,只是,这位爷从不拿正眼瞧她,也不跟她多说话,若芯每次同他相处,都觉比小时伺候公主还要赔小心,当然了,这没什么不好,也省了陆老太太和陆太太乱点鸳鸯。
——
这天傍晚,若芯干完活,就去了程氏的院子,想问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事要吩咐她做了,没事她就出府家去了。
刚走到院子口,就看见陆老爷气哄哄的从程氏院子里走了出来。
若芯小心翼翼的挪进去,见两个管事娘子站在院子里咬耳朵,就凑过去问:“老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又给太太甩脸子了?”
程氏娘家不得力,她为人又软弱可欺,也没有治家理事的心机和才干,陆老爷就不怎么待见她,后来陆谦突遭横祸,陆老爷和程氏夫妻二人,便愈发的貌合神离。
陆家是妾室朱氏在管家,朱氏的儿子陆询也争气,在外做了廷尉府的副统领,陆谦遭了难后,陆询勉强撑起了陆家日渐凋落的门面。
因为这重重因由,陆老爷便多信重朱氏陆询母子俩,这么多年,程氏在内宅一直被朱氏压着一头,连奴才都见风使舵的对她不怎么恭顺。
好在程氏不大在意这些,只一心守着儿子孙子,想过清静日子。
管事娘子不轻不重的同若芯说:“老爷又训斥太太了。”
那口气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若芯:“为什么训斥太太?”
“还能为什么,就三爷的亲事呗,听说最近相看的这一家又黄了,老爷原本特别中意这门亲事,一听说黄了,就跑到这里来指责太太没尽心安排。”
若芯想了想道:“我记得前两天我在太太屋里帮着做针线的时候,太太还一脸高兴的同我说,说三爷的亲事八成定下来了,怎么才两天的工夫就黄了?”
另一个管事娘子说:“我觉着吧,必是因为三爷是姨娘肚子里生的,你们不知道,这有点门楣的人家,都讲究嫡庶,不然你说,咱们三爷一表人才又当着挺大的官,怎么说好的亲事就莫名其妙黄了呢?”
“可那家的小姐不也姨娘养的,都是庶出,谁比谁高贵。”
“姐姐你说的不对,要我说,人家必是为了咱们家里是姨娘管家,试问哪个正经人家是姨娘管家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亲事黄了的因由,争论的十分热闹。
见若芯在旁,又问若芯:“若芯姑娘,你说说看,到底是因为什么?”
若芯眉头早皱了起来,这会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出不来了。
给陆询张罗亲事这事,她没少听程氏和下人们在她耳朵边嘀咕,可她方才一听说这亲事黄了,想都没想就觉得,这肯定不是因为陆询是庶出,也不会是因为陆府是朱氏在管家。
这…这事不明摆着是因为陆老爷宠妾灭妻,人家才不愿意跟你们结亲的么,要不怎么跟程氏谈的好好的,等见过了陆询的生母朱氏,就不干了呢。
可为什么她一个年轻妇人都能想到的,这两位上了年纪的管事娘子却想不到。
若芯挠头纠结:“额…嫂子们想不到别的原因了吗?”
她没好意思直接跟这两娘子说出自己的想法,怕被她们笑话。
她在刘府的两年里,一直处于学习受教的状态,凡比她年长的,她都觉着比她有见识,也确实如此,刘府里上到康氏王氏下到紫嫣娟娘,那说话做事的手段,都能玩出花儿来,就连刘眉可那样的小姑娘,都能闲着没事给她上一课。
潜移默化的,就养成了她不敢在人前班门弄斧的习惯。
若芯暗暗纳罕,这陆府的人怎么都…
她抬脚往正屋那边走了两步,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想错了,就停住脚,回头问那两位娘子:“会不会是因为老爷…”
到底没说出口,进屋看程氏去了。
若芯坐到程氏身边问:“太太头又疼了?”
所有太太似乎都有这毛病,一出了事就犯头疼。
若芯安慰她:“太太宽心,说亲这种事,本就是变数大的。”
这段日子里,程氏越发喜欢若芯说话柔软,叫她心里舒服,便同她诉苦道:“若芯你不知道,西院那贱人一听说她儿子的好亲事黄了,就开始各处找不痛快,闹的府里是鸡飞狗跳,你说,你说询儿的亲事黄了,于我有什么好处,她是失心疯了,倒撺掇着老爷来找我的晦气。”
这是目前为止,若芯见过的所有太太里,最憋屈的一个,她觉得,太太做到这份上,还不如和离回娘家算了,可程氏回娘家的境遇,显然还不如在这里受气的好,所以她只能忍着。
若芯有些可怜她,突然就动了恻隐之心,想伸手帮一帮她,并且她觉得,她能帮到她。
她说:“太太,这谢家是见过朱姨娘之后才反悔的亲事,太太觉得是为了什么?”
程氏显然和那两个管事娘子一样的水平,她愤愤不平道:“我哪知道为了什么,左不过是嫌询儿庶出,嫌我们门户小,嫌我们祖上没根基,可若芯,分明之前她们也是愿意的,怎么就…”
“太太,你说的这些都是说亲之前合该打听清楚的,如果谢家不是有更好的说亲人选,那只能说明谢家是对朱姨娘不满意。”
程氏恍然大悟:“你说的对,可不就是对那贱人不满意,必是嫌着咱们府里是姨娘管家,妾室做主,不够体面。”
若芯摇头道:“也不是为了这个,这好些大户人家都是姨娘在管家,甚至还有未出格的姑娘管家的,能者多劳,不关体面什么事。”
“那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必是朱姨娘接待谢家人时,张罗的太过体面了,谢家人一看她一个妾室比太太还尊贵,难免觉得陆家宠妾灭妻,家风不好。”
程氏闻言身躯一震,一时间恍然大悟,她猛地站起来,咬牙切齿道:“你说的对,就是这样,不止这一家,之前的那一家必然也是为了这个,这才莫名其妙的都黄了,分明是那个贱人害了自己儿子,倒赖在我头上。”
她愣了片刻,就要往外走:“我这就去找老爷说。”
若芯忙拉住她:“太太稍安勿躁,你只拿着一张嘴说,老爷未必会信你,这只是你我的揣度,人谢家也没说就一定是因为这个,就算是老爷信了,朱姨娘也不会承认的,你先坐下。”
程氏听话的坐下了,她握住若芯的手:“好孩子,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若芯想了想道:“这样吧,太太拿出两身你穿过的旧衣裳出来,带上人去西院,就说这是你赏给朱姨娘穿的,要强调说是赏,让她务必穿,一个字也别提亲事黄了的事,然后拿出体己银子,去云裳府定下两套体面行头,等老爷再来找你时,你再同他说方才的那些话。”
程氏听完若芯说的,就全明白了,她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看若芯的眼睛里满是雀跃,这主意出的,简直挑不出一点漏洞。
倘若朱氏因赏她旧衣裳而闹出来,那就坐实了,是她不甘为妾,打扮的太过,才搅黄了陆询的亲事。
即便是朱氏察觉了什么没闹出来,程氏只要跟陆老爷说,她赏旧衣裳给朱氏是一心为了陆家,陆老爷也会因她及时想到这一层,而高看她一眼。
不管什么结果,都比她兴冲冲的跑去前头,同陆老爷直说的强。
程氏按着若芯说的做了,果然这朱氏也不是什么高明的女人,没半天工夫就去了前头哭诉。
等陆老爷再次来找程氏的时候,程氏这才不紧不慢不卑不亢的,把若芯同她说的,说给了陆老爷听。
最后还说:“老爷,询儿的亲事是府里的头等大事,我的谦儿和阿遥,将来还得依靠着询儿这个二叔过日子呢,我这个嫡母,也指着他赶紧找个好岳家,在官场上有所助益,这回的亲事黄了,不管是不是因为朱氏太高调的缘故,叫她收敛收敛总没错。”
这也是若芯教她的,一句一句的正戳在陆老爷的命门上。
一直以来,陆老爷都不愿承认他宠妾灭妻,只觉得是嫡妻无能,才让妾室冒了头,跟他没甚关系,直到家里碰上事了,他才意识到,他对妾室的纵容,将会酿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陆老爷深深反思后,觉得程氏此番做事很有当家太太的气派,对她不由有些刮目,甚至提议要让她来管家。
程氏听若芯的话,拒绝了,她要照顾儿子和孙子,精力上不允许,再说这朱氏毕竟是陆询的生母,即便陆询是个拎得清的,她也不愿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
只不过自那之后,程氏在府里的地位明显变好了,奴才们因老爷比以前敬重太太,也都不敢怠慢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156 章
次日, 若芯把煎好的药端到陆谦面前。
陆谦却没接药,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了她一眼:“放下吧。”
额…放下是什么意思?喝还是不喝?
陆谦之前可从没这样过。
若芯不动:“二爷,这会儿药温刚好,一会儿凉了, 凉药发寒, 一怕药效不佳, 二怕对肠胃不好。”
她在陆府一直秉承着以理服人的宗旨。
好在陆家人比刘家人讲理,陆谦接过若芯手里的药, 放到嘴边, 慢慢顺下了喉咙。
他喝完药,却没把药碗递还给若芯,拿在手上说:“我母亲的事是你出的主意?”
若芯刚要上前拿碗,不妨陆谦突然问她这个, 她愣了一下,垂下头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陆谦表面羸弱, 心里却如明镜。
“多谢姑娘了, 我许久没见我母亲这样高兴了。”
若芯怕他拿碗拿久了手会累, 就从他手里接过碗来。
“太太是因为二爷身体好些了才高兴的。”
陆谦难得抬起嘴角笑了笑, 脸上看着也没那么冷了:“那岂不是更要谢你。”
“是二爷按时吃药的功劳, 我不敢贪功,原是我分内的事。”
……
陆谦看着眼前女人的脸,想到了明媚照人四个字,她每次送药进来, 这屋子里的气息就像是被照出了生机, 裹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钻进他的五脏六腑,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可他以前分明是不喜欢药味的。
听他祖母说,这姑娘同他一样,也是半路上遭了难,可为何她的眼睛里还那么有神采,做起事来也满怀热忱一丝不苟。
陆谦和亡妻吴氏是青梅竹马,故而他不怎么信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辞,觉的那是盲婚哑嫁,会毁人一生,可他得承认,他对这个长辈挑出来的女人,生出了些不知名的好感,可也只是好感,还远远没到取代他亡妻,给他做续弦的地步。
陆谦:“我记着姑娘这份情,你有什么想要的尽可以说出来,我尽量满足。”
若芯没说话。
陆谦:“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说。”
若芯真想点头应他一下,这么好的承诺,可不是日日都有的,而且这个二爷一看就是个那种正人君子,能说到做到的那种,绝不像刘钰,耍无赖不要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算计她。
若芯以为她可以走了,陆谦又叫住了她。
“还要劳烦姑娘,以后多提点着我母亲些。”
说这话时,陆谦原本好转的脸色,又暗了下去,像是在为他自己不能给程氏撑腰,而深深的自责。
想当年,他才是陆府的顶梁柱,会光耀门楣的那一个,那时,即便他母亲再软弱没才干,府里也不敢这般怠慢她。
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他弟弟陆询在外撑着陆家,他这样的身子,只能窝在家里给弟弟做幕僚,陆家如今也只有兄弟齐心,才能堪堪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光。
大家族里想要想败下去,必先从内宅斗起,陆谦最擅经营算计,又怎不知这些道理,他虽知程氏委屈,可也没有插手后宅,他不想为了这些小事,来伤了他们兄弟感情。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最后的结果是,即便他有的是办法对付朱氏,可为了整个陆家,他只能默默忍受。
他一面庆幸若芯能帮他母亲解围,一面又怕她们掌握不好分寸,惹急了朱姨娘,再撺掇着他们兄弟不和。
可他多虑了,若芯从不喜这些内宅里的蝇营狗苟,她喜欢阿遥。
这段日子,她绞尽脑汁的想讨孩子喜欢,可不知是不是孩子听了什么,对她的示好十分防备,搞的若芯恨不能提着陆遥的耳朵说:我没想给你当继母,我就想跟你说说话。
可能是老天爷可怜她做母亲的一片心,这天,陆遥莫名其妙就同她亲近起来。
陆遥一下了学,就跑到程氏的东院,还没进院子呢,就喊了起来:“姨娘呢?姨娘在哪里?我要跟姨娘玩。”
若芯正在程氏屋子里做针线呢,听见陆遥叫她,忙走了出去。
这小人一见了她,就一头扎进她怀里,高兴的说:“姨娘,你再给我写一篇字吧。”
若芯也搂住他,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汗,问道:“昨天不是才写了一篇,夫子又让写了?”
她心里纳闷,以前也没见阿元让她写过什么呀。
陆遥摇摇头:“不是。”
“那怎么又写?还写孝经吗?”
原是昨日白鹿书院的孔夫子讲到了孝经,便要学生们家去后,从头至尾再写上一遍,为了更深的彰显父慈子孝才能家族繁盛这个道理,孔夫子突发奇想,让孩子的父母们陪着孩子一起写。
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夫子,怎么也不知想想,孩子的父母身子不好,写不了怎么办,就比如陆谦,叫他一晚上写这么多字,他就该咳死在书桌前了。
程氏眼睛不好,也不愿写,这事就落到了若芯头上。
若芯昨天一面写一面想,刘钰是不是也在奋笔疾书的给阿元写孝经,他最烦抄书了,没准儿会一边儿写一边骂:这什么夫子,我儿子脑子那么好使,你不让他背书,你让他老子给他抄书…
阿遥高兴的跟若芯说:“我同学夸姨娘的字写的好看。”
若芯心里咯噔一下,她问:“哪个同学?”
“刘珩(heng)”
她眼睛里瞬间蓄上了泪水。
是阿元,孩子看见她写的字了。
即便是天真无邪的孩子,在势利场的东京城,也会被分三六九等,小陆遥不算多聪明,陆家门户也不高,在白鹿书院里,这孩子难免会被夫子不经意的忽视掉。
可今天陆遥突然就被夫子极大的关注了一回。
课堂上,孔夫子捋着胡子,笑眯眯的夸他带来的孝经书写工整,一看就是母亲认真用心陪着孩子写出来的字儿,又夸这字漂亮娟秀有风骨,夸的小陆遥心花怒放。
也不怪孔夫子夸,别的家长写的是又潦草又敷衍,根本没有可比性。
阿元看着自己手里,刘钰写的那一篇狗爬的字儿,想他自己天天被夫子夸,什么脑子好使、记东西快、悟性高,没想到今天,竟折在自己亲爹手里,被人给比下去了。
小孩子好胜心强,阿元便走过去看陆遥带来的字,却是怎么看怎么像若芯的字,怎么还有一股子一模一样的药香味?
这一天里,阿元就一直围着陆遥打转,想和他一起玩,还不停问他:“陆遥,为什么你阿娘的字跟我阿娘的字这么像。”
阿元在书院里,是常被夫子夸的那种孩子,陆遥当然想和他一起玩,可刘家孩子多,同刘家交好的人家里孩子也多,他根本凑不上去。
这厢阿元自己找他来了,陆遥就更开心了。他心里美滋滋的,捧着若芯的字同阿元说:“这是我姨娘写的,我姨娘的字写的可好了。”
“我阿娘的字写的也好。”
“如果你阿娘的字跟我姨娘写的一样,那当然也好了。”
额…两个小孩就这样玩在一起了。
陆遥小人把这些都归功到了若芯身上,这才同若芯亲近起来。
若芯也是没想到,她一闲下来就熬着眼睛给陆遥做针线,指望孩子能喜欢她,同她说一说话,没想到写了一篇字,这些难题就全解决了。
她一听陆遥说起刘珩,抓紧时机就问:“阿遥,你和刘珩是在一起玩吗?”
陆遥想了想,虽说是今天才一起玩的,可也算吧,于是点了点头。
“那他最近一直都有去上学吧?有没有不高兴?夫子喜不喜欢他?他…”
陆遥被问愣了,不明所以的看向若芯。
没同阿遥说上话之前,若芯一直期待着能问一问孩子,可真问了…又如何呢…小孩子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她这才发觉,她这些日子里这般讨好陆遥,根本不是想从孩子嘴里打听到什么,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念想,一个盼头,她讨好的不是阿遥,是把阿遥当成了阿元。
陆遥摇了摇若芯:“姨娘,姨娘。”
若芯回了神来,就听陆遥说:“刘珩每天都去上学,他什么都能背下来,夫子可喜欢他了,学院里的学生也都喜欢跟他玩,每天下学都有大马车来接他,他爹爹他祖父也总去接他,我可羡慕他了。”
这小人顿了顿,扬起头道:“不过他最近就喜欢跟我玩。”
若芯强忍着泪听陆遥说完,苦着脸笑了笑,又摸摸孩子的头:“嗯,姨娘知道了,走,吃饭去。”
次日,若芯下午早早忙完差事,就同程氏说,她想跟着车去接阿遥下学。
程氏觉得这姑娘平时挺矜持的避嫌,怎么一提到阿遥就反常,阿遥倒是渐渐接纳了她,昨儿姨娘姨娘的,同她腻了一晚上。
“你这眼下都青了,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她太想孩子了,昨天根本就没怎么睡。
“行,那你去吧,阿遥喜欢你,你就同他多亲近亲近。”
淮南巷白鹿书院
陆家小厮往车里问:“姑娘要下车接小少爷吗?”
“我不下去了,我就在车里等着阿遥。”
“也好,一会儿书院门一开,出来的小人都穿一样的衣裳,站远了看简直一模一样,姑娘肯定会认错的,我就认错过。”
小厮便说笑着同若芯讲了一回,他之前把阿遥和阿元认错的故事。
见若芯掀着车窗帘子不住的向外张望,忙指给她看:“姑娘看,就那儿,就那一家,那回我就是抱错了那家的孩子,才被他们的人打的。”
若芯朝着小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吓的她赶紧又放下了帘子。
刘钰正站在刘家马车前等着接孩子。
若芯抚着胸口平了平心神,又慢慢掀开帘子,朝刘钰看了过去。
两家马车离的远,她看不清刘钰脸上的表情,可远远的,还是感到他身上散着一股子颓然挫败的气息,跟以前的样子不同。
若芯撩着帘子的手抖的厉害,眼睛也开始模糊起来,她抹抹眼睛,刚要定睛再看,就见刘钰突然朝书院门口大步走去,原是书院门大开,孩子们跑了出来,他从一群穿着一样衣裳的小孩子里,精准无误的捞起了阿元。
要不是他把阿元捞出来,若芯恐怕还要找上一会儿才能看见她儿子。
她就又去看孩子,她的阿元还是同以前一样又白又胖,似是长高了些,被刘钰抄起后,又挣扎着下来,被牵着走路,二人走到刘家马车前,孩子就同他爹闹脾气,不想上马车,刘钰十分宠溺的抱起他,给他放到马上,这小人就高兴了。
若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父子瞧,生怕错过一丝半点他们相处的细节,连阿遥被抱上马车都没发觉。
“姨娘。”阿遥一爬上车就叫她。
若芯被惊回了头:“你吓死姨娘了。”
她抱住阿遥,问他:“累不累?”
阿遥摇头。
“那你今天在书院里好不好?额…跟你一起玩的刘珩?他好不好?”
孩子漫不经心的答:“好。”
若芯叹了口气,又掀开帘子往那边看了看,刘家的马车已淹没在巷子口的一众马车里。
若芯:“阿遥坐好了,咱们回去。”
——
这边,刘钰给阿元放到马上,牵着溜了一会儿,才抱下来,塞进马车里,带孩子赶紧回家了。
到了七弯巷,阿元被刘钰抱下来,牵着小手,一路往后院去了。他脑子里正在想一会儿见了他祖父刘斐该说些什么,不妨阿元突然拉了拉他的袖袍,仰起小脑袋说:“爹爹,我阿娘给别人做娘去了。”
刘钰闻言一愣,心里瞬间酸上来,他低头看了看儿子,轻声哄道:“不许胡说,你娘过两天就回来了。”
刘钰心想,这是孩子太想母亲了,才会突然说出这种小孩子话。
又不由轻声冷笑,不怪孩子这样想,连他也日日煎熬着猜,若芯是不是真的不会回来了,是不是藏起来,找别的男人过日子去了,如果是,那最好永远别让他找到,否则…他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作者有话说:
? 第 157 章
把孩子送到钟毓馆交给奶娘, 刘钰又一路去了慈园。
慈园内书房里,刘斐正站在书桌后,蘸饱了墨写字,他一边写一边问:“阿元的娘找到了吗?”
刘钰立他的在书桌前, 撇撇嘴:“没有。”
要不是王家雇了杀手要杀人, 他祖父不见得会记得, 若芯是他的妾室,是阿元的娘亲, 更不见得会开口问一问, 若芯找回来了没。
“王家天天有人下帖子,要进府拜见你祖母,都被你母亲挡了下来。”
刘钰冷哼一声:“他们还有脸来。”
“我之前不过问,由着你明里暗里的磋磨王家人出气, 可你也要知分寸,莫要将他们逼急了。”
若芯一天找不出来,刘钰心里的气一天比一天更盛。王家年轻子弟里, 原就没什么争气的, 这厢一得罪了刘钰, 更是都遭了连坐, 生生堵了好些前程出路。
“不看曾面看佛面, 做人留一线,这些道理你都懂,怎么就非得…”
刘斐叹口气,又说道:“收敛些, 听见了吗?”
“嗯。”
儿孙大了, 有了自己主意, 长辈的话能听进去多少。
刘斐无奈抬头, 瞧了眼刘钰此刻敷衍的神态,又觉这孩子为了个妾颓唐至此,于前程上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又低下去,满头银发赫然映进刘钰眼睛里,心想,非得把人找回来,才能化解此刻刘王两家僵持不下的关系,否则,生怨结仇是早晚的事。
刘斐缓缓道:“陛下近来身子不好。”
刘钰身上一激灵:“宫里有人给祖父送信?”
刘斐为官多年,曾日日出入宫中做太子太傅,人脉之广,绝不止在官员中,宫中也有他的眼线。
“虽是在内院,你也小声些。”
他费力抬起眼皮瞪了瞪刘钰,这孩子还是太年轻,难免不够谨慎。
刘钰适才有些激动,听了祖父训斥,才慢慢平复下来,等着他祖父接下来的话。
刘斐依旧是不抬头,一面写字一面漫不经心的说:“消息可靠,以防宫变,提前准备。”
刘钰这会儿不敢敷衍了,认认真真的答:“是。”
“生死攸关,身边人再可靠也要多留意些。”
“是。”
“出去吧。”
自那日起,刘钰一天比一天忙碌起来,即便如此,他也会日日过问若芯找到了没。
若芯不在的太久,他只能去翻她的东西解忧,翻到她常看的一个话本子里有一页是折了角的,讲的是霍少卿平乱征西凯旋归来后,做了当朝一品大将的故事。
刘钰拿着那个话本子,当场就想起若芯曾与他说过,说霍少卿心系家国,是个少年英雄,那时她怀着孕,眼睛里难掩崇拜与爱慕之色,他却不解风情的泼她冷水,说这一看就是瞎编乱造,武将最多封三品,封不了一品。
若芯没了,刘钰终于开始认认真真琢磨,若芯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自己是不是真的哪里做的不好?
这些…他以前从未想过…
此刻他想,如果她喜欢什么英雄,那只要他规避宫变,助太子顺利登基,届时,刘家必会为京城所有贵族之首,如日中天。那刘家百年繁盛,盛京一朝安稳,江山千秋伟业,便会有他的一分功劳在。
等到那个时候,他就把这些都说给她听,让她知道,她嫁的夫君绝不是个没本事的风流无赖,是个心系家国的好郎君。
可一日又一日,若芯还是找不到,阿元却哭闹的越发厉害。
紫嫣来报时,他对孩子的哭闹已是极不耐烦。
“你们就不能想些新奇的玩意儿哄一哄他。”
孩子心里难受,他心里更难受,孩子还有奶娘抱着哄,他却得强撑着精神去东宫当差。
他实在不想哄孩子,只能躲着孩子在外书房睡,回后院也只是去慈园找刘斐。
巧的是,这天他刚从慈园内书房出来,就听正堂里他祖母王氏正抱着阿元哄。
“啊哟,我的小可怜哟,又想你娘啦,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我们去找你曾祖父,偷偷拔他的胡子好不好。”
刘钰不想理会儿子哭闹,转头就往院门口走。
“曾祖母,曾祖母,我阿娘给陆遥做娘去了,她不要我了。”
孩子的话从屋里传出来,进了刘钰耳朵,就那么一瞬间,刘钰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什么。
他顿住脚转头,望了一眼慈园明堂里抹眼泪的阿元,大步走进去问:“陆遥是谁?”
阿元脑袋贴在王氏怀里不说话,刘钰看向了奶娘。
庭娘一脸无奈的回道:“是哥儿书院里一起上学的同学,哥儿这两天魔怔了,常常莫名其妙就跟奴才说,说妈妈,我阿娘去给别人做娘了,奴才问是谁?哥儿还有名儿有姓儿的,说叫陆遥,奴才又问他陆遥是谁?哥儿就说是他一起在书院里上学的同学,也不知道书院里有这个么人没有。”
陆遥…
陆…
刘钰猛的警醒,他怎么没想到,是她,是那个清明山上的老妇人把若芯带走了,她的主家姓陆,她必是把若芯带去了陆府,一直藏在内宅之中,所以他才找不到。
想到这里,刘钰全身的血都热起来,他顾不上给王氏见礼,直接撇开屋里人,出了刘府,一径去了位于谷折巷的陆家。
陆询正好在家,急急忙忙迎了出来。
“刘参领怎么来了?这…也不打声招呼。”
刘钰问:“你们家是不是有个老妇人,专门在清明山上礼佛?”
陆询想了想道:“是,二爷必然听说过,前几年我二哥去外地上任的时候遭了难,我家老太太就专门找了个下人发愿,去山上替家里礼佛。”
刘钰:“她在哪?”
陆询又想了想:“她…她自然是在山上了…二爷怎么突然想起来问她…”
刘钰:“她在山上?”
有陆府的下人似是听出不对,抬眼看了陆询一下。
刘钰眼睛毒,瞬间瞪向那个下人:“你说。”
那下人又去看陆询。
陆询急道:“没听见问你呢?还不快说?去礼佛的那个妈妈回来了没?”
“回二位爷的话,徐妈妈自从上回浴佛节,跟着太太回府后,还没回山上去呢?”
刘钰隐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抖,他咽了咽嗓子,又迫不及待的问:“她可曾从山上带了什么人回来?”
“带了她家两个亲戚回来。”
“多大年纪的?”
“一个二十多岁的娘子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
陆询这才想起刘钰前些日子在找人。
刘钰看的见的激动,两只眼睛也透出了神采:“带我去找她。”
陆询却惊出一身冷汗,刚问的那两个,别就是刘钰一直在找的人。
——
陆府内宅里,除了徐妈妈,无人知晓若芯底细,连陆谦这样精于算计的,都没对若芯的身份有所怀疑,又或说,陆谦的心思不在这上头…他眼看着陆遥一天天的亲近若芯,突然就忍无可忍。
陆谦咳着嗓子冲若芯说:“我知道你接近阿遥是为了什么,可阿遥是我和青榕的孩子,你…你…你明天别来府里了,汤药的事也不劳你费心了。”
他说完咳的更厉害了,若芯上前要替他拍背,他躲开不肯。
不止阿元感到了陆遥身上若芯的气息,陆谦也感受到了,孩子不仅越来越亲近她,竟还问:“能不能让姨娘给我做母亲。”
陆谦听了简直怒不可遏,训斥了孩子两句,咳疾也重了。
他猜可能是程氏或若芯教唆孩子来问他这个的,想到这,瞬间就觉被冒犯到了,他不否认他同阿遥一样,对这个每日伺候他汤药的女医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可…背叛两个字太沉重…他一时还接受不了…
若芯吃了陆谦的排头,倒没觉得如何委屈,她之前在清河医馆里坐过诊,多少也见过些形形色色的病人,有些病人身子不好就会影响脑子,莫名其妙就会发脾气,没什么大不了。
她默默从陆谦屋子里退出来,心想,碰上这种的事,有些医官行医行成了佛,不但不会恼恨,还会忍着委屈,善意规劝他们。
若芯尚还做不到那份儿上,只能灰溜溜的躲开。她想,原是阿遥同她太亲近,才会惹陆谦心里不快,可孩子非要同她亲近,她能怎么办。
转念又一想,她确实不该为了排解自己的相思之苦,就叫孩子的爹误以为她想给孩子当娘,那…明天等他气儿消了…跟他解释一下…再同陆遥疏远一些…也就是了。
说到底,她是舍不得这个来之不易的差事。
若芯一路走一路想,一抬头,就到了陆府北后门,门上没人,好在门没锁,虚掩着缝儿,她轻轻一推就开了。
她两只脚才刚迈出去,就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胡同里站满了各种各样的人,正中围着徐妈妈的小院子,有出来看热闹的陆府家奴,有穿不同军装的军士,还有刘家的小厮…
若芯下意识就转身躲回了陆府,心咚咚咚跳了起来。
可方才她出门的那一刻,胡同里的人都看见她了。
“奶奶,二爷来接奶奶了。”
一门之隔是常胜的声音,若芯背靠着门,不想答话,心如死灰的想,到底叫他找来了。
又猛一激灵,慌忙从门里出去,冲进徐妈妈的小院。
院子里,刘钰正在盘问徐妈妈这前前后后的事。徐妈妈一脸的为难。
若芯冲上去,挡到徐妈妈身前:“你…你不许为难我娘。”
此刻,刘钰终于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女人,她穿着下人才会穿的粗布衣裳,月白色细布里子,暗灰蓝色棉麻外衫,一点繁复花样都没有,人不但清瘦了,还黑了许多,只不过,瞪着他的眼睛却格外出神。
她没有想象中的欣喜,看他的神情是一脸的防备。
刘钰不知该失望还是高兴,愣了好一会,才说:“我没为难她。”
又过了片刻,又艰难吐出一句话:“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
她没说话,还是一脸防备地看着他,眼睛突然就不舒服了。
刘钰上前一步,抓住若芯护着徐妈妈的胳膊,依旧是平心静气:“若芯,你知不知我在找你。”
她还以为他会一上来就骂她责问她,甚至抓住她,给她拖出院子往刘家的马车里塞,她方才甚至做好了挣扎反抗的准备,没想到他只是轻轻抓了她一下。
若芯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一落泪,刘钰就心疼,哪还在乎她知不知道,只说:“你没事就好,我们回去吧,阿元在等你。”
她就知道他要提孩子,恼地推开他,哽咽着说:“我不回去,我才不要回去…”
在陆府的两个月,是她难得觉得轻松自在的日子,在这里,她可以每天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看着陆谦身子一天比一天好那么一点,还会打心里替他高兴。
在这里,她不用看人脸色,陆太太因为她帮过她,对她真心敬重,还会询问她的意见,还有陆遥那孩子…
尽管这里的人叫她进来的目的不纯,可她是真的体会到了被人需要的滋味。
见若芯这般挣扎,刘钰慌了,他就知道,这么久找不到她,必是她在躲着他,此刻他心里又凉又怕,凉的是她怎能那么无情地撇下他和阿元,说都不说一声,怕的是她还要这样继续下去。
刘钰又抓住她的胳膊:“若芯,你不要我,也不要孩子吗?”
若芯冷冷的想,这男人真是一点没变,还想用孩子束缚她在身边。
可不管刘钰变不变,她已经变了,她再不是那个为了孩子委屈自己的女人,更不是那个莫名就要舍弃自己为阿元生手足的母亲,她想为自己想一回。
她瞪着刘钰,斩钉截铁的说:“我不要孩子,我不要孩子。”
若芯之前也说过这种话,可之前说的是气话,刘钰听出来了,她这回不是…
他的心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就说:“孩子每天都说,你要给陆遥做娘了。”
若芯身上一震,差一点又要屈服在他诛心的话术里。
可也不过片刻工夫,她就猛地推开他,捂住耳朵大声道:“你别想再拿孩子挟制我,我不会再听了。”
尽管她很想很想孩子,可此刻,她得强迫自己分清,想孩子跟回刘府是两回事,她不能再陷进去了。
刘钰一瞬间耐心用尽,气血上头,冲上去就要抓她。
好在常胜和吉武眼疾手快,一起冲上来,死命的拦住了他。
“二爷,二爷,冷静,冷静。”
作者有话说:
跟大家道歉,我又断更了,对不起……
? 第 158 章
若芯就在他眼前, 却固执的不肯回去,刘钰根本冷静不下来。可也没再继续上前抓她。
他被奴才扯出了院子,气的一拳凿在陆家的外墙上,指节瞬间破皮出血。
“二爷, 抓姨奶奶回去容易, 可二爷好容易找到奶奶, 也不想让奶奶不高兴吧。”
“二爷,奶奶是不是怕王家再来害她…”
“二爷, 奶奶不回去肯定有苦衷, 二爷好言相劝才是…”
刘钰渐渐冷静下来,奴才的话也听进去了,心说,还好方才被奴才拦下了, 不然…
原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她,一见她这般强硬的不肯回去,难免激动上头。这会子冷静下来, 才开始想, 他同王家退亲的事, 方才怎么没说, 没准说了再劝一劝, 若芯为了孩子心一软,就跟他回去了呢。
他像是找到了什么突破口,在徐妈妈院子外头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又返回院里。
院里, 徐妈妈和若芯已坐了下来, 老人家这一天虽也受惊不少, 可还是耐心的规劝若芯, 给她擦泪,教她冷静,劝她有话好好说。
见刘钰折返回来,徐妈妈忙起身,拉着阿莫去了屋里。
院子里只留了刘钰若芯两人。
刘钰走过去,他没在徐妈妈给他腾出来的杌子上坐,而是蹲到若芯腿边,抬手环住她的腰,抬头看着她说:“若芯,对不起,是爷不好,当初不该任由我爹把你送到庄子上去,叫你在那儿受了许多委屈,还被人逼去了山上,你生气归生气,可也不能一直在别人家住着。”
两个人此时都冷静下来,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还有王家干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已经同王家退了亲,那两个要害你的人也送去了衙门,家里那些兴风作浪的奴才都打发干净了,至于王家…你信我,王家会遭报应的…”
“还有…”说到这里,刘钰眼圈忽就红了。
若芯静静垂头看他,似是没见过这样的刘钰。
“还有…你若是不想生孩子,那就不生,咱们有阿元就够了,什么时候想要,就从宗亲兄弟那儿抱养一个,也无不可。”
“是我贪心不足,为了面子就想同大族结亲,这才害你身处险境…”
这段日子,他是真想明白不少东西,好些事看似坚不可破,可跟她失望而去一比,瞬间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若芯没想到刘钰会说这些,她一时疑心这是刘钰故意说来哄她的话,毕竟他最擅算计她,一时又觉他此刻说话的样子有几分真心在。
可一开口才发现,他有没有真心,于她已经不重要了。
若芯说:“我不回去。”
“好,那你先在这儿住着,我明天…”
他想说我明天带孩子来看你,又怕触怒了她,只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若芯惊讶的张了张嘴,不可思议的垂眼看他,刘钰习武,蹲在若芯腿边说了这么久也没见累,依旧是稳如泰山,迂回着劝她回家。
若芯知晓他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只没想到他竟没用抢的,反而不习惯了,怕他又琢磨什么坏主意来算计她,忙道:“你别再来了…我不想看见你…”
刘钰站起身,见她油盐不进,从前柔软的一颗心像是镀了层铁,任他怎么攻都攻不进去,心里急的早翻出惊涛骇浪,面儿上却不敢叫她看出分毫,他强压住气,叹了叹,转头又出了院子。
陆询小跑着跟上来,一边走一边儿死命的解释:“二爷,二爷,这事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爹我二哥也不知道,你可别…你别…”
“哦,对了,我哥…我哥他是个病秧子,我方才跟奴才打听过了,嫂子在府里就给他煮煮汤药,我哥…我哥他平时连丫头的手不碰一下的…”
闻言,刘钰停住了脚,一脸疑问的转头看向陆询。徐妈妈是个忠仆,任凭刘钰怎么盘问,也没说陆老太太想要若芯进府做妾的事,可听陆询这话的意思是…
他愣了一瞬,上前一把揪住陆询的衣领子,气的想杀人:“你说什么?”
陆询被他的样子吓的口不择言:“我…我二哥不能人道…”
陆府这条后街从没像今天这样热闹过,刘钰在那里来回来转了好几圈,才骑马走了。
次日,他又一早把阿元带了来。
阿元早起被刘钰叫起来,抹了把脸就跟着出了门,这小人还不知道要去见若芯,马车上困的迷迷瞪瞪的打瞌睡,刘钰揽着孩子,等到了才拍拍他的小脸说:“下了车就见着你娘了。”
阿元一瞬间精神了不少,揉了揉眼睛:“嗯?”
“记得叫你阿娘跟你一起回家,听见了吗?”
想了想又说:“等你娘回了家,爹爹天天都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阿元答应着:“嗯。”
看着还是不太明白他爹的意思。
刘钰其实也不知该怎么跟孩子解释,把他抱下来,领去了徐妈妈的小院。
阿元一见了娘,才彻底醒了,高兴的钻到若芯怀里,娘亲娘亲叫着,搂住她不肯撒手。
刘钰:“正好今日不用上学,你看着孩子吧,我外头还有些差事,忙完了再来。”
他说完又要走,心思摆在明面上,你不肯回家,那我就把孩子抱来磨你,回家还不是早晚的事。
若芯就知道这男人一肚子坏水,怎可能善罢甘休,可此时却难掩见了孩子的喜悦,狠狠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不想,刘钰刚转回身要往门口走,陆谦带着阿遥一大早的也来了。
两个孩子一碰见,就异常兴奋的闹起来。
“刘珩。”
“陆遥。”
“你怎么来我家啦。”
“我阿娘在这里。”
“这是我姨娘。”
“阿遥。”
陆谦突然低低喝了陆遥一声。
“以后不许再叫姨娘了,叫姑姑。”
若芯见陆谦竟来了,也是一脸的惊讶,她走过去给陆谦见礼:“二爷怎么来了。”
陆谦不卑不亢,先是弓着身子招呼了刘钰一声。
“刘参领。”
又客气的回若芯的话:“姑娘今日没到府里来,我作为病人,想来问一问。”
他像是忘了昨天气急败坏要撵若芯出府的事,此刻见刘钰在旁,正好把陆家同若芯的关系摆正,借机告诉他,若芯于他而言,只是照顾他的女医而已。
陆家从昨天刘钰一来就乱了套,先是陆询多方询问,这个叫若芯的祖宗是怎么到陆家来的,在府里做什么,有没有人慢待过她,刘钰一走,他又回内宅打听,几乎是所有人都问了个遍。
这一打听,陆询想死的心都有了,先有他祖母因人家姑娘流落在外,就逼人家做妾,后有他生母朱氏同他嫡母程氏别苗头,就阴阳怪气的说人家,最吓人的是他二哥,那天竟把人姑娘给骂了。
陆询在陆谦屋里急的直冒汗。
“二哥,你最谦和了,好好的,你骂她做什么呀。”
陆谦却不急不忙的训斥陆询:“稳重些,别急急躁躁的,听风就是雨。”
又说:“你放心,那姑娘不会跟刘钰告状的。”
陆询不信:“你怎么知道。”
陆谦暼了他弟弟一眼,心说,这点看人的眼力都没有,陆家单靠你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
徐妈妈院子里,陆谦说完那句同若芯摆正关系的话后,又去看陆遥,他继续不慌不忙的说:“阿遥今日不上学,一早起就想找姑娘教他写字,非要同我一起来。”
刘钰闻言在心里冷笑,想说,真东施效颦,带孩子来的伎俩,是老子刚玩剩下的。
可又莫名被这想法吓了一跳,他怎么同一个病人吃起醋来了。
陆谦咳了咳,又说:“还有些话要同姑娘说。”
若芯点点头,她看向刘钰:“你不是要去办差吗?”
“……”
刘钰忍着气瞪她,可还是走了。
作者有话说:
? 第 159 章
刘钰走后, 若芯把陆谦引进屋里坐下。
陆谦:“昨天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我…我原是叫阿遥那孩子给气着了,才突然对姑娘发脾气, 还请姑娘体谅我病着, 昨日的话, 别往心里去。”
不管陆谦有没有病,他都是个心智极其坚定之人, 即便病的厉害, 也能很好的把控情绪,从未在人前失过态,不想,眼前的姑娘令他破了例, 也是直到昨天刘钰找来了,他才知道这是为什么。
昨天陆询告诉他,说若芯并不是被夫家赶出来的, 是自己躲出来的, 且她的夫君找了来, 要把她带走了, 他才一瞬间恍惚, 仿佛不经意间失去了一个,他一直以为会在身边并且将来一直会在身边的人。
“二爷快别客气,之前承蒙二爷照顾我,若芯感激不尽。”
这话像是在话别, 说完二人脸上都露出了不舍的表情, 若芯心里明白, 即便她打定主意不回刘家, 她也不能再去陆府伺候陆谦汤药了。
陆谦猛咳了起来,若芯忙去旁边柜子里拿了瓶止咳的丸药出来,取出一颗递给他。
陆谦接过,放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就吞下去了,他垂着眼睛,脸上神色晦涩不明,心中忍不住自嘲,不过才过了一个晚上,他就看清了自己这两个月以来都没看清的心。
他昨天晚上一直在想,即便刘钰没找来,若芯也不见得会嫁给他,可他还是后悔了,后悔这两个月没能同她以诚相待,后悔没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她…
常言道日久见人心,两个月过去了,陆谦不是不能看出,于他一个久病缠身的人来说,若芯是个难得的良人,对阿遥也是真心的好,可他就想抻着一股劲,强迫自己把她当成个女医,不肯拿真心对她。
他如今只能痴心的想,倘若若芯真被刘家赶出来该有多好,那样他的阿遥,便能有个疼他的母亲。
可能是方才吃的药起了效,陆谦不咳了,他敛起悲色,眼睛里透出一抹算计:“姑娘准备何时离开?”
“我…”
若芯也想了一个晚上,既然刘钰已经找到了她,她就不好再赖在这里,回家找父母兄弟替她出头才是正途。
“我把手里的事情交代一下,就回我家。”
“听说昨日刘将军就要接姑娘回去了,如果是为了汤药的事,姑娘不必…”
若芯:“不是,不是回刘家,是回我娘家。”
陆谦顿了半晌:“姑娘同刘将军之间有什么恩怨,在下也不便多问,如果姑娘有什么要在下帮忙的,陆谦虽病着,也愿尽绵薄之力。”
若芯:“多谢二爷。”
——
这一天,若芯看着阿元和阿遥两个在她跟前玩闹,心里说不出的满足,徐妈妈的院子因为有两个孩子在,充满了欢声笑语,从外头看格外热闹。
云兮扒着半掩的门缝看了好一会儿,才被徐妈妈引了进来。
若芯问:“云兮姑娘怎么来了?”
“我…我…”
云兮低头扭捏着,好半天没说出她是干嘛来了。
若芯又问:“姑娘有什么就说吧。”
云兮:“我想,我想跟若芯姑娘学医…”
她之前在陆府,仗着自己是府中老人,从不把若芯放眼里,这厢一听说了若芯的事,一时悔的肠子都青了。
若芯今日没来府里,程氏只能找她来顶若芯的差事,可她手忙脚乱干了一上午,才发觉若芯跟她之前干差事的章程大不同,难怪二爷的身子好了许多,原来伺候汤药也有这么多学问,她不得不感叹她自己是个井底蛙目光短浅,不懂还瞧不起人家懂的。
她又羞又愧,偏又是个好强的,心一横,厚着脸皮找来了。
若芯笑了:“以前没发现,你竟是个这样好学的。”
“你有好学的心,我无论如何都要教你的,可我要陪孩子,恐怕今日不能了,这样吧,回头我先把二爷的各项事务写下来,你照着做,毕竟差事要紧,若你还想学别的,我再教你,学医不是一日之功,穷其一生都学不尽的,你若真想学,我教你是一项,你自己坚持下去是另一项。”
云兮张了张嘴,瞪着眼睛看着若芯,她不能信这个她曾怠慢过的姑娘,竟跟她说了这些肺腑之言。
若芯其实跟云兮没啥交情,只是这姑娘是头一个说要跟她学医的下人,她敬佩她的要强心和探索欲,这是她长这么大都没修炼出来的两样东西。
云兮高高兴兴走了。
人其实各有长各有短,要取长补短方能长久,云兮应该学一学若芯能沉下来的心性,若芯也应该沾一沾云兮主动往上爬的心气儿,可人的眼睛不论好坏,总是先看别人,后审视自己。
——
阿元和阿遥因在书院以外的地方碰见,一起玩的很是高兴,只不过那新鲜劲没能维持一整日,到了下半晌,两个小人都有点腻了,开始不听话的争东西打闹起来。
说来也巧,刘钰早上走时碰见陆谦带孩子来,晚上来的时候又碰上陆谦来接孩子走。
他想,孩子有奶娘跟着,回府里也不过两步路,倒劳烦你陆二爷拖着病躯一趟趟跑了。
徐妈妈院门前
刘钰:“这段日子若芯在陆家,还要谢过陆大人家的女眷对她照拂,改日刘某必登门道谢。”
人就在陆府门口站着,真要道谢,直接进去就是了,陆谦心想,刘钰必是恼了陆家,只不过碍着若芯同徐妈妈的关系,没给陆询难堪罢了,也足以见得,若芯在他心里是个有分量的人。
陆谦:“刘参领不必客气,若芯是客,我们陆家上下都是礼仪相待。”
刘钰看着陆谦一张虽布满病气却透着算计的脸,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他每每觉得陆询像个有勇无谋的草包,却总能在关键时刻避开朝堂争斗,独善其身,原是他家里有这么个幕僚大哥在帮他。
二人还要说什么,就听半敞着的院门里传来孩子们突然拔高的吵闹声。
阿元:“哼,我爹爹是大将军,你爹爹不是…”
阿遥:“我爹爹…我爹爹以前也是大将军,呜呜呜…”
里头传出陆遥委屈的哭声和若芯严厉的呵斥声:“阿元住嘴,不许再说了。”
“好孩子,不哭了。”
“呜呜…姨娘…我爹爹也是大将军…”
“阿遥乖,不哭了,阿遥知不知道,你爹爹不做大将军,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是给将军出主意的人,比将军还要厉害,阿遥记住了吗?”
里头孩子的哭声这才小了,又呜咽着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刘钰转头看向陆谦,陆谦已是泪目,他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孱弱的身子只微微一抖,人就晃了起来,刘钰低了头去。
二人走进院子里。
院里,若芯搂着陆遥还在哄,阿元站在若芯身边,小手小心翼翼地捏着她的袖子,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娘亲抱着别人哄。
一转头见刘钰来了,这小人眼泪瞬间大颗大颗往下掉,也呜呜呜的哭起来,跑向他爹爹。
刘钰哪见过儿子这般委屈,一把抱起哭着跑向他的阿元,恼恨的瞪了若芯一眼。
若芯看过来时,正好对上刘钰瞪她的眼神,她心里一惊,方才恼阿元欺负阿遥的心思顿时没了,直着眼睛就去看他们父子。
阿遥的奶娘见若芯为难,要把阿遥抱过来哄,阿遥不肯,搂着若芯就是不肯撒手。
没想到怀里的小人又哭着说:“阿元说姨娘要走了,阿遥不想姨娘走,爹爹也不想姨娘走,姨娘别走。”
“……”
小孩子的话猝不及防,若芯又尴尬又难堪。
陆谦抖着手指向奶娘,恼羞成怒道:“还不快把孩子抱走。”
奶娘强行把哭闹着的陆遥从若芯怀里抱出来,抱着走了。
“孩子口无遮拦,还请见谅。”
陆谦撂下这句话,也被下人搀着落荒而逃。
若芯几乎是瞬间从杌子上站起来,走过去要抱阿元,刘钰赌气退后一步,不叫她抱,又狠狠看了她一眼。
阿元原是头埋进刘钰脖子里,一行哭一行委屈的反复说:“爹爹,我阿娘不要我了。”
见若芯过来了,才抬起头来,手伸过去要他娘亲抱。
若芯忙接过儿子,想哄一哄他,一时心慌不知说什么好,只道:“好了,不哭了。”
好在我们阿元打从在清河起,就练了个会讨好卖乖的本事,他自己给自己抹眼泪,转而去讨好若芯:“阿娘,阿元错了,阿元以后再也不说了,阿娘别不要我,阿元听娘亲话。”
若芯眼泪断线似的往下掉,她是每每见儿子这样,都会想起母子俩在清河寄人篱下的日子,有这么一瞬间,她觉得,为了弥补可怜的孩子,要不就回刘府去吧。
——
陆府的人送了上等晚饭进来,摆了满满一桌子菜,阿莫看的口水直流,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菜呢。
刘钰苦着一张脸坐下来吃饭,浑身上下连根汗毛都显出不自在。
他先是不自在,徐妈妈怎么同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了,虽然没有不尊敬她的意思,可还是太别扭了,后又觉这下人的房子太简陋,菜也不合他的胃口…
他不好挑徐妈妈房子的不是,只能说陆府送来的饭菜不好:“你就让我儿子吃这些…”
知道他找事,若芯也不看他,给孩子夹了夹菜,问:“阿元喜欢吃这些吗?”
阿元原本就不挑食,因为方才惹若芯生气的缘故,这会子听了问,吃的越发卖力:“阿元喜欢吃,可好吃了。”
刘钰瞪了这小叛徒一眼。
徐妈妈看出刘钰不自在,吃了没两口就说吃好了,起身去了,若芯一转眼又招呼阿莫进来吃。
刘钰这辈子的耐性都用在了这顿饭上,他见阿莫是个小丫头,也不客气了:“你就这样教她规矩,主子没吃完呢,就进来吃了?”
吓的阿莫不敢动筷子。
若芯:“这小丫头跟着我,没吃过一顿好的,这会子好容易因为你来了有好东西吃,就别计较那些规矩了,府里的丫头都是两两三三的凑一起吃,一会儿我们都吃完了再叫她自己吃,孩子心里怪难受的,这又不是府里,又没有管事娘子看着,何必呢。”
这是自昨日以来,若芯同他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却是为着一个丫头,他胸腔里的气简直要冲出来。
阿莫垂着脑袋还是不敢动筷子。
若芯给阿元使眼色,母子俩没因这几个月的分开而失去默契。阿元道:“阿莫姐姐,你快吃。”
阿莫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这边刘钰却放下了筷子,一点胃口也没了。眼睁睁看着若芯一会儿给阿元夹菜,一会儿让阿莫多吃点,对他却不管不问。
见阿元吃差不多了,刘钰:“该回去了,你庭妈妈在家等你该等急了。”
闻言,若芯高兴了一天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阿元终于说了句他爹爱听的话:“那娘亲呢?”
作者有话说:
? 第 160 章
刘钰勾了勾嘴角, 看向若芯:“孩子问你呢。”
若芯:“娘亲有事还不能回去,阿元明天要上学,快跟爹爹回去吧。”
“我不,那我也不回去了, 我要跟阿娘在一起。”
可能是瞧见了若芯抱陆遥哄的亲近模样, 阿元生怕若芯不要他, 抓着她的胳膊不肯撒开。
还自己给自己想法子,对爹爹说:“我明天跟陆遥一起去上学, 不行吗?”
刘钰板着脸凶他:“你的书箱还有衣裳都在家里, 你怎么跟陆遥一起上学?”
他方才觉出回去的事有了些起色,这熊孩子再一次叛变了。
竟还跟他使性子:“那我不上学了,我要阿娘,我不上学。”
刘钰想揍他, 没帮上忙不说,竟还给老子添乱。
“来时爹爹怎么跟你说的,你不想去马球场跑马了?”
若芯一听刘钰威胁她儿子, 狠狠瞪了他一眼, 又抱过孩子来:“不许胡说, 怎么能不上学, 不上学长大了会被人瞧不起的。”
心里摇摆不定, 又想把儿子留下来,又怕在这简陋的地方委屈了孩子。
她想了想,还是说:“阿元听话,等不上学的时候再来, 好不好。”
“我不, 那阿娘跟阿元一起回去。”
说完拉着若芯的胳膊就往外扯。
若芯实在没办法, 只能看向刘钰, 弱弱的说:“那…那就让孩子住一晚吧,你让人把他的书箱还有衣裳送来就是。”
刘钰听了忍无可忍,一把扯过若芯,给她拉到一边儿,咬着牙斥她:“阿元今天晚上若不回去,明天全家都会知道这么久找不到你,是因为你发神经躲了起来,你想让家里人都知道你有家不回,有儿子不管,是吗?”
孩子晚上不回去,确实会引来长辈询问,尤其是刘斌,几乎每天都会过问他宝贝孙子上学的事。
若芯愣了一瞬,转而又挣开他的手,淡淡道:“家里早晚都会知道,跟阿元回不回去有什么关系。”
刘钰:“简直疯了,你就不怕太太找来?”
这女人可以肆无忌惮的消磨他的耐心,家里长辈不见得也能容忍她到这地步,刘钰光想想都觉头疼。
若芯仍淡定的说:“为何要怕,我不回去,太太还能强逼着我不成。”
刘钰压着气道:“你搞清楚,老子没写放妾书,你还是我刘家的人,带你回去本就是天经地义。”
“那又何必劳动太太,反正都是用强,二爷把我带走就是了,昨天二爷不就想这么干么,今儿装了一天好人,挺辛苦的吧。”
“你…”
刘钰都不敢信他听到的,他为了她,忍气吞声了一天,到头来,却只换了句这样刻薄的话。
气的他抬手又抓住她的胳膊,恶狠狠的问:“你给我个痛快,到底怎样才肯回去?”
这霸道又熟悉的样子,哪像是问…分明是在告诉她,爷的耐性是有限的,你最好别再胡闹了。
若芯却只觉一阵苦涩涌上心头,真想回他一句:你给我个回去的理由?
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没说出来。
转而说起了别的:“那香囊是我故意给人看见的…”
刘钰心口霎时堵了上来:“我知道。”
“老爷太太气的那样狠,你也看见了…”
“他们…他们只是一时生气…”
“二房那么多孙子孙女,老爷太太却只有阿元和娴姐儿两个…他们有多想要孙子这你也知道吧…还有…你也一直想要孩子的…不是吗?”
“我们…可以抱养…”
“我当初有孕,老爷不过是起了把我的孩子抱给你亲嫂子养的心思,你尚且不愿,你嫂子也不愿,你觉得,我会愿意去抱别人辛苦生下来的孩子养?”
听她提起这些,刘钰心口堵的更厉害了:“别再说了,我说过,我们有阿元一个就够了。”
“何必自己骗自己呢,原本我也想着,你娶妻纳妾繁衍子嗣,我守着儿子终老一生,即便有朝一日恩情断了,也还是能过下去的,可你也瞧见了,即便我被发落出去,王家也非要赶尽杀绝…”
她说的这些,他也想到了,甚至比她想的还多,正如他昨日所言,是他自己太贪心,既要爱的女人体面尊贵,一人之下,又想正室娘子大度到能容下她。
除非他娶一尊普渡众生的菩萨回来,否则,一般的世家女根本做不到这些。
但可笑的是,这件在他眼里十分棘手的事,在若芯嘴里,却说的云淡风轻:我不能生,你可以娶妻纳妾来生。只是你的父母妻子容不下我,我才不想回去。
刘钰眼里一片悲凉,想跟她说,我早就不想娶妻了,想这辈子只跟你一个人过。
她却又往他心口上捅了一刀:“即便你不娶了,为了子嗣也还是要纳妾,我没太太那样精明,斗不过你的妾,也不想以后都活在明争暗斗的算计里。”
想当初,月影稍一算计,就能把她弄的束手无策,苏月锦撞墙的画面,已然成了她的噩梦,还有那个秋荷,就因为她是刘钰的人,那姑娘大晚上的将她逼去了清明山上。
她在同他摆事实讲道理,说的句句在理,刘钰的心却被她讲的拔凉拔凉的。
他问:“若芯,我们在一起两年,你就只想到这些?就这么不肯信我,不信我能只要阿元一个孩子,只要你一个。”
不是她不肯信,是没什么道理去信,人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是有亲人有祖宗,有责任有使命的,一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山就能将他压死,更何况,她也确实没那么信任他…
若芯漠然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反问,这话说出来你信吗?
两人僵持下来,刘钰方才凶恶的气势,不知不觉间散的无影无踪,他垂着眼睛,夕阳斜晖染在身上,透出一丝可怜,是她鲜少见过的样子。
就这样站了好半晌,他才开口说道:“我让人把阿元的东西送来,儿子是你的,你想让他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吧。”
又说:“家里我会想法子先瞒着,可也不能让孩子住的太久。”
这可怜模样,再配上那两句妥协退让又体贴人的话,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由动容。
若芯心口随之堵了上来:“你…”
不等她说什么,刘钰转身去了外边,先吩咐人去取了阿元的衣裳和书箱来,后又嘱咐小厮回去盯着,别把找到姨奶奶的消息传进长辈耳朵里,若有人问,只说阿元今儿晚上跟他在外面住。
等一切都安排妥了,他又在她院子门口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才骑马离去。
一直到了晚上要睡时,若芯脑子里都是他临走时的样子,又暗自忖度着,把孩子留下来真的好么,万一康氏来了怎么办?刘斌来找孩子怎么办?
一边想一边儿轻拍着哄孩子睡,不自觉就发狠骂出了声:“不把孩子带走,这又闹的哪一出…”
——
第二天,因为孩子要上学,若芯不得不起早给他做饭收拾东西,没经验就显的手忙脚乱。
孩子起床气重,又是在陌生地方,睁开眼睛就开始闹脾气,若芯哄着劝着,才把他送上了陆家的马车。
陆遥已经坐在车里等他了。
若芯隔着车窗帘子嘱咐他:“不许欺负陆遥,听见没有?”
孩子在刘家待久了,以前乖巧可人的性子去了一大半,跋扈的越来越像他爹,若芯怕他沾上纨绔子弟爱欺负人的习性。
又嘱咐道:“也不许欺负别的同学,知道了吗?”
阿元迷糊着点了点头。
见两个小的坐稳当了,若芯才放下帘子,嘱咐赶车的小厮叫昭儿的,路上小心着些。
昭儿看着阿元上了他的车,早愣住了,一脸为难的问若芯:“这…这…姑娘,这小爷在我车里,刘家的人不会又打我吧。”
若芯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听说过之前他被刘家小厮打的故事,忙安慰他:“不会的。”
只是这昭儿万万没想到,他今儿不但没挨打,还莫名其妙就一雪前耻了。
到了下午,昭儿早早来了淮南巷,等着接陆遥回家,不出意外,又在书院门口碰见了刘家的马车。
可能是刘家马车出门晚,没赶上靠前的位置停车,冤家路窄的停在了他车旁边儿。
“咦,那小子是不是上回要拐咱们小少爷的那个?”
“就是他。”
“嘿,小子,眼睛睁大点,再敢抱错,大爷我就再打你一回。”
两个小厮仗着自己人多车马好,对着昭儿一顿嘲讽,说完还哈哈大笑起来。
昭儿势单力薄,只能奉承着点头,可不敢回过嘴去。
却不想,书院门一打开,早上坐他车来的两位小爷,一前一后又朝他走了来。
阿元小人自发自动地跟着陆遥。
陆遥却一脸得意地撵他:“刘珩,你怎么又跟着我。”
阿元可识时务了,就怕陆遥不带他:“我要去找我阿娘,阿遥,我们晚上一起玩儿好不好。”
陆遥其实特别想跟他一起玩,可男孩子的好胜心叫他装起样子:“那我可要想一想,带不带你回去。”
阿元便又讨好他:“阿遥,明天我帮你做纸球吧。”
陆遥眨眨眼睛,勉强答应道:“那好吧,我带你回去吧。”
说话间,两个小人双双走到了昭儿的马车前,昭儿抱起陆遥放到车上,回头冲阿元摆摆手:“小少爷,接你的马车在那儿呢。”
刘家的两个小厮已围了上来。
昭儿立马举起两只手:“我没碰你们家少爷。”
阿元却仰着小脑袋,冲昭儿伸出胳膊:“快抱我上去,阿遥答应我了。”
刘家的小厮凑上来,蹲下身子跟小主子说:“小少爷,咱家的马车在那边呢,奴才抱你过去吧。”
阿元一把推开他:“我不去,我要上他的车。”
说着,拉住昭儿的胳膊,急着要他抱。
昭儿被阿元推搡着往后退了两步,还是不敢抱:“小爷,你可别害我,我会挨打的。”
见昭儿就是不肯抱他,阿元当场闹起来:“我要找我阿娘,你快抱我上车。”
这个年龄的小孩最敏感,阿元敏锐察觉到,昭儿不肯抱他,是因为害怕他身边两个小厮的缘故。
这小人一急,转身就拳打脚踢的撵那两走:“你们走,你们走,我不上你们的车,你们是坏人。”
街上有人围了上来,不断指责道:“这俩怎么回事,光天化日的,是要抢人家孩子吗?”
“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厮,怎么干这勾当。”
……
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昭儿忙上前制止阿元,哄了两句,将他抱到车里才罢。
又回头佯装关切道:“二位爷没事吧,我把小少爷放我车里了,您二位快起来吧。”
那两个小厮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被小主子踢打着不敢起身,听了昭儿的话才慢慢露出脑袋,见没了阿元才狼狈地站起来。
这边昭儿嘴上说着不得已才把孩子抱他车里去的,心里却只觉大快人心。
还得意的说:“两位小爷,坐好了,咱们走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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