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就算摇摇欲坠,也要站起……
是一个陌生号码,内容简短:您有一个快递需要签收,请问您在哪?
楚桑落近期没有购物,因而判定这是一条发错的信息。她没管,径直翻出江与鹤的号码。
一个电话却率先挤进来,很不巧的是,她手滑点下了接听键。号码正是发短信的那个。
她蹙眉,拿到耳边,“喂。”
“楚小姐,你有一个快递需要签收。”
一个男人的声音。
“打错了,我没买过东西。”
“一位姓江的买家买给你的。”
楚桑落一怔。
江与鹤买给她的么?
说了不许来找她,他就真的不敢,只敢用这种方式来代替。
他怎么还是跟从前一样,怎么就那么……听她的话。
别人眼里的疯犬,危险狂妄。
但只要她一抬手,他就乖顺地弯下脊背,俯首称臣。
她心间冒出一股子酸涩,问:“你在哪儿?”
“诚护律所楼下。”
不知是否是错觉,男人在说到“诚护”两个字时,尤其下了重音。
但楚桑落现在无暇注意这些小细节,说:“好,您稍等,我立马来。”
她拉开车门,猛踩油门。
手机一夜没充电,电量濒临告罄。偏偏车里并未备充电线,楚桑落趁着最后一点电量,编辑了条微信发给江与鹤。
——买的什么?
刚发出去,手机便黑了屏。
楚桑落摇头,算了,还是专心开车,好快点去找他。
带着他的快递和自己,去见他。
不多久,车子抵达诚护律所。
楚桑落很快就锁定了快递员。
他没有像所说的那样,在律所门口,而是于律所十米处的一颗大树下。背影人高马大,戴着一顶帽子,手里有一个白色包裹。
楚桑落过去,快递员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她出声道:“您好,我是楚桑落。”
男人没有回话,而是慢慢拉开帽檐,他整张脸露出,额头一颗硕大的黑痣。
楚桑落瞳孔猛然扩大,心跳停了一瞬。她喉咙干咽了下,出于本能地往后退。
她的第一桩刑事案件是一起恶行杀人案。她是原告代理人。被告人为牟取私利,伙同同伴残忍杀害原告丈夫。
那场官司里,被告两人,主犯判处死刑。从犯犯罪请节较轻,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从犯是个四十岁的男人,普通的长相,但在人群里很好辨认。
因为他额头长有一颗很大的黑痣。
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快递员,他就是当年的从犯!
“楚小姐,楚律师,”男人脸庞削瘦沧桑,然而双眼却像是跳动着一簇火,“可让我好等啊。”
他咬牙切齿,嗓音阴恻恻的。
“看样子还记得我。”
他逼近,令楚桑落牙关有些打颤。
“你过得很好啊,但是我呢!”他突然大吼,“你看看我!我现在TM就是一条可怜虫!”
这条街上人流量很大,这一吼引来了路人的注视。楚桑落抬头,白着脸色在人群里寻找,寻找一个能够帮助她的人。
可是没有。
有的会皱皱眉,有的也只是看了一下便路过。
楚桑落肩膀不禁发颤。
她害怕的模样彷佛让男人觉得很兴奋,他发出一声怪叫,“哈!你也会怕?妈的,在法庭上咄咄逼人、将我置之死地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楚桑落不敢轻举妄动。
她看见了包裹里的东西在反光——如果猜的不错,应该是一把刀。
她努力镇定下来,强压住音里的颤抖和恐惧,“你想要什么?”
脚下,她在悄无声息地移动。再移一点点,律所的保安应该就能看见这边的情况了。
“我啊,”男人拖长了声,高高吊起楚桑落的心脏,惊慌发凉。
他笑出了声,神色变态又疯狂,“什么都不想要。”
楚桑落骤然撩起眼皮。
男人眼里闪烁着滔天恨意,“都说了我没动手,杀人TMD与我无关!还是把老子关进监狱里蹲了几年。”
“出狱了又怎么样?老子的人生全被你毁了!”
当年的案子里,他是从犯的事实摆在眼前,铁证如山。
但也确实如他所说,他没有动手,只是将原告骗到指定地点,加之骗原告喝下一杯有迷药的水。因为这个,他一直坚称自己没罪,就连宣布审判书时也不服气。
三年已过,他仍然坚信自己没错。
阳光照到了楚桑落身上,很晒。
她朝律所看去,希冀于保安能看到她的求救信号。
同时,她尽量拖延时间,道:“我可以为你提供工作。或者,你想要多少钱,都可以提。”
“别扯淡了,你以为我会信?”男人嘴角一咧,“我没杀人,你非要说我杀人。那我现在就坐实这个罪名,我们俩个就扯平了,多好啊。”
他撕开包裹,刀身逐渐暴露在阳光地下,反光得厉害,几乎要刺得楚桑落睁不开眼。
他欣赏着楚桑落脸上褪去最后一丝血色,对她战栗的反应极为满意。
当这把刀亮出来,路人也不再只是路过,反而是加快步子离得更远。惊恐的叫声由近扩远,整条街都陷入混乱。
男人却是满不在意,手指在刀沿下滑了一圈,“听说这是最好用的斩骨刀,一刀应该能砍死一个人吧?”
他抬起手,手指上流出鲜血。他低头,用力摁了摁伤口,一想到这种痛会在楚桑落身上放大到百倍,就浑身亢奋不已。
视线里,律所的保安在朝这边跑来。
楚桑落深吸口气,电光火石之间,手腕上的提包飞出去。同一秒,她奋力往前跑去。
——“嘭”
皮质包砸到男人头上,拉链刮出一条血痕。
竟然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玩这些小把戏。
男人嘴角当即阴沉,虎口收紧,提刀追赶前面奔跑的女人。
他高举屠刀,大声叫嚣:“你跑啊,谁敢挡我我就砍谁!多几个人陪你去死,是不是很好?”
四周都是惊恐的尖叫,路人四处逃窜。
男人桀桀的笑声越来越近,幸而楚桑落也仅差一步就能靠近拿着警棍的保安了。
“去死吧你!”
男人声音陡然放大,这是就在身后了。
楚桑落腿脚发软,保安却在这时往后缩了步。
没有时间逃了。
这一刀是逃不过了。
她还没见到江与鹤呢。
楚桑落紧闭上眼,泪水顺着眼尾滑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冲过来将她护在怀里。
随即,忍痛的闷哼声响起。
楚桑落仓促抬眼,却是刚看清江与鹤的脸就被推了出去。
保安像是才找回神,慌忙把楚桑落掩在后面。
而楚桑落一站定,就差点站不稳了。
男人应该是对准她的后颈下手的,江与鹤比她高,这刀就砍在了他的后背处。
江与鹤的白衬衫被血染得鲜红,粘稠的血滴在地面,绽开朵朵血花。
泪水簌簌流下,她带着哭腔喊:“江与鹤!”
江与鹤像是感觉不到痛,朝她安抚一笑,然后迅速退后转身。刀已经嵌入肉中,他这一动,刀片硬生拔出,鲜血淌得更加肆意。
男人显然也是认得江与鹤的,骂骂咧咧说:“妈的,你天天跟这婊.子在一起,害得老子等了好久才找到她落单的时机。”
他发狠地说:
“既然你这么喜欢她,那就跟她一起死好了!”
他扑过去,毫无章法地乱砍。
楚桑落蓦然瞪大眼,嗓子眼里发不出声来了。
江与鹤身手敏捷,几下都躲过了刀。可是对方俨然已经失去了神智,红着眼挥刀。
近不了身,一时半会儿制服不了。
况且,江与鹤背着伤,躲避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
此时,警笛声响起。
每一次都不得手,男人本就陷入暴躁,警笛声犹如某种号角,促使他更加心急,攻击一下比一下猛,嘴里喊着:“去死!去死!去死!”
楚桑落拉着身边的保安,语无伦次地说,“你们快去帮他,快去!”
这种场景危险至极,没有人愿意跟拿刀的疯子搏斗。于是乎,保安踌躇,没有一个人踏出一步。
“哈哈哈哈!”
男人狂笑。
江与鹤手臂又受了伤。
白衬衫不再白,全是红。
“啊!”
楚桑落尖叫出声,凄厉,撕心裂肺。
彷佛受伤的是她自己。
她使出全身力气扒开挡住的保安。
她要去保护江与鹤。
她答应过的,要护着他。
保安大惊失色,赶忙拦住她,劝说,“楚律,您不能去。”
楚桑落是男人报复的对象,她的痛苦让男人很畅快,一时有些得意。
而就在他这晃神的几秒,江与鹤眼神突变,飞身一脚踹中男人。男人“扑通”一下摔倒在地,却不顾疼痛,第一时间握紧刀想要再次站起来。
然而,江与鹤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江与鹤的腿踹在他下巴,差点把他掀翻,他手中的刀也应声而落。
随即,那把已经粘满血的刀被踢远。
江与鹤的身形晃了两下,像是支撑不住,很快就要倒下去。
男人脸色痛苦又扭曲,还想着爬起来垂死挣扎。
“警察,让一让。”
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快速进入现场,当即按住了地上的犯人。
楚桑落瞬间奔过去。
她跟他对视。
江与鹤嘴角溢出了血,脸色苍白到不正常。墨瞳泛着温柔,音调虚弱飘渺,“别怕,有我在。”
楚桑落哭红了眼,眼泪像是流不尽。她都哭哑了嗓子,拉着他的手,“我们去医院。”却又听到江与鹤的闷哼声,他痛得脊梁微弯。
她吓坏了,也不敢再碰他,束手无策地站在那儿,神经都崩溃了,一遍一遍地问:“江与鹤,你疼不疼啊?”
“妈的,婊.子,你最好不要再落单!要不是……”
被摁住的男人还在辱骂,各种难听的词汇脱口而出。
江与鹤面色微变,而后艰难抬脚,朝男人的嘴巴踹了两下。音里全是冷厉,“再骂一句试试?”
男人口吐血沫,说不出话来。
就算摇摇欲坠,也要站起来保护她。
这是江与鹤很久之前就有的人生准则。
第62章 江与鹤,你累不累啊……
这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快到警察都没来得及阻止。
一名警察首先反应过来,立即隔开犯罪嫌疑人以防止再起冲突,一边对江与鹤说道:“先生,请您退后等到救护车。”
楚桑落都懵了,眼看着江与鹤背后的血水滴滴答答。
每落下一滴血,那音效就放大无数倍冲击大脑最脆弱的点,致使思维停止运转了好几秒。
直到,江与鹤朝她弯唇。
他笑得很费力,但神色释然又骄傲,甚至还荒谬地带着一丝求夸奖的意味。
楚桑落气极了,急得说不清话,“你觉得做得很好吗?为什么要理他?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受伤,为什么……”
江与鹤往前一步,头一低,靠在了她肩上。
他头有些发昏,闷声说:“错了。”
接着又求饶道:“不要哭。”
他的黑发有些扎人,而喷洒在颈间呼吸却渐渐变弱,楚桑落莫名有些心慌。
这股心慌很快就被证实。
下一秒,江与鹤身体一软,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楚桑落身上。楚桑落跟着一起半跪到地上,她慌张扶住江与鹤。
无名的恐惧占据所有情绪,心跳都滞了一拍。
她侧脸,细微的颤抖藏在声里:“江与鹤?”
没人应。
“江与鹤?”
还是没人应。
“江与鹤江与鹤。”
她越喊越急,四肢发软又发凉。
可是没人应她。
她仰脸,急得不知所措,只能大哭。
警察早就拉了一条警戒线,周围的人却在警戒线外将他们围成了一个圈,律所的同事也被挡在警戒线之外。
这哭声撕碎了每个人的心,律所的同事着急得想要冲进来给楚桑落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
但是警察过于尽职尽责地拦住他们,只能干瞪着眼吼,“医生呢?救护车还没来?”
楚桑落手里丝毫没有温度,她捧着江与鹤的脸。
他睫毛很长,凤眸很好看。可是现在,那双眼眸紧紧阖着,毫无生机。
她凑近他的唇,于明媚骄阳下,于众目睽睽中,泣不成声地吻上他,音色沙哑到难听,“我爱你。”
“求你,别睡。”
终于,救护车的笛声靠近。
楚桑落立即抬起头,高喊:“医生!”
*
手术室外。
楚桑落怔怔地望着手上已经干枯的血,视线失去了焦距,浑身止不住颤动。
20XX年6月8日,下午五点,高考结束。
晚八点,少女纤瘦的身影出现在庆林镇。
楚桑落走得心急,爸妈那边用借口糊弄过去了,外婆这边也还没通知到。
出租车师傅靠边停车,她结账关门。
天色已晚,路灯早些天坏了也没人修,黑漆漆的一片。她难免害怕,便给江与鹤打电话。
不想,却是响了好几通也没人接。明明考试结束还能打通的。
她眉心微拧。
“哟,这不是楚大小姐吗?”
楚桑落警觉看去,脸色一冷,当即往反方向离开。
这几个是镇上有名的混混,而他们的核心人物才是最让楚桑落讨厌的。
用当地话来说,是混社会的。
年少不学好,到处惹是生非,看不惯谁就堵谁,蛮横粗暴。无法无天到连大人都不敢管束。
他们处处跟江与鹤作对,致使江与鹤从初中开始,就没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
江与鹤的伤,八成都拜他们所赐。
几个男生眼睛发光,连声起哄,“诶,还真是。江与鹤真有艳福!”
不怀好意地哄堂大笑后,他们不依不饶地尾随上,嘴里不断冒出话,“江与鹤那小子,爹不爱,娘不要。不过没关系啊,人家现在可是攀上了高枝。马上就能入赘到有钱人家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桑落捏了捏手机机身,压住怒火。不予理会,转而暗中拨打家里保镖的电话。
“别走啊,”三四个男生直接拦在她面前,流里流气地靠近,“找江与鹤的吧?”
楚桑落往后仰,沉静地与他们对峙。
其中一个男生嘻嘻哈哈地说:“你找不到他的,我带你去?”
楚桑落抬眼,突然非常厌恶这群文化程度极低的人。
他们总是会拦江与鹤。后来江与鹤够狠,打架不要命才让他们忌惮。
他们没有一点素质,贱,卑鄙,下流。
这话是在告诉她,这帮无赖又找上江与鹤了吗?
楚桑落不应,加快速度回家。
她得找人去帮江与鹤。
然而,几个混混直接抢了她的手机。
楚桑落真的有些暴躁,一贯冷淡的眉眼之间也充满了敌意,“还给我。”
“最新款,一两万一个,”一人说了这么句,几人相视一笑,“我们先帮你保管一下。”
随后,当着楚桑落的面关机,扔到了自己兜里。
他们围过来,“我们哪敢伤害你啊,只是带你去见你男朋友而已。”
他们在小镇上胡作非为惯了,做事一向凭心情。哪里考虑得到后果,强硬地要挟她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里是荒废的老楼,听说过几年就要拆了重建。破败不堪,尘土重,随处都是蜘蛛丝。
“咳咳。”
楚桑落嗓子不舒服,没忍住咳出了声。
有人阴阳怪气,“哟,大小姐就是不一样,好娇弱啊。”
“喂,你干什么?老大说了今晚不许打扰。”
一个黄毛男生在二楼楼梯探出头。
“黄毛,老大待会儿夸我都来不及。”
几个男生推着楚桑落上楼,黄毛一抽气,“你们怎么把她弄来了?老大都说不敢动她。”
“你蠢啊,我们不动她。让她好好看一下,江与鹤是怎么被揍得抬不起头。”
楚桑落指节微动,尔后收拢,握成拳。
她要是学了点防身术就好了。
“再说了,在女朋友面前被打成那副惨样,江与鹤肯定难过死了。这不爽吗?”
“操!光想想就来劲!”
走近某间房,辱骂声、肉体击打声交织在一起。
“你不是能?起来打我啊?”
“孬种!”
“以为考上大学就高人一等?是不是觉得以后就能出人头地了?”
楚桑落进去的时候,引入眼帘的先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男生。这是众人口中的“老大”。
比他们要大一岁,却出了社会好几年。脖子上是夸张的链子,发型另类。
目光下移,楚桑落鼻息一滞。
那是江与鹤的鞋。
他被绑在椅子上,不能动弹。所谓的老大揪着他的衣领,拳头一下一下砸在他肚子上,脏话接连输出。
“告诉你,不可能。就算你跑到别处,还是扔不掉疯狗、野种的称号。妈都不要的杂种,杀了自己老子的烂人,就该一辈子活在阴沟里!”
“操!”大概是没得到什么反应,老大又是一拳,“装什么清高?老子最烦的就是你这副清高的样子!你以为你比我们高贵得到哪里去吗?”
“住手!”
楚桑落的这一声,让中央的两个人都僵住了。她赤红着眼跑过去,血液瞬间凝住。
江与鹤脸上伤得没有一块能看的地方,无力地靠着椅子。
而江与鹤正掀起眼皮看她,然后先前怎么都不死不活的表情暴变,漆色瞳孔里聚满了暴戾,望向老大,“你动她?”
老大明显怵了一下,但很快又像是恼羞成怒,“怎么了?动她怎么了?”
他上下打量楚桑落,随后对周边的兄弟说,“这妞皮肤真白、真嫩!”
一阵大笑。
“我警告你,你最好快点派人送她回家。”
江与鹤额头青筋暴起,像丛林里饱食打盹儿的雄狮被打扰后,立即扑跳起来撕咬,残虐凶煞。
楚桑落仅用最后一点理智说道:“让我们走,不然你会后悔的。”
她冷起脸来也真像那么一回事,跟江与鹤竟隐隐有些相似。这种疯狗也有人护?
怒意冲昏了头脑,老大冷笑:“两口子一起威胁?我还真就不怕了。”
他挥手,“来几个人按住这妞。”
江与鹤应激得眼睛充血,挣扎暴喝:“你敢!”
房子里有十来个人,有人被吓住,愣在原地。楚桑落则是快速躲到了江与鹤身后。
说不害怕是假的,她的世界哪里出现过这种场景。
“出了事我负责!”老大声音更大,彷佛这样才有底气,“今天我还就非碰这妞不可。”
这群人平常都跟着他混,知道出事了他也有法子抗。于是上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扭住楚桑落。
“别碰我!”
楚桑落嫌恶地摆开,但她怎么可能摆脱得了两个男生的力气。
江与鹤咬死了腮帮,忽然变得沉默。
老大冷哼,慢悠悠从兜里摸出一把水果刀,残忍地刺入江与鹤的大腿里。
“早上不逃多好。这下好了,让女朋友陪你受罪。”
没错,他们早上就蹲过江与鹤。目的就是让他参加不了考试,烂在这个地方,但没想到被江与鹤躲过了。
晚上也是等了好久,才趁江与鹤不注意的时候把人弄晕。
他对楚桑落说,“还要谢谢你啊,要不是在跟你讲电话,怕是也没那么容易抓到你男朋友。”
楚桑落神色一震。
那会儿才五点,都过去了三个小时了,江与鹤到底被折磨了多久?
老大专挑大腿,极其用力地刺下,阴沉地问:“想打我吧?没办法呢,哈哈哈!”
“我不仅要动她,还要亲她呢。”
老大直起身,在江与鹤的凝视下,凑到楚桑落跟前,用力嗅了口,露出色情的神情,“真尼玛香啊。”
“老大,什么味道?”
周围蠢蠢欲动。
老大得意地吼:“还能什么香?女人香呗!”
楚桑落瑟缩着肩头,却还是没掉一滴眼泪,将头偏到一边。
她说:“你会后悔的。”
老大早已将那些看到的保镖抛在脑后,及时行乐是他做人的原则。他捏住楚桑落的下巴,平庸的五官却异常可憎,“大不了就是进去蹲几年。”
一群人看到要亲上去了,激动得不行,吹起恶俗的口哨。
“老大威武!”
——“嘭!”
椅子狠力砸到老大的头上。
老大撅着的嘴停在一半,他伸手摸了下额头,血。
“老大!他挣开绳子了!”
有人害怕地喊。
老大没回,只是转身,发狠地朝江与鹤出拳。
“躲到角落去。”
江与鹤吼了一声,随后就是混战。
有人在往外跑,其余人在房子里扭打成一团。江与鹤自然是不敌那么多人的,只是他盯准了老大,跟发狂一样。
任由其他人怎么打他,他都骑在老大身上,拳拳到肉。
楚桑落不得靠近半步。
不知是被江与鹤吓到,还是其他别的原因。最后其他人都停手,只剩江与鹤还在动手。
老大脸被打得稀烂,毫无还手之力。眼睛彷佛要闭起来了,楚桑落脸色惨白,立马跑过去,“不要打了!他会死的!”
江与鹤却像是陷入某种魔怔,疯狂地击打老大,表情冷血到骨子里,但又乖戾不已。
楚桑落喊:“够了够了!”
可是江与鹤听不到,再这样下去,老大会死。闹出人命,江与鹤也逃不了。
他才高考完,约定好要跟她上同一个大学的。
楚桑落心一横,死死抱住了江与鹤的腰,“江与鹤,停下,停下!”
像是感应到某种召唤,江与鹤卸下了力。
老大的小弟忙不迭地从地上扶起老大,走向门口。
江与鹤缓了好久才转过脸来,劫后余生似的,嘶哑着说,“我差点就没护住你。”
楚桑落摇头,“我不是好好的吗?”
两人刚抱住彼此,变故突然发生。
楚桑落的眼里印出一根飞来的木棍,而她没有过多思考,几乎是下意识地,护着江与鹤的头侧身一动。
“砰”
楚桑落身子往前一栽,后脑先是一种晕眩,随后是一股剧烈的疼痛。
“啊——!”
昏死过去之前,她听见有人绝望又失控的喊声。
……
眼泪掉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楚桑落仰靠着医院的墙壁,失声痛哭。
难怪江与鹤总是特别注意她的安全。
一有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敏感得要命。
也难怪江与鹤方才会露出释怀的表情。
江与鹤将她受伤失忆的错全揽在了肩上。
他会想,都怪认识他,她才会受伤。
他也会想,都是他没能力,才护不住她。
所以重逢后,他总是小心翼翼,不敢有一点闪失。
这一次,他觉得总算是护住了她。
楚桑落哭到快要喘不过气来,揪着胸口蹲到地上。
父亲的死,母亲的抛弃,无端的谩骂,她的受伤。
江与鹤,你背负那么多,累不累啊。
错的不是你啊,是那些作恶的人。
第63章 终于醒了
病床上,江与鹤以俯卧位的姿势躺在那儿,安安静静。白色纱布从下肋骨绕道肩,左臂也包裹了一层纱布。
他头微偏着,鼻骨很挺,轮廓线条凌厉。但面色苍白,唇瓣淡得没有颜色。
楚桑落将手贴在他脸颊上,轻轻抚摸,嗓音极轻,也极柔,“你怎么还不醒呀?”
“快醒过来,好不好?”
江与鹤还是紧闭长睫。
“笃笃”
门被敲响。
楚桑落回头。
医生进来,小声说道:“查房。”
楚桑落颔首,起身让开。
医生检查一番后,护士换上了新的点滴瓶。
楚桑落跟着出门,接连询问:“为什么还没醒?真的没伤到骨头或筋吗?”
“嫂子。”
有人在喊她,循着看过去,是汤俊急匆匆跑来。
他本来在外面跑业务,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他气喘吁吁地问:“江哥怎么样了?醒过来了吗?”
“还没醒,”楚桑落指了下医生,“这是江与鹤的主治医生。”
汤俊立即将视线转到医生身上,“您好。请问里面的人什么时候能醒?受伤严重吗?”
自缝完针,医生共查房两次,类似的问题被问了不下五遍。眼下又多了一个人这么问,医生倒也没不耐烦。
医生耐心回答:“江先生是失血过多导致昏迷,现在还没醒,应该是之前没休息好,或者前天熬过通宵,精神疲累,这才睡得久了些。”
“手臂跟背部,尤其是后背的那处伤比较严重,疼痛感会很明显。”
汤俊一下紧张起来,医生连忙接着道:“但没有伤到要害。注意避免发炎,尽量不要用力拉扯。江先生身体素质很好,相信三个月之内就能完全康复的。两位不要过于担忧。”
汤俊舒了一口气,“谢谢医生。”
如今网络如此发达,早有人录了现场视频传到网上去。那个男人是神智全失、疯狂挥刀。
没有性命安忧已经是万幸了。
医生微笑了下,转而又对楚桑落说:“楚小姐,医院为您准备了饭菜,您是想在房间吃还是医院餐厅?”
楚桑落扯出个笑,“麻烦帮我送到房间。”
“好的。”
医生应完便带着护士们走开了。
楚桑落推门而入,汤俊跟在后面。
甫一看清江与鹤,汤俊倒抽口气。
医生说得那样轻松,他还以为真的没什么大碍。可是那一圈一圈的纱布说明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手上伤口六公分,缝了九针,”楚桑落突的开口,“背上伤口十八公分,深度五厘米,缝了两层,一共二十七针。”
怎么不担忧呢?缝了这么多针,肯定很疼。醒来后麻醉失效,一定更加疼。
在法律上讲,这已构成轻伤,可以归为刑事案件追究责任的程度。
汤俊沉默了会儿,反过来安慰她说:“嫂子,江哥绝对不想你伤心难过,别多想。江哥之前为了新项目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养伤就当作是休息了。”
楚桑落默而不语。
“楚小姐,”有人推着一个小餐车过来,“请趁热吃。”
“谢谢。”
汤俊说:“嫂子,你快吃吧,都十二点过了。”
“嗯,”楚桑落依然到床边挨着江与鹤,拿起餐具,转而像是想起什么,招呼汤俊说,“你随便找地方坐。”
她前一晚几乎没怎么休息,一早又发生这样的事,身体跟精神上都受了不小的刺激。确实需要吃点东西来补充精力,不然哪有力气照顾江与鹤。
病床斜对面还有方沙发,汤俊坐下。
楚桑落小口进食,看得出来食欲并不高,只是机械地想填饱肚子。
“嫂子,你吃完回去休息一下吧,江哥这里有我。”才发现楚桑落衣服上有血污,大概是出事了后就一直守着,没时间管。
“不了,家里会有人送衣服过来。”楚桑落说,“我想陪着他。”
病房的配备很齐全,洗浴什么的都很方便。
“好。”
汤俊盯了病床许久,又低声问,“江哥行动很受限吧?”
楚桑落刚吃完,一边简单收拾了下桌面,一边说:“嗯。睡觉都不能平躺,最好是趴着,偶尔能换换侧卧。”
她把小餐车推开,握住江与鹤没受伤的那只手,“放心吧,我会监督他少乱动的。”
汤俊张了张嘴,可最后直到出了医院也什么都没说。
他离开之后,王婶送来衣服,而江与鹤还没醒。楚桑落趁着这个空挡去洗漱,顺便换身干净衣服。
江与鹤感觉自己睡了许久。他抬起眼皮,看到的是白色枕头。
里间有淋浴的声响,他想支起身体瞧一下,却被一阵剧痛阻止。短短几秒,他额头渗出了冷汗。
他咬紧腮帮尝试了好几次,却是连转换方向都做不到。他眸光一沉。
门把拧开的细微声传入耳里,江与鹤立马没了动作,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
脚步走出来。
他试着唤:“乖乖?”
楚桑落一愣,而后极快地跑过去,语气难掩激动,“你醒了!”
江与鹤弯了下唇,“醒了。”
“终于醒了,太好了,太好了。”
楚桑落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话。对上江与鹤的眸,慢慢的,她的笑容变成红眼圈,嘴角挂下。
“怎么了?”
楚桑落小心避开他的伤,双手趴在床上,头往枕头上靠。两人头抵在一起,极其近的距离,以至于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不分你我。
“你在我面前倒下的时候,我好怕。出了手术室,医生说你很快就能醒,可你睡了好久,一直都没睁开眼,我真的好怕,”楚桑落顿了一下,嗓音很闷,“好怕你醒不过来。”
这是不是说明自己在她心中占据了比较重要的位置?大约是病得不清,江与鹤竟觉得很满足,心里鼓鼓胀胀的。
“是我不对,让我们乖乖等久了。”
他墨瞳温柔如春水,爱怜毫不掩饰。楚桑落觉着自己的泪腺约莫是出了问题,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里鲜少发挥过作用,但这两天却活跃得过分频繁。
她眼角生出水花,“你对我太好了,江与鹤,你知道吗?”
幸好伤都集中在左边,江与鹤庆幸右手还能抬起来为她揩去眼泪,温声说:“还不够。我的乖乖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她为他哭得够多了,眼睛的红肿到现在都还没消下去,令人心疼得紧。
楚桑落抽泣了下,说到:“我也会有小性子,你不能一直都容忍我。”
还未重逢前,她始终都认为自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好像没有什么事能挑起她的情绪。
社交浅,也从不曾对人发过脾气。就算是律成立人之一,即便有人在工作上犯了错,她也只是淡然交代下次不要再犯,自己默默善后。
江与鹤摇摇头,“在江与鹤这里,楚桑落永远都是对的。”
他神情认真又虔诚。楚桑落抿了抿唇,直起腰,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
分开,她说:“不对的,我很不讲理的。明明是我先忘记了你,你出现在我眼前我也认不出你,却怪你不守承诺离开。我还当着你提及很多次那段记忆不重要。”
江与鹤有很多机会可以告诉她真相,可同时,她亲口说了很多次那段记忆不重要。这本是用来说服她自己不要强行记起那段记忆,逃避痛苦的借口,但无形中不知道伤了江与鹤多少次。
她还对江与鹤冷脸说那样的话。
江与鹤委屈死了。
她望向他,瞳色偏浅,澄澈又可怜巴巴,“你原谅我这一次?”
江与鹤哑然失笑,这样的楚乖乖真是……可爱死了。就是让他再受几刀都值了,哪里有理由怪她?
“好好,原谅你。”
他想亲亲她,但一动又会扯到伤口。楚桑落连忙主动送上唇。
这个吻不含任何情.欲,可两人都感到十分安心慰藉。
一吻毕,楚桑落警戒说:“你不要乱动,需要什么都叫我。”
江与鹤嗯了一声。
楚桑落又这么趴回去,跟江与鹤眼对眼,鼻对鼻,唇对唇。她伸出手,纤白手指细细描绘着他立体的五官。
眼眸微弯,唇畔挽起笑意。
真好看。
江与鹤真好看。
这个人是她的。
她以后一定要好好爱他。
“啊—”
她惊呼,倘若细听,语气里又有些羞意。
——江与鹤张嘴,浅浅咬着她的指尖。
温热的气息,唇齿的咬合。
不痛,有种奇异的感觉。
接着,有个软软的、湿湿的物体撩过指尖。
楚桑落吓得立即收回手。
江与鹤音色有些哑,“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不然我早晚死在你手里。”
楚桑落白玉般的脖颈攀上红,羞愤得吞吞吐吐,“哪有这么夸张。”
江与鹤凝视着她,一点也不像作假。她弱弱地接着说,“我不是故意的。”
像是为了转移话题,她憋了憋,说了句:“你肯定是饿了。”
江与鹤忽地笑了,气的。
怎么,是她的手指很好吃吗?
“啊!”楚桑落突然站起来,一拍脑袋,“都下午三点多了,你还没吃午饭!”
她问:“你想吃什么?我叫人送来。”
江与鹤没好气地吐出两个字:“随便。”
他说随便,楚桑落也随便点了五六七八个菜。吃饭时,江与鹤需要翻个身。
楚桑落架着他的右臂,吃力地帮助他完成移动。仅仅是一个侧身的动作,就花了好几分钟。
江与鹤垂眸,她呼吸显然有些不稳。
他只能往右侧卧,即便右手没有受伤,也被压住无法使用。连吃饭,也需要她喂。
楚桑落拿着勺子递到他嘴边,像对待幼儿园小朋友那样,哄着:“张嘴,啊—”
她是第一次照顾人,虽然不会,但她有信心做好。
江与鹤喉结起伏了下。
随后,指节微曲,动了动。
第64章 牵着他到太阳底下,坦荡……
翌日,前来看望的人络绎不绝。两位师兄专程赶来,但工作实在繁忙,午前就离开了。其余就是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
他们提着礼品,一阵嘘寒问暖,可都知道只是走个过场。其中真心有几分,昭然若揭。
江与鹤需要静养。
于是,楚桑落午餐后就挂上了“谢绝探望”的牌子。
她一整天都待在医院,但大抵跟江与鹤在一起的缘故,时间竟也过得很快。
转眼又到了晚餐。饭都是王婶在家里做好送来的,荤素搭配,补充营养。
“我自己来吧,”江与鹤半抬起身体,坐直,“我们一起吃。”
楚桑落轻巧躲过他要拿勺子的动作,蹙眉,佯装出训斥的样子,“医生说了你不能乱动。”
江与鹤太不听话。他早上就说伤口没那么疼了。怎么可能,这才过去一天而已。
他拿自己当超人吗?
她一瞪眼,“不许再动。”
倒是可以坐起来的,但是也说了不要活动,不然伤口会裂开的。
江与鹤僵住,他能感受到伤不是特别严重。除去昨天刚醒来有点吃不消,目前来说只要慢点,吃饭这些事都可以自己来。
但楚桑落神情较真,若是再违背她的意思,恐怕真得生气了。
见他顺从,楚桑落这才满意,细致地给他喂完饭。然后才伏在桌边,草草吃了两口。
江与鹤问:“凉了吗?”
“没有,”楚桑落收好饭盒,解释说,“晚饭这点分量就够了。”
“嗯,”江与鹤敛眸,商量着说,“明天能出院么?”
楚桑落一口回绝,“不行,再住两天。”
现在天这么热,一个不注意就会造成发炎。况且,还得输液、换药一整周,必须得待上五天左右。
江与鹤像是早就知道会得到这个回答,平缓地说:“那你去我家拿几件衣服来。”
“让人送来不就好了?”
“只有你有家里的钥匙,再说,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楚桑落一怔,然后嘴角上翘,应下:“好。”
她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江与鹤不能乱动。来回强调了好几遍,得到保证后才离开病房。
而在门一关上,江与鹤原本挂着的笑容消失。
他撑着床面,穿鞋下床。
背部的伤扯着,走路有点痛,不过对他来说还能忍受。他不能站直,微弯着脊背,缓步移到窗边。
这边视野还不错,能看到熟悉的车辆驶出医院范围。
为了保险,他又打开手机软件,另一个小点确实是在向他的住处行驶。
突然,敲门声响起。
江与鹤心一紧,却听见汤俊的声音,“江哥,是我。”
江与鹤呼了口气。
“进。”
汤俊一进门便大惊小怪,“江哥,你怎么下床了?”
“别嚷,”江与鹤瞥他一眼,“我又不是废了。”
汤俊嘟囔:“嫂子明明告诉我,你不能活动。”
“没有她说的那种程度,”江与鹤话锋一转,警告道,“别跟她说。”
“哦。”
也就嫂子能制服他们江哥了。
“自己找地方坐一下。”
江与鹤说完,转身。
“江哥,你又去干什么?”
“洗澡。”
“什么?”这下汤俊真是大惊失色了,赶紧拦住江与鹤,“自己洗澡?江哥,你觉得可以吗?”
也就一只手还可以自由活动,自己洗澡怕是一件艰难又危险的事。稍微不小心就会沾到水。
江与鹤拨开他,一言不发地往浴室里去。
汤俊急了,顺口说:“要不我帮你?你要觉得别扭,让嫂子帮你也行啊。”
“事事都需照顾,久了是会厌烦的。”
江与鹤落下这么一句,浴室门“咔嗒”合上。
*
这边,楚桑落刚到。
她径直走向衣帽间。江与鹤衬衫偏多,她翻了许久才挑出几件宽松点的衣服。
倏地,一张纸条飘落到地上。
大概是从江与鹤哪件外套里掉出来的。
她蹲下捡起,本无意窥探内容,奈何“江与鹤”三个字写在上面。
她看了半响,而后抿了抿唇。
楚桑落装好衣服回到医院。正要进门,后面有人喊:“嫂子。”
“汤俊?你什么时候来的?”楚桑落就要拧开门,“来看江与鹤的吧。”
哪知,汤俊否定,“我想跟你说点事。”
汤俊能跟她说的,也无非是江与鹤了。
因此,楚桑落垂下手,“好。”
两人来到医院天台。
这里几乎是没有人经过的,静穆祥和。
夜幕初上,远处灯火阑珊。
“我高中成绩最开始很烂,”汤俊调侃说,“好在是江哥拉了我一把,不然老早就留在庆林镇继承家业,整天面朝黄土。”
楚桑落笑笑。
江与鹤对朋友很好,这是个毋庸置疑的事实。她记得高中那会儿,江与鹤学的理科,却偶尔还会教文科的汤俊。
“不过江哥从不让我掺和他的事。老大那群人不是学生能惹的,我也菜,压根没实力帮江哥。”
乍一听到那个称呼,楚桑落沉了脸。
如果没有那个为非作恶的人,她跟江与鹤怎么会分开六年?
“后来大学,江哥被录取北方TOP1。我也踩了运气,擦线录上一所同城的一本。从小镇来到大城市,带给我很多冲击与震撼。太多新奇的事物,令我眼花缭乱。我也因此过了好长一段逍遥的日子。嫂子,你好奇江哥的大学生活吗?”
楚桑落点头,“嗯。”
好奇啊,怎么会不好奇。没有那场意外,她应该是跟江与鹤一起上大学的。
“其实没什么好讲的,江哥把大学过得忒无聊,”汤俊撇嘴,“不是在兼职就是在兼职的路上,基本见不到面。”
楚桑落静默。
寒窗苦读十二年考上大学,刚满十八的少年们脱离枯燥的高中,在大学开始崭新人生。
在她就读的学校里,在她的身边,都有父母在背后支持,没有人为了吃穿而奔波。做兼职也不过是一种锦上添花,或是完美简历。
简言之,大学生活都是多姿多彩,丰富有趣的。
但江与鹤,确切点说,从认识他起,他就在为生计努力。汤俊一提醒,她猝然清醒:江与鹤是真真切切的孤独一人。
异乡求学,人地生疏。
江与鹤甚至没有时间跟机会去过普通人的大学生活。
她不敢想,江与鹤是怎么度过大学四年的。
汤俊的口吻像是羡慕中参杂着敬佩,表现出来就是一种不解,“就那样,江哥的专业绩点还是名列前茅,真神奇。”
楚桑落平着声线,“他提前自学过,或者抽空补上的。”
庆林一中是镇上最好的高中,可教育资源受限,相对来说,学生成绩也没那么亮眼。
她转学过去,每次考试都能甩下第二名三十分左右,第三名甚至会落下上百分,呈现成绩大断层的局面。
其中,第二名就是江与鹤。在她没转过来之前,庆林一中的名招牌,常年年纪第一。
起初她对这个事实也感到非常疑惑。打架、逃学,江与鹤样样都沾,俨然是坏学生的标配。
那样的成绩到底是怎么得来的?
直到后来,她发现江与鹤只要来了学校,绝对不会在课上睡觉,通常是边听就写完了作业。
再后来,关系近了点,也曾看见江与鹤做题到深夜。
他或许天资聪颖,但决不是别人口中的完全不努力。江与鹤要比他们更加努力,才能匹配得上那份天分。
汤俊恍然大悟:“原来是在背后偷偷学习,然后惊艳所有人。”
这是网上最近流行的梗,气氛变得有些轻松。
兀自笑了会儿,他又接着说道,“大四那会儿,江哥开始创业,我也力所能及地帮点忙。创业初期总是最难熬的,江哥不喝酒的,也有好几次因为拉业务喝得酩酊大醉。也因为某个项目,熬红了眼,连续好几天没怎么休息。”
楚桑落唇线抿直。
她是自己开的律所,但家境给她带来很多便利。资金、人脉等唾手可得,即便是这样,初期也稍显困难。
“临近毕业,公司有点起色了。江哥又在学什么滑雪、马术、高尔夫,还有什么破礼仪。我心想着,本来就忙得不行,学这些玩意到底有什么用?”汤俊目光悠远,像是回溯到那段时光,“不过结果证明,江哥眼光总是要长远些。气质越来越沉稳贵气,随之消失的,还有那股少年锐气,敛去乖张,不见喜怒。”
是了,楚桑落第一次认识的江与鹤没有如今这般冷淡寡言。
虽然也不爱讲话,但有时会懒散地说几句玩笑话。脾性有点冲,浑身释放出的气压就是——“不要惹我”。
她还记得一次,是因为什么误会了江与鹤。水落石出之时,江与鹤臭着脸不愿理她。
她以为江与鹤是真不想见她,便想着先走开,找到法子再来道歉。
走出几步,江与鹤没有一点动静。她有些懊恼,看来得下番功夫才能让他原谅自己了。
没想到几秒之后,江与鹤追上来拉住她的书包带子。
“你怎么这样啊?”
他音里有些急,调子也慢慢低下去,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那时的江与鹤鲜活许多,而不似再见之后的滴水不漏。
“唯一一次见他失控,是大四那次打架,”汤俊转头看她,“没错,就是五一聚餐时,两位师兄说的那事儿。”
事到如今,楚桑落也能猜出,当初吃了好几天的醋,是吃的自己的。
果然,汤俊叙述道:“具体的我不清楚,大致应该是那两个男生从网页新闻看到你的照片跟背景,说了几句荤话,不巧被江哥听到。江哥动手打了人,事后也陪了不少钱。”
“我曾问过江哥,不能忍一下吗?事业的种子才刚发芽,哪经得起这么折腾。可结果显然是,不能。有关于你,无论得到什么后果他都觉得值得。”
汤俊跟在江与鹤身边,看他赤手空拳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商场站稳脚。
而这一切的最大支撑动力,只有楚桑落。
六年前,高考前夕,江与鹤对他说,“我找到人生的目标了。”
很久之后他才知晓,那句话的起源是楚桑落接受了他的心意。
她也许不会想象到,为了能配得上她,为了能跟她并肩,江与鹤这一路经历过怎么的颠沛流离,背后又付出过什么。
哪怕,她不记得他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汤俊说得哽咽,“我们这种出身的,爱上你这种富家大小姐就是自讨苦吃。可是江哥就是那个,第一次摔得头破血流,第二次还是义务反顾撞上去的傻子。”
光线在灯源形成线状散开,模糊朦胧。楚桑落秀丽的眉眼好似雨打过的海棠花,层叠花瓣微微红,覆着涟涟水雾。
汤俊出声,“嫂子,江哥要是知道我告诉你这些,肯定饶不了我,可我不后悔。”
喉咙苦涩得厉害,楚桑落抬手掩去眼角的生理性盐水,声音微变,“谢谢,还有,我不会让他知晓的。”
如同不愿汤俊掺和他跟老大之间的矛盾,江与鹤也不愿她明了自以为的卑微不堪。
他习惯了背负一切。
“江哥是一个很帅的男人,是一个很好的男人,”汤俊一字一顿,咬重了音,“是一个很爱你的男人。”
在所有的特征里,爱楚桑落是最重要的、最显眼的。
“所以,面对有时固执的,也许有些麻烦的他,也请不要厌烦。”汤俊明白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他没有资格说什么。这句话听起来还显得有点不占理,但人心都是肉长的。
——“事事都需照顾,久了是会厌烦的。”
这预示着,江与鹤还没有走出黑暗深渊。
他希望江与鹤能获得完全的救赎。
而能救赎江与鹤的,只有楚桑落。
夜风猎猎,吹乱楚桑落的长发。
她说:“江与鹤于我而言,是一道伪命题。他兴许是错的,也兴许无法判断,但无论如何,我将用毕生之力,为他辩护终生。”
衣柜掉落的纸单是心理医生开的。
江与鹤暗地看过心理医生,还不止一次。
他轻微偏执,敏感脆弱,爱猜疑嫉妒,易生病态占有。
他在努力治疗。
却不曾对她坦白。
他很难完全信任一个人。即使得到过承诺,也会惶惶不安。
可是这些都没关系。
她会陪着他。
牵着他到太阳底下,坦荡生活,大胆爱人。
汤俊忽地低下头,捂住眼。
他就知道,江哥爱了这么久的人不会错。
第65章 诱骗她心疼他
楚桑落一进门,跟江与鹤迎面对上。
她秀致的眉皱起,“去哪?”
江与鹤只是将视线焦在她身上,来回巡视好几遍,直至确定她完好无损,眸底的恐慌才散去。
他无措地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捏着手机低声说:“你明明来了医院,却一直距离我几百米远。我以为,你又遇到了什么危险。”
究竟是受伤了不大方便,洗个澡也废了好大一番劲。
他洗完出来,也估摸着她差不多要回来了。于是连忙打开浴室窗户、排气扇,等一切都恢复原样时,他才摸出手机查看她的进度。
他时间卡得很好,她还有百来米就要抵达医院。他放心了,乖巧地躺回床,等她。
汤俊也是这时走的,走之前还不忘笑他。他一个眼风甩过去,汤俊就溜得不见人影了。
复而,他垂首,唇边下意识挑出几分笑弧。
他生于西南小镇,潮湿闷热。
有过短暂的平凡生活,爸爸主外,妈妈主内。
后来,家碎了。
爸爸堕落,妈妈出走。
他在白眼跟嘲笑中摸爬滚打,野蛮生长。他骨头硬,命也硬。打不死,反而练就一身打架的好本事。
尽管流血受伤,也不会让对方完好离开。
他的评价差到谷底。
人人提及他,都是“疯狗”“狼心狗肺的野种”。
好似他生来就是这样野、狂。
直到有那么一个人,蹲在他身边,满是不解地问:“你不疼吗?为什么要一直打架?”
疼吗?
他早就感知不到痛了,反正总是旧伤加新伤,习惯就好。
他背靠在墙上,撩起沉重的眼皮。
在昏黄的小巷里,少女一贯清冷贵气的眼神化为天真稚气。
他突然好想说,“疼。”
那一刻,他确实是感到痛的,而且是好痛。
欲念蠢蠢欲动。
想诱骗她心疼他。
少女皮肤胜雪,小脸精致。目光再下移一寸,她纤长脖颈优雅高贵,衣裙华丽奢侈。
最终,他撑着墙面起身,步伐尽量保持着平稳。口腔里血腥味久久不散,他喉结滚动了下,“别多管闲事。”
顽劣卑微如他,怎么配奢望神明的心软。
刚打完一场架,他一定是狼狈不堪的,唯一能拿出手的脸也一定是鼻青眼乌的。
是从哪里生出那种荒唐的念头。
她不会心疼他的。
打架是他求生的手段。软弱,退缩,不玩命,每个人都能上前踩他一脚。
那种住在象牙塔的大小姐,是不会懂的。
他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
他挖空心思,费尽手段。时至今日,总算走进她的生活。
无需诱骗,她也心疼他。
他高兴还来不及。
甚至,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汤俊懂个什么。
眼看楚桑落到了医院,他敛去沉思,期待着门从外打开。
然而,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她的身影。
他打开软件查看,人的确是在医院,但不知在医院何处。不安冲刷着神经,他焦灼地往外去寻。
楚桑落睫毛一颤,心脏泛起细小的抽痛。
两次事故,只会让江与鹤更为敏感。
很快,她面色如常地绕到他右手边,与他十指相扣,“跟医生商量了点事而已。”
女人的柔荑白皙柔软,手感如一块上好的白玉,带着宜人的凉度。而恰是这种凉意,让江与鹤急躁的情绪安稳下来。
他问:“说了什么?”
“医生说伤口比较深,大概率会留疤,”楚桑落扶着他坐下,“我才不想你留疤,于是拜托医生想办法,最大程度淡化疤痕。”
江与鹤失笑:“男人有疤不碍事。”
“碍事,”楚桑落一本正经地说,“你别管,听我的。”
江与鹤笑得没脾气,连声应和,“好好,你说了算。”
“你等会儿,我给你洗脸。”
楚桑落说罢,朝浴室走去。
其实不需要再洗漱,不过江与鹤才不敢说,他自己洗了澡。转而,他突的有些紧张,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破绽吧?
诚然,他确实消除了许多痕迹。
可他低估了女人的细心。
譬如:新的毛巾、移动过的沐浴乳泵头。
楚桑落略一停顿。
即便伤口会发炎、会痛,也不愿麻烦她。
也难怪,汤俊会忽然跟她说那番话。
“从我拿着毛巾出来就盯着我,”给江与鹤洗完脸,楚桑落半真半假地说,“做虚心事了?”
“没有。”
江与鹤否认得极快,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随即,某种后悔跟忐忑略过面容。
但楚桑落可能没发现他的小动作,一点也没追究,说了句:“开玩笑的。”
然后,她转身打开行李箱。
她不仅拿了点衣服,还带了些护肤品来。江与鹤脸长这么俊,不能亏待了。
江与鹤一点反抗也没,仰着脸任她怎么来都行。
先是爽肤水,再是眼霜。
涂抹在眼睑周围,由内眼角到眼尾,打圈促进吸收。
楚桑落全神贯注,眉梢都透着几许一丝不苟,清浅的气息打在他的脸上,有点酥麻。
说不清道不尽的缘由,江与鹤心底一片柔软。
“好看。”
指尖抚上男人上扬的眼尾,楚桑落弯眼,似是越看越欢喜。
江与鹤眼神微澜,抬手勾住她的脖子,拉近。
双唇含着她的唇瓣,重重辗转,肆意碾压,温柔却强势,教人无可抵抗。
楚桑落喜欢接吻。
跟江与鹤。
轻微电流蹿向四肢百骸,雪松跟青柠的冷香盈满唇齿。
她微微张唇,探出舌尖,笨拙又青涩地回应。哪晓得,扣在后颈上的大手瞬间收拢,唇上承受的力道近乎暴戾。
她被禁锢得没有分毫退路,头脑发昏,浑身酥软。搅乱所有思绪,一塌糊涂。
窒息感逐渐升起,楚桑落推他。可又记起他有伤,不敢乱动。
她合着眼眸,眼型娇好,睫翼可怜又脆弱地抖动着。
江与鹤眸里忽而浮起几分恶劣,索性化弱势为优势,仗着她心疼自己,更加肆无忌惮。
楚桑落是真要不能喘气了。她腿发软,好似下一秒就要跌坐到床上。
大约是见她实在招架不住,江与鹤才肯饶过她。
楚桑落犹如溺水者被人解救起来,大口大口汲取着新鲜空气,勉强抽出一根神经想:江与鹤是什么怪物吗?
罪魁祸首呼吸粗重,却仍不知悔改,一个接一个的吻印在脖颈的软肉上。
楚桑落浑身酥软,双膝一软,差点丢人地跪在床边。
她双手轻轻抵开他的肩,“别。”
不似方才,江与鹤这回很听话地止住。
复而将脑袋埋在她肩窝里,头发有些扎人。
平缓了好一会儿。
楚桑落直起身,耳垂通红。
“伤好之前,你能不能别招我?”
男人声音暗哑,情欲还未消退,彷若有种特意的撩拨。但震惊楚桑落的是,他委屈到不行的表情。
委屈到楚桑落都产生一种错觉。
他好委屈啊,怎么能这么委屈。
楚桑落久久不能回神。
他顶着这么一张高冷,还偏凶的颜,到底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
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欺负他了。
她欲言又止,最后咬牙抛出一句:“好。”
在她的视线盲区内,江与鹤嘴角不可抑制地翘了翘。
还剩面霜没擦,既然开头了,就得有始有终。面霜在掌心预热,随后,楚桑落飞快结束这个环节。
楚桑落默不作声地拿好衣服,转去浴室洗澡。
当她看到镜中的自己,羞愤得涨红了脸。
双眼含春,红唇微肿。
她赶紧打开花洒,冲掉这股燥意。
等洗完澡,楚桑落终于心如止水。
屋内的气氛也趋于正常。
医院提供了一张陪护床,楚桑落直接躺上去,提议说:“我们找个电影看吧。”
江与鹤自然是没有任何异议的,“好。”
找到遥控器,幕布滑下,徐徐展开。房间里也只剩下一盏小灯,微明温馨。
“看这个,没意见吧?”
“没。”
实际上,楚桑落也就这么问了一下。早就点击了“播放”键,这会儿电影都开始放映了。
是一个恐怖片来着。
回想起之前陪她去看恐怖电影,江与鹤很贴心地拉开被子,说:“来。”
楚桑落严正义辞地拒绝:“不要。”
其他都是小事,江与鹤背上的伤可一点都马虎不得。万一她情绪一激动,压到他了怎么办?
江与鹤遗憾地垂眼,“好吧。”
黑发遮住他的眉眼,落下些许阴影。他的神情并不是表现出来的完整的惋惜,更多的是一种守株待兔,胜券在握。
这电影真称得上恐怖片。惊悚的要素填满画面,诡异的音乐令人汗毛倒立,浓厚血腥的故事氛围,跌宕起伏的情节发展。
每一秒都不是废物。
于是,电影放映不到半个小时,江与鹤怀里跌进一个娇软馨香的身子。
他低头,楚桑落抱着他的手臂,两只眼骨碌碌的,底气不足道:“是你叫我来的,我只是迟了一点点。”
江与鹤没有辩驳:“嗯。”
这电影还不错——他如是点评。
然后,他暗暗笑了下。
楚桑落依偎在他怀里,遇到特别吓人的点就往他怀里躲,来不及躲就抓着他的手,要么就叫出声来。
各种依慕之态。
江与鹤舒心至极。
记住了,下次还看恐怖片。
第66章 试着依靠我吧
电影结束已是夜里十一点多。
房里陷入黑暗,空调送来冷气,微凉如水。
两张床并列,一大一小,一宽一窄。
谁都没有说话,唯有展转反侧的细微声响。
江与鹤侧身睁眼,只看到对面的人的后背,不能知晓睡着与否。
但从几次的翻身动作里,可以判定大约是没有的。
他试着唤:“乖乖?”
果不其然,楚桑落身影愣了下,“嗯?”
她转过身,两人四目相对。
在这样深沉的夜里,竟然也能看清彼此。
“你明晚回家睡,”江与鹤漆眸闪着不容置喙的光,下一句却是极其温和的解释,“医院的床太硬,太小,影响睡眠质量。晚上我在一个人在医院,你早上再来就好。”
吃穿用度这方面,她从小都用的最好的。医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这种条件定是万分之一都不及的。
没必要为了他,一直留在医院。
楚桑落默了会儿,轻声问:“不想我陪着你吗?”
不轻不重的问句彷佛一颗石子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漾开圈圈波纹。江与鹤躲开她的视线,然而周边都是黑暗。
每分每秒都想跟你在一起。
只是除开这种情况——行动不便,需要照顾。
人都是有耐性的,一旦被消磨,无论如何都挽回不了。
而服侍一个病人,是最容易磨光一个人的耐心的。
他相信他的乖乖不是那么容易厌倦的人。
可他不敢赌。
他张嘴,话头被先一步截住。
“但我想陪你。”
楚桑落伸手,在黑暗中摸索,抓住他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
她继续说道:“医院这么黑,还是爱发生灵异事件的场所,江与鹤肯定也会怕的,我这么想。”
江与鹤怔住。
掌心触着的肌肤光滑细腻,还带着一点暖。这一丝暖彷佛一株蒲公英,受不住一口气,飘飘洒洒地扩散出去。
“还有啊,江与鹤晚上想喝水怎么办?他受伤了,起身都费劲。没我在他身边怎么行啊,他离不开我。”
楚桑落柔嫩的指腹摩挲着男人的手背,所到之处,怎样的百炼刚都化为绕指柔。
她反问:“是不是?”
江与鹤低哑着声回:“是。”
他离不开她,他需要她。
楚桑落缓缓弯起眼,似是十分满意。
“就像我看恐怖片,害怕了会找江与鹤、会躲到他身后这样,我希望江与鹤也能在害怕的时候依靠我。”
江与鹤喉头一涩。
楚桑落直直撞进他的眼里,不允许他回避丝毫,一字一句道:“我们以后会是配偶,名字要写在一个户口簿上的。是到生命最后,也要互相搀扶的关系。”
末了,她勾起唇,亲了亲他的手指,“江与鹤,试着依靠我吧,我很可靠的。”
被吻过的地方好像落下了一颗火种,灼出一个大洞,撩起炽焰星火。烈火延伸到糟糕的童年,火舌吞噬着彼时长出的荒草。
他的家是一个很普通的家。
爸爸扮演威严的角色,是工地的小监工。妈妈是传统的妻子跟母亲,温柔善良,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家境不算富裕,可日子平凡又快乐。
那天,江与鹤正值六岁生日。小镇里第一次出现了草莓,妈妈慷慨地满足了他的愿望。
那盒草莓颜色鲜艳,香味十足。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垂涎欲滴,只想赶紧回家。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妈妈接了个电话,脸色立马惨白。下一秒,妈妈猛地扯着他的衣袖,在街上狂奔。
妈妈扯得太急,草莓被打翻,全都掉在地上。
他着急地喊,“妈妈,草莓。”
妈妈充耳不闻。
一辆车路过,他眼睁睁地看着草莓被压得稀巴烂。鲜红的汁水淌在地面,蜿蜒流动。
他挣扎,引来妈妈一声怒吼:“你爸出事了!”
爸爸一如既往地去工地查看,却不慎被一块水泥板砸中。他躲得及时,没伤到要害,只是双腿再也站不起来了。
爸爸在医院住了很久,妈妈任劳任怨地照顾,细到吃饭、洗澡、上厕所。
江与鹤那时还天真地以为,他们家还能回到原点。
没过多久,现实打碎了幻想。
原本恩爱的爸妈开始吵架,争吵越来越频繁。刚开始还会顾忌他,后来索性当着他的面。
一次晚饭,一向温声细语的妈妈摔了筷子。
江与鹤吓得一抖,塞进嘴里的饭都忘了咽。
妈妈眼红得厉害,“这家里里外外都依靠我。你有伤我就不说了,现在你好点了,总该找点事做了吧?”
爸爸灌下一口白酒,捏拳捶了下没有知觉的腿,冷笑,“不就是嫌我麻烦吗?”
“那我容易吗?我一个女人,扛着你上上下下一个多月,到处检查,回家也是,什么都要照顾到,我不累吗?”妈妈哭起来,目光转向江与鹤,“儿子到处打架,你也不管。还不是只有我给他上药。”
不错,自爸爸出事,江与鹤就在外头打架。没有哪一天是不带伤回来的。他不敢让父母知道,可是他又能藏到哪里去呢?
妈妈只好一边骂一边给他涂药。
他捂着伤口,惴惴不安地低头。
“我这个残废让你麻烦了,儿子也不省心,”爸爸腔调很怪,“还真是耽误你了。”
妈妈泣不成声,跑出了家门。
自那晚起,爸爸像变了个人,开始沉迷喝酒,终日醉得不省人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妈妈再也忍受不住无能的丈夫跟野性的儿子,于某日清晨出走。
从某种意义上,江与鹤成了没有妈妈的小孩。
没有人再给他搽药,拖着一身伤,有时还会饿着肚子上学。
他懵懂体会到,在生老病死前,没有哪种关系是牢固的。
要想维持平和,自身必须牢不可摧。
这样,应该就不会被抛弃吧?
这么多年,他一直坚信这句话的正确性,也很好地践行着,直至将依赖这种劣性完全戒掉。
可现在,有人对他说,“江与鹤,试着依靠我吧。”
依赖的种子彷佛死灰复燃,又要长出芽来。却又怯怯的,不敢钻出泥土平面。
江与鹤不回答,楚桑落也不逼。
他踽踽独行许久,警惕性早已拔高,不可能这么简单相信一番口头话。
她也只是通知他,你要依靠我。
至于可不可靠,她会证明的。
她把玩着江与鹤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我问过医生,确实是我大惊小怪些了。吃饭这些事都可以你自己来。不过,洗澡这点,能不能让我帮你?沾到水真的会变得很危险。”
江与鹤尚未从情绪里抽身,便用哑了的嗓子,诧异地问:“你知道?”
“嗯,我可是很聪明的。”
窗帘太厚重,房里透不进一点光。
可是,江与鹤能想象出,她会微抬起下巴,秋水明眸清莹而灵巧。
他看见了光。
*
第四天,也就是出院的前一天。
江与鹤得到楚桑落的准许,就地办公。
公司根基打下来了,精心栽培的人才也不负众望。他耽搁的这几天,没出任何一点岔子。
楚桑落也抱着电脑,在键盘上敲打着什么。
两人互不打扰,各忙各的。
直至,楚桑落接到一条微信短信。
【妈妈】:我跟你爸下飞机了,顺道去医院看看。
她呆愣一秒,转头,“江与鹤。”
“在的。”
“我爸妈要来。”
“啊?”
江与鹤懵了一下,而后艰难地说:“他们要来?”
“嗯。”楚桑落举起手机,把聊天内容给他看。
恰此时,又有条新消息。
【妈妈】:还十几分钟到。
江与鹤垂下眼帘,心跳七上八下。
他这副颓败模样,怕是更得不到认可吧。
“没事,丑媳妇也要见公婆,”楚桑落的手指不知何时钻进了他的指缝,她笑着说,“我们一起。”
他们十指相扣,是那样坚定紧密。
江与鹤忽地一阵轻松,颔首,“好,一起。”
度过漫长又短暂的十几分钟,江与鹤见到了楚氏夫妇。他恭敬地喊:“白总,楚董,午好。”
夫妻俩答道:“嗯。”
“两位要喝点水吗?”
“不必。”
江与鹤执意换上正式点的衣服,专程到门口迎接,却得到父母这样冷淡的回答。
楚桑落咬着下唇,不知如何化解。
白琳指挥着几个保镖,“东西放这儿,出去吧。”她又招手,“乖乖,来挨着妈妈坐。”
楚桑落看了眼江与鹤,没动。倒是江与鹤碰了下她,眼神安抚,示意她过去。
她一落座,白琳就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
江与鹤感觉在经历一次审判。而结果,目前看来对他是不利的。
意外的是,楚茂率先关心起他,“伤怎么样?”
江与鹤愕然,“不严重,再过几天就可以拆线了。”
“还有将近半个月。”
楚桑落忍不住插嘴。
一把刀砍在后背,哪有他说得那么平淡。
然而,其他三个人没一个理她。
楚茂说:“这次多亏你了。”
白琳附和点头。
江与鹤尽量挺直脊背,不卑不亢,“应该的。”
楚茂擅长处理商场上的对话。而商场里,圆滑迂回达到谈话目的即可。
这次探望,似乎没有别的目的。
他找不出什么话说。
白琳主动接过任务,却也只说了句,“好好养伤。”
“谢谢白总关心。”
之后是冗长的沉默。
江与鹤的心越来越沉。
楚茂站起来,“我们先走了。”
白琳跟着点了个头,转而提上包对楚桑落说,“乖乖,送送妈妈。”
楚桑落有些低落,“好的,妈妈。”
这意思就是,不让自己送了。
江与鹤僵坐着,看到他们即将走出视线。
快要踏出门槛,楚茂突的顿住,像是特意提高了音量,“下次带人回家吃饭吧。”
楚桑落一愣,江与鹤挫败的神色出现皲裂。
见女儿不可置信的欣喜,白琳无奈笑了笑。再回头,语气也终于不是那么严肃,“下次不要再叫楚董、白总了。称叔叔阿姨就好。”
两个年轻人对视,挡不住的激动跟开心。
这是否意味着他们接受了他?愿意将女儿交给他?
意料之外的惊喜,江与鹤心跳都加速了,立即起身想跟着一起送行。
白琳制止了他,“你躺下休息就成。我们还有话要对乖乖说。”
闻言,江与鹤生硬地换了称呼,“好,白姨、楚叔慢走。”
楚茂跟白琳一同回他:“嗯。”
楚桑落在门关上之际,对他粲然一笑,用口型告诉他:“等我回来。”
江与鹤眼底沾满笑意。
好,等你回来。
第67章 我要把很多很多的爱分给……
树荫下,车前。
“乖乖,我跟你爸之前的确不看好江与鹤,”白琳实话实说,“你们的差距太大。不是妈妈封建,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
楚桑落点头,“知道。”
“他不是我们中意的女婿,”白琳叹了口气,为女儿理了理鬓边的发丝,“可谁叫他是你中意的人。我跟你爸,也不过是希望女儿能幸福平安的普通父母。”
幸福、平安,二者缺一不可。
于父母而言,江与鹤绝不是最好的人选,但大抵是唯一能拿命去护女儿的男人。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夫妻天南地北。得知到消息已经是第二日。
他们看了视频,当那把铮亮的刀亮出来,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夫妻俩也丢了几秒呼吸。
犯罪者提刀追逐,周围全是尖叫。锋利的刀刃直逼后背的恐怖感尖锐地冲击着心脏,尽管知道女儿没有受伤,白琳嗓子眼依旧干得都要冒烟。
前后一分钟,屠刀砍下。
刀深深陷入了一个男人的后背,猩红血液瞬间打开闸头,深可见骨。
白琳一阵后怕。
若是那一刀砍在她女儿身上……
她想都不敢想。
再注意到男人的脸——是女儿挑的对象,也是他们不认可的男人。
难得的,白琳跟楚茂一齐沉默,某种复杂在此刻不言而喻地达成默契。
正常情况下,大多人都会像几个那样不自觉地退缩。就算有责任、有勇气,也得跟自保的本能挣扎。
而江与鹤,直接省去了这一步。
在危险面前,他的本能似乎就是保护楚桑落。
不可否认,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父母也有父母的私心。
在这一辈年轻人,江与鹤是最拔尖的。STP科技跻身于全球前十排名,与发展半个世纪之久的楚氏集团仅差一步之遥。
可以说,他是非常优秀的。
再者,时隔七年,他对楚桑落依然是忠诚的。
将女儿交给这样一个男人,好像是不错的选择。
于是,他们放下偏见,顺理成章地前来看望,以及承认这段恋情。
楚桑落卷翘的睫毛扑闪了两下,“他真的很好。”
“行,”白琳淡笑,转身要上车,“你回去吧,别晒着了。”
“妈妈,我想问一件事。”
“什么?”
“我高三转过学,可为什么毕业证还是由这边私立高中发放?”
这是困惑楚桑落许久的事。
白琳一顿,语气惊讶:“你记起来了?”她跟楚茂相视一眼,后者接着问了句:“怎么记起的?”
楚桑落简单讲清来龙去脉。
闻及此,楚茂沉吟片刻,说:“你户籍不在那边,按照规定,高考是要回来的。你在那所高中,只能算借读。”
楚桑落恍然大悟。
难怪她记忆里,高考结束还下飞机去找江与鹤。
也难怪,她会有私立高中班级的合照。
楚茂罕见地问起:“现在头还痛吗?”
爸爸惜字如金,即便就他们父女俩呆在家,一天说的话也是屈指可数的。就算失忆,爸爸似乎也没过问过。
楚桑落感到有些奇异,回道:“记起之后就再也没痛过。”
“那就好。”
楚茂放心了,拉开车门弯腰进车里。
好歹是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夫妻,加上上次交谈,白琳了解楚茂是爱女儿的,只是嘴笨。
但对于楚桑落来讲,多少是有点不适应的,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来回复。
“当时你伤在后脑,医生说你很可能会失忆,事实也果真如此。你醒来就敏锐发现丢了一年记忆,试着去记,但头痛得差点再次昏过去。医生检查后又告诉我们,你情况特殊,最好不要强硬记起。于是我跟你爸擅自做主,选择了隐瞒。”
白琳不准备再将话憋在心里,坦诚说出当年的想法。
沟通是十分重要的,不说,怎么让对方知道你的想法呢?
女儿跟她已经生了间隙,不能任由这间隙长大。
她跟楚茂最大的问题就是——自以为是。
她自以为了解女儿,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楚茂自以为是的自由,其实演变为了漠不关心。
“比起贫穷的出身,江与鹤害你受了如此严重的伤才是我们真正不接受他的原因。相信我,换作任何一对父母都是同样的做法。”
楚桑落望向妈妈。
妈妈的目光是那么柔和,第一次,她没有逃开这种温情。
白琳娓娓道来,“而且,你刚满十八,跟他相处的时间不过一年,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段恋情百害而无一利,必须要斩断。”
江与鹤出身不好——楚桑落一直都认为父母是因为这个才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原来原来,背后还有那么多缘由。
“爸爸妈妈是有错的。不仅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在其他方面也是。忙工作忽略了你,我们不是合格的父母。”
楚桑落垂在两侧的手逐渐收拢,她下意识地摇摇头。
她的女儿总是很善解人意。很听话,很乖。
白琳语气一变,半分调侃半分苦涩,“不过念在我们及时认错,别记仇。”
楚桑落抬眸。
爸爸不知何时降下了车窗,正看着她,可视线一接,又很快撇开,像是有些紧张。
楚桑落只是上前,倾身拥抱妈妈。
白琳没料到她的举动,面部表情空白了一瞬,复而笑起来,眼眶有些润。
上一次女儿主动抱她是什么时候?女儿还是几岁的小布丁吧。
她珍惜地回抱,拍着女儿的背,“以后回家就留家里睡一宿。”
“好。”
楚茂唇边浮动了下,欣慰尽在不言中。
楚桑落退出妈妈的怀抱,又喊:“爸爸。”
“什么?”
“真正伤害我的那群痞子,您处理的吗?”
提及那群人,楚茂话音仍存着不寒而栗的杀气,“嗯。算算日子,他们还在蹲监狱。”
不长眼的东西,动他楚茂的女儿,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以楚家的实力,动小镇几个混混不足为提。何况,那几个混混本就是作恶多端的。
楚桑落笑着:“谢谢爸爸。”
楚茂严肃的脸部线条早已柔和,“你是我的女儿,不用谢。”
“爸爸妈妈,再见,”楚桑落招手,“下次带江与鹤回家。”
心情从未有过像今天这般明朗过,白琳:“好,我们走了。”
车子启动,扬起尾气。
楚桑落低头笑了笑,回身。
江与鹤还在等她呢。
推门,房里多了两个人。
汤俊和他女朋友。
小女友声音细细的,“嫂子。”
楚桑落对这个不多话的妹妹有好感,径直拿了点水果过来,“嗯,来了多久?”
“有一会儿了。”
汤俊咋咋呼呼的,“嫂子,你可回来了。”
楚桑落眉梢微扬:“怎么了?你们是有事找我么?”
小女友剥开一个柑橘,汤俊抢来几瓣,挤眉弄眼:“你再不回来,江哥就变成一块石头了。”
“啊?”
楚桑落不明所以,看过去,锁定江与鹤。
江与鹤抿唇,看起来有点别扭。
“望妻石啊,”有楚桑落在场,汤俊一点也不怂,幸灾乐祸地说,“你是没看到,江哥守在窗边那望眼欲穿的样子。”
江与鹤冷声警告:“汤俊。”
不看就不怵,汤俊往嘴里塞进一瓣橘子,得意洋洋地揽住自己媳妇。可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脸皱成了一团,表情狰狞。
缓了好久,他控诉:“好酸。”
小女友摊手:“你自己要抢的。”
江与鹤嘲讽:“长舌男吃橘子都被酸,活该。”
孩子气的江与鹤。
楚桑落忍不住低笑。
汤俊捂着心口,“都欺负我,我走。”他拉起女友,故作凶狠,“回家收拾你。”
楚桑落挽留:“留下一起吃饭吧?”
汤俊来回跑了好几趟,也没请过他。刚好趁这个机会补上。
“不了不了,再不走江哥眼神都要把我杀成渣渣,”汤俊吊儿郎当完,随即正色说明,“我们也是路过,待会儿还有事,下次再约。”
“好,慢走。”
门再次打开,又合上。
楚桑落款步靠近江与鹤,捏着他的手指,捡起汤俊提供的情报揶揄:“干什么?怕我跑了?”
她最近对江与鹤的手特别感兴趣。江与鹤指节有点粗大,因为他曾经干过许多粗活。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在楚桑落心里的美观度。他手指是修长的,手背凸起的经脉看着有些性感。
掌心跟指腹都覆着一层薄茧,摸起来跟自己的很不一样。
江与鹤长睫低垂,诚实地说:“有点。”
狂喜过后是一种不真实感,他真的那么容易就被接纳了么?他不太敢信。
“爸爸妈妈跟我道歉了。为隐瞒的记忆和成长的缺席,”楚桑落看他,“虽然过去已不可弥补,但我有点理解他们。”
江与鹤噙着温柔的笑,“怎样我都支持你。”
是选择彻底原谅也好,还是就这样释怀也好,他尊重她的选择。但果然,还是希望她跟父母能填补起这份亲情。
楚桑落将下巴搁在他的掌心,笑意盈盈,“还有,他们也认同你很好,特别好。”
楚乖乖真的好乖。
脸是小小的,弯弯眼眸是澄澈的,皮肤是雪白的。
她下巴那处的肌肤特别滑嫩,江与鹤伸手挠了挠,跟逗小猫似的。
楚叔、白姨才接受他,不可能当着她的面夸他的。
所以结论是,是她说来令他宽心的。
他低沉笑声泄出。
楚桑落顺势蹭了蹭,“我好像拥有很多的爱。”
江与鹤是爱她的。
爸爸妈妈实际也是爱她的。
江与鹤毫不吝啬夸奖,甚至是骄傲,“我们乖乖值得。”
“我要把很多很多的爱分给你。”
楚桑落抬起头,吻上他的唇。
阳光照进来,一片明媚。
第68章 醉芙蓉
“小姐!”王婶闲着无事,在庭园给花花草草浇水,不想一个转头,发现好几天没见着的楚桑落,“怎么突然回来了?”她又往楚桑落身后找了下,“江先生呢?”
前几日江与鹤出院,但还是有诸多禁忌。为了方便监督江与鹤,也是为了照顾他,楚桑落就搬过去暂时住一段时间。
楚桑落莞尔,“他今晚有事外出,不在家吃饭,我顺便回来拿点东西。”
王婶赶忙放下喷水壶,喜开颜笑,“那行,我马上去做饭。”
“好。”
楚桑落应声。
院里种了几株醉芙蓉。
在夕阳下绽放到至极,深粉花瓣重叠,漆绿新叶相衬,妖娆明朗。
楚桑落微弯腰,托起醉芙蓉,嘴角浅浅弯起个弧度。
如这株醉芙蓉般,江与鹤的人生终究会由单薄的白,浅淡的粉,转化为繁华的粉。
此后,万事顺遂,得偿所愿。
每一个母亲都记得儿女的生日吧。
哪怕她的父母席不暇暖,总归记得她的生日。虽然大多时候都不在身边,但会通过其他方式来为她庆祝。
也正如江与鹤的母亲。即便离家十余年,也还记得江与鹤的生日就在几日后。
昨晚傍晚,小区。
楚桑落挽着江与鹤的臂膀,散步悠悠然。
不久,江与鹤接到个电话。
挂断电话,江与鹤说:“我母亲。”
楚桑落愣了愣,“找你做什么?”
如今恢复记忆,她对江与鹤的母亲已全无好感。她这人护短,尤其护江与鹤。
江母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但抛下江与鹤,间接让江与鹤从七岁陷入恶言,这是楚桑落极其讨厌的。
“她说过几天是我生日,想着当天我可能会有其他安排,打算提前帮我过了。”
他眸色沉沉,显出些茫然。
楚桑落见他模样,心脏倏地疼了一下。
久未谋面的母亲还记得自己生日,准备精心庆贺。
如果是别人,第一反应大概是开心。而江与鹤是质疑,疑问母亲出于什么原因。
她收好情绪,笑着说:“这很好呀。”
江与鹤压直唇线,自言自语似的,“是吗?”
他必须要知道的是,他很好,他值得牵挂。
所以,楚桑落毫不犹豫地答:“是!”
今早出门,江与鹤漆色眼瞳里跳动着一团微光,忐忑紧张,偏生楚桑落从中捕捉到了一丝隐秘欣喜。
其实,他也在隐约期待着今晚母亲准备的生日会吧。
*
在家吃过饭,楚桑落回到江与鹤这边。
她收到江与鹤的短信,说是可能会晚点回家,让她不要等久,自己先睡。
楚桑落猜测,或许是江母想借这次机会来拉拢跟江与鹤的关系,弥补当年的出走。
她回了个“好”,然后继续整理上诉材料。
关于持刀蓄意报复者,她要亲手、再一次将他送进监狱。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有翻身的机会。
江与鹤说是很晚,还当真很晚。
直到楚桑落洗漱睡下,朦胧中听到浴室传来的水声。
她正好做了个繁杂的梦,现实跟梦境混淆,一时间还没分清是江与鹤回来了。
当她挣扎着从睡意清醒,旁边的床面下塌。
江与鹤从后面环腰揽住她,完完全全地将她纳入怀中。
他的手臂还残留着水珠的湿润与凉意。楚桑落困意犹在,却猛地警惕,“这不是你受伤的那只手吧?”
“不是。”
江与鹤嗓音有些低,像是刻意压低过。
“哦,”楚桑落眼皮眨动,“伤口没沾到水吧?”
“没。”
腰间那只手收得十分紧,她不舒服地动了下。然而毫无作用,楚桑落四肢提不起力,也由着这吃人的力道去了。
过了好长一会儿,她又接着盘问,断断续续的,“有记得忌口吗?”
医生讲过,不能吃辛辣刺激性的食物,也不能喝酒。楚桑落半梦半醒间,还不忘监督他遵守这些注意事项。
耳朵有些生痒,是江与鹤在吻。
他说:“记得。”
而后,楚桑落睡过去。
这一夜的梦实在很冗长,很奇异。
在梦里,她遇到一只大妖怪。
他的手死劲禁锢着她的腰,他浑身的温度就如火山般滚烫。
她像是被扔到桑拿房里,呼吸被剥夺,全身发热,难受得很。
她推他,却只能得到更加嚣张的禁锢。
她千方百计,逃脱了“怪物”。但不到一秒,又重回他的怀中。
很久以后,“怪物”才偃旗息鼓,她重获自由。
她来不及欢呼,床头的闹钟铃声无情响起。
楚桑落惊醒。睁眼看到天花板,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出:啊,那是个梦。
她揉着头起床,对光怪陆离的梦境哭笑不得。
简单梳洗一番,出卧室,在厨房寻到江与鹤。
他正关火,手边两个碗冒出热气。
楚桑落端起一碗,江与鹤错身望她,“醒了?”
“嗯,”楚桑落黛眉蹙起,“钟点工没来么?”
江与鹤没有雇固定的做饭阿姨,以往要么在公司解决,要么就是在外面随便吃点,再不济还可以自己煮来吃。
他受伤,她搬过来照顾,但完全不会做饭。于是两人请了钟点工阿姨。
“她孩子突然高烧,凌晨发消息请假。没事,我煮的面,简单。”江与鹤推着她到餐桌边,“保证没有拉扯到伤口。”
碗搁在桌上,楚桑落飞快掀起他的衣袖。
将近七厘米的伤盘旋在手臂上,纵然医生缝合技术精湛,看着也免不了触目惊心。
江与鹤面色如常地拉下袖子,“证据属实吧,楚律。”
“嗯。”
没事就好。
楚桑落尾音微翘。
她问起:“昨晚怎么样?”
江与鹤淡淡地说:“还好。”
他表情不起波澜,猜不透“还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许是猜到她的心思,江与鹤眼底浮起些愉悦,“没那么好,可也不是那么差。”
楚桑落默了下,随后了然:“那就行。”
吃完早餐,两人各自收拾物件准备出门。
楚桑落提着包到客厅,注意到桌子上的手机频繁振动。
是江与鹤的手机,他还在书房找什么资料。
怕是有急事,楚桑落拿上手机去找他,来电又切断了。她看了眼号码,却发现很眼熟。
她稍微回想了下,是江母的手机号。
她记忆力一向不错,那晚瞥到便自动储存在脑子里。
奇怪的是,江与鹤没有改备注。还没来得及找个原因,下一通来电又打进来。
第69章 这是一个很美的世界……
楚桑落顺手接下,打算解释身份,让那边稍等。
不料,对方一秒都等不了,抢先开口,“来做个骨髓匹配吧,妈妈求你了。”
骨髓匹配?
楚桑落眯眼。
江母嗓音沙哑,几近于嘶吼着说:“你跟他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匹配度会高一些。他凌晨发热,进急诊走了一遭,现在都没醒。医生说再找不到骨髓资源,只有死路一条。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妈妈也不想来找你的呀。”
从三言两语中,楚桑落大致把握情况。江母再婚且有了另一个儿子,现在这个儿子生病,急需要骨髓移植。
刚才问起江与鹤,他前后两次回答都挑不出破绽。可出于某种直觉,她觉得不太对。
现在,直觉成真。
为江与鹤庆生是假,劝说江与鹤为可笑的同母异父的弟弟做骨髓移植才是真。
她跌到冰窖里,天寒地冻,刺骨得张不开牙关。
“小鹤,你帮帮妈妈。妈妈求你了,”约莫是没得到回应,江母心里没底,凄切地接连哀求,“最后一次好么?好歹妈妈生你养你七年,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出现。”
啊,你也知道生下江与鹤只养了七年啊。
你会不知道,这样说对江与鹤是种伤害吗?
你不了解江与鹤吗?
他很善良的。不要把他说得这么冷血,这么难堪。
楚桑落声带像是被粘住了,发音极其困难。她很努力地张嘴说话,可是没有声音。
那边出现个男人,喉管似是嘶哑得难以说出话,却足够听得清楚,“小鹤,你妈妈下跪你不接受,那叔叔给你下跪,给你磕头。你大发慈心来试一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什么?她甚至跪下求江与鹤?
好荒谬,这就是他们对待江与鹤的方式。
江与鹤,你昨晚过得到底是有多糟糕。
江母号啕大哭,急切又悲戚,“儿子,妈妈求求你,真的求求你。当年我护不住你,现在我又护不住弟弟。两个儿子,我总得护住一个吧。”
那为什么你护住的不能是江与鹤?他也是你的儿子!
当初你要是有这万分之一的决心,就会带走江与鹤,而不是让他留在庆林镇!
你不可能没听到镇上的风言风语,为什么还是选择把江与鹤留下?
你不要他,抛下他,过自己的生活,却又在需要他的时候,利用母亲的身份祈求。
这算什么道理。
你们讲点理啊,江与鹤也会疼的。
不知什么原因,楚桑落只能发出一股股细小的气流,压根不能组成一个字。没有一句话说出口,激得她双眼赤红。
江母凄厉的抽泣声任谁听了也不禁产生同情,也不禁心软。
楚桑落是例外。
她只觉得这哭声宛若一根长满荆棘的鞭子,甩在空中刺人血肉。将人打得不见一处好,还要辩驳理由。
“小碧,你身子不好,起来,我跪。”
“别拉我,妈妈求你了……”
听筒那边有些吵闹,混乱,可能是两人在拉扯。
楚桑落失声了,不能反驳。
她不想再听到江母的声音,于是漠然挂断电话。
完了,她删除通话记录。
她不要江与鹤去做那个大发慈悲的“好人”。
他本来就是很好的。不需要这些事,也是顶好的人。
她情绪有点激动,要是江与鹤看到,一定立马就能猜出的。为了不露出马脚,楚桑落给他发了条微信:律所有急事,我先走了。
她急匆匆出门,自然不会想到,被挂断电话后,好几条短信轰炸过来。
江与鹤从书房出来是五分钟后。客厅空无一人,他以为楚桑落还在收拾,坐到沙发上等。
他顺手抄起手机,十几条短信映入眼帘。是那个号码,他不想点进去。
他猜到内容大同小异。
他唇角压得平整。
时间恍然倒流,回到昨晚。
江母换了小区,一家人挤在狭窄的出租屋里。
江与鹤也见到了所谓的弟弟——赵衡阳。
戴着一顶帽子,身体骨瘦嶙峋,颧骨瘦得突出,脸色苍白。
正如江母介绍的那样,赵衡阳是个温柔讲礼的男生,一眼就让人觉得,他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
见到江与鹤,他微微一笑,喊道:“哥。”
江与鹤不应。
他没有弟弟。
赵衡阳神色自然,也没觉得尴尬。只是在后面交谈时,将称呼换作了“江先生”。
他察言观色,考虑别人的感受,倒也确实是个好好人。他们一家三口的氛围轻松又和谐。
江与鹤只想,他到底为什么要来?
他们存着什么目的?
蛋糕点上蜡烛,江母催促他:“小鹤,许愿吹蜡烛了。”
江与鹤抬起眼睫,母亲是开心的,至少在这一瞬,她没再扯出一种勉强的笑。
他平视着蜡烛火苗,淡声道:“需要我做什么?”
他不想再应付这段虚假的关系。也没必要。
三人皆是脸色微变,江母避而不谈,慌张地说:“先吹蜡烛,你生日嘛。”她身旁的赵兵不着痕迹地碰了下她。
江与鹤哂笑。
看来,比起母亲,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叔叔更了解他。知道这样的好听话是无意义的拖延。
夫妻俩犹豫着如何开起话头,犹豫着由谁开始。
赵衡阳却先用病弱的嗓音说:“江先生,我今年23。跟白血病战斗了一年,一直乐观地相信,我能好起来。”
江与鹤屹然不动,眼里的火苗跳跃,熄灭、燃烧交替。
仅仅一个开头,母亲啜泣不已。
“眼看情况转好,生活却很喜欢跟我开玩笑,”赵衡阳苦笑,“病情突然恶化,视网膜、内脏不同程度出血。医生说最好立即做骨髓移植。可是我们花了一年都没找到合适的骨髓。”
言尽于此,江与鹤总算明白,他们要的是他的骨髓。但是,他为什么要给呢?
蜡烛燃尽,火苗消失。
江与鹤起身,音质冷淡,“抱歉。”
“小鹤,小鹤,”江母冲过来拽住他的衣服,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问过医生,骨髓移植没有副作用。这个时代医术那么发达,不需要穿刺,也不会很痛。”
赵兵连声附和:“是的是的。”
江母肿着眼皮,头发凌乱。她死死揪住那块布料,指骨蜷到极致,“再说也不一定会匹配成功,先去试试吧,啊?”
记忆中母亲温婉慈爱的形象,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江与鹤一点一点松开她的手,“不、试。”
“噗通”
膝盖骨磕在地板,发出清脆响声。
江与鹤身形一僵,连忙扶起母亲,“你不要……”
江母不依他,扯着他的裤脚,哀声摇头,“小阳才活23年,就当妈妈求你了。”
赵衡阳吃力地推着轮椅过来,在一边拉江母,“妈妈,快起来。”
然而,江母仍然不肯起来,执着地跪在地上。赵兵半扶着她,眼泪股股流。
无力、窒息、绝望织成一张大网,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他。江与鹤顿感呼吸急促。
他一秒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
于是,他无视裤角的拉扯,无情踏出门。
房内,江母大声恸哭。
反而是赵衡阳哽声喊住他:“江先生,这个世界很美,我想再看几年。”
所有一切都没留住江与鹤,逃也似的离开那个小屋。
终于跑到街上,新鲜自由的空气灌满肺部。
他不敢回家。
因为他此时的状态一定是非常难看的。愤怒、不满、委屈淹没过头,理智通通出走,赤红着眼,腮帮鼓起,疯狂地跑了一圈又一圈。
于路人看来,跟真正的疯狗别无二致。
不能让楚桑落看到这副模样的他。
当双腿跑不动了,豆大的汗水从额角滴下,黑发湿透,他逐渐平静。
直至,衣衫被夜风吹干,他才踏上返回的路。
打开卧室那扇门,床上的人睡得很熟,气息均匀绵长,填满他空荡的心。
江与鹤伏首,含住她的唇。
那时,他觉得自己从地狱走出,活过来了。
……
江与鹤敛去思绪,默不作声地清除所有短信。随后,他就看到了楚桑落几分钟前发来的微信消息。
他长眉微拢,打开手机软件看了下,楚桑落正往诚护律所的方向去。
大约是真的有要事。他舒出口气,不再逗留,下楼驱车。
江与鹤的目的地并不在公司,而是医院。后背估摸是昨晚沾到汗或水,伤口有点发疼。
趁没被楚桑落发现,他得赶紧去处理了。
想到她,车内后视镜里印出的那双凤眸勾起些笑意。
*
“江先生,您以后千万要注意点。这伤容不得马虎。”
医生面色严肃,千叮咛万嘱咐。
本来就伤得深,里外缝了两层。一旦发炎就很难办。还好来得及时,感染还不严重。
江与鹤系好扣子,颔首,“好。”
医生边走边说:“我送您下去。”
到住院厅,一首钢琴曲在盘旋。
江与鹤循声找去,是一个形容憔悴的阿姨,但气质优雅。
医生叹气,“她儿子前几天因白血病去世,可惜了那么努力生存的小伙子,也可怜了这些家长。”
江与鹤想起,去年也曾看到一个患上白血病的青年,坐在这里弹奏钢琴。
他还好吗?还是说,前几天去世的患者就是他。
不知觉间,江与鹤已经走到了医院大门。
医生再次慎重叮嘱:“千万不要再沾到水,不然伤口感染、恶化,不仅愈合速度减慢,疤痕也难除。”
“劳心了。”
怕人没放在心上,医生又打趣着说:“楚小姐可是特意咨询过我祛疤事项,江总不要浪费楚小姐的一番功课啊。”
江与鹤一怔,尔后轻笑,应道:“好。”
医生适时告辞。
湛蓝天空万里无云,树叶茂盛,红花艳丽。
还有,要分给他很多很多爱的她。
的确,这是一个很美的世界。
没人想离开。
江与鹤摸出手机,拨打那个号码。那边只隔了不到一秒就接通了。
他言简意赅,“哪个医院?”
对方先停了下,似是不敢相信,然后才喜极而泣地报出个地址。
江与鹤不多言,掐断通话。
上车,变道,拐弯。
第70章 你又骗我
楚桑落原以为嗓子过不久就能恢复,然而,无论喝水还是吃含片,始终不见效果。她依然保持无声状态。
她是律师,得上庭陈述。不仅如此,江与鹤也会发现,会紧张,会追问。
楚桑落垂着眼,右手捂住胸口。
酸涩挤压胸腔,呼吸滞碍。细细的痛楚一下一下跳动着,像是有人拿了一把不太锋利的小刀,在皮肤上割划。
从前至今,江与鹤所经受的痛要比这痛感高出百倍。
她不会再让他受伤。
她要去一趟医院,嗓子不能立马好的话,就让医生找个托辞。
然后,她去找江与鹤。
江与鹤还是不会依靠她。他习惯背负,习惯默默承受。
那么,就由她去主动。
她会陪着他,告诉他,还有我在呢。
楚桑落出发之前,顺便查看了下江与鹤的位置。可这一看,她搭在桌面上的手猛然收紧,细白手指骨节微白,垫在下面的纸张皱成一团。
——XX医院。
江与鹤真要检查什么,也会去固定的医院。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那里?
楚桑落吞咽了下。
电脑页面上显示,这所医院是全国血液科排名第一。
血液科,白血病。
江与鹤是去做骨髓配型吗?
他不是没有答应吗?
楚桑落踩着油门,一路猛飙。
她很自私,不希望江与鹤做所谓的骨髓配型。起码,对方不该用亲情的借口来要挟,不该用母亲的身份来捆绑。
道德绑架在她这里,是垃圾中的垃圾。
如果能够赶上阻止江与鹤就好了。
可是,当楚桑落找到地方时,江与鹤正摁着静脉上的棉签。
她来晚了。
楚桑落怔愣地站在原地,异常冷静地望向他。
“小鹤,你能来真的太好了。”
江母自江与鹤出现就在感谢。他耳朵都听得起茧,没什么表情地低着眸子。
“早上给你打电话,你一声不吭,我跟你赵叔……”
江与鹤眉宇狠皱,“早上?”
江母奇怪地说:“你不是接了电话吗?”
他没接,那么接电话的只有楚桑落了。
江与鹤心跳一滞,猛然抬起视线,上一秒还倦怠冷淡的神色立即变为惊恐万状。
他下意识地扔掉棉签,将抽过血的手臂藏在身后。他拨开喋喋不休的母亲,越过距离,掩不住音里的仓惶:“你怎么会来?”
楚桑落觉得,要是她没接到那通电话,要是没临时起意看了下他的位置,江与鹤会将这一切都隐瞒。
从别有所图的生日庆祝回来,装作还不错的样子,然后瞒着她来做骨髓配型。
如果配型成功,他兴许会以工作的名义偏她要离家几天,做完配型回家,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楚桑落瞳色很浅,冷冷清清的,平时就很容易产生疏远感。此时,她的目光毫无波澜,不轻不重地落在江与鹤身上,却犹如一座大山狠狠压下来。
江与鹤如芒在背,骨寒毛竖。
他欲再辩解,楚桑落兀自错开他,走向江母。
江母知道她是江与鹤的女朋友,眼角堆起细纹,温和地笑着说:“你是小鹤的对象吧。”
是。
楚桑落张了张嘴,却发现没有发出声来。于是,她摸出手机,平静地打出一行字——您知道江与鹤前不久受伤了吗?
她将内容展示给江母。
江母脸色一变,逃开楚桑落的注视,呐呐地说:“再没有合适的骨髓,小阳会没命。”
原来是知道的。也对,但凡是用社交软件的,怎么会不知道黑痣男当街乱砍的事?
所以,江母只是认为,事情分轻重疾缓。患上白血病的“小阳”是重要的,伤口一共缝了将近四十针的江与鹤是可以搁置的。
凭什么你要这样分类?
求人也要拿出点诚意吧。江与鹤住院的几天,你来看过吗?只是需要他了,就出现,就索取。
好荒唐的母亲。
楚桑落气得有些手抖,影响了敲字母的速度,几个拼音组合成字,几个字连成一句话。
——你不心疼江与鹤,我心疼。你不护,我护。
江母瞳孔放大,迟来的羞愧涌上来。
十几年前抛下的不服管束的儿子,与一直养在身边,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之间相比,她的天平自然倾向了后者。
她的私心很大,却用“赵衡阳跟江与鹤有血缘关系;救人是理所应当的”诸类说法下压内心的偏私。
披在外表的心安理得彷佛不堪一击的泡泡,轻轻一戳就破了。她百口莫辩,也无法狡辩。
她看向江与鹤,目含歉意、愧疚。
然而江与鹤全然没有顾及她,手臂上的针眼渗出血珠,没由来的,那个地方钻出一点痛意。
他喉结艰涩滚动。
江母第一次出走是在凌晨。她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推门出去。
不过,七岁的江与鹤发现了妈妈的动静。他跟着追出去,揪住妈妈的裙边,漆黑的眼瞳望着女人。
妈妈惊慌地左右看了几眼,然后将他带到偏僻的角落里。
前日下了雨,周遭散发出陈年老旧物件的发霉味。
妈妈蹲下,小声说:“妈妈去买早餐。”
江与鹤已经七岁了,且家里出事后,被迫成长早熟。这么拙劣的谎言是蒙骗不了他的。他看着妈妈手里拎着的箱子,嘴皮动了动:“你还会回来吗?”
妈妈低声啜泣,允诺说:“会啊,小鹤还在这,妈妈当然会回来。”
江与鹤放手。
随后,妈妈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他相信妈妈会回来,只是自她走后,他一次也没等到妈妈。直至爸爸去世。
妈妈回来了。她看起来过得不错,穿着漂亮的裙子,脸上少了很多愁苦。
到江父去世之前,提起江与鹤,众人只讽刺地扔出两个字“可怜”。
江父去世之后,江与鹤形象快速下滑。他们批判他是杀人犯,批判他冷血,批判他活该过得这么苦。
可无论镇里对江母说什么难听话,她都不理。亲切又温柔地带江与鹤买衣服,下馆子,打游戏。
他总算能逃出那个地方了,江与鹤想。
妈妈带上户口本去了一趟警局,带回了两个户口本。一个只有他,一个只有妈妈。
会不会是这样方便点?江与鹤抱着一丝希望。
然而妈妈在清晨悄然起床,推门。他还不肯死心,万一妈妈只是出去买个早餐呢?
但是越跟,妈妈越靠近车站。
他像只小狼崽一样冲出去,横截妈妈的前路。
对上江与鹤执拗的、发狠的眼,妈妈吓了一跳。她难堪地撇开视线,肩膀抖动,带着哭腔说:“小鹤,妈妈带不走你。对不起。”
她组建了新的家庭。对方是个人民教师,不嫌弃她出身差,待她极好。就连延迟扯结婚证这事都能包容。她有了儿子,听话又乖巧。
这才是她理想的家庭,理想的生活。
如果她要带上江与鹤,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十四岁的江与鹤已有一米七,比她高出一截。几年来的生活历练,野蛮生长,让他有着不符年龄的沉着跟成熟,也存着些压迫感。
她说:“对不起,妈妈没用,护不住你。以后你记得护好自己。”
江与鹤好笑地扯了下唇。
那些嚼舌根的人是想让妈妈也厌恶他,没达到目的,反而让妈妈觉得他一个人也能存活下来。
是啊,他的确能活下来。反正怎么流血、受伤、挨饿,他都抗得住。
就不该奢求有人护。
他不愿做乞求的流浪狗。
因此,他放下伸出的手,侧身让路。
妈妈泪如雨下,最后说了句:“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妈妈吧。”
她转身离开,一次都没回过头。
江与鹤又回到小镇。
这一次,贴在他身上的标签又多了个“妈都不要的杂种”。他更加不要命,谁叫就打谁,反正他也就剩这条命了。
他有时甚至想,母亲的庇佑是多余的,他能护住自己。
后来,他生命中出现了一个人。
不厌其烦地用行动告诉他——江与鹤,我护着你。
?
从许下承诺到眼前这一幕,楚桑落从来没有食言过。但他从不曾、不敢信过。
江与鹤清楚,楚桑落肯定生气了。他去牵她的手,哑着嗓音说:“我错了。”
谁知,楚桑落躲开他,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电梯。
江与鹤慌张追上去,“乖乖,你看看我。”
他强硬地捏住她的手,楚桑落挣扎了两下,看到他是左手,默然地看他。
这个时候倒是记起他左手有伤了,倒知道利用这个伤口让人心疼了。
江与鹤看似强势,心里却怕得要死,怕她又甩开他。
可是没有。
十指紧扣,牢牢扣住她。
她养得娇,肌肤娇,一用力就能留下印子。
她是他的软肋。
可是这么娇的人,也是他的盔甲。
——“叮”电梯门打开。
里面挤满了人,都是要下楼的。楚桑落不想挤,也顾及着江与鹤后背的伤。
她没进去,做了个手势示意等下一趟。电梯里的人关上门,屏幕上指示楼层的数字在变化。
江与鹤害怕这样的寂静,使劲认错求饶,“乖乖,我真的错了。你别这样不理我,好不好?”
楚桑落充耳不闻,电梯又上来了,可一打开,又是人满为患。
血液科在三楼,三楼而已。
楚桑落决定走楼梯。她一动,江与鹤也跟着动。
楼梯间,脚步声一重叠着一重,速度极快。她踩着高跟,看得江与鹤胆战心惊。
“乖乖,走慢点。”
楚桑落不管,走得更快。又正好是楼梯,突然停住来让她减慢速度不仅不靠谱,还十分危险。
江与鹤决定到楼梯之间相连的平地。
可是,楚桑落腿突然一酸,差点踩空跌下去。好在江与鹤及时稳住她,才阻止这场事故的发生。
江与鹤后怕地闭了闭眸,心情久久无法平稳。他拦腰将她扛到平地,双眼微红,“瞒你是我不对。但你不要在气头上走这么快,你跌了,或是摔了,都是要我的命。”
身体悬在空中的失重感并不好受,方才那瞬间的凌空让楚桑落也有些害怕。她缓过来,抿唇。
江与鹤到底懂不懂,她跟他是同一种感受。
“我有打算要跟你说,可是配型结果都没出来,也就抽了一管血,没必要兴师动众。”
楚桑落开口,无声。江与鹤这才意识到问题所在,方才他还以为是楚桑落不想说话,才用打字的方式跟母亲交流的。
他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手腕,心急如焚地问:“怎么了?”
楚桑落却不理,埋头打出几个字给他看。
上面写着——你又骗我。
江与鹤做事有始有终。如果从一开始就选择隐瞒,那么到最后也会隐瞒。
楚桑落有多了解他?总之,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深。
她眼角染上胭脂般的红,秋水眸里浮起血丝,委屈地控诉——你又在骗我。
江与鹤一震,但他也没有时间管这些,低声下气地哄着:“我等下再跟你解释好不好?先告诉我,你嗓子怎么回事?”
楚桑落转头就走,身子却蓦然腾空。江与鹤的肩旁又宽又硬,楚桑落捶他,打他,但没讨到一点好处。
“我们先做检查。你听话。”
江与鹤两步并三步,可又是在楼梯,楚桑落还使劲推他,他只能更加用力地锢住她。
血液的铁锈味飘到鼻尖,楚桑落愣住,再也不敢动来动去。
江与鹤还有伤,她乱动干什么啊?伤口会不会裂开了?
混蛋。
仗着她会心疼,就肆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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