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久不息的蝉鸣总是无端生出很多燥热,一路走来他却放慢了脚步。
脚刚落到学校前的地板砖上,闻亦柊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抬眼看去。
果不其然,马路边站着一群着装奇异的男男女女,手里拿着五彩斑斓的牌子。
见他来了,无数双眼睛瞅了过来,那群人立马兴奋的在空中晃了晃灯牌。
定睛一瞧,无非就是高考加油云云。
一群人形形色色,本该混迹职场的男人大叔被拉来撑场子,混着气质并不上流的小伙子,硬生生表现出了宅男见偶像的热情。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还有几个五官周正的男生穿着红配绿的旗袍,因为动作幅度大,险些露出腿根,依稀可见粗壮有力的大腿和浓密的体毛。
不用猜,肯定是找不着女的被拉来凑数了。
“闻哥!高考加油!”小棕毛作为代表,小跑过来拍他的肩膀,“考完咱们得好好聚一聚,你再想逃可就没理由了啊!”
旁边一个穿旗袍的人重重咳了两嗓子,故作正经,以一种半吊子播音腔深情配音道:
“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闻亦柊瞥了他一眼,那人弱弱喊了一句“旗开得胜”便识趣地收声了,退到一边,扭头去给许画加油了。
许画很给力地回以笑容弯腰道谢,相比闻亦柊这边就显得热情多了。
随行的许筠在一边充当家长角色,清点着物品,确认没落下东西后才放心,坐在从保安室顺的椅子上开始四处乱瞧。
她故作老成:“现在的孩子,果真是没干过粗活的,一个比一个白,看得我都羡慕了。”
许筠是个手控,只找准了来来往往的人的手盯。
“诶,闻亦柊手上的疤没了?顺眼多了。”
哪怕没人搭理她,她也自言自语得高兴。
估摸着是嫌闻亦柊不够捧场,大部分人有学有样的朝闻亦柊吼了一句就换主子祝福去了。
“六六大顺!”
“八方来运!”
……
人多,大多还都是初中学历,到了后面,就造成了卡壳的尴尬局面。
“呃……那个,恭喜发财!”
不太正常,但能接受。
“百年好合!”
闻亦柊:?
不少人“吭哧”笑出了声。
他看在都是一片好心不存恶意的份上没放在心上,终于等到最后几个人苦着脸说完,才转了方向走到人群中默默观看的一人身边,无比熟稔的把头埋了进去。
除了许画早已见怪不怪,其余人都诧异地瞧上几眼,但仅仅是瞧瞧,都默契的没发问。
等汲取够了能量,他抬眼就看见了佴因含笑的眼睛,便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不满地咬了佴因一口,力道不轻不重,刚好能留下一个咬痕:
“想笑就笑,憋着对身体不好。”
崽子养大了,这牙齿可不是一般的尖。
佴因吃痛,顿时又恢复冷然,低声提醒他:“这是在学校,收敛着点。”
闻亦柊可怜巴巴地盯着他,明显心不甘情不愿。
仿佛猜到闻亦柊要说什么,佴因不给他回话的空隙:“其他的考完再说。”
闻亦柊把他拥得更紧,垂眸看着佴因锁骨上至今未消的红点,意味不明,哑声答道:
“好。”
念在一会儿有考试,佴因难得没推开闻亦柊。
恰在这时,能让人静下心来的柔和嗓音轻易穿透过噪音:“佴因,亦柊。”
两人齐齐望去。
康巧郦身穿淡色旗袍,不突兀地勾勒出身形,举手抬足间尽显风韵,俗话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接近四十岁的夫人脸上根本找不出多少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浅浅笑着:
“加油。”
不止步于高考。
……
“进前而勿顾后,背黑暗而向光明,人生每天都在前进,懊恼的回忆会让你感觉到失落和疲倦,那些诋毁你的击垮你的都是你在前进的阶梯上努力的汗水。”
“旗帜会因你扬帆,大海会为你波涛。”
趁着时间较早,已经逐渐开始老化的广播在开考前向考生发出最后一波激励,倒是十分应景。
两人并不在同一考场,分开时闻亦柊深深望了佴因一眼,似是抚慰。
看得佴因心尖一颤,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说了,无需自己多做言语。
昨夜一场体验不算好的梦境瞬间化成泡沫虚影。
佴因坐在属于自己的高考位置上时,莫名感到如今的一切都格外的不切实际。
却在这一刻,他才有活着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所谓重获新生。
他吐出一口浊气,整理好思绪,放平心态后,便把视线移至窗外的教学楼楼顶。
半晌,他平静地移开目光,让窗外的光线任意照进他眼里,映衬得虹膜极浅。
那个不知用什么词汇去修饰的男生用一帧一帧的画面填充了他的记忆,梦境中的一幕一幕被强势的取而代之。
向日葵在太阳下生长,人类与生俱来的热爱从未停息,他们之间现在唯一存在的——是飞鸟与天空从未有过的距离。
恍若隔世,而又无比真实。
……
开阔的学校大门外被围得水泄不通,无论是考场外的还是考场里的都备受煎熬,两天的时间在苦苦等待中流逝。
最后一科的铃声未响,一个光靠长相就足以引人注目的青年提前十分钟出了考场,气质出众,不少家长都被夺去了注意力。
一般来说,高考提前交卷的都分为两种人,要么是有十足的信心,要么就是自暴自弃了,播出去各有各的看点。
不是没有为了被采访特意提前一两分钟出来的,但多数人都不愿意为了接受一次采访放弃一生中这显得弥足珍贵的十分钟。
有个戴着白色遮阳帽的记者找准时机把话筒递了过去,语速飞快,生怕被别人抢了机会似的:
“请问你有信心考上理想的大学吗?觉得单论语数外三科的话这次题的难度怎么样呢?”
佴因先看了一眼校外大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又转眼瞥了下空荡荡的门口,语气平和:“总体说不上难,作文挺有新意。”
语文作为万年的第一项考试科目,作文题目早在前一天就被各大营销号公开,一些教授老师都发表了见解,有人欢喜有人忧。
“那你觉得应该从什么角度理解这个题目呢?”
佴因不太有耐心回答得细致,只说:
“圭臬不凡,效尤不俗,没有应该,只有合理。”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记者一名接一名地换。
简直是逮着他一个人的羊毛薅。
脾气再好的人都受不了。
好在其他考生陆陆续续出来了,记者分散了些,采访完的那几名记者心满意足地转移目标。
别的不说,就这张脸放上去,收视率都妥妥的了。
……
铃声打响,起立的动作几乎成了肌肉反应,有人还站在原地愣神,在监考老师的催促下才缓缓离去。
闻亦柊走得很快,一出校门就开始用视线搜寻想找的人。
人太多,想从乌压压的人群中找人实属艰难,他个子高也没讨着好。
同样是那个戴白色遮阳帽的记者,眼睛很尖地发现了闻亦柊这个同样看上去不一般的新目标,快速走过来拦住了闻亦柊的去路:
“你好,请问你高考完有什么想说的吗?对父母、老师之类的——”
闻亦柊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紧锁着眉继续找人,直直打断了她的话:“没有。”
那记者并未放弃,反而向前逼近了一步,不依不饶地开口:
“同学,我们这个是直播……”
“让开。”
话里已经带上了愠怒和十足的不耐烦。
遇上态度如此恶劣的学生,记者的笑容挂不住了,不好说什么,僵硬的往旁边靠。
再一眨眼,她又眼睁睁地看见男生脸上的表情变了。
前一秒钟还阴沉冰冷的脸突然有了温度,冰川融化,骇人的不快面色被瓦解,眉眼间能传情,转换自如。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没等她缓冲一下,男生就大步从她前面走过。
她转头时正好撞见男生一手拉过她采访的第一个青年,心里愕然,联系到两人一出来就在找人的举动。
正常,好像又不太正常。
隐隐约约中,她听见男生皱眉问:“怎么手这么冰?昨天给你的外套去哪了?”
“今早上出门出得急。”青年想辩解,“而且也不冷。”
好诡异的同学之间的对话。
她的情商直线上升,瞅了眼实时弹幕,意识到了什么,在观众鼓励下她厚着脸皮跑上前问:
“两位高考完了有什么打算吗?”
令她意外的是,这次主动回答问题的是那个对她爱答不理的男生。
也许是他表现得太过认真,当下仿佛在进行一场不知主题的宣誓。
所有人都能听出这不是玩梗,更不是开玩笑——
“去谈个成年人的恋爱。”
弹幕进行了有史以来记者见过最快的一波刷屏。
……
有一双手可以把人从沼泽中解救,上演着奇迹的故事。
佴因迟钝了,久久没有作出反应。
直到闻亦柊勾住他的手指,跟保安一番交涉后,引着他走向一处很偏的教学楼。
四周顿时消了音。
佴因回过神,任由闻亦柊在前面带路,一言不发。
这栋还没来得及翻修的旧教学楼不被作为考场,顶多能算个休息室,考完后就格外冷清,所有灯都关着,只有几处声控灯在脚步声响起时慢一拍地亮起。
穿过光线难透过的走廊,缓缓举步走上楼梯。
即使走得再慢,也总会有尽头。
教学楼楼顶的门大大敞开着,从两人的视角只能看见一片亮白。
等走进去后,眼前的景象现了出来,不再给他们逃避的机会。
和佴因脑海中被湮没的场景一模一样,被遗忘的所有都以另一种方式回来,携带着那些负面情绪。
不过想影响他却很难了。
佴因细细打量着楼顶,甚至想走到边缘处去探楼底的情形,可惜还未靠近就被闻亦柊一把逮了回去牢牢抱住。
这个拥抱不掺有任何杂质,是全身心的依赖。
“尔尔。”闻亦柊声音颤抖着,露出了佴因从未见过的神情姿态。
谈话尚未开始便被迫终止。
佴因低低应了一声,望着校门口既远又近的喧嚣,街道上的鸣笛声清晰入耳。
人间烟火从此不是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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