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自从发现材料被恶意篡改之后, 为了以防万一,在告知了两位副总并且秘密着手调查的同时, 杜镜还让自己的私人助理按照时间从近到远的顺序, 去查了历史合同。
杜镜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两个副总,原因很简单,他们不是上市公司, 目前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股东,两名副总就是他的合伙人,杜镜占股51%,其余两人平分剩下的份额, 三个人认识很多年了,家庭条件相当, 都不是缺钱的人, 对彼此知根知底,业务方面各有所长,性格互补相处融洽, 都在公司上投入了不少心血, 对他们来说, 公司赚钱就相当于他们赚钱,损害公司利益就是损害自己的利益,没有必要做这些小动作。
前些年因为杜镜运气实在太差,公司业务进行的不太顺利, 但多年的积累并没有白费, 两三年前因为之前一个所有人都不看好的项目大获成功,在行业内也有了不小的名气, 之后业务不论是数量还是金额都在增长, 还抢到了几个大单子, 也就是那时候,公司的地址从租赁的写字楼搬到了现在的位置。
这块地的面积不大,位置也不算太好,已经接近城郊,离地铁站也有点距离,所以价格不贵,但周围有几个公交站台,作为公司的办公地点已经很够用了,是杜爸爸在杜镜毕业后第二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拆掉原本的旧工厂建起公司的办公楼,搬迁的时候并不是所有人都一起来的。
最先修整好的是庭院的绿化和停车场、食堂、员工休息室等基础设施,第一批变动办公地点的是三号楼的三个部门,等他们搬进来半个多月后,二号楼通风的差不多,测过甲醛确定没有问题后,人事、财务和后勤纷纷入驻,最后才是秘书助理和几个老板,那段时间恰逢接了几个新业务,整个公司又忙又乱,如果真的有心,偷偷改动文件里一些不被人注意的数据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到。
排查错误文件和可疑人员这两件事一直都在暗中进行,很容易就找出了藏在六|七份文件细节里的猫腻,并且把嫌疑人缩小到了一定的范围内。
和杜镜预料的一样,对方差不多就是从地址搬迁那段时间开始做的手脚,通过小小地修改某项用的不多,大部分人不太熟悉的成本单价这种不易被发现的手段做了假,似乎是和下游合作工厂的某人一起从中获利,但这一切做的小心隐秘,就算小动作已经做了两三年,查出的金额也不超过三十万。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小打小闹一直没有被发现,慢慢养大了那个人的胃口,去年某次竞标中,两千多万的项目在报价时只比竞争对手多了五万八千元落败,所有人都以为只是运气不好,只是可惜了这个大单子没有拿到手后就继续忙手头的事,这次调查后才发现,就在那次竞标前后,那个人老婆的弟弟的女友收到了一笔备注为“还款”的五十万银行入账,被她炫耀地发在了朋友圈内。
虽然这条动态很快就被删了,但恰好被人截了图,截图的人对她的家庭情况颇为了解,称她家虽然不至于到贫困的地步,但由于有个好赌的爹,没有欠债就已经很好了,根本拿不出几十万借给别人,有人对怎么赚的钱很好奇,旁敲侧击地向她打听,只得到了模棱两可的回答,只知道那大概和男朋友有关,再加上她姣好的容貌,有些喜欢在背后嚼舌根的人议论过,觉得她是做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活,那所谓的“男朋友”,指不定是什么金主。
那笔钱最后怎么处理的没有人知道,调查的人只打听到她在钱到账一个月后找了一天请假去了银行,很快还上了她爸一笔三万多的赌债,其他并没有什么变化。
前面的事做的隐晦又小心,今年也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渠道和竞争公司牵上了线,那个人拿了一笔钱答应帮忙篡改文件数据,如果不是这次的订单金额有点大,杜镜亲自跟进,又因为运气差不小心弄丢了文件被李星承捡到,损失的可能就不是单纯的几十万。
虽然在前几天杜镜他们已经差不多确定做出这种事的人是谁,但由于没有证据,直接报警或捅破这件事,对方立刻选择辞职的话也拿他没有办法,这次用“庆功”团建作为理由把人从公司支开,也是想要看看对方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毕竟再过半个月就要谈后续的合作,目前方案已经通过,只差报价表的数据还没录入,项目定价会在下周高层会议上讨论,想要做什么手脚也只能趁现在。
不负几人所望,对方终究是没有放过团建的机会,趁着大部分人下了手,这次监控安装了,目击证人也安排好了,几乎可以说是人赃并获。
再加上抓住了下游合作工厂那人偷税漏税、利用职务便利侵占公司财产,以及在外养了小三之类的把柄,拿到了早几年两人金钱来往的记录,终于算是有了确切的证据。
杜镜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对助理道:“报警吧。”
他站在门外和助理交代之后怎么处理这件事并且让负面影响降到最低的时候,李星承已经丢掉了一开始对方道长的生疏感,正缠着让人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
“方爷爷,现在照哥不在,您就偷偷跟我说呗,什么是不是时候了?”李星承自来熟地凑近方睿为,眼巴巴地看着有点儿仙风道骨的男人,要不是实在不好意思,他甚至想扯着人衣角用上对自家老爷子惯用的撒娇大法。
毕竟在他眼里,方道长就算看起来再年轻,和自家爷爷都是一个辈分的人,而怎么对待爷爷这个年纪的人,他最擅长不过了!
方睿为被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再加上那金晃晃的气运加成,简直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闪的有点疼,他没像跟其他客人交流一样保持一定的距离,而是纵容着李星承的靠近,不着痕迹地勾了勾手指,只有他看得见的气息因为主人对他的毫无防备,乖巧地顺着他的动作爬上了他的指尖。
虽然只是碰到了那么一点点,方睿为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磅礴的气运顺着指尖进入了身体,对他这种修道之人来说,那种舒爽感不亚于夏天畅快淋漓地喝了一杯甘甜冷冽的山泉水,感受到了李星承对自己的善意,方睿为看这小孩的眼神都不由得温和了一些,他按下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掠取的冲动,微微勾起嘴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随手拍了拍李星承的脑袋。
在方睿为的手掌轻轻触碰到发丝的那瞬间,李星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眼前一黑向后倒去,直接落入了打完电话回到室内的杜镜的怀里。
杜镜下意识抱住怀里的人,那一瞬间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下意识求助地看向方睿为,慌乱的神情刚浮现在脸上,就听方道长道:“送他去客房休息一下吧,睡一觉就好了。”
仙风道骨的男人表情实在过于镇定自若,杜镜和他对视了两秒,低头又看了一眼怀里的李星承,他的呼吸平稳,平常稍微睡得不安稳就要委屈巴巴地皱起来的眉头也很舒展,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杜镜悬着的心高高提起又轻轻放下,他把人抱起来,跟着方清和去了客房。
李星承只觉得眼前混混沌沌看不清,满脑子都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现在要干什么?
等过了一会儿后,眼前突然明亮了起来。
李星承只觉得自己使劲眨了一下眼睛,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东西。
他的面前站着几个人,显得格外年轻的爸妈,以及看起来精神抖擞的爷爷,他的视角低矮,正仰着脑袋对面前的爸妈傻笑,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好笑是我小时候发生的事。
但随即他又有些莫名其妙。
小时候?为什么说是小时候?我明明就是个小孩子啊……
忘记自己在做梦的李星承很快就把这些疑问抛之脑后,伸手去够妈妈的手,牵住了之后,听到了门铃的声音,立刻就想起了妈妈曾说过今天有客人要来。
他躲在妈妈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看见了门口出现的几个身影。
两个大人,和三个比自己年纪大一些的哥哥姐姐,都是很漂亮的人,李星承圆乎乎的眼睛在他们身上转了两圈,视线落在了排行第二的那个哥哥身上。
对方正好抬眼和他对视。
好看的人李星承见过很多,自家的基因就不差,家里那些哥哥姐姐就没有一个长得丑的,偶尔有人会带着自己的孩子或孙子来拜访爷爷,一个个也打扮的光鲜亮丽,但这个小哥哥眼里没有自家哥哥姐姐的热切,也没有那些来家里做客的小朋友一样凑过来套近乎,他安安静静地站着,明明年纪不大,眼神却很沉静,年纪还小的李星承懵懵懂懂,只觉得这个小哥哥好不一样,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其他两个人压根没关注,只记住了他的名字——杜镜。
爷爷也很喜欢他,喊他小名照照,几个人被介绍给李星承后,他忍不住盯着杜镜瞅了又瞅,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任谁怎么逗自己都不撒手,就喜欢看他无奈地纵容自己的样子。
那时候杜镜他们家搬到了爷爷家附近,因为住得近,李星承总想着让他来陪自己玩儿,虽然杜镜面对他“你喜不喜欢星星呀”的问题时总是不正面回答,但每一天都来,甚至偶尔下课就拎着书包带着零食来找他。
杜镜在一旁做作业,李星承就握着蜡笔在纸上涂鸦,偶尔美滋滋地侧过脑袋看一眼旁边杜镜安静的侧脸,觉得做什么都很开心。
等李星承上了小学,杜镜每天早上会来接他,送他去了小学后自己再去隔壁的中学,小学放学的时间早,李星承总是不愿意自己回去,吵着要见杜镜,就被送到中学的传达室里乖乖等自家照哥哥下课一起回家,周末和寒暑假两家的爸妈会轮流带着他们出去玩。
在李星承的童年里,杜镜占据了大半的时光。
就是他太会受伤了。
李星承在看到杜镜又一次被横冲直撞地骑上人行道的自行车撞倒擦伤的时候,已经没了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小小的他瞪着那个莽莽撞撞的少年,从兜里摸出了一个画着草莓图案的创可贴,蹲在杜镜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贴在了伤口上,嘴里唉声叹气道:
“没有我照哥哥该怎么办啊。”
杜镜早就习惯了时不时受个伤,也没有喊疼,只是定定地看着蹲在自己身边的小孩,摆摆手对身边不停道歉的少年说了句没关系,伸手摸了一把小孩的脑袋:“怎么办呢?”
李星承继续唉声叹气:“唉,大家都说我是福星,只能我把运气分你一点啦。”
杜镜似乎是觉得小小年纪的他故作老气横秋地说出这种话有些好笑,他微微勾起嘴角,应和地回了一句:“嗯,以后就靠星星了。”
虽然李星承年纪小,但别人到底是不是敷衍他却是分辨得出来的,杜镜认认真真回应的样子让李星承觉得自家小哥哥的眼光就是好,美滋滋地把人扶起来,心里想着,以后他就是自己罩着的人了。
他想罩着的人,肯定运气会很好的。
然而事情第一次没有朝他希望的方向发展,杜镜依旧很倒霉,甚至越来越糟糕,某段时间甚至因为车祸躲了他两个月,借口参加夏令营直到养好了伤才出现在他的面前,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口,和爷爷说自己要走了。
李星承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前一天自己摔了个大跟头的事,这么多年来连磕磕碰碰都少见,那天却是第一次流了血,抱着摔疼的膝盖坐在地上的时候他还愣了愣,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时杜镜虽然第一时间就跑过来扶起了他,可表情却很奇怪,李星承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秦鎏不小心把妈妈送的生日礼物摔碎时心疼又心虚,甚至还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李星承站在门口,心里居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大概是昨天出了事后,看着杜镜的表情,他大概就想到会变成这样了。
可做好心理准备是一回事,当真的听到杜镜说要离开又是另一回事,他盯着正用满含歉意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杜镜,李星承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哭,可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下来,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冲上去揪着杜镜的衣角不放,让他不要走。
大概是哭的太狠了,第二天李星承就发了烧。
发烧后他错过了一次大考,第一次没有喝到再来一瓶的饮料,甚至差点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杜镜看他总是出事,觉得都是自己的错,任凭他软磨硬泡好几天,依旧没打消自己已经做好的决定,甚至收拾行李的动作都变快了许多。
很快就到了杜镜离开的日子。
为了以防万一,杜镜没有让李星承来送他,只在出发前特地来看了他一眼就走了,让他在家乖乖养病,李星承含着泪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杜镜坐上车离开,心里想着,杜镜那么过分,他一定要一个星期不理他。
只不过这闷气才生了不到一天,在杜镜下了飞机安顿好打来电话报平安的时候,他还是第一时间从爷爷手里抢过了电话。
之后很长的时间内,他们只能靠着电话联系。
杜镜一般会在下课后或睡前给他打一个电话,聊一聊最近发生的事,在他的话里,自己借住的寺庙很安静,他自己单独住一个院子,有阿姨帮他打扫卫生做做饭,偶尔会说自己考试又得了第一名,等过了年他就找个时间回去看他。
频繁的联系让李星承一直都记得杜镜,确定杜镜寒假会回来后,他每天早上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日历上划掉一天,但没等学期过半,他偷听到了爸妈的对话,终于明白杜镜离开的原因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自己。
而除非两人都成年,每次见面都会有一定的风险。
李星承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摸了一把红红的眼角,若无其事地跟着秦鎏一起去学校,和杜镜联系时忍不住闹了脾气,再之后杜镜学业忙碌,晚自习结束回到住处也很晚了,两人慢慢从一天一次通话变成了两三天一次,后来又变成了一周一次、两周一次。
又过了一两个月,李星承突然就不提杜镜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只是因为距离的原因有了新的朋友所以逐渐和杜镜疏远了,只有李星承自己知道,其实杜镜开始跟着转学后的学校课程上晚自习后的某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他遇到了恰好经过附近的方睿为。
那时的他还记得这个方道长,主动上前打了招呼,方睿为也一眼就认出了他,两人站在路边聊了许多,李星承也因此知道了杜镜和自己身上的运势相斥的事。
只要他们两人身上的运道没有稳定下来,即便成年,他们也最好不要见面,按照现在的发展来看,李星承福星高照不一定有事,出意外的只可能是运气差的杜镜,甚至很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李星承直视方睿为沉静的眼睛,知道方爷爷说的话没有半点虚假,多次叮嘱和强调证明了这件事的重要性到底有多强,对话结束后李星承和他礼貌道别,一个人低着头往回走,一颗颗豆大的水滴砸在他的脚边,很快又消失不见。
杜镜已经离开一百二十三天了。
……真的好想他啊。
可是不能多想,万一接他电话的时候不小心哭出来怎么办?
李星承毫不怀疑自己要是带上了哭腔,杜镜过年真的可能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从那之后,李星承醒来的第一件事从划掉日历的一天变成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默念“不要去想杜镜”。
经过一天天的自我催眠,他居然真的逐渐忘记了自己的小哥哥。
以为自己忘记了他的小哥哥,也没再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李星承看见的是那张熟悉的脸。
梦里的委屈太上头,李星承揪住杜镜的衣领,把自己的脸往他怀里一埋,哇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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