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潘望秋正式向电视台提出书面辞职。
他还在三个月的试用期内,按理说三天后就可以正式离开。
从办公室出来时,他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只觉得心头的大石头更沉了。
他远远地就看到卫恕像往常一样等在电视台门口,可他却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爱人。
他还没有做好将这一切向爱人和盘托出的准备。
他给卫恕发了条微信:我今天加班,你先回家吧。
卫恕秒回:没关系,我在这里等你。
潘望秋有些无奈,他还是不想让卫恕察觉到自己的坏心情,便又折返了回去。
他逆着人潮,同急着下班的同事们擦肩而过,他在心中自嘲一笑,自从和这个行业结缘开始,他好像一直都在逆着大流前行。
逆天而行,死在半路很正常。
调侃完自己,潘望秋在心中涌起对电视台浓浓的不舍,他突然又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悔。
尽管脑海中思绪万千,但他丝毫没有减慢自己的脚步。
他乘着电梯来到顶楼,想起他第一天上班的时候同卫恕分享过在这里拍的鸟瞰图,还想起那一天他答应带对方来看看。
他蹲在天台上吹了十分钟的风,心中的郁结之气好像转移到了脚上。
他缓了缓脚麻,扶着水塔站了起来,拨通了卫恕的电话。
他和电视台的故事从这里开始,就从这里结束吧;而他和卫恕的故事,也该在这里迎来新的起点。
卫恕很快接起,他笑着问:“在加班还要想我呀?”
潘望秋被对方的情绪感染,也轻笑了一声,他答:“你还记得我上班第一天答应你的吗?要带你来电视台顶楼看整座城市。”
“记得!”卫恕的回答掷地有声,答完他才反应过来,“你今天要带我看?”
“嗯。你把电话递给保安。”
潘望秋同保安随意扯了个理由,卫恕出示了行程码和48小时核酸做了来访登记,保安就放卫恕进来了。
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台里静悄悄的,除了值班的记者,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潘望秋在电梯口等着卫恕,卫恕来时一下子钩住了潘望秋的小拇指。
潘望秋紧张地左顾右盼,生怕被值班的同事发现,他轻声对卫恕说:“到电梯里再牵手。”
“我刚看过了,没人。”卫恕用身体挡住可能被看到的地方,声音比潘望秋更低:“这样就不会被看到了,我保证。”
潘望秋无奈地笑了笑,纵容了爱人大胆的举动。
电梯来了,卫恕领着潘望秋往里走,电梯缓缓上升,卫恕将潘望秋抵在墙上,吻住了潘望秋的唇。
灵活的舌尖在潘望秋的口腔中横冲直撞,比起第一次的故作老练,卫恕的吻技不可谓进步不大。
“叮”电梯到了。
卫恕意犹未尽地放开潘望秋,他舔了舔嘴唇:“电梯还是太快了,没亲够,改天试试楼梯。”
潘望秋觉得自己该被卫恕大胆的想法吓到的,可他居然隐隐有些兴奋,期望卫恕能看透他的心思早日实现这种刺激的play。
于是他没有拒绝,只推着卫恕说:“改天的事改天再说,现在先看看这里。”
此时夕阳正好,落日洒下金色的余晖,半边天际也被染成瑰丽的玫红色。
卫恕和潘望秋并肩坐在天台上,晚风吹拂着两人的头发,是暮夏独有的温柔时刻。
潘望秋想,此时若将心事翻出来晾晒,无论是晚霞还是爱人,都会给予他最深沉的温柔吧。
“卫恕,我离职了。”潘望秋说。
“好!”卫恕高兴地拍了一下大腿,他的眼神中是奕奕的神采,“我其实一直想劝你离开,从你受伤开始吧,我那个时候就觉得你不开心。”
“但是你好像真的很喜欢这个行业,谈起这个你的眼神都是亮的。有的人一辈子都找不到喜欢的人和事,能找到就很幸运了。”
“而且那个时候我不是你的任何人,我没有立场去劝你。”
“我就想着,再等等,可是一直等到现在我也没开口。现在你主动辞职,我很高兴。”
潘望秋没头没尾地插话道:“可是我觉得自己像一个逃兵。”
卫恕转过身抱住潘望秋:“望秋,你一直都是勇敢果断的,怎么会是逃兵呢?你不在这个行业谋生活,不是更方便施展自己的热爱、也能让热爱更纯粹么。你爱的是这个行业,不是这个单位。”
潘望秋从卫恕怀中挣脱了出来,和卫恕对视,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共同的答案。
“你是让我做自媒体?”潘望秋问。
“我不了解你们这个行业,这个要你自己去摸索。但是想做一件事,总会有办法的。”卫恕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要是多读些书就好了。”
潘望秋将头靠在卫恕肩头:“卫恕,我还记得你初中时候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出色的运动员,现在呢?”
卫恕一愣:“怎么突然问起我?”
潘望秋说:“我想知道你当时被迫放弃这个梦想的时候是什么想法。”
这是卫恕不想触及的伤心事,是他永远无法释怀的隐痛,但在爱人面前,他不想有丝毫的隐瞒。
卫恕当年是学校中叱咤风云的人物,虽然成绩不行,但音乐、运动都很好,长得也好。
如果没有意外,他想他会在所有人艳羡的目光中以特长生的身份牵着潘望秋的手进入重点高中,拥有和现在完全不同的人生。
潘望秋离开后,他在省赛获得了50米短跑第二名的好成绩,省队已经打算要他了。
他可以选择用那张红艳艳的证书让自己成为重点中学的特招生,也可以直接进入省队,走职业运动员的道路,无论那条道路,都是平坦的康庄大道。
可他父亲偏偏出事了,潘望秋也离开了,那时候的卫恕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生活在灰暗中。
“我当时万念俱灰,我觉得不管怎么选择,都逃不开我家里人的阴影。所有人都在笑我。同学在笑我、一起训练的队友在笑我、我的邻居也在笑我。”
他还记得,当时他向班主任请了一周的事假,刚回到学校就被叫去询问家中的具体事宜。
他从办公室出来以后,去了一趟洗手间。
透过隔音不太好的墙壁,他听见那些老师隐隐约约的议论声。
“哎,你们觉得这个学生最后会怎么样?”
一位声音听起来有些年岁的老师开了口:“这种学生我见多了,最后肯定走不到正道上。贷款偷盗抢劫,什么做不出来。”
那位收了他父亲很多礼品的班主任接下去说:“我也觉得,他爸还在的时候都那么不服管教,三天两头打架旷课。他就是个小畜生。”
他拿出了一根烟,点上了火,在狭小的空间里吞云吐雾。
他本该冲到教师办公室里,用炽热的烟头烫向每一个说他坏话的人,这样才像他。
可他没有。
他就站在那里,似乎想在这几天里把世界对他的恶意全部尝尽,仿佛只需要这样做,日后能接受到的就是善意。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位老教师开了口:“我看也不一定,浪子回头也未必。”
卫恕的班主任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笑了半响才停下:“就算浪子回头,他爸留给他的债少说也要还到他像我们这个年纪,那还不是废了。”
少年心气太高,卫恕最后掐灭了那根烟头,就此辍学。
那个时候他带着对全世界的恨意卖掉了家中的别墅,用那些钱还了他父亲的一部分债务,又拿出一部分作为做生意的本金,带着卫锋毅然决然地离开那座生他、养他的城市,时至今日也没有回去。
他这些年拼命挣钱,也是想告诉那些曾经嘲笑、看不起他的人,不管是顺境还是逆境,他都可以成功。
那些恨太过深刻,掩盖了他放弃热爱的痛苦。
“所以当年我放弃了田径场其实也不是很痛苦。”
听卫恕说完这些,潘望秋忽然觉得自己要比爱人幸运一些。
“望秋,你回来了,你既然不要求我事业有成,那我成不成功,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我受的那些苦,好像也不算什么了。”末了,卫恕又开口总结道。
潘望秋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他想起先前卫恕笨拙的讨好、想起念秋卫浴店铺前开设的奉茶点,他想他再没有见过比卫恕更强大、更温柔的人了。
卫恕看着潘望秋红了的眼眶,伸出手揉了揉潘望秋的头顶:“除了在床上,别哭。”
潘望秋的眼泪一下子憋回去了。
这么煽情的时刻,卫恕居然想着操他,离谱得很。
听完了卫恕的故事,又想着自己就算离职了,也可以继续做他喜欢的事,潘望秋心中的不舍一下子少了许多。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卫恕问。
“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潘望秋答。
“既然还没想好,”卫恕眯起了看斜阳的眼睛,状似不经意地说,“和我私奔吧。”
潘望秋被惊得一下子抬起了头。
卫恕终于转过头看潘望秋,语气庄重而虔诚:“我说,和我私奔吧。”
“好。”潘望秋听到自己答。
不问目的,不问未来,你来邀请我,我就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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